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是北方嗎?露斐兒從城堡暸望台的窺孔,觀察植物生長方向與太陽的位置給自己定位。
「足跡是往裡頭走。」突來的喊話聲將她從平靜的情緒裡抽離,她警覺地蹲下身子。窺見下方城門口,身著鎖甲的守備軍們正大聲交談。
「莫非是引誘我們進去,再一網打盡?」守備軍肩上披掛斗篷,背後露出謬芙茲的黑鳶振翅,他朝向瞭望台說道。
是來抓我的嗎?露斐兒認定自己現在是普頓萊斯的頭號通緝犯。她緊貼著牆,告訴自己必須勇於面對,腳才踩下幾台階,突然意識到,假使跟他們回去的途中變成怪物,那這群盡忠職守的傢伙們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但現在一走了之,不就是在逃避?這兩個思緒在露斐兒腦中像纏鬥的熊,讓她糾結好許。最終權衡之下,即使潛逃的罪惡感讓她覺得自己離族訓的教誨又退後了一大步,但人命為重。
「米羅隊長,我想我們別進去吧,城門後頭是石磚路,不好辨識足跡。而且像你所說,怕會有埋伏。」懂得循跡的士兵向隊長建議。
「那在這裡等第二隊會合吧。」米羅才當上隊長沒多久,時常謹慎的過了頭,讓旁人以為是懦弱。他環顧城堡,總覺得敵人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塔樓裡的阿克拉女孩幾次誤會米羅亂掃的目光與自己對上,她帶著忐忑不安的心,從牆壁上各個窺孔研究逃走的路徑。而且她動作得加快,不然等會兒兩隊集結,將更難脫身。
她拉緊兜帽,靠著城牆放低身子,連走帶爬繞至通往到教練場的階梯。耳邊卻聽見蹄聲從牆外的泥土路上疾行將至。
「你們在偷懶嗎?」策馬而來的第二隊隊長,拉緊韁繩,讓馬兒步伐逐漸趨緩。
「別鬧了,班尼。」米羅一手扶腰說道:「我另外一半人馬都還沒回來,足跡又到這裡,不適合貿然行事。」
班尼仰望塔樓上殘破的旗幟講道:「這裡是拉德蒙家的城堡,是說常人都不想在這裡多待一刻。」
「不然繞著護城河去後門找找有沒有蹤跡,如果沒有的話,咱們就在門口等我另外一隊人馬回來?」米羅摸摸下巴幾根鬍渣計畫說。
「你乾脆說讓城堡裡的鬼魂來收拾他們吧。」班尼聽完立刻嘲弄道:「就進去裡頭瞧瞧,沒什麼事再閃人。」二人的小隊皆屬於守備軍治安官,克里斯常把兩隊配在一起執行任務。可經驗豐富的班尼蠻看不慣米羅的神經兮兮,他除了工作上不得已外,還真不想跟這名菜蟲掉滿地的傢伙有更多交集。
城堡裡頭,縮在階梯上的露斐兒,僅能聽著聲音辨識他們所在位置,這下也知道他們準備進來。可下一刻,她發覺自己的所在之處,只要對方一進城門便能輕易察覺。於是她趕緊起身,用著狩獵時輕巧的步伐,不發一聲溜進伙房。並從窗戶偷看守備軍策馬驅入。
「你們去主堡,你們去側廳,米羅你的人就去後門,我們去伙房那一頭,兩刻鐘後原地集合。」班尼分配完任務,下馬取出腰際冷兵,率領另外兩名隊員,朝露斐兒過來。
他大腳踢開伙房木門,雙手持劍,訓練有素地將尖端朝前。他們三人默契地各自對向不同位置,迅速且仔細檢查桌下,門後。見著麻布蓋住的東西,甚至用劍尖撩開察看。
直到班尼注意桌上佈滿厚重灰塵,像上百年沒人進來過,才開口宣佈:「換地方。」語畢他們隨意回顧幾眼,便前往下一處查看。
三名治安官離去後,壁爐裡頭落下些許黑屑,接著露斐兒從煙囪滑下來,她靠在窗邊,見四下無人,趕緊往城門的方向移動。
守備軍訓練時講求兩人互助,以求瞻前顧後。這也使得露斐兒每過一組人,都要想辦法避開兩三雙以上的眼睛。多虧狩獵的經驗讓她懂得如何隱匿身形,不論是把自己藏到雕像後頭,還是躲進樓梯的死角。
她見離大門的吊橋不遠,僅有一組人在城門口巡視。只要等他們離開,即能安然脫身。於是她藏在塔樓旁的灌木叢裡,靜候時機。
當守備軍準備離開城門口,她才要起身,眼前頓時一片模糊,接著眼睛灼熱得睜不開,雙耳也像被人用力揪住般,疼痛難耐。她想到自己是否要再度變成怪物,又深怕給守備軍發現而不敢發出聲音。只能閉緊雙眼,抱著頭,拼命咬牙忍耐。
