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盛開的向日葵 - 第5章 — 迎來久盼的晴天（下）

醫院門口 —

龍之介正目送比自己大十年的哥哥上計程車，陽太都表示禮拜向他點一下頭。原來葵的媽媽口中所說來接陽太出院的家人正是龍之介的哥哥。

計程車走遠後，陽太向龍之介點頭表示感謝。龍之介眉頭一皺，"知不知道你們差點兒就沒命了！他們可不是人！要不是、要不是我剛好去買東西碰見，你們兩個早就在天堂上相聚了！"

當時龍之介正好經過並目睹一切，他心知自己的力量有限，所以只好透過驚動周邊的人去救助他倆。

陽太聽到後板著臉，冷笑一下，"遇到我，是你們倒楣，怪不好連生命都會有危險。所以，你和她，就不要再想闖進我的生活，要不然下次躺在病床上的就是你。滿意了嗎？"

陽太馬上用急促的腳步想走回家。龍之介走上前阻擋他繼續前行，陽太一面不耐煩的說，"讓開！沒心情與你廢話。"

他深呼吸，對著冷冰冰的背影說，"我叫古村龍之介。是你曾經在人間地獄裡救過我！"

陽太感到愕然而停下腳步，眼眸呈現淡淡的悲傷，但最後也是什麼都沒說，繼續向前走。

龍之介不甘心的跺一腳，也剛好有一雙眼睛目睹整個過程⋯⋯

住院的幾天，葵每早醒來都會有漂亮的滿天星插在花瓶裡。一開始心裡面第一個想到的是美雪，因她家開的正是花店，就這樣葵就沒有再猜想。

醫院裡什麼都沒有，滿滿的酒精味讓人透不過氣。葵經常想到花園走走，護士的反應好像她要偷走似的，馬上把她趕回病床上，要她乖乖的一個人待著⋯⋯幾經波折，百無聊賴的渡過漫長的時間。

"謝謝你每次都送我花，我好喜歡。"美雪和千春每天放學都會來一趟，陪葵聊天解悶。

"這不是我送的。我和千春每天都要去學校，放學才可以來看你呢。"

（花不是美雪和千春送的，難道是媽媽嗎？）

美雪逃避葵的眼神，怕被發現「小秘密」─

—

"歡迎光臨！想要什麼⋯花⋯"

"想要讓人快點好起來的花。"

美雪馬上醒悟，知道陽太是要送給葵。

看到眼前想要作出彌補的河田同學，她想起葵為他與千春大吵一架的模樣，美雪此時明白葵為什麼會這麼肯定他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樣子，她不禁心裡有點慚愧。

陽太左看右看，都沒辦法作出選擇。第一，花類太多，不知該如何決定。第二，他應該是第一次買花送人。

雖然是買來探病，但難免有點小緊張，對方還是一個女孩子。

這樣子的他，美雪全都看在眼裡。"葵她已經好很多了，你不用擔心。"

她手拿一束滿天星，遞給陽太，"它含有關懷，祝福病患早日康復的意思。"

（還有的是思念和喜歡。）

“深田，謝謝你。”

美雪沒想到陽太會記得自己的名字。

陽太淡定的說，"只記住名字的話，不難。"

雖然只有短暫的對話，但卻足以讓美雪從新了解陽太。

他，確實不壞。

沒心沒肺的人，連名字都會懶得記住。

—

"美雪，你想些什麼想得那麼入神啊？"葵問。

美雪搖搖頭，笑了笑，"他挺用心的，每天一大早都來看你，你都酣然入夢沒發現到。誒，那束新鮮的滿天星也是他今早帶過來的。"

美雪本來不想說，但又想葵知道陽太很關心她。

美雪說的話讓葵一頭霧水。想了想，葵好像有所察覺─

（難道是他嗎？這不可能吧⋯）

於是第二天，葵刻意早起，決定要揭開「神秘人」的真面目。她一直假裝熟睡，動也不動，安靜的等一切的來臨。

不一會兒，背後就傳來動靜，她馬上坐起來回頭看，想給他一個措手不及，卻沒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龍之介，"你怎麼會來？"

"大家好歹是一場同學，而且今天星期六剛好有空，順便也想碰見深田，你可知道她今天會來嗎？"

不是陽太，葵的心情急轉直下，完全對龍之介不揪不采。

情緒低沉之際，葵身旁的掛簾有絲微的擺動，這間房間應該只剩下自己才對⋯⋯

"有人在嗎？"她問。

她一手拉開，發現陽太在掛簾後面。她掀開被子飛快地跳下床奔向他。結果和她預期的一樣，心怕被發現就馬上跑走。

"給我站住！河田同學！"他站在原地，沒有回頭，他的左手依舊包紮著石膏。

"你躲在這裡很久了？害怕被別人發現你來看我嗎？"陽太的手還拿著一束滿天星，應該是剛才龍之介的出現讓他措手不及。

即使受了傷，都默默地來探望自己，每天都帶來新鮮的祝福。一想到此，葵的心頭不禁一暖。

她對他說了聲謝謝，他別過頭。"別想太多，我只是閒著沒事做。"

