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斐兒睜開眼,是熟悉的茅草天花板。窗外照入的光線,推測時間應該接近傍晚。她從滴答聲響,聽出外頭正下著綿綿細雨,以一場午睡來說,實在睡得太久,但雨天就是令人想偷懶。
她發現自己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全身放鬆的感覺彷彿回到兒時般無拘無束。,她緩緩起身,見一名臉上紋著虎斑圖騰的女人跪坐腳邊。
女人臉上的圖騰,從鬢角一路延伸到下顎,僅有額頭到鼻尖還留有本來的深黃膚色。露斐爾見屋裡只有她倆,不禁詫異地質問:「妳是誰?我祖母呢?」
「那妳是誰?怎麼會在這裡?」女人墨綠的雙眼狐疑地盯向她反問。
「我是露斐兒,這裡是我的部落。」被人問回來令她微慍,但露斐兒依然維持著頭目的氣量說。
「我是茵柏,妳的瓦伊在帕達旺那兒。」女人昂首說道:「露斐兒,妳為什麼會在這裡?不,這樣說不大對,應該問,妳怎麼回到這裡?」
「怎麼回到這裡?我不是一直……。」露斐兒正想回答自己不是一直在家,但卻想不起來早上做什麼,吃了什麼。她也對這位莫名出現在家裡的人感到惱火:「不要像鬼打牆一樣問我這些問題,我才好奇妳為什麼在我家?」
茵柏露出遺憾的表情,突然靠近露斐兒,一把抓起她纏著繃帶的手,上頭還滲出點點黑痕說道:「年輕的頭目,妳想不起自己發生什麼事嗎?」
看到手背的傷,狩獵時的記憶全部湧入腦中。可怕的怪物,無論獵刀怎麼揮砍,都徒勞無功。還有那對血紅色的雙眼,讓人看得絕望打顫。
露斐兒頓時好想躲入祖母懷中,但現在她只能依靠頭目的尊嚴來面對。而她也不經意地想到族裡流傳的鄉野傳說,語調顫抖道:「我遇到了魔默,牠吸食鹿血,而且動作很快……,我覺得牠會攻擊部落,手背上的傷就是牠抓出來的。」
「妳怎麼確定是族裡傳說的怪物?」茵柏繼續問道。
露斐兒不曉得該不該回答是直覺,但她想起一件事提說:「牠出現的時候全身又黑又乾,吸了鹿血後,頭頂長出角,發出跟鹿一樣的叫聲。」
「妳知道嗎?雖然妳們習俗中,血代表著靈魂,就像妳們出生後的第一餐,母親會將血滴在乳水中餵哺,希望孩子能繼承自己美好的一面。結婚時,夫妻會滴血在酒杯裡相飲,願彼此能擁有對方的靈魂。但那些都是象徵性的儀式。」茵柏注視著露斐兒說:「至於魔默,雖然在妳們的傳說裡流傳很長一段時間,但這一詞並非出自阿克拉語,它帶著奪取力量的意思。因為血液是力量轉換成的佳釀,能最直接從生靈的肉體上獲得。」
「妳到底是誰?」露斐兒聽完眉頭皺起,她相信祖靈、精靈與神靈的存在,但從未有其他觀點向她敘述這層關係,使她不禁對茵柏的身份感到困惑。
「遊俠與盜賊們叫我大夫,而你們獵場北方的居民稱我為巫醫。當然妳也可以把我當成怪力亂神的老女人。」茵柏答道:「妳出事後,族人們東奔西跑請來城裡的名醫,但沒有人能處理妳的傷口,也不曉得該怎麼讓妳清醒。直到有一位嗓門很大的獵人跑到我的菜園裡苦苦哀求。」
「所以是妳讓我醒過來的?」露斐兒這輩子還沒見過拉歐克低聲下氣的模樣,心想這兩日他一定食不下嚥,輾轉難眠。
「不,年輕的頭目。妳一直沒有醒過來!」茵柏說完抓住露斐兒的手腕用力將她往旁邊一拉。
露斐兒正訝異中年婦女怎能輕易的將自己像孩童般拉起,卻發現茵柏握住的手上已經沒有包裹繃帶。
她轉頭看見自己還躺在被褥裡,閉著雙眼。即使有一瞬間她覺得躺在那裡的人是孿生妹妹。但她很清楚,那並非別人。
「要是妳的族人在旁邊,一定會覺得我在自言自語。」巫醫的語氣不像在說笑。
「妳對我用巫術?」露斐兒想甩開茵柏的手,但茵柏始終緊緊抓牢她。
「妳會害怕是正常的,畢竟很少有人能看見自己的靈魂與身體分開。」茵柏慢慢講道:「但只有這個辦法,才能了解妳到底遇見了什麼?」
「妳要怎麼做?」露斐兒心裡一絲酸澀,終於明白待宰的牲畜是什麼感覺。
