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虛無：恣傲胤言的形相反思 - 〈占有 Reluctant〉第十九回 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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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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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我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昨天發生什麼事了嗎，為什麼你看起來那麼落寞？」

　　「真是有趣。」拿起三姊事先備妥的三明治，咬了一大口──老樣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我的臉部肌肉毫無動作，皮膚同樣全然放鬆，理當沒有任何可稱作『表情』的反應。」

　　「哥，有人發現你總是用很長的句子掩飾真意嗎？」

　　「……妳是第一個。」

　　祟家的女性果然很恐怖，用個餐都能讓人如坐針氈。伸手取杯時，注意到桌上一份沒有任何字樣的褐色信封袋。

　　「這是什麼？」

　　「你說那個信封？」小妹闔起雙眼享用杯裡的茉莉花茶。「那是三姊拿來的，好像是大姊給二哥的資料。」

　　「好像？」我覷起雙眼，探出身子。「妳沒按照往例先打開看？」

　　「身為整個祟家最──」

　　「果然有！」

　　祟家小妹怎可能忍住不看這種散發萬分神秘的信件。

　　「既然如此，妳應該知道裡頭寫了什麼。」

　　「當然。」小妹放下杯子，用叉子翻開三明治，單獨刺起荷包蛋吃。「二哥向大姊問了兩個人的資料，其中一個叫邱以曦，另一個不記得了。」

　　邱以曦？

　　真是陌生的名字。

　　「哦，對了。」小妹抬起頭說：「二哥跟大姊在信裡，似乎給那位叫邱以曦的老婆婆一個很狂氣的別稱。」

　　「還請指教。」

　　「好像叫『剝皮魔』之類的。」

　　「嗯……那個老婆婆，確實精悍得堪比海陸蛙人。」

　　「是哦，真有意思。」

　　完全聽不出她覺得哪裡有意思。

　　「哥，你又利用二哥幫忙問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對吧？」

　　「這可不是什麼胡鬧之事，我調查的是──」

　　「剝皮魔命案。」小妹嚥下嘴裡的食物，斜瞪而來。「別隨便把人當成笨蛋，信裡寫了如此斗大的關鍵字，就算不知道也會去查的。」

　　「那還真是抱歉。」

　　「一直不跟大姊講實話，總有一天會遭天譴的。」

　　「關於這點還真是非常抱歉。」

　　「我指的天譴，不是被大姊責罵或懲罰這種低等級的威脅。」小妹攫著叉子，凝視著我。「我指的是更嚴重的狀況，比方說──生命攸關的事情。」

　　「等等。」

　　我喀的一聲放下餐具，雙手置於桌面。

　　「難不成，芮璇小妹在擔心我？」

　　「啥──？」小妹瞪大雙眼，拉長語尾。「誰理你啊！你這種哥哥就算走在路上被車撞死，也沒人覺得惋惜。我擔心的是整個祟家，才不是你這種有如良性腫瘤的多餘之物。這個世界真正重要的是完整性，這才是大姊和大哥一直以來試圖維繫的狀態！」

　　「然而那個大哥自己卻不見蹤影了。」

　　「二姊不也過世了，不能只怪大哥。」

　　「對吧？」我雙手一攤，說：「祟家早已不完整了，事到如今還談什麼維繫，不是顯得小妹妳特別可笑嗎？」

　　「唔唔唔……」

　　小妹像個發怒的博美犬，咬緊牙關，發出低聲沉吟。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飛快塞完三明治，喝一口水，半吞半嚥。背起書包，奔往門的方向。

　　「我走囉！」

　　「給我站住！」

　　真是經典的追逐台詞。

　　說起來，今天只是尋常不已的假日，亦是無趣至極的一天。戶外行人的放鬆談笑，依稀可聞的歡樂喧鬧，在在彰顯這項殘酷的事實。要不是另有目的，我可不會在假日清晨跨出家門，更不可能逕直前往大門深鎖的西澄高中。

