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貝羅尼的獵場以季節來區分,春夏時動物們會在草原與溪邊活動,秋冬則隱匿於山林。而像鹿這類嗅覺靈敏的獵物,只要從空氣中嗅到不習慣的氣味,便會遠離該地。
昨夜的營地,經歷野炊、戰鬥與埋屍,今天絕對不會有鹿群靠近。因此露斐兒要往東北方走,那裡有一處高丘,入口又屬下風處,遇到鹿群的機會將大些。
乘著愛馬魏莫,她回頭望向遠方丘陵上,拉歐克與自己保持一大段距離跟隨。她的狩獵技巧,都是老獵人悉心傳授,而自成年接下頭目後,老獵人變成遠遠看照她,以防萬一。
起初露斐兒覺得不自由,彷彿當她是長不大的孩子。直到當上頭目的第三個月,她差點變成熊的晚餐,才明白有人保護自己是多麼心安。
據之前蓋瓦的描述,分開草原的小溪附近,有鹿群出沒。但看留下的蹄印已過多時,徘徊附近也一無所獲。因此露斐兒只能繼續循跡北行。
打頭鹿回去,讓族人們今晚有頓大餐。自己,阿碧莉跟蓋瓦因為年輕人牙齒好,喜歡撕咬大塊肉的口感。而像祖母,馬奧一路往下算到拉歐克,他們就得吃比較嫩的部位,或是將肉與蔬菜剁碎,再混入磨粉的香料,做成肉丸子。那不管煎烤還是煮湯,都十分受老族人們喜愛。
露斐兒想像大餐的畫面,發覺連口水都快流出來。她伸手摸向嘴角卻摸到裹住臉的長巾,而目光飄到拉歐克那頭,不曉得他有沒有發現自己閃神。並見老獵人在遠方拿出一條白色的布巾甩動。
戰場上甩動白布巾代表投降,估算從出發到現在也過了一個時辰,也難怪老獵人吃不消。
露斐兒指向小溪一旁的樹林,示意自己要休息,接著拉起魏莫的韁繩,小蹬步進入林間。她轉頭看拉歐克消失在丘陵上,猜想他也應該躲到哪塊岩石或樹林後頭。
她解開長巾,拿出肉乾啃了幾口,本來應該兌水,但想想難得的一人時光,應該喝酒慶祝。手才摸到胸前,豁然想起掛在脖子上的小酒囊送給了夏格那。
今早聽族人們說到,夏格那的樣貌像似荒野中一種稱為『魔默』的妖魔,它會變成迷途者的模樣,吸引人們靠近。
當人們接近魔默時,它會立刻變回漆黑乾瘦的原形,並用瞳孔吸走靈魂,取代死者的外貌。
另外有一說,被魔默吸食靈魂的肉身,會遊蕩於山野間,攻擊動物,並挖出牠們的雙眼,看能否從眼眶裡攫取靈魂。
而經過午餐時的觀察,夏格那僅僅是個帶些稚氣,還有點慵懶的男孩。不過那雙眼睛,確實吸引人。可惜那並非寶石,不然製成墜子,會多麼璀璨又炫目。
阿克拉語裡,神靈遺忘的孩子等於上天賜予的孩子,那代表珍貴又可愛,父母寄予了無數的寄望。不曉得公爵在給那個男孩命名時,是否有如此喜悅與期盼?抑或僅是找族語裡讀起來順口的音拼湊?
露斐兒吞下肉乾,她望向北方山頂,見烏雲開始聚集,氣溫也逐漸轉為悶熱。可她寧可多喝幾口水,也不願脫掉身上的外套。
背後用棕、土、青,橙四色絲線刺繡的狩獵外套,依照羽毛的紋路,繡成展翅巨鷹,其雙翼從肩膀一路延伸到袖口,每種顏色的絲線都以花草汁液浸染而成。平時打獵結束後,將外套清潔乾淨,必須掛在樹林裡吸收山野的氣息。只要經過這一程序處理,下次狩獵時,獵物將不易察覺自己的氣味。
每位阿克拉獵人都有一件狩獵外套,唯獨頭目身上的老鷹才能繡得偌大精美,色彩也更加繽紛,甚至下擺的滾邊與肩膀縫線還會裝飾羽毛,更顯地位崇高。
而對露斐兒來說,沒有外套,等同於站在上風處迎向鹿群。從前拉歐克曾帶她測試過有無外套的差別。結果證明,無論追蹤的技巧再怎麼好,動作如何輕盈,只要身上的味道被嗅到,獵物都會立刻竄逃的無影無蹤。
北方山區看似晚些會下雷雨,那麼鹿群必定會躲在樹林間避免淋濕。露斐兒從小側包裡拿出一只短笛,吹出像鷹嘯的聲響。她一方面是呼喚去喝水的魏莫回來,另外也能提醒拉歐克,自己即將出發。
當遠方的小人影又再度出現丘陵上,露斐兒蹬跨上馬,稍稍加快步伐。她打算趁下雨前先抵達北方樹林。畢竟在森林裡魏莫行動沒有鹿敏捷,只能乖乖待在林外等著,剩下的尋跡追蹤,全得靠自己。
