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音未來同人文] Dear－世上離你最近的距離 - ＜全文＞一卷完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04RIH8v24

「可惡，給我等著瞧，我一定會讓你們後悔的！」

只丟下這麼一句話，男子從公司的大門快步走出。

從公司的正門走出後，不出兩三步就走入了下班時尖峰時刻的街道。

隨即進入眼中的，是充滿人潮的鬧區。

煩雜、煩躁。

舉目所見，滿是行人的煩雜。

所經之處，皆是俗人的煩躁。

數年前，男子為了追求理想和創作，離開家鄉到大都市來。

不知有多久沒有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天空。

如今，抬頭上望，只剩高樓滿佈的擁塞。

這個城市的天空是何時變得那麼狹隘？

「不如回老家算了…」

不知何時，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句子。

至今雖然也寫了幾張專輯，但需要源源不絕的創意活水和即戰力的公司，

卻只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對沒用的生財工具發出如同拋棄般的宣告。

把創作人放在後頭，宣言只需要前端的偶像。

不需要好歌和歌唱力，只要有廣告和形象就可以賣…

長期待在這種環境，不是被同化，就是出走。而他已經逐漸無法繼續忍耐。

不知不覺，場景轉到公車總站。

這裡也包含了捷運站和火車的交點。

想當然，人潮眾多。

但，那些路人並沒有挑起他的注意。

直接吸引目光的，是在門口旁的角落，帶著音箱和電吉他的少女。

（…是街頭表演吧。）

已經許久沒有看到這樣的表現。

那與其說是挑戰自己的歌聲，不如說是訓練膽量、勇氣的表演方式，

畢竟這樣的擴音設備和場地大小相比，幾乎沒辦法呈現出什麼可歌可點的歌喉。

電音箱在少女的腳邊，拉出了長長的線圈，引人注意的就是這個地方。

過於皎好的面容、從耳邊拉出的音源線……

少女是人造ＡＩ。

機器人在這時代並非珍稀異品，連百貨公司也買得到家事用機體。

因此這件事實並未吸引到路人的眼光。

但「能歌唱的機器人」卻還是或多或少的，令人感到有些訝異。

「那麼，請大家聆聽這一曲。」

她的聲音沒有比人聲清楚，甚至還帶著點電子音腔。若要和其他苦練多年的偶像或歌手相比，那當然更是劣勢的一方。

因為人類可以「練習」。

而少女的歌聲，從出廠的那一瞬就由配音員和調校的工程師決定了。

快捷、搖滾風的前奏，少女開始彈奏。

但，早已聽慣這首歌的他，只聽前奏也知道是什麼歌。

「這首歌是，StargazeR──」

因此他將注意力轉開，回頭走向地下道的入口。

「…吶，回憶起來吧。這份目光，不曾遠離。」

然後，腳步，停下了。

「雖然…這是，看不見的送別…但星辰依舊會迴轉著，

　如同見到了，被平行連續的日常所追趕的每一日──」

從形狀皎好的細唇中，吐出了美好的音色。

這絕非人造音源、電子音可以解釋。

調音者肯定付出相當的愛──

「言語在空中迴響、回憶起種種日常，在目光之外的世界裡。

　發覺到在週而復始的日子之中，我們其實就在『這裡』──」

歌聲中沒有任何多餘的理由和道理，而是超脫那些之外……

眼前美好的歌聲，美好的音色。

這就是那個少女的「一切」。

於是他閉起眼，開始靜靜聆聽這首歌。

奇妙的事發生了。

那明明是在午後五時，下班時刻的鬧區街道。

整個世界卻彷彿成為凌晨三點的十字路口。

全世界似乎只剩下男子、歌聲、和不遠處的少女。

歌聲不斷重疊、流出，

令人感覺到自身和存在是那麼渺小。

於是想起來了。

回想起那個純粹的自己。

那個有著巨大理想，於是離開故鄉到了這個城市的最初的自己，

那個自己是那麼巨大，如今卻在這樣的音色中卻發現了，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朦朧的光，編織出聲音。這就是那日回憶中，那句話語的意義嗎？

　聯繫你我的歌聲，溶入在天際之中；

　向流星揮手告別──」

「『約定』就在這裡綻放──」

於是，曲畢。

街道又恢復了原貌。

有停步聆聽的路人、有快步走過的路人。此時都重新回到了他們的道路。

如果，男子還是過去的那個少年，此刻一定默默的流下感動的眼淚吧。

但，經過時間的洗禮和歲月流逝，此刻他只是緩緩的走近那位少女。

然後，把錢包丟在地上。

「我身上所有的錢都給妳，請妳再隨便唱點什麼吧。」

看著地上的掉落物，少女有些疑惑。

但，那只是很短一瞬。

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男人的少女，只是很短的，稍微的遲疑了一下。

「你回來了。」

~~然後，露出幸福的微笑說著。~~

「…是、我回來了？」

「啊──非、非常抱歉！」少女低下頭道歉，同時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是「初次見面」吧？