　　從祟家大宅出發，至少得花三十分鐘才能抵達目的地，算是相當遙遠的距離。換作以往，要我單獨頂著晨間豔陽走上如此長途，簡直是天方夜譚。

　　有趣的是，那名少女卻早我一步到了。

　　披著一頭流瀑黑髮，面無表情呆望前方的她，圓睜招牌似的空洞雙眸，端坐於候車亭。她那蒼白肌膚映著日光，儼然像個做工精緻，等身大小的陶瓷娃娃。

　　在她身邊入座，悄悄放下側背包，置於中央充作壁壘。

　　「嗨。」

　　「嗯。」

　　「姑且提醒妳，今天是假日，校門不會開。」

　　「我知道。」

　　「想必妳不是來拿忘在教室的作業吧。」

　　「祟胤言，」鏡寧宵無神的雙眸緊緊地鉤住我。「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這是我所就讀的高中，本就存在數百個經過或進入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你知道我在這裡。」

　　「妳好像很有自信地認為，我來學校為的就是找妳。」

　　「不是嗎？」

　　「是啊。」

　　她面無表情的標緻撲克臉，以極細微的幅度軟化了些。

　　「昨天……」

　　「我不想談。」

　　「抱歉，妳是明白我的，這世上大概沒有比我更愛自言自語的人。」

　　「這倒也是。」

　　「那是微笑嗎？」

　　「是睥睨。」

　　「不得不說，妳們鏡家的睥睨真是迷人──嗯，這回就是微笑了吧，小宵姑娘。」我揚起嘴角，笑著說：「我昨天說，不願向妳透露任何關於連續梟首事件的訊息，確實有點過分了。」

　　「你打算告訴我事件真相？」

　　「當然沒有。」

　　她這回倒很清楚地皺起了眉頭。

　　「妳得明白，我有封鎖相關訊息的個人偏執。更早之前，光要說明如何取得剝皮魔的自白錄音，就足以讓我起一整週的蕁麻診。」

　　「……你並沒有告訴我當時怎麼取得那份錄音的。」

　　「沒有？」

　　「沒有。」

　　「哦。」

　　那我到底是對誰說過，一點印象也沒有。

　　鏡寧宵沉沉地呼出鼻息，雙手抱胸，正色蹙眉瞪視著我。

　　「你特地在假日跑來，為的就是說些毫無意義的話？」

　　「都不好奇我是怎麼知道妳在這裡的？」

　　「你會跟我說？」

　　「如果妳好聲好氣地問，我會考慮。」

　　「那不用了。」

　　她取出一個雨點圖樣的蝴蝶結髮圈，抓起頸後長髮，準備束起馬尾。我伸出手，輕輕揪住小小的髮圈。

　　「這個，能送給我嗎？」

　　「髮圈？」

　　「嗯。」

　　「為什麼？」

　　「因為，」我聳聳肩，笑著說：「妳沒綁頭髮的樣子比較好看。」

　　「……騙子。」

　　「我就當作是讚美了。所以，能送給我嗎？」

　　她噘起嘴，來回注視我的目光和右手，最終選擇遞出物品。這個微不足道的髮圈，讓我暫時不用偷取她的其他配件，便能持續進行中的研究。

　　車子靠站後，我也隨之上了車。

　　「為什麼你也上車了？」

　　「因為妳上車了啊。」

　　「你知道我要去哪嗎？」

　　「昨天，在妳昏迷時──」

　　「你看到我的診所預約單了。」

　　「確實如此。」

　　正確來說，是看到那張婦產科診所的初次掛號確認登記單。

　　隨後數秒，我倆毫無對談，靜得好似時光不再流轉。我們就像兩座兀自而立的塑像，儘管肩併著肩，卻無法拉近心靈的距離──冰冷而封閉的靈魂，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

　　她說過，合群的本質是放棄自我，更認為長此以往，我將迷失在這個無趣的世界。結識這名女孩不過才三個多月，互動時間少得出奇，我所不願面對的可悲情狀，卻已被她看得透徹無比。

　　也許，我早已迷失在乏善可陳、虛無飄渺、空洞乏味的無垠異域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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