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的寧靜 - 第八章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到姐姐唱。」

「一。只。沒。有。眼。睛。」

明明只是短短六個字，小溪那副五音不全的歌聲卻展現驚人的折磨能力。

「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果然小孩子聲音唱起歌更好聽些，應該是還沒發育的原因。希望發育起來別像小溪一樣就行五音不全，找不到節奏。「下一首要唱什麼呢？唔——面癱哥哥，你想聽什麼歌？」

面癱哥哥……乍聽之下是在說我。

可是怡昕說的是小偉。小偉今天全程在旁邊按手機，幾乎沒說話，也沒露出任何表情，所以榮獲怡昕親自為他命名的光榮。

「我沒什麼喜歡的歌誒。」從這副略帶苦澀的笑容能夠了解到小偉確實不會笑，但事實上並不是如此，他只是不擅長應付小孩，臉上不適合強顏歡笑。

「面癱哥哥的生活真沒樂趣。」

「……」

好直白！

直白得我不知道怎麼緩解。

原以為「小孩子不懂事」這句話只是句藉口，終於明白為何這句話能夠被大家給迫不得已默認且原諒他們。

「啦啦啦。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怡昕一直在唱兒歌，像是在活躍冷清清的人行道上我们四人沉默寡言的氣氛。

對，四人。

邱宇澤為了給弟妹煮飯，才先行回家。

原本就沒想過要加他進來，一起看電影也只是個意外。

然而沉默寡言的氣氛並不是少了邱宇澤的原因，或許也是吧，畢竟他是個話癆，平常和別人很聊得來，就像是小溪經常和他談笑風生。如果他在，這股氣氛應該很輕易就被他的歡笑給覆蓋。

話說，我很少接他的話，表現出滿滿不友善的行為，為什麼這人一直找我呢？果然是個奇怪的腹黑角色，遲早會亮出匕首把我捅了。

關於我們為何帶著怡昕離開百貨商場，走在人行道上的原因，請容許我把時間線推前一點。

大概十分鐘。

抓完布偶後，去見負責兒童走失區的大姐姐的時候。

「怡昕，你又來啦？」

又？不是第一次？

這小女孩獨自從家裡出走到百貨商場閒晃的危險舉動做過很多次？

家裡人到底是怎麼管教的？

「妮可姐姐~」怡昕跑進大姐姐的懷抱裡，露出洋溢的笑容。

她們的關係很好，好得互相摩擦臉頰，摩擦得會出電火。

「今天怎麼又跑出來啦？」

「阿姨不在家，太無聊。」

「不可以哦，一個人偷偷出來很危險哦。」

「我不是一個人。」

我願還想著怡昕怎麼就不是一個人了？

沒想到她這句話的意思是指說之後遇見我們後。「我有姐姐哥哥們陪著。」

「小小年紀別撒謊。」我不顧大姐姐的理會，使勁彈怡昕的額頭。

「很痛誒！」怡昕用那雙幼小的手掌捂住那塊被我彈的區塊，想必很痛，但她勉強忍住眼淚，以委屈的語氣說道：「我沒撒謊！」

「也不能裝傻。」

「……」

看來怡昕還是有自知之明。

大姐姐似乎明白怡昕的处境，不打算指责怡昕，站起来向我们道谢。「谢谢你们把她带到这里。」

「没事。大姐姐……」小溪說。

「叫我妮可就好。」

「妮可姐……怡……」小溪望着怡昕，嘴上有想脫口的問題，但猶豫半会儿也没開口。

既然她問不出，就由我代替。「妮可姐，怡昕每天都一个人出門吗？」

「也不是……只是有時會被帶來讓我照顧一下。」

「據我所知，怡昕不是和父母住，是和阿姨一起吧。」

「這你也知道了嗎？」妮可姐歎口氣。

這畢竟關於別人家的私事，沒得到本人同意確實不好說。

我也明白自己沒資格知道那麼多，甚至是別人的家事。

這已經屬於過問的行為。

不過我想知道，只好勉強一下了。

「抱歉，我不方便說那麼多。」

不愧是做服務業的人，明白自己的權利範圍，情商也比別人要高。

雖然現在繼續追問一定能得出答案。可是妮可姐不願說，我也無法繼續逼近別人的底線。

「可是我能麻煩你們一件事嗎？」

本來今日妮可姐被怡昕的阿姨拜託照顧怡昕，放工的時候再把怡昕送回去。因為要和男友約會，所以拒絕要求。

既然怡昕在這兒，就代表得必須送她回去，然而接下來的約會將會遲到。

為了避免這回事，妮可姐告訴了我們怡昕家的地址，拜託我們把這調皮的小女孩安全地送回去。

接下來就是邱宇澤要回家煮飯就先行離開，沒陪伴我們到做完這次委託。

沒有酬勞的委託。

「瞇瞇眼哥哥好有力，在學校一定很受女孩子歡迎。」

「有力氣和受歡迎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又不是小學還是幼兒園，有個超出常人的能力，像是寫字很快，字體很美，跑步很快就受到別人的歡迎。