居然對第一次見到的人說出這樣的話，而且自介也不正確。

大概是程式有什麼失誤吧。

「不，那種事怎樣都好…可以唱點別的歌嗎？」

「非常抱歉，我只會這首歌而已。」

少女低下身，把掉在地上的錢包撿起。

「而且，我不能收下這東西，非常抱歉。」

少女微微的笑了，然後，雙手將錢包遞回給對方。

「嗯…失態了，不好意思。」男子接過，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您喜歡我的歌就是最大的榮幸，非常感謝。」

少女低下頭鞠躬表達謝意：「如果只有同一首歌也沒關係的話，您還願意聽嗎？」

「啊啊，麻煩妳了。」

男子在一旁的護欄坐下。

從後方看著少女繼續她的演唱。

有偶爾停駐的路人。

也有無動於衷，快步走過的路人。

這是一場，只有一位聽眾的即席演唱會。

但，那位僅有一名的幸運聽眾既不是路人，也不是近在身旁的男子，

少女在演唱的方式，彷彿是一場對著整個「世界」的巨大演唱會───

「辛苦了。」

「謝謝。」

時間已是九點。

這數小時內，或許有少數幾個好奇的人回頭望向此處，

但駐立於少女的台前的，卻沒有任何一人。

眼見連下班回家的人潮都逐漸變少，

少女也停下了歌唱，和男子一樣就地坐了下來。

「…我覺得，妳唱得很好，真心的。」

「不、不，我還不是那麼習慣。再說，我也只會這首歌…」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的順了順耳邊的髮絲。

那種自然而然，只有人類會作出的動作，讓人不自覺有種奇妙的錯覺。

眼前的這個少女，真的是人造ＡＩ嗎？

「請問…？」

「不，沒事，我在想事情…呃──」

對了…稱呼…

男子現下才突然想起這個冒失的問題。

「我是Ｐ，怎麼稱呼妳呢？」

「請叫我ＭＩＫＵ。」

「ＭＩＫＵ…嗎？」

「是的，寫作『未來』的ＭＩ‧ＫＵ。」

ＭＩＫＵ…而且還寫作未來…

不知怎麼，這發音有種好熟悉的感覺…

「未…來嗎？真是個好名字。」

「嗯！謝謝，我也很喜歡！」

一這麼說，她就露出了非常開心的笑容。

「再多稱讚一點、再多讚美一點這個名字」這種感覺的表情。

大概，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為她命的名字吧。

「那麼未來…為什麼妳在這裡唱歌呢？」

「我在找人。」

「找…人？在這種地方唱歌？」

「是的，一方面也是起動測試…啊…這、這個不能說…

　總之…我在等一個很重要的人。那個人聽了這首歌就會懂的。

　因此，在這樣滿滿是人的地方最適合了。我想他一定會聽到的。」

少女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望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群。

