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之夜,即使點燃壁爐,就寢時仍需在被單外加層毛毯。狄肯不想讓冷風灌進,他將肩膀和脖子裹緊,頭再用毯子蓋住,就像躲入巢穴的熊,準備安然入睡。
這次傭人有記得把床腳的位置特別加熱,他從被單裡看向給窗外月光照亮的天花板,心想今晚很快就能入睡,耳邊卻聽見沉重的房門被人推開。
熏人酒味隨敞開的房門衝進鼻腔,他視線對去,見父親走到床邊質問:「你是不是故意弄傷肩膀,藉此不用參加考驗?」
「不是,父親。」狄肯甩開被毯立刻坐起回答。
「明晚要慶祝哈特當上鐵驍騎……,呵呵,那只是做給外賓們看。」父親身子擺晃站在原地,很明顯喝醉了說:「如果是你成為鐵驍騎,我會由心而發感到歡喜。」
「父親,我明年一定會通過。」狄肯雙腳踏上冰得令人打顫的地板說道。
「明年?我這次收買好考官,家裡只有你一人會通過。」魏勒侯爵扶著床尾柱,背向窗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到時候你大哥便能繼承家業。但現在計畫全被打亂……,狄肯,你告訴我該如何是好?」
「成為鐵驍騎是無上的榮譽,我和哈特為此一直努力不懈,我也責怪自己在考試前把肩膀弄傷。」狄肯頂撞父親道:「如果您希望讓他繼承,那為什麼不阻止他,或派人把他手折斷也行啊!」
他記得那晚和父親互噴傷人的話,爭執的聲音越來越大,連住城堡後棟的奶媽都來勸架。最後他不顧外頭寒風凍骨奪門而出。
如果沒有和父親吵架,沒有離家出走,我現在也可能是……,算了,都不重要。狄肯翻身聽見德恩的哀號,立刻從補眠中清醒。他倚靠樹幹,瞧德恩從地上爬起,拍去大腿和手肘的泥沙,重新擺好姿勢面對潔西卡。
「是不是該換肖溫來,你不想,也不敢當我的對手。」潔西卡雙手插腰直直走向德恩說:「我是挺欣賞你不傷害女人的原則,但如果今天是女人要奪你的命,那你不就只剩逃跑可選?」她見德恩朝自己抓過來,猛然向前一步,反抓住對方手臂,再順勢用掌心頂住他下巴,輕鬆地把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德恩推倒在地。
「讓狄肯教比較實在,他清楚怎麼制服希爾飛的戰士。」肖溫從林子另一頭出來,他腰上垂掛兩隻野雞,是昨晚陷阱的收穫。
「也是,他讓德恩落得這下場,德恩應該恨不得揍扁他。」潔西卡拉起德恩,玩笑認真參半道。
對了!西戛爾離開前叮囑過,無論是荒野還是追兵都會致人於死,我們必須盡快讓德恩習慣這種生活方式。狄肯正困惑不遠處的三位同伴在演哪一齣,心裡豁然回想起這件事。
他伸展四肢,起身卸下斗篷走向他們說:「對抗敵人的話,每天早晚抽點時間練習吧。你們下課了嗎?」
「我怕多來幾次,德恩就被摔散囉。」潔西卡從旁拿起竹筒水壺小口啜著說。
「德恩多久沒和人搏鬥?」狄肯捲起袖子問。
「一年多吧。但是學院裡教的剛才全部派不上用場。」德恩信心盡失滿臉沮喪回道。
「那我就當你完全沒經驗。」狄肯側對著德恩,蹲低身子說:「來,攻擊我。」
「我覺得又會被摔出去。」德恩搖搖頭,他見狄肯一臉漫不經心,頓時胸中擠滿怒火,嘶吼一聲撲向對方。
德恩抱住狄肯的腰,想著至少也要把他扳倒。殊不知狄肯的雙臂同時也環住自己的胸部,上身的重量全部壓上來。
地面馬上擠進德恩的視野,他本以為會親吻泥沙收場。可接著察覺到狄肯的兩腿踩入自己跨前,身子往後一倒。那瞬間,他雙腳離地,眼中倒映顛倒的樹林,最後是藍天白雲。
「我放慢動作,有看清楚嗎?」狄肯用以往溫和的語氣說。他確定德恩點頭馬上繼續道:「還沒結束,最後一個步驟。」