口中的說話聞似譏諷，其實帶著的是無比溫暖。

"上次捉住你手的時候，你就已經受傷了吧。你一直都把傷遮蓋起來，無論是生理上或是心理上。"他沒有回應。

葵跟陽太說話總是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很緊繃，頓時房間靜得只聽到窗外小鳥的嘰嘰喳喳的聲音。每次說話之前都要深思熟慮，光是這點就已經讓她夠疲憊了。

但，她就是不想放棄。

葵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稍微抖動了一下，"那個時候，你不停的喊著我的名字，感覺到你很擔心我，謝謝你救了我。"

陽太腦海浮現前幾天龍之介都有同樣說出同樣的話，他甩開葵的手。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要感謝我？要去感激一個被這個世界遺棄的人！"

葵嘗試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他卻更激動。突如其來的反差讓她來不及如響而應。

"我生出來不久就被她拋棄，到現在為止都是老爸照顧著我。他早上在餐廳工作，放假還要到便利店打工。僅僅二十八歲就有個十一歲的兒子，旁人一看就知道他未婚生子。那些混蛋知道後就一直說我爸不是，讓我媽懷了我！說他裝可憐，博取別人的同情！如果我沒出生，我媽不會一走了之！老爸的人生也不會如此辛苦！不會受人指指點點！

“我，是不該存在的人罷了！"

葵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撲向他，擁抱他。"不是這樣的！你的父母肯定是愛你的！"

一直拒人千里，害怕身邊的人受到傷害，可能因為他的遭遇的緣故，當初與對方所建立的情感會豁然霧解。

"只要沒有開始，就不會有結束。你不是他們！你不會—"

"不明白的人是你！"葵的情緒已按捺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未婚生子什麼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你是他們兩個相愛過的證明。如果你媽媽本來就沒愛過你的話，為什麼要辛苦的把你生下來！叔叔他討厭你的話，又何必含辛茹苦把你養大！"

一邊說著，葵的腦海就浮現白天媽媽對她說的話─

「你是我跟爸爸的牽絆。謝謝你誕生在這個世界⋯⋯」

"爸爸在我快要出生的時候，跳樓自殺了。在我剛升上小學的時候，老師叫我們每個人畫出爸爸的樣子，全班同學都很開心的講自己爸爸多疼自己，唯獨我拿著蠟筆卻什麼都畫不出來。最後只能把媽媽畫成短髮，當作「他」就是我的父親⋯⋯"

⋯⋯⋯⋯

當時看到校門外的媽媽，葵忍不住哭了起來，"媽媽，為什麼大家都有爸爸，只有我沒有呢⋯⋯"

媽媽沒有說話，只是抱著她，溫柔的撫摸葵的頭髮，隨即的是哭泣的聲音。那一刻葵終於清楚明白，最痛苦的不是她，是平常對自己微笑的媽媽。哭聲不但代表著她的傷心，還有的是對她的歉意。

⋯⋯⋯⋯

"對爸爸的印象只有相片中的樣貌還有媽媽口中所說的往事中得知他是怎樣的人。雖然我沒有聽過他唸我的名字，沒有被他牽過手，沒有感受過他的疼愛，但我很喜歡爸爸，很喜歡！"

陽太眉頭一皺，情緒漸漸回復冷靜。

"至少你媽媽還有可能在人世，而我的爸爸已經在人世消失不見，只能有一天在天堂與他見面。"

葵伸手去輕撫陽太的頭髮，"在我不開心的時候，媽媽總是這樣安慰我。若有天你們相遇了，我會幫你狠狠的教訓她！"

"叔叔他一定和我媽媽一樣，表面很堅持，心底卻充滿著內疚。也許現在的我們力量很小，不足以保護他們。有一天我們都長大了，就可以變成他們心中的解藥。"

陽太緊緊的抱著葵。她的肩膀感受到他的頭的重量，耳邊有傷心哼哼的聲音。扭擰的樣子顯現了陽太平時不習慣與人溝通，一直努力去偽裝堅強。

現在的他變回一個小孩子，把自己一直抑制的痛苦全都發洩出來。

前面這座高牆，終於被雞蛋給瓦解。

—

久違的上學天在刺眼的晨光下迎接著他們，最好的朋友們也不例外，急不及待的在門口等待著葵的「凱旋歸來」。

另一方面，有兩個人都出現同樣的情境。

門鐘響起後，陽太把頭探出來—

"陽太！我們以後都一齊上學吧。今天是倉田出院後回學校的第一天呢。你不去見她嗎？"