那是眼中帶有希望，還懷抱著一些期待的神情。

「這樣啊…」

男子覺得有些失落。

眼前的少女，雖然有著極度擬近人類行動模式的ＡＩ，卻在這種部份有著忠犬

（…還是貓？）一般的舉動。

明明是充滿了感情表現的高級品。

明明應該是遠超人類能理解的高品質。

明明是，超越人心與一切隔閡在歌唱的。

在那歌聲之中沒有任何虛假和欲望。

這孩子不求任何獎勵或金錢，

只是為了「某個人」能停駐下來聽完她的歌，然後摸摸她的頭…讚美這首歌。

但來來往往的路人，卻一眼也沒有望向她的優異表現而離去。

從今而後他們也只會為了唱片行內一片又一片包裝精美的ＣＤ掏出錢包吧。

為那些一首一首換歌換衣服的偶像，名過其實的廣告而付出金錢…

「那個…」少女露出擔憂的表情，發出了小小的呼喚聲。

「嗯？」

或許是想得太深入了，男子一時忘了還在對話之中。

大概是太長時間沒有接收到回應，而重新發出了等待回應的訊息吧。

「抱歉，我在想事情…」

男子在心中默默的下了一個決定。

「ＭＩＫＵ，妳能說出自己的主人是誰嗎？」

「咦？」

雖然不曉得對方是誰。

金錢或許也不足以打動他吧。

但還是想用自己的曲子和方法，讓她的歌聲響徹全世界。

不論如何也想要說服他令ＭＩＫＵ成為歌手。

「不可以。」

「…咦？」

剛這麼說完，她就露出愧疚而含蓄的表情。

「那是什麼意思？秘密…嗎？…還是？」

「…因為，我也還在找。」

「呃…？」

「我不記得任何事…我的記憶體裡面只有這首歌。

　我想這一定是主人留給我的線索。

　在找到聽懂這首歌的人之前，我不能離開這裡，也沒辦法告訴你主人在哪裡。

　真的非常抱歉…！」

「不能離開…？我說…ＭＩＫＵ妳待在這裡多久了？」

「１５７小時１８分３２秒。」

「…電池呢？」

「車站裡打掃的婆婆很好心的讓我在晚上時間利用電源設備充電。」

「……」

無言以對。

至少，這樣就解決一個問題了。

「好，跟我來吧，ＭＩＫＵ。」

「咦？但、但是我還沒有找到主人…」

「不必找了。」

男子站起身，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試著將她那沉重的機身拉起，

似乎只有這種時候，才有她是人造物的手感。

雖然有些丟臉，但一直在辦公室的他大概很久沒拿過比筆和滑鼠重的東西。

似乎是明白男子的示意吧，她主動起身站了起來。

「跟我走吧。」

「那…那個，請問…為什麼？」

望向一臉疑惑的未來，男子露出了「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的表情。

「沒有什麼為什麼，那首歌是我寫的。」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Qvp2NHXWX

２．

隨著開關「啪」的一聲，室內燈被開啟，

房間內部的狀態也隨著閃爍的燈光逐漸露出了原本的樣貌。

出乎意料的，房內並不亂。除了矮桌上的電腦和成堆書籍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家具，可以說簡樸到只剩睡覺的機能。

「進來吧，這裡就是我住的地方。」

「是…」

少女環顧四周，而男子則自顧自的在桌旁的地上坐了下來。

「怎麼了，很奇怪嗎？」稍微頓了頓，男子接口說：「一般日常用具和大部份的器材都放在工作室了。這邊只是起居間而已。」

「不，那個…」

少女露出遲疑和帶點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知道了。」男子點了點頭，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你、您知道了？」不曉得為什麼，未來用起了敬語。

「妳肚子餓了吧？」

在站前的廣場站了那麼久，現在也已經是接近深夜了。

她大概也累壞了，所以才會露出那種困惑的表情吧。

「我來隨便弄點什麼吧。」一邊這樣說著，男子起身到廚房準備食材。

「不是的，呃…那…那個…」

「嗯？」

「…我可以叫你『主人』嗎？」

欲言又止的少女，彷彿下定決心似的，

小小的手心在胸口微微握成拳，開口說出了這樣的話語。

聽到了這樣的話，男子先是一愣。

然後，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隨妳喜歡的叫吧。」然後，稍微停頓了一下：「那，我就叫妳未來吧。」