三聲長哨從主堡內傳出,在倉庫搜索的班尼聽聞哨音立刻衝出來,他口中無奈地罵道那個上任不滿一個月的隊長:「到底誰讓米羅通過隊長測試?出事了應該吹一長三短音吧,吹什麼集合哨?」
「會不會是發現遺留的寶物?」一旁跟著出來的隊友雙眼閃爍地說。
「那你去看看他發現了什麼啊!」班尼怒斥道。他搖頭並與另一名士兵走到伙房邊,倚著牆壁開始追溯哪裡還沒檢查過。而四處飄移的視線,注意到石磚路上有幾印黑色汙痕。
鞋印?誰鞋底這麼髒?他皺眉想著,並抬腿瞄了一眼,確定不是自己後,正準備放下時,目光又往地上的痕跡瞄去,看那平整的印子心想:我們是馬靴有跟,鞋印應該是兩片吧:「該死!」
守備軍隊長倏然意會過來,他急忙從胸前撈起哨子,重複吹響。在城堡各處的守備軍聽聞哨聲,立即折返,包含米羅在內,十幾個人全回到教練場上。
「兩刻鐘到了嗎?我們才在城堡裡找到有人搜刮的痕跡。」米羅搞不清楚情況問:「而且不是應該吹集合哨嗎?」
「還用你說,快守住城門!」班尼懶得和他解釋,直接下達命令。米羅一臉錯愕,還是率領其他人馬往城門奔去。班尼則自己帶著其餘的人,沿足跡搜索。
他們繞過雕像,找到留在石壁上的指印。眼見痕跡越來越淡,班尼加快步伐,一路循到塔樓後的灌木叢。
「躲在這裡嗎?」守備軍隊長放聲喊道,並用長劍的撥開矮樹枝葉,往裡頭一探。卻見灌木圍繞的草地上,只有一片壓痕與連根拔起的草束。
城門前方的樹林裡,露斐兒不斷喘氣卻沒停下奔跑,好不容易趁第一次哨音響起時,她見守備軍調頭前去集合,便強忍疼痛逃出城堡。現在她身體彷彿遭受看不見的大手撕扯,每踩下一步,都痛得差點跌倒。
直至終於忍受不住,跌坐樹幹旁。她想不透原因為何,且本來以為自己會昏厥,但那疼痛就像灼傷,讓人無法忽視。
她也擔憂自己是否又要再度變身,但現下完全沒有當初身體飄於空中,充滿力量的感覺。只有疼痛、難受,令她頭暈目眩。
露斐兒身子側臥,分不清是逐漸麻痺,還是疼痛開始消散。經過良久,不適感緩緩褪去。她輕摸臉頰,心裡頭自問:應該沒有變成怪物吧?
調整好呼吸,她扶著樹幹重新站起。因為不清楚自己有沒有跑錯方向,她必須重新定位一次。
繼續往前走,她翻過聳起的斜坡,找到一條看似荒廢許久的林道。順著地勢傾斜從高處滑下,接著小小一躍,跳過路旁的倒木。腳才剛踏上平穩的地面,卻見左邊林道的轉角,四名守備軍正好策馬前來。
「這裡怎麼會有人?」領頭的治安官看見僵在路邊的露斐兒驚呼道。
「嚇死人了!」後方騎兵從他顫抖的語調,聽得出他確實相當害怕。
「不過是個小村姑你怕什麼?」另一名嗓門粗啞的騎兵調侃道。
「這裡只有她一個人,難道還不可怕嗎?」
這句話確實讓同儕提起警覺,他們手至於劍柄,與露斐兒相隔一段距離。領頭的騎兵側頭朝她謹慎喊道:「我們是普頓萊斯的守備軍,耽誤姑娘一會兒,想請問妳一個人怎麼會在這荒山野嶺?」
「我迷路了。」露斐兒急中生智,忐忑回道。
「妳可以先把兜帽摘下來嗎?」騎兵接著問,他身後的人緩緩將武器從鞘中抽出一截,彷彿深怕會有突發狀況。當他們見露斐兒兩手翻下兜帽後,繃緊的表情反變得詫異並面面相覷。
「第一次見到……。」她聽見粗嗓的騎兵向領頭的騎兵交頭接耳。
「……,這倒是。」領頭的騎兵與同伴討論完畢,態度放鬆向露斐兒問道:「姑娘要前往哪裡?我們可以為妳指路。」
騎兵臉上擠出些許笑容,安撫神色凝重的露斐兒說:「別緊張,妳不是我們要找的人。而且離開普頓萊斯,我們除了捉拿罪犯外,不能打擾平民百姓。只是想說大家有緣相遇,搭把手。」
「我要去凝慧城。」露斐兒聽騎兵誠懇地解釋,稍微放下戒心回答。
「這裡離凝慧城非常遠,騎馬或搭船會比較快。」粗嗓的騎兵立刻提道。
「我沒什麼盤纏。」露斐兒瞧自己鞋襪上沾滿泥沙,又穿著粗布衣,乾脆露出爬過煙囪的黑掌心更顯落魄。
「抱歉,我們無意冒犯。」粗嗓的騎兵與同伴互看彼此後致歉。
