朗月輟弦歌 - 白燼如霜

　　東風時節，白幡晃眼，雪般的柳絮漫街飄飛。京城一角街道冷清，早晨行人三兩。喪葬人家，便是鶯啼燕語也似輓歌。幾個旅人匆匆迴避著重重白幡，灰石子路沒一點人聲。且看白帛最深處，素服面紗的清秀女子手拿卷軸，眼神木然，一旁自己帶了個丫鬟，表情亦是木然。

　　「小女子淺淺，樂府德部副首席，代德部向杜先生獻上輓聯。」

　　白幡裡竟還有一名孝服女子，五官異域深邃，渾身蒼白地要融到白旗中。「謝過朱小姐。家父不祿，得紅才親筆輓聯，實屬榮幸。請領香吧。」淺淺瞧她一雙妙目已哭乾淚水似，憔悴的很，便不好意思麻煩她。

　　「杜小姐不必煩勞，雖十分敬佩令尊，卻未能深交，唯恐認不出我。」她苦笑道。

　　「那也請小姐替先父掛上輓聯吧。」她領淺淺入廳，淺淺使了眼色讓丫鬟留在原地。廳堂裡，檀香淡雅，肅靜無聲。

　　杜婉輕輕指向右側一處，淺淺攤開卷軸，掛在銀釘上。只見兩行大字，悲壯雄偉，銀鉤鐵畫：

　　朗月愛晴風，能令新茶彰義信

　　丹忠惜寶劍，不容濫酒輟弦歌3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D8sIcKhFI

　　杜婉驚嘆地看著輓聯，淺淺卻往她身後望去。只見輕煙裊裊處站著一名孝服少年，低著頭嗟嘆。西域血統的側顏俊俏鮮明。淺淺心頭猛然一揪，腦袋嗡嗡作響，欲要傾倒。定心睜大了眼，果真是首席。

　　杜婉察覺到她的目光，道：「正巧舍弟在此，小姐可要打聲招呼？」

　　淺淺回神，愣了一下便搖頭：「不便叨擾。」隨即深深向堂中牌位敬禮。杜婉亦低頭。

　　「杜小姐……。」片刻後，淺淺輕道：「雖無緣深交，但曉杜先生家庭和睦親愛，且特別關照德部，為人謙和。橫死西苑，天有不公。」

　　杜婉想起亡父，又要哀傷起來，淺淺慌了，急道：「節哀，節哀。」杜婉方忍淚頷首。

　　「……懇請令堂及首席節哀。」淺淺心有顧慮，作揖小聲道。杜婉回禮，她便點頭出了廳堂，跟丫鬟上街去了。

　　杜婉平定心情，走向尚在嘆氣的杜孟宇。

　　「德瑞，該換香了。」

　　孟宇心煩，只作不聞。香灰飄落，白燼如霜。

　　「方才你副首席來了。送了輓聯，還勸你節哀。」

　　孟宇依舊作不聞，半晌才道：「我怎沒察覺？」

　　「你人都傻了，人家小姐一大早來也不招呼。你是長子，責任大著，哀亦不能過了頭。」

　　孟宇不言，逕去偏室拿了帕子擦香灰，只覺得腦袋混沌，快暈過去。又沒點食慾，實在提不起勁。

　　「……德瑞，有空就去顧著母親。」杜婉思及母親整日哭泣，不食不飲，委實不妥。

　　然而孟宇卻又開始心不在焉：「姐……我就不懂，父親為什麼會慘死西苑……我們德部不在，沒人識得他，又沒人進出……。」

　　「都察院尚在偵辦，這種大事……德瑞，汝當息心，他們厲害的很！你別想這個，空閒時間，來過的親友定要陸續寫信回禮。」

　　「我文筆又不好……。」孟宇又一副昏昏然的樣子，杜婉拿他沒法，嘆了口氣便走了，徒留滿室的寂寞，焚香微微的朦朧，好似傷心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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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鳥語啁啾，頭七過後撤去白幡方知庭中的茶花欲綻。幾個小廝忙著整頓白布、輓聯、銀紙等，書房裡杜孟宇伏案寫信回禮，多日未眠，甚感疲乏。姐姐在外頭指揮下人，自己周身便什麼聲音都沒有。不禁思及亡父，冷清地傷懷。