「嗯！」

「好了，要弄晚餐了唷，來幫我一下吧，未來。」

「是！主人。」

順手從冰箱取出兩個蛋放在料理臺上，隨即彎下身去舀了兩杯米放入鍋中。

將鋼鍋在水龍頭下注入了剛好過半的水量，就這樣熟練的洗起米來。

「那個，未來，可以幫我打蛋嗎？」

「打…蛋？」

「就那兩個蛋，打在碗裡面吧。」

未來一手握住了碗，一手拿起了蛋。

就這樣交互看著兩手上的東西。

「只是打蛋而已，妳應該會吧？」

「嗯！ＭＩＫＵ會努力的。」

想到這是主人的第一個命令，未來心裡想著一定要作好。

於是便將蛋放進碗裡，拿起筷子敲起蛋來。

「…妳在作什麼？」

「…打蛋。」

主人Ｐ停下了手裡洗米的作業。

苦笑著扶額了一下。

「給我吧。」接著甩了甩手上的水，在一旁的布上擦了幾下。

「打蛋是這樣作的。」

主人Ｐ將蛋在碗沿敲了幾下，用單手把蛋殼撥成兩半。

淡黃色的蛋白和深色的蛋黃流入碗中。

「未來，作成煎蛋可以吧？」

接著從呆看著的未來手中取過了筷子，把碎蛋殼挑了出來。

灑了一些鹽，開始攪拌起來。

顏色分明的兩個蛋黃很快的混成蛋汁。

「好…好厲害啊，主人。」未來露出了尊敬的表情。

「…因為一個人住總是自己弄的關係。」

雖然這樣說…但這應該是連基本的家事用機器人都會的小事吧。

不過，考量到未來的心情，這樣的話就沒有說出來。

主人Ｐ就這樣在流理台旁一邊忙著洗米放進電鍋，一邊打開瓦斯，把平底鍋弄熱，倒了一些油之後煎起蛋來。

而未來就在旁邊呆立的看著。

────

「我開動了。」

桌上的是兩碗飯和僅有的一盤煎蛋。

雖說有些冷清的感覺，但平常總是一個人的桌旁，現在則坐了兩個人。

「耶？未來妳不吃嗎？」

「我、我不用了，我只要充電就可以了。」

未來一邊搖著手說完，接著開始環顧四周。

「這樣啊…那稍微等我一下吧。」主人Ｐ把另一碗飯拉到面前來。

果然現在的科技還沒到那種程度啊。

因為眼前的少女，行為模式和外表實在太像真人，

因此才不自覺的準備了兩份「人類」的晚餐。

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扒飯的同時，眼前未來的目光還是繞著小小的房間內部跑。

「…很無聊的話，要聽ＣＤ嗎？」看著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似的未來，主人Ｐ開口了。

「我想聽！我想聽主人的歌！」未來很難得的，興奮地直接開了口。

「…知道了，等我一下，我記得新曲在這附近……」

「唔…主人，我睏了…」

剛放起ＣＤ，未來就揉著眼睛這麼說道，

主人Ｐ指了指一旁的插座，示意讓她使用。

未來於是就這樣在牆角處坐下。

也不管耳邊的輸入線還在撥放器上，又接著從後頸拉出了電源線，將其插入牆上的插座中。

她微微前傾著上身，低下頭，雙手只有指尖輕觸在地面上。

像個無支持點的小巧人偶。

這不是偶然，也不是相似，沒有動力的人工ＡＩ，確實是個無力的人偶。

主人Ｐ看著這樣的未來，小小的微笑了一下。

將碗盤收拾之後，從桌上取出了紙筆，在與未來正面相對的位置坐下。

不知不覺便振筆疾書起來。

這種感覺應該是第一次。

僅僅只是看著她，腦海中就浮現出各式各樣的旋律。

靈感源源不絕，思緒有如泉湧。完全的靈思泉湧狀態。

為某人訂製寫歌的經驗雖固然有過。

但這樣的心情從來未曾有過。

從筆尖不斷流洩出的音符和詞句。

為她所量身打造的這十多雙玻璃鞋，其光芒將會響徹整個世間。

在他的心中，仍如此深信著。

────

從深深的睡眠中醒來的同時。

未來緩緩睜開了雙眼，揉了揉眼角。

環顧四周，和平常熟悉的環境完全不同的場合。

撥放器的電池早已用完。只有ＣＤ在透明蓋中迴轉著，空蕩的餘音。

未來將耳邊的輸入線從撥放器上取下，將電源線從插座拔出，

兩道冗長沉重的電線，瞬間就這樣收回至後頸的收納器中。

這裡並不是早已習以為常的研究室，

但是卻有著一種懷念的味道。

未來起身，看到趴在桌上沉睡的那個人。

不自覺的微笑了一下。

取起一旁的大衣，輕聲在他背上蓋好。

從那雙指尖的縫隙中可看到的，是一曲又一曲懷念的音節。

就是這雙纖弱的手和那略為硬瘦的字體，

一個又一個賦予了音符和歌詞其存在價值與意義。

未來回過身，悄聲走入地下室。

為了自身被賦予的意義與存在價值，少女今天也要放聲歌唱。

３．

在熟悉的味道中醒來，主人Ｐ睜開了雙眼。

看來是工作到深夜後不自覺睡著了。

「啊，主人，你起來了。」

未來一邊說著一邊端著盤子走來。

「早安。」

未來笑著將手上的東西放上桌面，熟悉的香氣就是從那裡來的。

「…早啊。」

「我開動了…」

一直以來都一個人住的關係，不曉得已經多久沒有在飯菜的香氣中清醒，

品嘗了一下蛋的味道後，稍微有些感動的將飯送入口中。

「咦…」突然，心底產生了疑問。

「未來…昨天妳還連打蛋都不會不是嗎…？」然而，這個煎蛋裡不但沒有蛋殼，連味道也和昨天的一模一樣。

「是的，我學會了！」未來露出一付自豪的模樣，挺起胸膛微笑著。

「妳說學會…」

不是記住步驟，而是看過之後就學會了…嗎？

那麼，也就是說…她思考的模式不就類同於…人類？

一邊思考著這樣的問題，一邊吃著早飯，不知不覺碗裡已經空了。

「那個…主人，請問今天有什麼預定呢？」

未來洗完了餐具，學著主人的樣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沒有吧…大概把剩下的編曲和詞填一填。未來，過來一下。」

