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給你的,你收著吧。」
「但我想喝蘿蔔湯,先借放這裡。」
燭芸噢了一聲,便接了過來,找了個籃子先放著。
君孟擇接二連三拿出食材塞到她手中,甚至拿出了幾根帶著肉渣的骨頭:「還有這顆白菜,跟這塊豆腐,都煮在一起吧。」
後來他連魚都拿出來了,燭芸約略算了算,這比她原本預計的還多了快要一倍,但任何一項都不是君孟擇用錢去買來,每一樣食材又都說得出打算想怎麼吃,她一點推辭的理由都找不到。當晚他說只煮一人份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反正山上冷,不如就煮成一鍋雜燴麵。
君孟擇用方便、順手這種理由,說動了燭芸;他拿出一把小刀,開始俐落地削皮切菜。
燭芸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在她印象中,修仙門派大多有專門替修士煮食的地方,尤其是雲門這種千年大派,伙房更不可能只有一處;以君孟擇的身份地位,甚至可能有專屬的小灶。她問道:「憫和,你會做飯?」
「不會,即便備糧不足,幾天不進食倒也不成問題。」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有個同門,特別熱愛美食。他會刻意去接一些可路經以美食聞名地區的師門任務,以便下山順道去吃去學,在山上更會去伙房討食材自己動手。」
「噢,他做的菜很好吃嗎?」
「現在手藝很好,以前嘛......我不挑食,全拜他所賜。」
燭芸第一次聽起他說到小時候,看君孟擇無奈模樣,想像起那樣慘烈的情形,不禁笑了。
君孟擇繼續道:「他在使喚人上是能手,幼時我們住的近,夜半時分,常叫我偷偷去替他切菜,報酬是他當晚做的新菜式。現在他不用偷偷做飯,倒是正大光明使喚我去弄,所以雖然我不會做飯,但切切菜還是可以的。」
那天的晚餐是自從燭芸獨自生活起最豐盛美味的一餐。
天黑後燭芸點了三盞燈,一盞給了君孟擇,自己拿了一盞,最後一盞放在中庭。燭芸抱著那盞要拿回房的燈,看著君孟擇提燈走進房裡關上門。已經很久沒點燈了,她靜靜笑起來,轉頭回房,將燈掛在房門後。她散了髮,用手隨意梳了梳,帶著幾顆石頭走向後山,拔出伏龍充作照明,踽踽獨行。
已經走慣的路,其實不需要光也能前行,她只是習慣性地握著伏龍。屬於九華山的,沒有能傷害到燭芸的事物,她走了大約二刻鐘的時間,各色春花盛開於草地,跨過清澈的泉水,走過薄暗的樹林,穿過無光的洞穴,懸崖就在眼前,崖邊獨生一顆參天巨木,遠看樹旁像是有火堆在燃燒。
走近一看,竟是一汪水池,水池不深,清澈見底,水面無映月,無風卻泛起漣漪,盪漾淡金色的光芒。那明顯不是真的水,燭芸跪地俯身,池面上沒有倒影,長髮從身側散落地面,鬢邊一綹頭髮垂在水面上方。
燭芸將石頭投了進去,水面沒有上升,反而微微下降。這趟出行過了一輪望朔,中間雖有需要淬靈的時候,後來再沒需要出劍,靈力便一點一點累積了起來。循序漸進的成長,再加上伏龍在側,君孟擇並沒有起疑。
她將伏龍放在身側,一手扶地,一手置於水面上方,閉上眼睛低聲唸道:「獻靈。」
淡金色的液體從指尖緩慢滴落,池水竟是由燭芸靈力聚集而成。轉眼間水池水位上升回原本高度,燭芸收了手,捲起袖子,將石頭從蓄靈池底撈出。
原本已經用盡蘊藏靈力的靈石,重新存滿了靈力,確認石上刻著的傳送咒文微微發光,燭芸執起伏龍起身走到崖邊盤腿而坐。
節氣剛過了雨水,下弦月浮在雲上,沉於星河之中,風裡帶著寒氣,燭芸望著夜空,什麼也不想去思考,卻什麼念頭都拂不去。伏龍淨化不了腦裡的想法,紅華的淨火燒不去煩惱,燭芸看不見與他相關的未來。她從未如此想念師父師母,若他們還在,就不會有煩惱了。
燭芸抱著伏龍靠著巨木,閉上眼睛,原本只是想休息一下便回去,誰知再睜眼已是隔日清晨。
她旁邊沒有人,身上卻蓋著一條他人的斗篷,天華峰上的他人只有君孟擇。進入九華山範圍後他的靈力便不能再使用,他不是追蹤飾玉前來,不曉得怎麼會又出了門來到後山,還一路走到了此處。
