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虛無：恣傲胤言的形相反思 - 〈占有 Reluctant〉第十九回 part.2

　　「連續梟首事件的犯人，是我們學校那名失蹤的音樂老師。」

　　「咦？」

　　「唯一知情的人是我。不過，報警這種行為實在太無趣了，我決定挑一個良辰吉日，帶走他託付的聖物，為整起事件劃下句點。」

　　「聖物……？」

　　「就是當時在妳身邊的其他樂器盒。」

　　「裡面裝的是什麼？」她驀然瞪大雙眼，「我要看，我想去看！」

　　「別著急，那東西跑不掉。」

　　畢竟全是少了頭顱的屍體嘛。

　　鏡寧宵揪住我的袖口，抬起雙眼，貓咪似地凝視著我。

　　「他有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一貫的無神雙眸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耀眼不已的美麗瞳孔。「是為了信仰還是個人偏執？為什麼只想要頭？或者其實不需要頭，而是為了其他目的？哦──我得看看冊子！光是動機，我就想出數十種可能性！」

　　「小宵小姐。」

　　「唔嗯？」

　　「我能繼續講了嗎？」

　　「行，可以，沒問題，我可以了。──請繼續吧！」

　　鏡寧宵倚在我身上，雙眸睜得又圓又大，掛起甜膩的豐富表情，輔以偶而飄起、搔得我頸子發癢的髮絲，祈求得到更多資訊。

　　不得不說，我不討厭她這罕見的反應行為。

　　「剝皮魔的真實身分，是一位叫邱以曦的老婆婆。」

　　「邱以曦？」

　　「噓，妳太大聲了。」

　　經我提醒，她連忙摀住嘴巴，眨了眨眼。事實上車內根本沒其他人，這個俏皮的舉動，只有逗趣可人的迷魅效果。

　　「她到底怎麼辦到的？果然是利用詐騙網站？」鏡寧宵摀住嘴巴，以氣音開口，卻因太過興奮而難以壓低聲量。「為什麼要剝除人皮？為什麼要冒著風險拿去社群散佈？營造都市傳說有什麼目的？販賣獵奇照片能賺多少錢？」

　　「小宵小姐……」

　　「如果主要目的是錢，為什麼要另外架設脈輪石網站？」

　　「鏡寧宵。」

　　「假設是利用網站詐騙，又該如何讓女孩子自願上鉤？以我的狀況──」

　　我向前湊近，在她那因過度興奮而略顯通紅的臉頰上，輕啄一口。

　　鏡寧宵霎時像個拔除電池的兔寶寶玩偶，四肢靜止、臉龐僵硬、雙眼不眨，要不是依稀能夠感覺呼出的溫緩鼻息，都得懷疑是否當場斷氣了。

　　「總之，」我靠上椅背，雙手抱胸，說：「現在只是利用行車時間，挑些重要的資訊講，為妳釋明一些疑惑。當然，這不代表未來不會詳細說明動機、流程和推論過程，眼下先解決幾個關鍵的謎團……妳有在聽嗎？」

　　「啊，咦？」

　　「什麼阿姨，如果妳不想聽，我就不講了。──妳這什麼表情？」

　　「祟胤言，剛剛那個……是什麼？」

　　「哪個？」

　　「就是，」她垂著眉毛，縮起肩頭，指向左頰。「這個。」

　　「那是名為『驚嚇療法』的手段。具體方法是，在對方陷入混亂、興奮或瘋狂狀態時，以當下最突兀、最有效、最意外的行為，使其瞬間忘卻後續行動，中斷此刻的思緒和作為。」

　　「你想到的突兀行為就是這個？」

　　「這還不夠突兀？」

　　「不是這個意思啦……」

　　鏡寧宵收回揪住我衣服的手，規矩地交疊腿前，低垂螓首，像個等待媒人指示的靦靦少女。

　　比起興奮得像隻瘋貓，我更喜歡沉靜得像人偶的版本。

　　身於左搖右晃的公共小巴，並肩而坐的兩人各懷心思，一時無語。

　　「喏。」

　　我將一直藏於書包的廉價原子筆遞給她。

　　鏡寧宵歪著頭，說：「這是什麼？」

　　「妳可別跟我說忘記了。」我噗嗤一笑，「這支筆可是徹底消滅試圖霸凌妳的各方勢力呢。要我說，倘若世上有個專門褒獎消弭犯罪的組織，必將高價購入這支原子筆。」

　　「不好笑。」

　　「還給妳。」

　　「為什麼在你身上？」

　　「我可能『不小心』以無意識的主觀狀態，在妳為我煮飯時，懷著近乎不可抗力的輕微過失，將這支筆塞進自己的書包。」

　　「就是單純的偷竊嘛。」她的臉上泛起淺淺的笑。「而且，我不是為你煮飯，而是煮飯給你吃。」

　　「主動語句和被動語句的差異罷了，表象觀測的反應行為是一樣的。」

　　依循該項反應行為，得出的潛在情緒和意念，同樣別無二致。

　　正如她道破我對世界的偏異理解，我也了解她潛藏內心的特殊情感。即使包裹不易取下的撲克臉，操起拒人千里之外的排他態度，仍能清楚地認知到，這名擁有獨特世界觀的怪誕女孩，在平凡的肉塊之外刻出一道非凡的烙印。