可她的路程才到一半,山頭上的烏雲開始閃爍電光,雷鳴隨之而來,沒多久吹來的風夾帶著潮濕的泥土味。
「要下雨囉!」露斐兒向魏莫說道,馬兒懂主人的意思,四肢有節奏地分別蹬步,加快速度。他們越靠近森林,風中的濕氣逐漸變成細雨,接著細雨轉為斗大的雨珠。
露斐兒感覺大滴的雨珠落在身上,像被人用力拍打,即使隔著外套與衣服還是有些疼。可狩獵外套防水的特點,在這一刻展現,落在表層的雨水只待了一會兒,便隨著馬兒奔跑時的風帶走,完全不會滲入裡頭,將衣服濡濕。
她裹住頭臉的長巾也有阻水功能,只要調整纏法,就能使雨水打不進眼睛。不然到時真的會疼到分辨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只知道視線模糊,眼睛又腫又痛。
他們疾速奔馳到林邊,露斐兒帶上弓箭,搓揉魏莫的長臉頰說:「自己去吃東西,我晚點回來。」
魏莫跟露斐兒相處十幾年,已是匹壯年馬,聰明聽得懂人話,牠有經驗地分得出野地裡哪些東西能吃,哪些不能接近。牠瞧露斐兒找到鹿群的蹤跡,於是用嘴角輕頂她後腦兩下後,自顧走開。
馬兒的名字在阿克拉語中為渡海的意思,這匹白底灰雪花斑紋的牡馬與妹妹的雌馬是公爵返鄉時,親自牽來部落。他說是父親送給她們的禮物,但對姊妹倆而言,牠們是遺物。
從亞曼埃爾帶回的馬兒,本來還想著牠們是否會水土不服。但聽公爵說,牠們誕生的地方環境相當嚴苛,因此體質不錯。雖然長大過程中,難免也有受到風寒或是吃壞肚子,但每次康復之後,牠們越漸強壯,跑得也越來越快,越來越遠。
想想族人們已近凋零,有如秋末落葉。反倒馬群因為新血注入,後代繁衍得越多也越強健。相比下,這讓露斐兒都不禁懷疑,再過不久他們是否會變成東境北方的游牧民族?可屆時能騎馬的人又剩多少?
尋著鹿群的蹄印往密林裡走,午後的大雨已經停歇,露斐兒有些納悶,這個季節,鹿群通常不會走這麼深。
她逐著獸徑再走一陣子,察覺地勢向上爬升,樹木的葉子又比林外縮小些,她開始參不透這群鹿究竟想走去哪?
除此唯一讓她放心的是,沿途沒有找到大山豬或熊的蹤跡。這兩種猛獸的體型堪比牛,突然衝出來,以身上的裝備,恐怕得以命相搏,設法從中逃生。
當激流的聲音傳入耳中,露斐兒攀上一棵粗木,從高處眺見鹿群聚集在不遠的小瀑布旁。
牠們正專心啃食岩壁上的苔癬與灌木果實,於是她選定比較靠外邊的成鹿,小心翼翼地從樹上下來。
從前狩獵,拉歐克再三叮囑:「優秀的獵人能一箭斃命。」他強調的這句話中蘊含了人道。
那能讓獵物痛苦的時間縮短。也有說是牠們在驚恐中死去,全身肌肉會繃緊,使得肉質的口感沒那麼彈牙,甚至還會吃起來苦澀。
露斐兒目前只吃過烤焦或烤老的肉,倒沒有吃過苦澀的肉。不過她曾有次失手,沒一箭斃命山羌。那隻山羌中箭時,不像受傷會一拐拐地逃跑,反而是在原地哀嚎抽蓄,淒厲叫聲傳遍整座森林。
為了不讓這種慘劇再度重演,往後露斐兒狩獵時都會精挑細選好位置,確定自己能一箭結束獵物生命後才會出手。
她悄悄接近,躲到臥倒的大樹後,與目標間隔瀑布前方的水潭。接著手指輕巧取箭搭上,緩緩瞄準。並在屏住呼吸的瞬間,箭矢倏然中的。
獵物驚鳴一聲倒地,在旁同類立即發出尖叫,露斐兒緊接著撥動樹叢,使鹿群聽聞紛紛躲避。
鹿群離散,她正準備起身。卻頓時感覺頭暈目眩,接著一陣陣寒顫,像站在高處往下俯瞰般的感覺,不停湧上,使她不適地單膝跪地,冷汗直流。
她判斷自己不像中暑也不是中毒,可不適的感覺已經開始蔓延全身,甚至連手腳指尖都開始發麻疼痛。而心臟則像被人住揪般,使她無法呼吸平順。
露斐兒趴在樹幹上,思考著該如何解決現況。本來緊盯著獵物的雙眼,撇見一隻漆黑的細爪,從屍體旁的灌木叢中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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