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上午布萊克都陪在卡拉身邊參與稅務會議。今年普頓萊斯進出口貨品種類增加一倍,他們必須和官員討論新一季外國稅金的比例,重新製作成冊後,再送往首都交予財政大臣審閱。
繁瑣的確認項目,倘若內容中有錯誤之處,輕則撤回再次研議,重則影響往後國家稅收與市場行情,且一來一往會耗費許多時日。
奧特洛好不容易熬過內戰,經濟再度復甦,可不能再用錢來彌補決策失誤造成的虧損。因此嚴謹維持進出口市場的平衡與成長,是普頓萊斯這塊港都封地的首要任務。
布萊克欽佩卡拉有耐心地向官員們逐一討論,她手邊擺放數疊參考的法條與相關資料。整張用來接見賓客的長桌,都被那些眷軸、書籍堆滿,只有留給自己一個能寫字的小空間。
他與科帝爾則從參謀、護衛,變成書僮和會計。負責幫卡拉尋書、翻找規章條文與及時紀錄。騎士則始終固定在不合身型的位子上,劈啪地打響算盤。如此工作,耗費近三個時辰,直過中午,才告一段落,而這段忙碌的日子預計要到初秋才會結束。
以往會議由父親主持,還會招待官員們一同用餐。但今日稍作休息後,卡拉下午還要接見封臣及從國外前來的賓客使者。於是她請席琳向廚房佈達,為官員們準備餐盒帶回去享用。
「將來遇到上進的年輕人,我會忠告他們不要在普頓萊斯當官。」布萊克捧起一疊高到快遮住視線的法典,走進大廳後頭的藏書間向騎士講道。
「這工作非凡人能勝任。」科帝爾邊將書本依序塞入架上讚同:「我很佩服小姐能掌控全局,有條理的決定每件事。」
「你看她脾氣那麼暴躁,讓人意想不到,對吧?」
「我想她的脾氣全用在你們身上。」騎士墊腳將書本收到最上層的層架說:「艾里隊長調查刺客襲擊,後續還有什麼斬獲嗎?」
「聽他們說仍要找學者確認,一樣不排除同族相殘的可能。」布萊克交叉手臂回道:「他認為,我們對魚人的文化相當陌生,如果當前都把焦點鎖定在外敵上,恐怕會忽略根本的問題。」
「有外患的隱憂加上同族襲擊的可能,你這情況稱作:腹背受敵吧!」科帝爾搖頭道。
「對我來說,現在乖乖躲在城堡裡,就不用擔心被人暗算。反倒是卡拉要扛的責任變得更多。」布萊克將一層書架排列整齊說:「還有夏格那他們派奔信龍回來通知備船,到現在卻還沒聽見鷹笛響起,這也挺讓人焦急。」
「應該是怕傷患的身體沒法承受快馬奔馳,所以回程的時間才會延宕。」科帝爾推斷道。
「你們在裡頭磨蹭什麼?快點出來吃飯,下午還有很多事要忙!」卡拉在大廳呼喚兩人。他們的確得快點用餐,下半場布萊克與科帝爾還必須扮演好參謀的角色。
每日午後,鳶翼城會安排一個時段來面見初次造訪的外國賓客。為求安全,守備軍團長也將參與其中,並由一隊守備軍內務官負責接待與保管使者身上攜帶的武器。隊長則擔任司儀,宣告來者身份。
剛送走上一批人,一名內務官趁大門關上的空檔,快步到隊長身旁竊竊私語,接著再由隊長轉向克里斯回報。
布萊克坐在卡拉身旁注意這不尋常的狀況,並瞧姊姊向守備軍團長問道:「發生什麼事?」
「小姐,前來的使者與信函敘述有些出入,需要您決定是否接見。」克里斯回報道。
「出入?」卡拉從桌上拿起前些日子寄來的推薦函說:「亞曼埃爾威丁商會介紹的海瑟勒家族,哪裡搞錯了?」
行事俐落的克里斯鮮少會遲疑,他思量片刻,並與布萊克視線交會應答:「那是魚人家族!」
卡拉聽完就像摸到燒燙的鐵,但她不會把震驚在臉上顯露出來。現在能讓她思考的時間非常短,不定的目光先掃過布萊克,接著又轉向科帝爾:「從普頓萊斯銷往南方列島的商品多半都透過威丁商會運送,商會與我們家族關係匪淺。但對方卻引薦從未聽聞的魚人家族,如果我決定會面,以封地立場來說,非常不恰當。」
「單純貿易上往來,對國家和普頓萊斯有幫助的話,我認為無妨。小姐,我和團長會保護你們的安全,並在此見證,繆芙茲家族並無逆謀與串通魚人做出任何對國家不利之事。」科帝爾明白卡拉的隱憂接著說道。
卡拉的心給騎士安定下來,她心意已決向克里斯下令:「讓人家進來吧!」
「歡迎亞曼埃爾,海瑟勒家族,翠玟小姐。」隊長手持名單,以宏亮的嗓音朗讀道。