「姑娘,妳要朝我們來的方向走,大約兩個時辰左右會出現一條岔路。記得走右邊那條,應該天黑前會抵達渡口,之後妳再找找有沒有船家願意載妳渡河。」領頭的騎兵趕緊將話題拉回去。
「我知道了,謝謝各位大人。」露斐兒趕緊將兜帽戴回去,反抓帽簷的手背卻傳來一陣刺痛。她瞄了眼查看,發現手背上多出一道破皮的血痕。當下她只想趕緊擺脫這群人,便匆忙行頷首禮後,從積滿落葉的路肩繞過他們。
「她去凝慧城做什麼?那裏不歡迎她那種人。」馬蹄開始踱步,粗嗓的騎兵壓低聲音向同伴們說道,卻還是給露斐兒聽見。
「的確,若是去求份溫飽,恐怕會敗興而歸。」其他騎兵應和著說。
「真可憐,少爺們過得豐衣足食,她卻像連下一頓在哪都不知道的樣子。」
「好了,別再說了。我們趕緊跟隊長會合吧。」領頭的騎兵說完,馬蹄的節奏逐漸加快。
他們究竟在說什麼?露斐兒對守備軍的話感到困惑,不懂他們為何要將自己與沒血緣關係的堂弟們扯在一塊兒。她抬起受傷的右手背,看來只能沿途尋找草藥來敷。
而她也好奇為什麼在戴帽子時會刮傷自己,於是伸手小心地摸著帽簷與領子。當她正要將手抽回,手掌的外緣卻在耳朵旁邊給東西扎到。
怎麼回事?這異狀讓露斐兒摸著耳朵,她感覺到以前柔軟的耳殼變得堅硬,邊緣則長出了銳利的尖角,就像魚鰭一樣。
見此情況,她趕緊將頭髮往前撥。發現原本蜜色的長髮變得水藍,甚至混著一道道白金髮束。
拼湊騎兵們的話,她腦中閃過當初見到怪物吸鹿血後,頭頂長出角,下肢變成鹿蹄的樣子。而現在自己的狀況不就一模一樣嗎?她喝了夏格那的血,因此擁有和夏格那一樣的魚人特徵。
現在終於明白為何騎兵們會如此說道。想到此,她心裡無比酸澀與虧欠。那本來是該由她保護的年輕生命,卻葬送在自己手中。
這或許是神靈的懲罰,讓她不配擁有阿克拉人的容貌,並得將這份過錯如烙印般帶在身上。
走了幾步,她眼眶開始泛紅,但只准許自己為了哀悼而落淚。露斐兒抿去即將落下的淚珠,挺直身子,意志堅定地向自己說道:必須加快腳步找到沃德雷夫夫婦!不能再讓更多無辜的生命,成為怪物的祭品。
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EU1kPHQfg
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HxqcRXFyj
阿克拉的部落裡,四名守備軍聽從穆德大夫指示,將廣場篝火下方,挖出同人高的深坑,並把怪物汙染的黑水裝入桶中埋進去。
這做法不算完善,但也沒其他方法可以處理。那汙水散發腥臭氣味,像泡過腐爛豬肉般,士兵們接觸到皮膚會起紅疹;往樹叢澆,那一塊才過個早晨就枯萎光禿。因此裝在桶裡,外頭塗上水泥,埋在不會種植作物的地方,是萬不得已之策。
蓋瓦的屋內,馬奧暫時替卡露照看巫醫,他手邊沒閒下,持著木槌與刻刀在皮革上繪出線條。他習慣先完成群鷹翱翔的輪廓與森林的形狀後,再用不同刀頭雕上花紋。
耗費心力雕飾的皮革,經過修整與縫製,最終會變成精美的刀鞘。距上回製作刀鞘的時間相隔三年,馬奧同時將頭目姊妹和蓋瓦的成年禮一起完成。等到下回……,不知有生之年還會不會有那個下回。
他停下動作,望著露斐兒先前躺的位置,忍不住哀嘆一聲。心裡無奈部落正走向末路,自己已無力攔阻。
小聲哀鳴打斷馬奧停滯的半响,他目光朝聲音的方向看去,見虎紋面的女人,身子在被單下起伏。她睜開雙眼,已經恢復成初次見到時那深邃的棕瞳。
馬奧見此立刻從位置上彈起,口中大喊著:「卡露,卡露!」
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53vhBaWmz
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VyAuE33BJ
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nrzZuQSF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