陽太無視龍之介。把大門關上時，龍之介一手把門擋住，發出低沉的聲音說，"我們應該也是朋友了吧？"

陽太嘆了一口氣，乖乖就範的把自己梳洗乾淨，收拾好東西。雖然看似不願意，心裡卻有一絲絲微笑。而他準備出門時，把昨天寫的一封信放在桌上。

—

陽太的爸爸被關門聲吵醒，下樓給自己倒水時看到一個窩心的留言。陽太受傷當天，他因工作的關係沒有辦法收到醫院的電話。後來回電才得知事情的發生，而陽太都被人接走了。他心裡都一直在想─

（我這個當爸的，未免當得太失格了。）

他下班後馬上飛奔回家，看見陽太一個人坐在客廳。他全身上下都是傷，縱使他之前經常與人打架，都只是普通的皮外傷。

陽太爸爸蹲下大哭，輕輕的碰著陽太的手。"對不起！對不起！爸爸沒有好好保護你。一直讓你受盡委屈，就連簡單的去醫院接你回家這種事都沒做好，什麼事情都要你自己一個人承受。你等我很久，對不對？你很恨我，對不對？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緊緊的抱著陽太，忍不住掉下眼淚。

陽太不擅長表達自己，心裡卻全都是對父親的歉意。因為葵，他決定把所有想說的話都寫在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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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爸爸：

那天你問我是否等你好久，是的。

護士們不停打電話給你，她們跟我說你一直沒有回電，我就知道你又再為我打拼著。

後來，同學的監護人把我接走了。我就乖乖的在家等著你，我知道你一定會馬上回家找我。那晚看到你大汗淋漓的回家，我知道我又讓你擔心了。

本來已經做好被你教訓的覺悟了，你卻一直傷心的哭，還問我會恨你嗎。

不會。一輩子都不會。

你說你沒有好好保護我，也許是你忘了。

小時候有次我得高燒，那天還下著大雨，你慌張的抱住我，在街頭四處奔波─

"請醫治我的兒子吧。"

你真是天底下最傻的父親。你這樣一說，周圍的大媽大叔們的目光中都帶有奇異目光。

明明說我是你弟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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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太爸爸看到這笑了笑，覺得兒子膽大包天，竟然吐糟自己。然後繼續低頭讀信─

“其實真正辛苦的人並不是我，而是每天都為我努力著的你。你拼命的為我著想，為了我的三餐，為了我的一切，不惜犧牲你自己的未來。

像你這麼好的爸爸，我可以在哪裡找得到呢？

爸，我答應你。我會努力變得更加強大，以後就換我來守護你。

爸，對不起，謝謝你。

陽太字。"

他再也忍不住，把信握在手心，抱頭大哭。這是兒子第一次對自己真情留露表白啊！

⋯⋯⋯⋯

"深田同學！早安啊！"龍之介興奮的用力揮手，美雪也微笑對他們打招呼。

他們在學校不遠的公園碰見。葵與陽太不小心對上了眼，他們都回想起前天在醫院發生的事，馬上逃避眼神。

此時千春看到不知所措的葵，她誤以為龍之介和美雪之間的互動讓葵感到不快，心想葵在吃醋，覺得龍之介太不體貼。

走過的路周圍都佈滿著他們三人的說話聲，而葵和陽太無聲地跟在身後。

葵不時偷偷的看陽太的表情⋯⋯

"你就這麼喜歡偷看別人嗎？”

明明只是簡單一句，卻讓葵的內心噪動得不停。陽太好像對當天的事無動於衷，而自己一個人在緊張，感覺像個笨蛋似的。

她抓著頭皮，想著以後該怎麼面對他時，出現了夢寐以求的一句話，"那天，謝謝你。"

突然收到意外的感謝，葵的嘴角忍不住上揚。這簡單的句子對她來說不只是單純的感謝，還有的是他們之間的「柏林圍牆」被推倒了。

再想起不久前似冰似炎的相處到現在微妙的談話，葵不禁大笑起來。

"你在笑什麼？"陽太問。

"沒什麼，只是想起有趣的事情而已。"葵抹一抹笑出的淚水，"對了，我可以叫你陽太嗎？"

陽太的表情稍微遲疑一下。

葵想應該讓他為難了，馬上改口說，"畢竟我們一齊經歷過「生死之交」⋯如果你不喜歡的話⋯⋯"

"隨你喜歡。"陽太別了過頭沒有看她，葵不禁笑一笑。

千春向他們大喊，"你們再慢條斯理就要遲到了！"

"我們也快走吧。"葵跑去追上。

陽太站在原地，看著葵的背影，想到她當日奮不顧身的衝上前保護自己。

她的個小雖小，但內心卻很強大。

小小的背影讓以往都沉淪在痛苦中的他如釋重負般笑一笑。

謝謝你，倉田葵。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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