大門敞開,布萊克望見身段高挑的女子昂首走入,她揭下薄紗兜帽,露出赭紅辮髮。琥珀的雙瞳,閃爍靈動波光,微笑中英氣十足。女子身穿黑底搭配銀邊的束襟裙裝,直到合宜的距離,右膝向前微屈,左手提起裙邊,柔身彎腰行禮。
「海瑟勒小姐,繆芙茲大人因公前往首都,因此由公爵之女,鳶翼城繼承人,卡拉小姐代理其職。她左側為王國守護,科帝爾.奧納夏維爵士,右側是公爵養子,布萊克少爺,協助卡拉小姐商研議事。」克里斯為使者解說道。
「歡迎妳,海瑟勒小姐。」卡拉正座顯現出領導風範。她心裡則困惑,魚人多半都是水藍髮色,怎麼會有紅髮?可對方兩鬢後頭,也有對清透的耳鰭,上頭還垂下如柳絮搖曳的流蘇掛飾。
「感謝您的接見,繆芙茲小姐。」翠玟禮畢,目光與布萊克對視而過。
此舉則讓布萊克心頭悄然一怦,而令他更吃驚的是,海瑟勒小姐的蛾眉亦是赭紅,與髮色相搭,可謂渾然天成。
卡拉眼角餘光察覺到布萊克的視線,她猜想弟弟的心,應該在門打開的時候就已飄到對方身上。她訝異眼前女子的樣貌,實在跟以往所知的魚人差異甚大,也令她不由得開口詢問:「我們普頓萊斯是貿易港口,會見過不少各地來訪的使者,但也頭一次見到如此氣質瀟灑的貴賓。」
翠玟唇角一翹,琥珀雙瞳再次像劍尖輕輕撩過布萊克。她清楚卡拉言下之意並大方回道:「繆芙茲小姐過獎。海瑟勒家是魚人家族裡頭唯一的紅髮。我們喜好裝扮,不善掩飾,就怕在小姐與大人們面前表現不得體。」
「亞曼埃爾還有其他魚人家族?」卡拉立刻追問道。
「聽聞奧特洛稱靛黑髮色的魚人為純種魚人,而在亞曼埃爾這是四個家族裡其中一家。」翠玟解釋說:「不過,由許多大小島嶼組成的亞曼埃爾,群雄各自劃地稱王。家族間彼此沒有聯繫,加上戰亂烽火從未停歇,因此我也不清楚其他家族的現況如何。」
布萊克聽完有些惋惜,倘若如翠玟所說,或許在遙遠的亞曼埃爾,還有倖存的同族親人。可他也怕自己好奇多問,會引起卡拉與其他人不必要的誤會。因此他只能聽著點頭,不發一語。
翠玟雙手握於身前,開始說明為何前來:「我家族所在之處,時常受到戰火波及,經過族人謹慎商討,決議遠離亞曼埃爾的戰亂與紛擾,希望能效忠偉大的希爾飛王族,在奧特洛大陸上受涅皇庇護,獲得安穩的落腳處。因此懇請普頓萊斯協助並代為知會王城。」
卡拉與布萊克互看一眼彼此,保守回答:「這對我們國家來說是一件大事。雖然奧特洛的歷史中確實有不少來自南方列島的貴族。但我必須不避諱的告訴海瑟勒小姐,奧特洛與魚人的戰爭雖在千年以前,可至今首都的貴族們多少保有傳統思維,要能接納貴家族恐怕有一定程度的困難。」
「由於茲事體大,這件事我必須與父親商討決定。不過在他歸來之前,貴家族可以準備授勳封爵的證明、族譜,以及用何種方式向國家表示忠誠,這除了能讓我們可以更加了解海瑟勒家族外。屆時若父親同意引薦,會更好向陛下與其他家族介紹。」卡拉臉上不露任何表情,平靜的說道。
「我們以海運起家,擁有自己的情報網,隨時能掌握亞曼埃爾的商業脈動,相信對於國家未來的貿易通路可提供更多助力。」翠玟神態欣喜,雙眼如寶石綻放光芒向眾人說道:「布萊克少爺為鳶翼城養子的消息,對我們來說,實則激勵人心,並衷心相信悲慘的歷史已經過去,王國將開啟別於以往的氣象。亦是這股接納的力量,讓我們家族無比嚮往。」
布萊克感覺自己都被翠玟的正面思維影響,認為魚人家族成為奧特洛的一份子,似乎有望可成。即使他心裡有另一個聲音,不斷地想要對翠玟大喊:不要拿我當先例,魚人家族成為奧特洛的貴族,是哪裡的童話故事啊?
「我們悉知妳的訴求,在此以普頓萊斯,繆芙茲家族之名,貴家族等待消息的期間,船隻得以安然停泊,並受王國守備軍保護。希望妳的家族能如願以償,遠離戰火。」卡拉露出和善的微笑,真切地向翠玟說道。
翠玟聽完再次向眾人行禮,她臉上洋溢的笑容,布萊克不確定自己有否解讀錯誤。如果要他用一詞來形容,大概就是『滿懷信心』。他目不轉睛地盯向翠玟,瞧她道謝後,喜悅的雙眼又不時飄向自己,離去前婀娜地轉身,讓他捨不得那身影從面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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