主人Ｐ把未來叫到身邊，用毛巾幫她把手擦乾。

「那個…」未來又是一付欲言又止的樣子。

「…今天可以唱歌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幫妳寫的新曲還沒…」

「ＣＤ裡的歌我全都會唱！」

未來高舉起右手，興奮的說著，表情顯得有些情緒高昂。

然後，發現主人盯著自己這樣的行動表現，不自覺又紅著臉低下了頭。

「不行…嗎？」然後就像這樣，小心翼翼的問了出來。

主人Ｐ稍稍閉起眼，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就聽看看吧，試試調音也好。如果妳不嫌棄是舊歌的話…」

「我想唱！我想唱主人寫的歌！」

未來的眼睛變得閃亮亮，瞳孔中還閃爍著光芒…之類的，大概是錯覺吧。

「…小心點，這邊很暗喔。」

打開了地下室的門，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階梯和一整片的黑暗空間。

主人Ｐ一邊下樓一邊小心翼翼的摸索著電燈的開關。

「沒問題，我的眼睛很好──」

「啪」的一聲，未來搶先按下了開關。

地下室的燈閃爍了幾次之後瞬間照亮了整個室內。

「只要有一點點微光就看得到喔，雖然是綠色的。」

「好過頭了，好到跟夜視鏡沒兩樣的程度了吧。」

和房間不同，地下室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紙箱和雜物。

電吉他、鍵盤、小提琴等樂器也整齊的堆放在各處牆邊。

正中間的則是組裝完整的整套打鼓組合。

「怎麼樣，這邊很棒吧。在這裡的話不論錄音或唱歌都不會吵到人喔。就是因為附這樣的地下室才租這邊的。」主人Ｐ說著關上了地下室的大門。

「嗯。」

未來出乎平常的沒有什麼興奮感，只是緩緩的走到中間的位置。

主人Ｐ也走到一旁的座位坐好，在音響裡放入ＣＤ，翻開手裡的記事本。

「那麼開始吧，從哪一首開始唱都可以。」「哪一首都可以嗎？」

未來深吸了一口氣。

跟著主人撥放的ＣＤ第一首曲目的旋律，輕輕的吐出了第一個音符。

（嗯…果然…）

果然和預料中的差不多。

主人Ｐ一邊敲著桌子打節拍，一邊想著。

未來唱的歌和傳統的人工音源程度完全不一樣，幾乎不需要任何調音。

完美的ＫＥＹ、完美的發音，但…也正因如此，所唱出的歌並不「完美」。

所謂的唱歌，並不是只要照公式表現就能夠得到完美的結果。

所以，要調整的並不是音感。

而是未來所欠缺的情感。

於是，他開口叫住了未來。

「未來，可以在唱歌裡多放入一些感情嗎？」

「…是？」

果然，未來對此一無所知。

雖然只有一首…之前見面時的那首歌唱得特別好，但其他的歌大概是不熟悉吧，總覺得她還沒有辦法理解歌詞的含意似的。

「就是說…例如這首歌是『希望將自己想表達的意念傳達到全世界』。

　我希望妳能像這樣理解歌詞的意義再投入這種心情去唱。」

未來閉起眼，緩緩回想了一下歌詞和旋律。

然後，雙眼微睜。就維持這樣的狀態開了口。

「…是…我明白了。」

接著，餘音迴響。

未來的聲音環繞著整個空間。

（就是這個…！）

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那種只要唱出第一個音符，便足以讓空氣凝結，讓世界靜止下來的音色。

只是聽著就彷彿整個人都在顫抖似的感動。

這才是，她被賦予的意義。

深信其歌聲擁有足以感動全世界的價值。

…然而，那狀態只維持了一首歌。

續曲的前奏撥完，未來停下的歌聲卻未跟上。

「怎麼了嗎？」

「…我忘詞了。對不起，主人。」

「……」

不知不覺，時間已過中午。

「所以就是說…妳聽不懂歌詞的意思…？」

「對不起，主人…」

「不…我沒有在怪妳…」

主人Ｐ夾起煎蛋的手停在空中。

稍微嘆了口氣。

未來雖然有優越的思考迴路和性能，但對於文字和詞句組合的意義，

尤其是「歌」這種內涵遠超字面上含意的，非常難以理解的樣子。

要形容的話，大概是會讀字也聽得懂歌的天才兒童，但尚沒辦法理解文言文的那種感覺…說起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即使說是ＡＩ，在開發過程中實際感受的時間也才幾個月，何況在研究所那種人際關係淡薄且外來的資訊又很少的環境，她對於人生的各種體驗無法理解也是正常的。

