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可問海 - 2）,黃昏

下午時分，蟬聲如同快速震動的分子，釋放出的熵帶有太多的資訊，似乎要把我所有的意志都奪去。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Vz0Bqth1h

我從書包裡面拿出早上哥給我的冰棒，是檸檬味的，淺黃的楊色在陽光之下閃爍，如同他令人喜愛的蓬鬆長髮，如同他耳際閃耀的銀色十字形耳環，如同他金黃的瞳孔，如同他令人喜愛的，在夏日午後總是感覺到一陣沁涼的，如同昏昏欲睡的午後一首莫札特的清新。

我撕開包裝，相似的聲音很快便融入蟬聲，原本惱人的分子碰撞也變得十分愉悅。輕輕含入嘴中，如同照射入海面，再反射進我的眼中的，一點點畫龍點睛的金粉，使人驚艷卻不會令人疲倦，如此恰到好處，要是失手添上一筆便會使整個世界被布倫希德一起徇情。即使是美日呈現在我面前的海，也常常無展現如此恰到好處的色彩，必須要他駐留在我的耳邊，聲音和顏色完美地交合，如史克里亞賓所信仰的，方生成片刻使人屏息的奇蹟，如同音樂會中某個沉默的片刻。我想要記錄這奇妙的感覺，無奈我的詞藻過於困窘，我的靈性更加淺薄，時常浮現出見底的淺顯，乾涸的困窘。

「哥，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幾個禮拜前，剛經歷過大考的我們總算有個可以完全沉浸於另外一個世界的時光。他從手機裡放出莫札特的小提琴協奏曲第三號，格洛米奧的版本總讓夏日微風多了幾分讓人歡心的親近。我躺在床上閱讀牡丹亭那般典雅而如水袖般清涼的文字，絣讀著水鄉澤國那家家收拾起，戶戶不提防的年代，哥則倚著我的肩膀，閱讀著舒伯特美麗的磨坊少女的樂譜。

「怎麼說？」他的頭轉過來，配合著格洛米奧溫厚的琴聲，陽光伴著從小窗拂入的涼風，使得金黃色的瞳孔更加耀眼。總使我想起卡謬的阿爾及爾之夏那感官互通的奇妙文字

「總有靈感想出一些讓人驚豔的文字，你大概有個李賀的錦囊，把每天看到的景色都拮採成文字吧。」

「小惠，妳知道我的信條是，情非所至，雖左司紙仍不貴，心有所思，雖江郎才亦不竭。」

「那麼，大詩人，你又有何所思所感呢。」我故意這樣調侃他

「阮郎哭於圖窮，黛玉哀於花死，杜鵑哀啼，多有哭像拜像之感，細雨悲訴，曾見曉風殘月之悲，就是杜麗娘，也因梅邊柳邊而哀愁致死的。」他放下樂譜，盯著那本牡丹亭曲本道。我正讀到中秋夜裡一折，感人至深處。

「哥，你又在嘲笑我了對吧。」

「沒有啊，妳忘記這本牡丹亭是誰的了。」即使知道他又再循我開心，他眼鏡夏的笑容仍然是耐般迷人「姐姐！姐姐！我爹爹親親的姐姐啊！」他突然如同王冕般，在外人看來大約是發了狂，踩踏著優雅的步伐，對著我叫出如此至情至性的句子

「別挨罵了，我又還沒死。」我笑著打了他一下

「就算妳死了，我相信妳會為我重生的。」

「哥！」

「怎麼，我又沒說妳是杜麗娘。兄妹之情難道不行嗎。」

「是可以啦，可是你分明是在調侃我。」我故作賭氣，把頭轉向窗邊

「怎麼，難道被我說中了？」他細長的收紙搭住我的肩膀，臉蛋順著南風輕輕靠在我左肩上，對著我的耳朵訴說出如此夏風一般使人愉悅，每個字又如同李斯特 b小調奏鳴曲的開頭般勾引著人

「哥你太近了啦！」我奮力將他推開，而後得到他令人愉悅的笑聲

「我們以前不是都這麼近嗎？」

「現在不一樣了啦。」

「怎麼不一樣」他笑著說「我的朋友，我的青梅竹馬，我的妹妹。」

「哥，你說」我闔上書說「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怎麼突然說這個？」他的口氣聽起來有些驚訝

