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披上銀點黑紗,抵達小鎮時,燈火通明,卻行人稀少。原先為普頓萊斯通往內陸的渡口,可歷經數回河道開闢,如今轉變成港都運河的終點。
聽喬達師傅說,內戰後普頓萊斯發展迅速,人口激增,從外地來謀生的人們倘若負擔不起市區房價,只能改來邊境尋覓一處落腳。
雖然渡口小鎮沒有因為時代轉變而沒落,可入夜時挨家挨戶仍舊寂寥。是居民們還在從普頓萊斯返回的路上,他們每日耗費大半時間通勤,為了就是回到屬於自己的安身之所。
布萊克想起父親曾提道:「老百姓擁有了房子,才會覺得自己落地扎根。」或許這就是渡口居民的寫照。
前夜遭逢襲擊並未造成布萊克心裡產生陰霾,反而是迫切地想得知緣由。再者,身旁有黑鳶劍客與星辰騎士兩位國家英雄,加上兄弟也算身手了得。長眼的刺客們理應不會輕舉妄動,假使真有人還想放膽一試,他也樂作觀眾在一旁欣賞。
喬達師傅帶他們來到名為『登舟』的旅店,這不僅是旅人前往內陸的下榻之處,也提供給遊子們香醇美酒與豐盛佳餚。
登舟旅店築於河畔,因應普頓萊斯夏季悶熱,整棟方形的木造樓,每面牆都裝置拱形的百葉木窗,讓風能從各方吹入,並帶走屋內熱氣。窗框外還加裝軌道,冬季時可再嵌上木板阻隔寒流。
這類窗型由亞曼埃爾引進,近幾年港都住宅的窗戶幾乎都換成這種款式。唯獨鳶翼城依舊不變,其原因是聽父親說:「那種窗戶搭配宏偉的城堡,簡直醜得讓人住不下去。」
他們進入旅店後方的馬廄,喧鬧聲聽得一清二楚,並在窗外撇見裏頭熙來攘往的人影。
喬達利頓本想低調地進入旅店,可老闆娘安娜早從大廳的吧檯望見他們一行人。她急忙走出來大聲招呼道:「兩位少爺與喬達師傅!哎呀,這位威武的爵爺,不會是這次駐任的星辰騎士吧?」
囂鬧人群在安娜說完後立刻安靜下來,目光頓時從四方匯聚,使他們成為矚目的焦點。不少人脫帽或將手至於胸前,向老師傅與騎士致意,有些則是交頭私語。
這時候便能分辨出,本地人與外地人的差別,只有從別處來的傢伙才會向旁人打聽。
喬達師傅保持微笑向各方頷首,他耗費一小段時間才讓客人們回到位子上。
每回與師傅同行,碰見此況,兄弟倆都會與有榮焉。夏格那更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師傅般受眾人敬仰。
喬達利頓與一名中年船夫寒暄完向老闆娘說道:「親愛的安娜,為遠道而來的奧納夏維爵士準備幾道你們的拿手好菜!」
安娜環顧四周想給他們尋覓好位置,可大廳都塞滿了人。她稍皺起眉頭笑說:「我開間客房作包廂,您們先去之前的房間休息一會兒,等整理好,再通知您們來用餐。」
「各位沒意見吧?」喬達利頓回頭問道,他見三人搖頭再跟安娜說:「那就依妳的安排囉。」
「我們包廂很大,不知有沒有榮幸邀請四位大人共進晚餐?」一位穿著深灰色立領皮衫的年輕人,原本在安娜身後向吧檯領走兩壺啤酒,忽然一個轉身朝四人邀道。
「哎呀,是我有失禮數。我是從希爾飛來的稅務官,威廉.卡斯帕。」這名年輕人難掩興奮情緒,溜轉著棕色瞳孔說:「明日要與長官和其他同事,前往鳶翼城晉見公爵大人,萬沒想到竟能在此先遇見各位。」
打量卡斯帕的衣著,確實是首都的風格。布萊克與喬達利頓對看一眼,他必須決定是否應酬:「恭敬不如從命。」
「太好了,老闆娘幫大人們把行李拿上去,多準備點烤肉跟美酒。」卡斯帕雀躍道:「大人們請跟我來。」
「那有什麼問題呢。」安娜笑盈盈地抓位侍者,把四人的行李扛上樓,自個兒到吧檯為他們又多打了兩壺酒。
雖然瞧卡斯帕興致勃勃,但布萊克走兩步就預想到等會兒要和另一群不熟的男人們飲酒作樂,強顏歡笑。這為得是維繫普頓萊斯對王國的忠誠友好,也令他開始後悔自己答應得太快。
不知道這場飯局會拖到多晚,我比較想吃飽飯喝點酒,帶著微醺睡到天亮。噢,布萊克,已經遲了,打起精神招呼人家吧,你可是公爵的義子呢!布萊克穿過擁擠的人群心想,接著拐彎進入通往包廂的走廊。
一股辛香料混著酒與香水的刺鼻味,從包廂外就能聞到。卡斯帕揭開門簾,四人見著幾名男士懷中皆依偎著身穿薄紗的女人,他們圍坐杯盤狼藉的大圓桌,嬉鬧、用嘴互餵酒與食物,雙手則在彼此身上游移。
一頭棕色秀髮似波浪般的梅莉,正撫摸一名男人的耳際,她從夏格那的髮色認出身分道:「是鳶翼城的少爺們還有黑鳶劍客!」話才說一半,男士們紛紛起身與四人握手。
「這位壯得跟熊一樣的傢伙是洛克,臉臭到連小姐都覺得尷尬的是庫諾,還有馬可,他的臉紅得分不清是害羞還是喝醉。」卡斯帕在旁為他們逐一介紹,並發現自己順序錯誤,露出懊惱的苦笑掩飾道:「我又失禮了,這位是我們的長官。」