　　如二哥所說，我不會平白無故對一個人如此好奇；確實，我的雙眼只容得下傲視一切的超常存在。

　　鏡寧宵，恰好正是其中之一。

　　「祟胤言，」她的聲音很輕，也很柔。「我要下車了。」

　　「到站了？」

　　她凝望車外，點了點頭。

　　在她起身之時，我也同時離開座位。

　　「你不用跟我下車。」

　　「我知道。」

　　我們在曦鳶里市區踏出公共小巴。

　　鏡寧宵稍微調整隨身包的背帶，悄悄呼出鼻息，頭也不回地朝右方走。我像個貼身隨扈緊跟在她身後，保持一公尺距離，以相近的步伐伴隨前行。長年練習的成果，讓我的腳步比誰都還輕，就算穿上厚底短靴也不會發出太大噪音。

　　行進路線讓人想起數個月前的購物行程，那時的她，雖然已將原子筆刺入同學頰內，卻尚未遭到都市傳說級別的恐怖殺人犯劫持，也尚未成為神聖的藝術品，被人安於狹窄的樂器盒。

　　她獨特的存在，搭配積極主動的追尋，儼然就是接收惡意的磁場，散發偌大的異樣吸引力，招致一場又一場詭譎的災難。這名黑髮少女終將因此喪命，終將成為某個獵奇殺人魔的刀下亡魂；屆時，我會在她身邊，用自己的眼眸，將夢寐以求的美妙剎那，烙進己身靈魂的最深處。

　　「到了。」

　　「嗯。」

　　「你不走嗎？」

　　「妳希望我走？」

　　鏡寧宵回過身子，用那雙透出遺憾之情的空洞眸子，凝望著我。

　　她的身後，是隱於大樓與巷弄之間，曦鳶里唯一的一間婦產科診所。霎時明白，小妹的模糊預言所指為何，我冷不防哼出鼻息，輕笑一聲。

　　黑髮少女並未注意這聲竊笑，低垂螓首，放任長髮灑於胸前。纖細的肩頭輕輕顫動，宛如布幕的瀏海後方，斗大淚珠一顆連著一顆，珍珠似地落了下來。

　　她伸出白皙小手，輕輕捻住我的襯衫。

　　弱小的指尖，讓人難以想像竟然飽含以筆刺人的強勁力量。

　　「我不希望你走……」

　　「我知道。」

　　她的淚水落於柏油地面，化作烏黑星點，最終消失殆盡。

　　「祟胤言。」

　　「怎麼了？」

　　「為什麼要對我好？」

　　「妳是孕吐到神智不清了，才以為我的舉動叫做『對別人好』。」

　　「你這騙子。」

　　「那是我的組成元素。」

　　「最討厭你了。」

　　「這部分我也無能為力呢。」

　　她抬起頭，被淚水浸濕的雙頰紅撲撲地，相當可愛。

　　那雙晶瑩透徹的美麗眸子，漾起一層薄霧般的濕氣，朦朧而迷人。

　　「祟胤言。」

　　「是。」

　　「我以為你不在乎。」

　　「我確實是不在乎。」

　　牽起她的手，將那纖瘦嬌弱的軀體擁入懷中。

　　試圖擁有一切的人，終難隱藏深懷內心的意志，陷於非自願的虛偽占有。

　　這一回，我理解到存在兩人之間，不可見、不可變、不可逆的絕對意念。

　　這一回，比起虛偽的謊言，更寧願張開臂膀，嘗試佔據不屬於我的真理。

　　「小宵。」

　　「怎麼了？」她的聲音近得彷彿就在腦內。

　　「以後大概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詭譎事件，足以讓妳萌生興趣。」

　　「你希望我放棄？」

　　「怎麼可能。」我噗嗤一笑，輕撫她的後腦。「我希望妳持續下去。當然，我也會奉陪到底，畢竟那是這個世界最有趣、最詭譎也最迷人的事物。」

　　她輕聲笑了。

　　是我未曾聽聞，超脫凡俗的清鈴笑聲。

　　「祟胤言，你真的很奇怪。」

　　我揚起嘴角，覷起眼笑。

　　「抱歉，唯獨不想被妳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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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有 Reluctant〉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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