雖然燭芸覺得君孟擇知道了蓄靈池也無所謂,近一個月相處下來,她曉得自己對他有基本的信任心,可全然放鬆到他人靠近而無知覺,若是因在九華山而鬆懈那還好解決,若是因為習慣而無所感,那問題就嚴重了。
因一時興起而將他從死地救回,因不可知而產生興趣,因不得已而一同下山,因不同理念而刀刃相見。即便如此,也沒有因此分道揚鑣,他仍舊與她一路同行回山。燭芸捫心自問,是不是太久未和他人相伴,因此而有了誤解。
她單手抱著斗篷,扶著樹起身,照著來時路回到住處。
燭芸看見君孟擇正坐在灶火處外的棚子下,盯著藥草圃不曉得在想什麼。她將斗篷還給君孟擇,換來一聲:「醒了?」
她看著他,除了玉來村那次她清楚感受到他在生氣之外,其他時候君孟擇情緒一向起伏不大;他現在聲音帶著笑意,她喜歡看他笑,因為太過喜歡,她知道不能再繼續看下去了。燭芸心想,無論自己是真心也好,是誤解也罷,終歸是對誰都沒意義的事。
「嗯,不曉得你也到了那邊,怎麼不叫醒我一起回來。」
「我本想等一陣子看妳會不會自己醒來,想不到那裡比看起來舒服許多,等著等著,我也靠著樹睡了一陣子。醒來看妳都沒動過,覺得叫醒妳反而更危險,想想妳在山下時起初大都睡不太安穩,索性就讓妳睡個夠。」
「噢,你說的也有道理。」燭芸在山下時需時常保持警戒,晚上一向淺眠,即便有預見輔助行程安危,她也不能完全放鬆,尤其是野外的夜晚。有君孟擇守著,她能好好入睡,表示她確實感到安心。
君孟擇表情嚴肅起來,問道:「燭芸,我有事想問妳。」
「什麼事?」她猜是想問蓄靈池的事,已經準備好了說詞。
他問出來卻是另一個問題:「妳獨自一人在這裡生活多久了?」
「我算算......」她偏頭想了想:「嗯,二年又五個月。」
君孟擇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低聲說道:「二年多,獨自生活二年多了。」他又問:「妳是幾歲被收養的?」
她不曉得君孟擇想知道什麼,只是老實答道:「師母說是兩歲左右,我沒有印象了。」
君孟擇上回曾在後山走了一段,那時候還是白天,孤寂感並不深刻,昨晚他看見燭芸去了後山,等了一陣子沒見到她回來,他便決定去找她。
他提著燈,搜尋著燭芸殘留的足跡,一路摸索前行。週遭靜得可怕,天華峰後山無聲響時,天地間靜的彷若只餘孤身一人,空氣冷冷地壓在肩頭,身體沉重且難以移動腳步;他不禁好奇起燭芸究竟一人在此渡過多少光陰。
對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人來說,孤寂感應難以忍耐,他忍不住想知道:「這兩年,妳可曾和其他人一同旅行?」
「有時會一同走其中一段路程,像你這樣一起走一遭的,倒是沒有。」
燭芸漸漸懂了君孟擇想問什麼,複雜的情緒浮現心底,不待他繼續問,她開口說道:「我原就應該獨行,你是個意外。自從知道你來自雲門,我曾以為你很快就會走,我看不見也不想問,我......」
看不見話說出口的後果,燭芸知道自己在語無倫次,不曉得該講到哪一步,君孟擇沒有打斷她,她深呼吸,繼續說道:「那個懸崖旁的池子,你大概已經知道了,那並不是真的水池。那裡每一滴都是由我的靈力凝聚而成。起初有將你放在裡面,我曉得對修士來說,靈力大概等同最上等的丹藥。」
君孟擇知道自己能活下來,燭芸功不可没,可聽不出前後句有什麼關連,不解問道:「那和妳說自己必須獨行又有何關係?」
「你在那些村子裡,聽大爺大娘們說了我很多事,他們是不是對你說過我總是能找到他們想找的東西,總是能解決他們的煩惱?」
「是,他們確實說過。」
燭芸自嘲一笑:「為什麼我在玉來村這麼肯定詛咒不會出事?你一定有猜測過,或許打從一開始,你就抱持懷疑,想同行也是為了弄清我究竟有沒有危險。」
君孟擇並不喜歡她這樣笑:「我承認最初是想知道妳是什麼樣的人,這一路下來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確認,去感受去判斷,即便妳並不是每件事都讓我知道,我仍認為妳對百姓無害。」
燭芸低頭,看著地面:「你從來就沒有多問,我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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