卡斯帕介紹的長官,下巴腮鬍修得整齊,淺灰色的瞳孔深邃透亮,他有力地跟四人握手,並和善問候道:「初次見面,我是本因,薩米爾,今日實在有幸能與鳶翼城少爺及國家英雄們共進晚餐。」
陪酒的姑娘們趁他們還在寒暄,趕緊拉入四張椅子。並在他們入座後一一斟酒。梅莉這時則見縫插針向四人問道:「不曉得大人們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
她說的是可以坐在身上的女孩嗎?前天來這兒時,布萊克就發現包廂裡有陪酒服務。以他的年紀來說,實在令人難以抗拒。且他連那些女孩們都還沒瞧見,耳中就已經響起鼓譟的心跳聲。
「我有家室,加上這把年紀讓小姐陪也只是浪費。」喬達利頓啜口酒婉拒。
「大家看到了嗎?黑鳶劍客可不僅武藝精湛,更是品德高尚的男子漢,為此我必須先敬一杯。」薩米爾一飲而盡面前的紅酒說:「敬喬達利頓!」
「過獎。」喬達師傅也游刃有餘飲盡杯中佳釀回道。
「我這身盔甲怕小姐們坐上來不舒服,還是作罷吧。但為了不破壞氣氛,我就先罰三杯,望各位體諒。」科帝爾的聲音聽起來向從遠方山谷呼喊而來。他轉動面甲旁的開關,旁邊的布萊克瞧見一片片面甲的間隔變寬,還來不及看到嘴,騎士就舉杯將酒飲盡。
「好,好。星辰騎士的懲罰我們接受。那兩位少爺呢?」薩米爾左臂勾著梅莉說道:「應該成年了吧,還是有心囑的對象,怕跟別的女孩卿卿我我就好像背叛人家一樣?」
「沒有。」布萊克吞吐回應,下一秒想到自己的模樣,就像個傻瓜。他從喬達利頓的回答及眼神中明白,自己和夏格那就好比是鳶翼城的門面。老師傅與騎士都巧妙地婉拒姑娘陪酒。換言之,他們兄弟倆可以在這個包廂裡吃飯喝酒,但不能讓在場的人與廂外的人看到有姑娘坐在腿上嬉鬧。
那便是飯局應酬與花酒招待的差異,後者要是傳出去,恐怕會重挫繆芙茲家族長年在普頓萊斯深耕的良好形象。
看來今晚只能就此打住。布萊克相當遺憾,並聽夏格那壓著手指將條件一一列出:「我喜歡黑色長髮,身材纖細,舉止端莊成熟。笑起來要很親切。最好聰明點,不要太愛說話,打扮則像純樸的漁家女。」
「不可貌相哪!」卡斯帕聽完夏格那對姑娘的要求如此細膩,不由得讚賞:「從長相,個性到打扮,包羅一切,斗膽問少爺莫非平時就鑽研此道?」
「嗯,形容得鉅細靡遺,我可得好好想想。手頭上應該有姑娘能符合您的期待。」梅莉聽到時也吃了一驚,她馬上露出嫵媚的笑容說。
瞧首都官員與陪酒的姑娘們無不訝異,彷彿夏格那老早在這聲色領域裡開拓出一片天地。
對啊,這才是我的好兄弟,你果然是個帶種的男子漢!只要有人先跨出第一步,布萊克就有勇氣開口要求。他腦中已經有姑娘坐在腿上,秀髮不時撩過臉龐,可能還會把他的手環到自己腰上……。幻想這些肢體接觸,使他感覺褲襠裡的鳶翼城都緩緩隆起。
但下一刻,他從夏格那的條件裡拼湊出女孩的模樣,隨即呵笑兩聲,無奈地向大夥兒解釋:「我兄弟在跟各位開玩笑。他所說的姑娘是普頓萊斯的守護神,要是真找出來,我們得下跪膜拜呢。」
「原來是『小女士』啊。」梅莉瞇起眼,聽出提示奸笑:「看來少爺們因為信仰,無福消受呢。」
卡斯帕一聽,神情霎時變得嚴肅,他正想開口,薩米爾立刻將手按住他肩膀,好似制止順便解釋道:「原來是保佑航行平安的女神哪,聽說終身未嫁所以信眾們為表敬意,婚前都會保持貞潔之身。」
「涅皇在上,我們沒有祖靈可以祭拜。」夏格那打趣地補上一句:「幾位大人就別顧慮我們囉。」
「這裡的姑娘們笑起來都像春天盛開的雛菊,相處猶如鄰家女孩般親近。兩位少爺年輕氣盛,卻無處宣洩。」梅莉挑逗笑道:「實在可惜呢。」
真的很可惜……。布萊克頭別向師傅,默默又看向天花板上的燈籠。
「別再鬧他們了。」薩米爾端起她的下巴說道:「叫妳姊妹們把桌面整理好,多裝幾壺酒,摧促廚房先上菜。」
姑娘們聽從吩咐將餐盤與空酒壺拿出去,包廂裡只剩男人。布萊克猜想這刻意清場,應該是有正事要談。他見喬達師傅率先開口:「各位從首都來,應該是搭船直達普頓萊斯,怎會經過這個渡口?薩米爾大人不如直接切入正題,倘若我們能幫得上忙,必定盡量配合。」
薩米爾從皮衫口袋中拿出一枚銅色的別針置於桌面笑道:「哈,就在等喬達師傅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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