門板輕響，驚動了他，轉頭才見母親出來。見她虛弱的似要倒下，他忙起身。

「母親……怎麼了？」

她搖搖頭，顫巍巍地坐上木椅。「德瑞啊，這時節，自己一處太孤單了。」

孟宇想到方才光景，便也不自覺地苦笑。

「……姐姐明日要回夫家了，是吧。」他淡淡問道。母親沒回答，滿室寂靜。

「你姐姐，機靈地很。」半晌後，他母親才開口：「瞧她令自己忙得如此。這孩兒……罷了，我去命人弄膳，也要過得忙些。」

孟宇見母親憔悴，本要勸攔，但又覺得找些事做反倒好，便又回到案前寫信。一寫便是到午時，自己身邊的小廝端來午膳，本要走的，卻被孟宇抓住。

「大安，代我向姐姐拿個名冊，我又忘了要回禮的還有誰。」

　　吃了麵羹，亦不見大安歸來，便趴在桌上假寐。誰知一閉眼便是父親慘死之貌，西苑廳堂的紅磁磚混著鮮血……。一下子夢裡又都是父親舊日的剪影。

　　孟宇嘩地一聲醒來，這時節連睡覺都難。鎮定片刻，見姐姐進房，一身素服都忙皺了。

　　「我才不放心直接給你名冊呢！照你這記性，必有疏漏。」杜婉笑道。

　　「唉！我還以為是大安辦事不力，錯怪了。」

　　「我明早啟程回去，你這糊塗的，看著辦吧。」杜婉將冊子打開，對上準備回賓客的信。

　　「咦，你漏了大公主？她頗看重你啊。」

　　孟宇急搖頭：「非也！她是差人來的，送了什麼我忘了，因來問汝。」

　　「禮幛，上書『德範永昭』。」

　　「是也，是也。我可還有漏了誰？」

　　「……是沒有，然還有幾人未寫。樂府葉襟、林皙，禮部奉鑾提早寫了……副首席朱淺淺代表德部、太常寺協律郎。」

　　「葉襟師弟的早寄出去了。林皙與我不熟絡，怎會前來？我照寫便是。副首席送了什麼？」

杜婉眼睛一亮：「親筆輓聯！她的輓聯甚有趣，有個地方想問你。」說罷翻了冊子，找到她抄下的對聯：

朗月愛晴風，能令新茶彰義信。

丹忠惜寶劍，不容濫酒輟弦歌。

孟宇初看沒端倪，再看目光則停在「晴風」二字上：「淺淺怎用上母親名字？抑或是巧合？」

杜婉素聞京城紅才記人極準，料想是淺淺在哪兒聽過，道：「多半不是巧合，定是你在德部提過母親。」

「……是了！父親在德部跟黃湘談話時略有提到。淺淺當時在他們後頭吧。」

杜婉驚奇，如此細節也記得清楚，真會被嚇到。「這姑娘當時一大早前來，倒很用心，也甚有禮貌，舉止得體大方。然而我聽說她近日病了，不曉寄去是否叨擾。」

孟宇思量片刻，嘀咕道：「棘手了，雖是副首席，但她寡言少語，又不熟絡。禮還是要回的，還要提一下『晴風』這一細節。另祝其康復。」

傍晚時分，孟宇忙完瑣事，方差人把淺淺的回信送出。落日馬蹄，畢竟淺淺也住在京中，便直接送到朱府。淺淺臥病，是丫鬟棠依拿進來的。

「小姐，這是杜公子謝禮的回信。」人未到榻前，淺淺卻突然跳起，急道：「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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