所幸，未來的感受性和理解力也遠超一般的高。

只要稍微解釋一下難懂的句子含意和歌的意義，就很快能理解旋律的搭配。

但，也還有一種例外的狀況…

「未來。」

「嗯？」

手邊沒停下洗著最後一張碗的動作，未來回應了主人Ｐ的呼叫。

「妳真的不懂怎麼唱情歌嗎？」

「…」

把最後的碗也放入架上。

未來回到客廳在主人面前坐下。

主人照往常的習慣取出毛巾幫她擦乾雙手。

「…是的，什麼是戀情呢？什麼是愛呢？說起來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我真的不太理解。能請主人教給我嗎？」

主人Ｐ沉默了一下。

說得也是，什麼是戀愛呢？什麼是感情呢？

一直以來聽了這麼多的情歌，寫了也不少…

但面對這個問題，卻完全無法回答。

說來慚愧，但這樣簡單的道理，卻到如今才讓一個人造ＡＩ提醒出來。

人類真的能理解感情這種難以理解的系統，然後譜成曲子表現出來嗎？

還是一直用相近的詞，愛啊戀啊之類的，去說明自己根本不懂的含意嗎？

「…主人？」

「…抱歉，我在想怎麼回答妳。」

「是。」

主人Ｐ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結果又因思考太多而讓未來發出重送訊息了。

和異性相處的經驗，事實也並不是沒有。

但多是些痛楚愁苦的回憶。

用那些經驗談實在不適合教導未來。

學生時期開心的事的話，倒是有過……

「吶，聽好了，未來。」

主人Ｐ緩緩的開了口：「妳知道『等待』和『相處』這兩個字嗎？」

「是。」

「等待很痛苦，但相處很快樂。」

「是的。」

「感情就是這樣的事。

　因為太過快樂，覺得『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很少，但『等待』卻好長好長…」

主人Ｐ深深吸了一口氣。閉起眼，許多回憶出現在眼前…

「然後就因為痛苦和寂寞，產生了非常非常多的『思念』…」

僅僅只是短短的寥寥數語，但話語中，卻包含了許許多多的思緒。

「就只是…這樣的事…」

而未來卻只是若有所思的，愣愣的看著眼前主人的表情變化。

「未來有喜歡的人嗎？」

「是。」

「…咦？真的有嗎？」

「是的，站務員小姐、笑得很慈祥的老婆婆、還有主人、還有…」

未來掐指數著，但，多數都是些一面之緣的人。

「還有博士。」

「…研究所的事嗎？」

「是的，純博士。」

「…純？『純』……！」

「怎麼了嗎？主人？」

未來擔心的問道：「你的表情變了，這就是『思念』嗎？」

「…沒什麼。」

主人Ｐ大概是發覺自己的表情變化嚇到她了。

溫柔的，苦笑了一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

「沒事的。」接著，站起身子。「我去一下洗手間…」

「我真糟糕啊…」對著鏡子，主人Ｐ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說要教別人戀愛的事，結果自己卻碰上回憶就躲起來了…」