不對，怡昕就是個幼兒園的兒童，發出這種發言也是正常。

「我班上有個男孩子的力氣很大，其他女孩子很喜歡他哦。」

「哦？幼兒園的國王嗎？」

如果把怡昕比喻成女王，那位男孩子就是國王吧。兩人都很受異性的喜歡。

「不是哦。」

「不是？」

「比較像是掛廚房用品的鉤子。」

「鉤子？」

怎麼變成物品了？

「因為放學的時候他身上會背著許多人的背包，而且很瘦，跟剛剛的瞇瞇眼哥哥很像。」

這不算是受歡迎吧。

只是單純的調戲或是欺負。

「所以瞇瞇眼哥哥一定很受歡迎吧？」

「沒。」

「沒有嗎？」怡昕坐在我的肩膀上發出疑惑的呃聲。「瞇瞇眼哥哥是被討厭嗎？」

「……」

「是不是？是不是？」

不想回答。

雖然很無禮，但是我很自然地抗拒這個問題。

不想面對一位女童承認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高中生，更不想因此被一位女童同情。

「到了。」

幸虧小偉終止這個話題，讓我不用回答自己不願回答的問題。

一棟兩層樓的廉價公寓，而怡昕住的是樓下那排其中一間。

小溪按了下門鈴，等了一會兒裡面傳來動靜。

「怡昕，是你回來了嗎？」

有個女人帶著這句話從門內出來，見到我們驚訝了一下。

誰也不會想到會有三位高中生突然出現在自己家的門口，而她的姪女騎在其中一位高中生上。

對，一路上怡昕騎在我的肩膀上。

怡昕被我雙手抓起，放回到地面上。

「阿姨，我回來啦。」

「不是說不可以出門嗎？」怡昕的阿姨轉頭向我們道謝，並邀請我們進去喝杯茶表示感謝。

拒絕別人的熱情也是種無禮，我們只好帶著笑臉進去。

裡頭只有三個部分。

狹窄的廁所、不大的客廳兼臥室以及大概兩個瓷磚大小的廚房。

這個房間內多了我們三個人之後就顯得更小。

「對不起啊，這房子有點小。」怡昕的阿姨捧三杯熱茶到桌上。

「沒事，我們喝杯茶就走。」說完，小溪就呡一口熱茶。「真好喝。」

怡昕換了一身衣服，抱著剛剛夾的布偶，坐在電視機前面觀看動畫片。

「那些布偶多少錢？我給你們。」

「那我恭敬……」我的嘴立刻被小偉捂住。

然後小溪立即代替我回答：「不用，都是我們送給妹妹的。」

怡昕的阿姨看了我一眼，猶豫了幾秒才應聲。「哦……謝謝你們。」

阿姨別放棄啊！那是我的錢，不是他們的，別聽他們的！直接塞我錢包就好！我一周的飯錢啊……

「阿姨，我能問一個問題嗎？」小溪趁怡昕把注意力集中在動畫片上的時候才開口。

「什麼事？」

「怡昕的父母去哪兒了？」

阿姨的臉上滿臉悲傷，沉默許久才願意繼續說。「失蹤了。」

「失蹤？」

「那天怡昕的父母沒工作，來找我聊天。那時候他們並沒有特別的事情，像平常在這裡悠閒地聊著家常，看不出有什麼問題。過後他們一起去接怡昕放學，我在家準備午餐，等待他們回來一起吃。可是他們再一次敲門的時候，把怡昕放進我家，並給了我一大筆錢，說『過幾天再來接她。』就慌忙離開。自那之後，他們就失蹤三個月，毫無訊息。」阿姨望著怡昕，露出落寞的神情。「我已經報警，但依然沒有任何好消息。」

失蹤了。

連旁觀者的我聽起來略感到些悲傷。

不是死亡，不是重病，而是連人影也見不到的失蹤。

雖然並不是前兩者，可能過陣子怡昕的父母會滿心歡喜地帶著笑容迎接怡昕。可是這也特別令人擔心，因為如果是前兩者，至少能夠看見墓碑或是躺在病床上的病容。失蹤，就意味著身影消失不見，其他人看不見他們，對他們的事情什麼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是個問題，每日吊著擔心的心情度日。

動畫已經播完，怡昕跑到我身邊。「瞇瞇眼哥哥，茶不好喝嗎？」

「很好喝哦。」

「那你怎麼沒動過？」

「只是我不習慣熱的東西。」

我喝了一口就放在桌上再也不碰。

不是不好喝，也不是我不喝茶，只是我的舌頭不耐熱，是條貓舌。貓的舌頭。形容碰不了燙的東西的舌頭。所以我平常都會叫些較冷的食物。如果是燙的食物，我會像這樣涼置它。

我用手探視茶的溫度，覺得它變涼，舉起杯子一飲而下。

「哥哥的喝法好豪邁。」

「身為女生，你別學哦。」

「嗯。」

乖巧的女孩。

也不能稱她為乖巧。畢竟她可是被人吩咐過別出門，但因為無聊而毀約的女童。

總之，我們依照原計劃，喝完茶後就和她們道別，走在回家的路上。

雖然臨走前，阿姨對我們說「身為學生，你們好好專注學習，不用擔心我們。」想讓我們安心。

可是擔憂這種心情一旦浮現，就無法輕易消滅。

負面情緒總比正面情緒容易覆蓋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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