「妳傷口滲出的黑血,應該是怪物的血。」茵柏鬆開握住露斐兒的手說:「那就好似蛇毒,持續深入體內,卻因為妳的靈魂還在身上抵抗,使得黑血無法入侵,才會從傷口不斷排出來。」
「要入侵我的身體做什麼?而且照妳所說,我現在靈魂與身體分開,黑血不就能進到身體裡?」縱使還聽得懂巫醫所言,可露斐兒完全不理解對方的行為。
「對我來說,妳第一個問題,就像是問狼為什麼要獵捕羊群一樣。至於第二個問題,黑血侵入後,妳身體會起什麼反應,我才能對症下藥。就如同我說,像蛇毒一樣,若是不知道哪種蛇咬妳,我要如何治療?」茵柏說:「何況聽妳的描述,妳們獵場裡有這樣一個怪物,牠會是部落的浩劫,因為沒人你們有辦法對付牠。」
「妳有辦法嗎?」露斐兒希望除了自己,不要再有其他族人遇上那個怪物,尤其她不敢想像祖母與妹妹遭受怪物攻擊時的畫面。
「殺死嗎?不,我最多只能將牠驅離。」巫醫說著並拿起一枚盆子放到露斐兒手下,她緩緩解開繃帶,檢查著漆黑又濕潤的傷口。
瞧那不停冒出黑血的傷口,露斐兒覺得靈魂的手都有些隱隱作痛。她見茵柏闔起雙眼,低聲喃頌像似族語的語言,但再仔細聽會發現根本聽不懂半句。
天色逐漸轉暗,巫醫專注低吟,露斐兒挺佩服自己有耐性一直盯著她,另外一方面也不太希望身體真有什麼異樣。
不曉得瓦伊她們在外頭做什麼?露斐兒靠在窗邊向外望去,只見空無一人的廣場,雨水細密落在泥地的水窪裡,一隻青蛙由內躍出,朝樹林的方向跳了幾下又靜靜地呆望前方。
露斐兒突然靈機一動,她好奇,死後的靈魂是否會與祖靈待在一塊兒?
她想知道,母親抱持遺憾去世後,是否再與父親團聚?若茵柏能讓她復原,應該也可以辦到這件事才對。
此刻外頭的天空呈現灰濛的黃色,屋內顯得陰森而幽暗。露斐兒想點起燭火,用光芒驅走內心的不安。不過沒有身體,她完全觸碰不了燭燈,即使她還沒有嘗試,心裡卻已這麼認為。
「難道並非我所想的那樣?」茵柏停下呢喃說道。
我怎麼會知道?露斐兒望著她心裡默默地想,況且離開身體,不踏實的感覺讓她開始不安:「妳還是讓我回去吧。」
「但這次回去,我不知道還有沒有辦法再與妳對話。」茵柏回答:「妳可能會繼續昏迷。」
「為什麼沒辦法?」
「我必須透過不停的召喚才能與妳對話,妳的靈魂與身體融合後,很可能再也聽不見我的聲音。」茵柏目光垂下說。
「妳能把我跟身體分開,卻沒辦法再次喚醒我的靈魂?」露斐兒越來越難以理解巫醫所言。
「那是神靈賦予我的能力,但召喚與祈禱,沒有所謂的絕對,即使是魔法師也是如此,其他則是端看天賦能否將機率變高罷了。」巫醫從背袋中拿出石杵與臼,還有捆成束的乾燥藥草說:「既然妳決定要回到身體裡,那就照妳所說的做。」
露斐兒聽完頷首,依據茵柏的說法,恐怕是沒機會再見到父母。她遺憾地回想起記憶中母親鮮少露出燦爛的笑容。至於父親,只剩模糊的輪廓能讓她拼湊。
茵柏拿起小刀刺破自己的食指,將血滴入臼中,接著嘴裡繼續唸起聽不懂的咒語。她將草藥撕碎加入,使勁搗磨。還不過半刻鐘,汗水已從下巴滴落,動作也愈漸趨緩。
石臼內的藥草幾乎被搗成碎末,茵柏停下動作,大喝一聲,接著雙手開始在空中交錯揮舞。
起初露斐兒看不懂她的手究竟在擺弄什麼,但隨幾次停頓,終於明白巫醫在空中畫著符紋。最後,茵柏右手拇指與食指捏起,像是在空中拉起一橫休止符,動作才完全停下。
「這是施過咒的藥粉,現在要塗在妳手背上。」茵柏說著拾起露斐兒的左手,將石臼中的碎末塗抹傷口。接著又解開右手的繃帶,將剩下的藥粉塗在上頭,但這回她的語氣不再肯定:「當黑血被藥粉吸收,妳的靈魂也會被身體帶回,倘若成功,妳會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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