「沒什麼，只是聽曉玫說，男人一生有一堆妹妹。」

「如果我跟妳說，我一生只有妳一個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啦。你是什麼性格我又不是不知道。」

「小惠，還真的有男生迷戀上自己的妹妹喔。」

「願聞其詳。」

「俄國詩人茹科夫斯基，一生的摯愛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瑪麗亞。所有情詩都是為她寫的」他說完，背誦起他著名的〈大海〉

無言的大海，碧藍的大海

我在你的深淵上陶醉

你滔滔奔喘滿腔狂烈的愛

與激越的靈魂

他的聲音充滿令人陶醉的熱情，如同海邊無盡閃耀的光點。我無法清楚地區分，這到底是他的至情至性，抑或是這又是他捉弄我的新手段。或者是說，我不想去分辨，我更願意相信，奢望他是這樣愛著我。

「雅惠！吃飯啦！燦陽也留下來吃吧」樓下傳來母親的叫喚聲

「知道了」哥對樓下應了聲「我先下去囉」

「就是這樣，我才這樣著迷於他啊。」望著他走出房間的高大背影，我ˋ喃喃念著

「嗯？雅惠你剛才說什麼？」曉玫掰掉一半的冰棒，這樣問我

「沒什麼。」

「想的這麼出神，怎麼沒什麼。」身後傳來一個溫暖而略為低沉的聲音

「老師！」早上領著我們找到教室的老師，這時正站在曉玫身後

「好啦，還好你是在教室出神。其他地方很危險的喔。好啦，放學了，你們不走嗎？」

「當然囉，老師再見！」

「哥應該在等我了，老師，曉玫，我先走囉！」

「哥！」哥果然佇立於門口，如同海景的一部份

「下課啦。」他半身倚著欄杆，穿著素色汗衫和深藍色牛仔褲，對我微笑

「剛才早上沒有發現，可是這裡的海景真的好漂亮。」

「我也喜歡這裡。」他居高臨下底凝望著萬頃波濤，以及夕陽照耀之下逐漸歸來的漁船。和夕陽對望的，是對頭壟罩在霧中的青翠山岬，以及煢煢獨立於無數光點之間的海蝕柱，似乎是潘恩哀愁的牧笛聲所凍結而成，總有幾分悽愴悲涼。夕陽之下，海風濕鹹的味道佐著他的聲音，溶解出許多過飽和的詩意。橙色的天如同梵谷，又似羅德列克以如此鮮紅的色調於天間揩上一層，均勻底塗抹在每個角落，其所發出的吟唱當我觸及時，卻感覺到水餐般輕盈濕潤的詩意，如同以馬勒厚重的管弦樂法，訴說一個羅西尼這般輕鬆的故事。

「哥在聽什麼？」順著微風，我推了推他的肩膀

「聖桑的第五號鋼琴協奏曲。要聽嗎？」哥拔下他的耳機「這邊給妳。」

我的耳邊傳來陽光照射在海面上的聲音，那樣金黃，含蓄而帶有幻想和詩意，如同他一般，順著微風吹入我的感官之中。一陣撥弦之後，鋼琴奏出一段令人愉悅的，民謠班的和弦，由弦樂承接，鋼琴則有大量的琶音，如同升起的絳幕，如同一幅逐漸展開的水墨畫，娓娓道來其迷人的故事。

拐了幾個彎，他仍然在我熟悉的景色前停下。只是這次，多了一個我早上才看過的身影。

「老師？」我對著那個身影問了一句。他潔白的襯衫被海風和夕陽濡濕，使得他手上的那本雪萊詩集多了幾分詩意

「真是巧合啊，雅惠。妳知道這家裡面有人嗎？」

「您找她有事？」哥率先問道「住在這裡的人就是她。」

「家父的再婚對象住在這裡。看來，妳就是我妹妹了。幸會。」老師向前走了幾步，輕吻了一下我的手背，卻立刻被哥撥開

「哥？」我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您是？」老師對著哥問

「抱歉，剛才莽撞了ˊ。」哥對著老師一鞠躬「我是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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