狄肯語畢,德恩感覺身體微微升起,隨即被他側翻一圈。這次狄肯全身都趴上來壓住自己,然後坐在脊椎上,用指尖輕敲一下後腦:「接下來看要打對方的頭,還是用繩索勒住脖子也行。」
「結果最後還是得吃土。」德恩臉黏在地上說。
「晚上換你給我好看。」狄肯離開德恩背上笑道:「記得,在對方沒拿武器的時候才能用。」
「潔西卡我們來試試。」肖溫用兩手模擬完剛才的動作向身旁女孩咬耳朵。
「好,你當德恩。」潔西卡幫忙把德恩身上的塵土拍掉並向狄肯問說:「我們今天的終點到哪?」
「至少要抵達谷泉關打聽消息,之後就一路往北走到龍尾鎮。」狄肯摸出從前自己畫的地圖說。
「那今晚我要洗澡,男人們,別耽誤行程。」
「難怪你叫我先準備兩隻雞。」
「到達目的地後再來料理牠們。」狄肯收拾好行囊,率領同伴們朝西北方的山谷前進。
他們沿著溪谷,通過一座破舊吊橋,接上古老的林道。即使早晨,林道兩側的樹木,枝葉交錯如隧道,看起來幽暗陰森。而地面的枯葉踏來像床墊,鬆鬆軟軟。
德恩踩著同伴走過的地方,深怕一不注意會踩到蛇或窟窿。經過了兩天他開始習慣大家的腳程。另外,他也佩服潔西卡,步伐輕又快,甚至不時會先跑到前頭擔任斥候。
樹林的光線逐漸明亮,往前所見是從山坡向下延伸的梯田及幾間築在田間的矮房。
「這裡居然有人住。」德恩驚嘆道,並瞧對面矮山頭,農夫肩背竹簍採收作物。
「西境北方即使沒有貴族,大部分路段荒廢,老百姓還是得生活。」狄肯對眼前的景色有印象,是他剛離家那年來過。
「沒人治理的話,他們必須靠以物易物?」德恩推論說。
「沒錯,這裡是個聚落,每種作物剛好由一個小家庭負責。平時除了交換糧食外,也會用牛車載去附近村子或凝慧城販售。」狄肯憶道:「好處是國家遺忘他們,他們也無須繳稅給國家。」
「希爾飛都不派人來管理,分封給騎士也行啊。」德恩用雙手遮住斜陽曬燙的臉頰說。
「避免又埋下內戰的種子。」狄肯回道。
「怪不得過了十多年,普頓萊斯以北都沒有重新開發。」德恩感到惋惜,隨後馬上聯想道:「而且希爾飛也不讓繆芙茲家族來治理呢!即使繆芙茲大人平定內戰,從叛軍手中拯救康諾王子。」
「可能對謹慎的希爾飛來說,就算繆芙茲大人一片赤誠,也難保下一代西方大陸不會變成繆芙茲王國。」狄肯說著往梯田間的小路走去。
「至少這邊看起來比我家鄉溫暖多了,單純又與世隔絕。」肖溫一臉嚮往田園風光跟在後頭提道:「我退休後就搬來這裡生活吧。」
「原來你有把退休放在人生清單裡。」狄肯踩下兩階土梯笑道。
他們穿過梯田,抵達另一側山腰,兩旁樹木開始慢慢減少,並給裸露的岩壁取代。接近傍晚時,山中濃霧密佈,一台點亮綠色燭燈的敞篷馬車,堵在狹窄的碎石道中央。
潔西卡故意用甜甜的嬌音朝車伕詢問:「需要幫忙嗎?」其他人則手壓在武器上原地不動。
「會用這種語氣和陌生人說話,想必是艾威家的小姐。」戴緊兜帽的車伕,嗓音深沉又沙啞地回應:「小人名為寇利,奉瓦拉切特大人之命,迎接各位前往谷泉關。」
「找我們四隻小貓幹嘛,沒道理啊?」潔西卡歪頭反問,並觀察前方有沒有人埋伏。
「瓦拉切特不是內戰叛軍的首領嗎?」德恩深吸口氣,低聲向狄肯確認道:「我記得那家族的人不是戰死就是遭到處刑。」
「也可能是裝死。」如同西戛爾與卡洛斯始終沒有被王國逮捕,狄肯前天晚聽聞北方的軍隊再度集結後,似乎可以解釋為何早該成為亡靈的人至今卻依然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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