這也沒辦法呢，因為上了年紀，淚腺好像就越來越發達了……

４．

錄音的狀況比預想中的要順利。

短短半個月，就已經錄好了十六首歌。

這段時間裡，主人Ｐ幾乎是跟著未來的作息生活的。

當未來醒著而沒有錄歌的時候，兩人總是會聊很多很多的事。

未來在充電的時候，

他就簡單的填填詞或打開筆電處理後製。但總是沒幾下也跟著睡著了。

然後直到未來準備好早飯後叫醒他。

就像這樣，把時鐘和作息完全打亂的生活方式。

但兩個人似乎都完全不辭辛苦的持續著。

「呼─呼─」

未來舀了一小匙的湯，在唇邊吹了吹，然後用舌尖稍微試了下味道。

「鹼度…正常，鹹味…適中，嗯，完美！」

接著自信的笑了笑，把小湯匙裡的殘湯倒入洗手檯。

因為主人Ｐ一直以來總是吃些簡單的東西，

所以未來也就慢慢用改正的語調說服主人，也試著努力慢慢將其調整過來。

例如出門到超市買蔬菜。

例如開始看料理節目和書籍。

例如…在味噌湯裡加沒切斷的蘿蔔…

「仔細想想…一開始還真的很丟臉…」

未來回想起那些糗事，連自己都不好意思的蹲下來抱著頭苦腦。

但主人Ｐ還是微笑著把料理都吃完了。

但是，對這樣的主人，真的，抱持著深深的感謝。

能夠容忍未來這樣的人。真的…對主人感到…非常感謝。

「啊，剛剛那個，那個應該可以用吧，把這個心情用在唱歌的感覺上。」

「主人──主人──，起來了喔。」

未來一邊說著一邊搖了搖被單中的主人Ｐ。

「早飯已經作好了喔。」

說起來最近似乎越來越難叫醒了呢…是不是對未來的聲音感到習慣了呢…

「嗯…我知道，再五分鐘…」

「我不會再上當了啦！主人！」

上次在主人這樣說之後乖乖等了五分鐘，

六次後，最終醒來時菜已經冷掉了。

「嗯…我知道了…」

主人Ｐ一邊說著一邊翻過身，抱住未來的腰拉近身邊。

「咦！？主人！你在作什麼啊！」

主人Ｐ抱住未來纖弱的腰身將她一起拉進被窩，

緊抱著她唸了好幾個意味不明的名字。

「明子…」

「明子…是誰啊！放開我啦！主人──」未來扭動身子掙扎著逃開。

「小鈴…」

「所以說小鈴到底是誰啊──」然後又因為被搔癢而只能劇烈的慘笑著。

「Luka……」

「Luka到底是誰啦…主人！」最後終於受不了，笑到連眼淚都流出來…

「小…純…」

從主人Ｐ的口中緩緩吐出兩個單音…

然後，凝結…

「咦…？」

空氣彷彿凍結一般。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未來呆滯了許久許久。

主人Ｐ抱著的手腕也慢慢鬆軟下來。

從主人Ｐ的身邊退開，未來回到廚房繼續燉煮白蘿蔔湯。

小火在鍋底下緩緩的加熱。

未來的臉頰也感受到那股蒸汽，很熱，很熱。

良久，從那呆滯的眼角，緩緩落下兩行水珠。

「咦…冷卻水怎麼…我…故障了嗎？還是說，太熱了…」

未來沒有發現自己的嘴角淺淺的露出笑意

甚至沒有發覺自己掌控思考的中央處理部位，正在劇烈的跳動者。

「還是說…這個…就是所謂的『思念』嗎？主人…」

「蘇…」主人Ｐ淺嘗了一口湯的味道。「啊…今天是白蘿蔔清湯啊…」

桌上的菜已經冷掉了，但他並不討厭冷菜和熱飯這樣的組合。

一點一點慢慢喝著熱湯，吃著飯菜。

「不過…熬了很久吧，這個蘿蔔，很嫩呢…」

「哼哼哼─哼哼哼哼─」

一旁的未來，一邊哼著歌，一邊緩緩將手裡的衣服掛到架上。

「……妳會哼歌啊，未來？」

「是，當然會啊。不過，也只會這首，這首歌…總有股很懷念的感覺。」

「懷念…啊…」

「是的，在研究所裡博士心情好時常哼的歌。」

「但博士總是很嚴肅呢。」未來苦笑了一下：「所以也只聽過幾次而已。」

主人Ｐ若有所思的，停住放下湯碗的手思考了一下。

「未來，今天，我們出門吧？就妳和我兩個人──」

「壽喜燒──壽喜燒──」

「好了好了…超市又不會跑掉…」

主人Ｐ看著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未來，苦笑著說道。

「因為…！因為…！是壽喜燒喔！壽喜燒耶！」

未來興奮的說著：「白飯──肉──蛋汁──蘿蔔──凍豆腐……」

「小心車子！」

主人Ｐ說著拉住了太靠近內車道的未來的手腕。

被拉到身邊的未來雖然嚇了一跳，但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甩開了那隻手。

然後，大概是發現了自己的動作確實有點太大，

緩緩的靠近主人Ｐ的身邊，安靜下來和主人Ｐ兩人肩並肩慢步走著。

空氣中，似乎能感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尷尬

「嗯…那個…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妳又不能吃不是嗎…？」

主人Ｐ先開了口。

「嗯…是的，我不能一起吃。」未來低下頭，微微笑了一下。「但是還是喜歡…」

「喜歡和家人待在一起…喜歡大家圍著一張桌子…喜歡什麼也不作只是談話等食物煮熟…好喜歡那種感覺，好喜歡那種氣氛…」

