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面無表情牽著一隻皙然小手,忍不住心中嘆到隔壁山頭的氣發問:「你昨天到底做了什麼?」
村民們都在談論那漂流而下的男子。 猩紅鮮血蔓延到兩岸,身上的傷痕不知凡幾,胸中還插了把刀子,也不知是因那刀,還是因數千道臠割而慘死的他。
「沒做什麼呀,」女孩委屈巴巴:「昨天真沒做什麼!」
少年冷不防拍了下女孩的頭,再看看一旁路人有無異樣:「小點聲,好不容易讓母親同意我們出來散心,可別搞砸了。」
女孩身在無盡家族,早已煩膩非練武即研墨的世家生活,然某天在世家名門的宴席上,酒酣耳熱之際恰好給她攆住機會,與兄長同母親達成協議,每出一次任務過後,能有三天放鬆身心的假期。
女孩將面紗整了整一邊偷聽街上行人嚼舌根,然而走了大半日,整條街上竟沒一個人稱讚她該千古留名的義舉。
無盡夏愈發委屈,一邊踢石子咕噥道:「我不能反擊?他要殺我耶?一個堂堂正正的人要活得如此憋屈麼?」不說她差點送命,就一個大男人卻被她打到落水這點來說,該檢討的人應該是他自己才對啊?
不多時他們走到一攤子前選購蒸餅,老闆娘看到她渾身不快,關心地問:「咋生氣啦?這好餅子都不挑了,有人欺負小魚姑子了?」
「就她這個臭脾氣,可沒人敢欺負。」少年搖搖頭,迅速點了十個蒸餅。
老闆娘應了聲,看著肉嘟嘟的女孩兒眉眼都是笑:「哎唷,哪裡是脾氣?小魚兒還是個秀外慧中的閨女哪!人生的標緻,個性也好,咱街坊鄰居一天到頭都在想小魚該嫁什麼男人才匹配,難選得呢!」
無盡夏一聽,胸中頓時氣派非凡,立刻將前幾日練習繡的手帕送給張大娘,以張顯自己的確是大家口中秀外慧中的好對象。
「小魚還小,張大娘,況且她這性子有那間好人家敢收呢?」無盡麗將蓄勢待發預備收服人心的妹妹牽的更牢。
「哎對,你都十四了的確要比魚兒更快成家。」張大娘擦了擦手巾看向少年,看似挺苦惱。
隔壁麵店老闆夫妻聽見談論聲湊了過來,麵店老闆搓搓下巴說:「麗小君子,咱這條街的鄰居都討論過你的親事了哪!」
老闆娘看著無盡麗說:「可甚艱難,兩條街旁的藍家仲女跟你年齡相仿,身子卻甚嬌弱;隔壁里的宋家姐妹琴棋書畫皆通,性子倒要強了些;不遠處的徐家伯女無論身家、學藝及個性都跟你最匹配,但是無盡家族跟徐家卻世代交惡。你說這都是個什麼事啊?」
張大娘跟麵店老闆娘扶著額頭同時嘆道:「你們一家子的親事都難得很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聽得無盡夏愣頭愣腦,想著未來嫂子應該要是大方給蜜吃的人,畢竟大家都說夫妻的個性總是互補嘛!
「張大娘、秦叔秦嫂,咱還未到成親的年紀呢,現在應該多多讀書鍛鍊,才能保衛家國,為整個家族爭光。」無盡麗一字一句認真地說,說得無盡夏忍不住哈欠,心想若能夠將這句話變成一個士兵,應該夠無盡家組成一支百萬大軍了。
「麗君子如此上進,以後定是個人才。」張大娘笑開懷說:「以後還想吃蒸餅就來大娘這,大娘多送你們幾個餅。」
向蒸餅店跟麵店老闆娘道了謝後,無盡夏盯著熙攘人群,興頭正盛不肯回家,無盡麗奈不住她撒氣,只好帶著小麻煩精往市集的更中心走去。
無盡夏:「兄長,嫂子應該是個什麼樣子?她會給我蜜吃嗎?」
無盡麗:「無論什麼樣子都不該給你吃,免得你重得飛不上枝頭,站不了船頭。」他冷哼一聲。
無盡夏氣得跺腳:「胡說!小妹從來都是最輕的!」
「倒未及我家主子身子輕。」無盡夏耳邊突然響起一聲獻媚。他們往聲音來源看去,原來是一位穿錦織水藍色衣裳的小姑子,不正好是麵店老闆提到身體嬌弱的藍家仲女藍文心?而方才獻媚的聲音是來自藍文心的婢女桃桃。
這藍文心一向跟她不對付,明擺著來找碴的嘴臉,無盡夏緊了緊拳頭。
「貴少主身有頑疾,怎能跟健康之人相比較?」她哼聲。
「少主才沒有頑疾!」桃桃氣結,走到藍文心旁瞪大眼。
藍文心提著手帕一陣咳,蹙眉捂胸道:「當心言詞,無盡夏。」
無盡夏挑眉瞪著兩人:「當街叫喚女子閨名,少主才應閉嘴回家休養。」
無盡麗無奈把小魚兒拉到身後,向藍文心揖手致歉:「舍妹多有得罪,在此向藍二少主賠不是了,望卿莫放在心上。」
「麗君子⋯她總這樣無故招惹,做錯事若不責罰以後可得再犯的!」這聲君子是喚得軟糯嬌媚,讓無盡夏忍不住作嘔。 藍文心喜歡無盡麗的事情,街坊鄰居無人不知,但她討厭無盡夏這件也是無人不曉。
無盡夏雖然天生就是個直腸直肚,但從小在無盡家的家規跟藤荊下長大,再怎麼討人嫌的話都能被她繞幾圈深彎子佐以連篇廢話,讓人摸不清話中之鬮反倒謝她一謝。
如此一帆風順活到第七年的無盡夏,終於遇到憑她站在這就能一吵天雷動地火的死對頭藍家仲女了。無盡夏日日夜夜反覆地想不明白,藍文心若以後嫁進無盡家怎麼說也是一家人了,難道還要天天擠兌瞪眼?
雖正著想倒立想都想不透,無盡夏對於自己兄長卻有十二分把握,索性拉著無盡麗的手嚷嚷:「別老喚兄長,他是吾的兄長非汝的兄長;也莫擺出淚眼婆娑的樣子,誰不知汝前陣子自己跑去林子亂吃也不知見識淺薄吃了什麼才把身體吃壞的;更別說汝不悅吾,吾才容不得汝踏進無盡家做嫂子呢!」
「你!」藍文心立刻漲紅了臉,桃桃容不得主人屈居下風,上來就要給無盡夏一掌為民除害,卻被無盡麗硬生生擋了下來。
「舍妹年紀尚輕說話沒有分寸,身為大哥沒有教導弟妹,實屬有愧。總是聽鄉親說仲藍知書達禮、少年聰慧,希望能看在下地面子上饒了舍妹,回去定當嚴格管教。」
「可是這......」藍文心一臉不情願地瞪著無盡夏,又拗不過心上人真摯的眼神,只能悻悻然留下一句話:「記住卿所說的每一句話,我絕對會討回來!」
無盡夏撇嘴睜大眼,臉色騰騰地告訴她「有膽就來」,結果又氣疼了藍文心的胸口。不等她走遠,無盡夏趕忙從無盡離的掌心抽出右手喊疼。
無盡麗波瀾不驚問道:「知道疼?」 兄長周身的殺氣猶如山呼海嘯撲面而來,無盡夏立刻知道大難臨頭了,雙眼往街道兩旁瞧來瞧去,不敢說話。
遠處一間糖蜜店的丁嬸見狀,將無盡夏喊了過去,塞一顆蜜棗到她懷裏說:「哎呀,藍家仲女雖平常溫和有禮,然有時千金脾氣不可免,小魚怎麼不讓她一讓呢?」
「我想讓著她呀,」無盡夏一臉苦相:「那桃桃看見我就不舒服,丁嬸你也知道咱家不能隨意動手的否則爹爹會罵,我也不想同他打架,所以本打算說些話將她趕走,未想到他們依然看我不順這才吵了起來。」說完還煞有其事的低頭思痛。
「這樣啊!」丁嬸嘖聲安慰道:「小魚年紀雖小卻能明白事理,以後遇見還是避一避吧,只是苦了你了⋯」
無盡麗不得不佩服小妹的嘴乖心巧,不禁嘆道大家如此寵溺她,她才愈發無法無天了。 無盡夏眨眨眼睛,猛然點頭惹得丁嬸喊乖,又塞了幾個糕到她手裡。
於是無盡兄妹在市場裡逛了幾圈,直到手上菜籃無一處縫隙可裝,才緩慢打道回府。
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rKfcDZhQR
午飯過後,無盡夏本想攀上後院的杏樹懶躺午睡,卻被兄長一把抓起衣領,罰跪坐在細枝上。無盡夏瞇眼搖搖欲墜,朦朧於一陣冒泡的隱隱睡意中。
「坐好。」
無盡麗的沈穩嗓音浮出耳邊,在午後的和煦暖陽中撓起一波漣漪。
「麗兒這是怎了?」無盡夫人李沁走到長廊下笑看幾近昏厥的女兒,不用想就知道這小姑子又上街惹麻煩回來了。
「阿娘,」無盡麗朝母親行禮,說道:「夏兒今天在街上又生事了,作為兄長不應推託管教之責,是以如此。」
李沁挑眉說道:「既如此卿好好管教便是,等完事後去找父親,他有事情囑咐。」她緩了緩又說:「慢慢來,不急。」
無盡麗:「是。」
無盡夏連忙向母親使眼色求救,哪知李沁只裝做沒看到,喊著下人修補長廊的地板便走了。
無盡夏:「哎長兄,魚兒知道錯了。」眼看毫無良心的母親走遠,無盡夏只好自立自強連聲道歉。
無盡麗:「錯在哪裡?」
無盡夏:「魚兒不應與仲藍起爭執,讓兄長給人家賠不是。」
無盡麗搖搖頭:「不對。」
無盡夏:「那麼是魚兒一時沒拿捏好,得罪了藍家。」
無盡麗大嘆一口氣,一腳把無盡夏的身體往後勾讓她倒吊在樹枝上。無盡夏一個機靈,按住胸口皺眉。
無盡麗:「你可覺得吵贏了藍二少?」
無盡夏思忖一會,光明正大地點了頭,好有氣魄。
無盡麗:「如此,今天沒有為爭贏而強辯是非,未於今日挑起往後仇恨,於理以禮皆合適?」
想到藍文心最後烙的狠話,明顯是兄長在憂慮藍文心的報復,無盡夏沈默不再敢點頭稱是了。
無盡麗:「身在將門之家,言行顧此失彼,為逞一時口舌之快,毫無謀略使人離心,旁人若見僅覺薄禮,如何說卿乃吳大將軍之女而不羞愧?」無盡麗跳下樹枝,搬了一塊石頭讓無盡夏倒拿著。
無盡麗嚴肅地說:「本該早早點醒妳,如今事已至此,為兄也只能盡力補救,讓你知道逞一時輸贏並非上策,便在這好好思考半個時辰。」
「等等,長兄......」無盡夏想喊住兄長,腹中積食卻隱隱想衝出個雲彩,不禁讓她扭曲著五官將午飯擠回去。
她暗自數落自己貪吃,早知道就先不吃丁嬸給的糕了,竟過了一個時辰還沒消化完。
還未來得及等無盡麗走遠,一個白嫩小童已然出現在樹枝下方,明亮大眼有趣地瞧著阿姊掛在樹上。
「阿姊!」幼童稚嫩地喊聲。
無盡夏看見五歲的弟弟無盡白,登時彷若天神老爺再現,感激涕零問道:「你怎麼在這?這會兒不是在午覺嗎?」
她趕忙指著不遠處的凳子說:「白白你行行好,將那個凳子取來放這可好?」
無盡白似懂非懂地點頭,將凳子取了來給阿姊墊墊手,無盡夏立刻將石頭放到凳子上,再喬下勾住樹枝的姿勢,總算是舒服一些。
「哎,不枉費阿姊平常疼你。」無盡夏一邊吊著,一邊漲紅著臉向無盡白嘆道:「白白你以後出門呀,做壞事千萬不要被兄長看到,否則就是落得阿姊這個下場。」
「麗兒跟白兒從來都乖,」李沁不知何時突然出現,說:「只有卿如此潑灑性子,也不知是跟到誰。」
無盡夏嘟嘴說:「阿娘不救一下女兒麼?女兒真知錯了。」
「知錯也得罰,讓藍家知道咱家沒有姑息卿這個小霸王。」李沁從袖間摸出幾顆櫻桃,塞到姊弟兩人口中。
聽見自己為了藍文心受罰,無盡夏滿臉千萬個不願意:「我即便不是行俠仗義的勇者,那也是樂善好施的義士,如何要我給一介無禮女子賠罪?父親在朝堂還大過藍家呢!」
李沁:「藍家與無盡家於官場互相扶持,世代交好。況且此事無關身性,只以結果而論,」她湊近女兒,低聲又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今日之知,卿已輸。」
李沁正了正身子提點她:「下個月大王要在安邑都城舉辦宴席,王子公主及三公九卿之子皆會赴宴。」李沁笑著走遠,眼色略深地回頭:「把面子捽回來罷,可別讓吳家丟人了。」
無盡夏看著滿肚心機的李沁,暗自腹誹道:顯然就是跟到了自家娘親。
她面無表情吊在樹枝上,悄然從櫻紅小嘴中吐出櫻桃籽,看著零星搖曳的斑斕光影沉思。
通常都城舉辦宴席是不會宴請官員的家人的,更何況她僅是個小孩。 無盡夏胡亂翻了一下腦袋深處,赫然想到大王的雙生子女魏召魏玿不正是下個月生辰嗎?
這種場合吳家一向不太參與的,上次她還同王子召發了頓好大的脾氣,這回肯定又要惹些事回來,也不知母親打的是何算盤。
她歪頭插手道:「好個宴席,應該有好果子吃。」
無盡夏這個人吧,不僅特別張狂且遇事寧折不彎,要說她會因為挨罰變得善良可人,那簡直太小瞧她的刻薄性子了。
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GK01WpcZ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