主人Ｐ瞇起眼微笑著回應：「這種事小時候不是應該就…」

「啊…」

隨即才發現了自己的失言之處。

未來的「童年」是在研究所裡，和博士相處…

「啊！主人！你看，是超市喔！」

「才五分鐘的路而已…」

「因為！第一次和主人一起來嘛。而且…」

「而且？」

「第一次和主人一起出門喔…」

未來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主人Ｐ也苦笑了一下。

「好──走吧！要買到連ＭＩＫＵ小錦都害怕的程度囉！」

「喔──！等等，小錦是什麼形容詞啊，我才只有４２公斤而已啊主人……」

「喔──！」

「聽我說話啊主人！」

「啊，咪哭～今天的蛋很便宜喔！」

「呃…」

排貨的銷售員一看到未來，立刻停下手裡的工作走過來。

「我、我們先去買菜吧，主人！」

「啊，咪哭醬，今天的蘿蔔品質很棒喔！」

「唔…」

接著是賣菜的大嬸也是一看到未來就叫住她。

未來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的，躲入主人Ｐ身後，低下了頭。

聽到這名字，附近的營業員和客人都圍過來了。

「是咪哭耶。」

「咪哭今天和主人一起來嗎？」

「咪哭，什麼時候要上台唱歌啊？」

不知不覺場景變得像是圍著吉祥物一樣的活動，

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未來的頭也越來越低。

「咪哭，咪哭打優。」

最後甚至學起未來的腔調擺出動作來。

「不要叫我咪哭啦──！」

最後未來終於不計形象的暴發，大吼了出來。

「啊、呃…」未來僵住了笑容，指了指無人的肉品區：「主…主人，我去看一下那邊的肉…」

主人Ｐ示意的點了點頭。

目送一邊叨唸著「嗚…我累積起來的形象都…」一邊飄到肉品區的未來。

「你就是主人Ｐ嗎？」大嬸首先搭了話。

「啊，是的。未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不，哪裡的話，咪哭醬是個好孩子喔。」說著遠目了一下。

「總是說著主人Ｐ對她很好很好；主人Ｐ只是暫時待在家裡，總有一天會紅的…想不到在這種時代，還有這樣的孩子…」

…彷彿在不知名的地方不知覺的時候，被敘述成家裡蹲了嗎？

不，大概是…錯覺…吧…

主人Ｐ冒著冷汗繼續聽著。

「本來應該是在這種都市裡的超市中工作，卻感覺彷彿回到三十年前那種在傳統市場裡的蔬果店碰到幫忙家裡買東西的小女孩…」

主人Ｐ聽了這樣的話，心裡作了個決定。

向在場的大嬸和員工鞠了個躬。

「未來她…一直以來承蒙照顧了，今後也請多多關照。」

然後，面前的人們只是微笑以對。

「把頭抬起來吧。」大嬸微笑以對。「你也是個坦率的好孩子啊。」

「演唱會，我一定會去聽的喔！因為咪哭超可愛的嘛！」

「ＣＤ如果出來我全部都會買的！我很喜歡咪哭的歌喔！」

「大家…謝謝你們。」主人Ｐ又低下了頭。

「雖然本來覺得是誘拐，但好像不是那樣呢…」

「…咦？」

「畢竟差了１０歲呢。」周圍的眾人一致點了點頭。

「…咦！」

等等…整理一下…

家裡蹲、年齡差（外貌的）、同居、獨處…

「不，那個，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吧…未來可是人造ＡＩ啊…」

「就算是ＡＩ只要有愛就沒問題了吧。」

什麼地方沒問題啊！

主人Ｐ只能無言的在心中如此大吼著。

「不過，你是個好人。」大嬸拍了拍主人Ｐ的腰：「我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抬起頭來，今後也要好好照顧咪哭啊！」

「是…謝謝大家…」

「嗚…誘拐犯…果然，看起來像那樣嗎…？」

主人Ｐ結了帳，提了兩大包的東西走出店外。

未來就在門口外等著，只用側眼看著店內。

一看到主人Ｐ，又立刻像是紅了耳根似的轉過頭去。

「等很久了嗎。」

「抱歉…」

「為什麼道歉，我沒有在意喔。」

「對不起…難得的一次出門…」

未來仍是背對著主人Ｐ細聲說著，

看著這樣的未來，他只是稍微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啊──好重啊，兩手都是東西，要是有誰能幫我拿一下就好了…」

聽到這樣的話，未來終於回過身伸出了左手。

而主人Ｐ把右手上的東西移到另一隻手，伸出空的右手去握住了未來的左手。

「咦…？」

「主人騙人！」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的手已經被主人Ｐ牽住的未來抗議道。

「我沒有騙人喔，我本來就是說幫我拿一下這隻右手。」

主人Ｐ晃晃牽著未來的右手，狡黠的笑了一下：「真是的…太容易上當了吧。未來之後也要小心點啊，會玩這種手段的通常都是壞男人喔。」

「噗…」未來笑了起來：「那不就是說主人是壞人嘛？」

「請叫我會用小技巧的好人。」

「才沒有那種設定呢。」

說完，兩人大笑起來。

「但還是很重吧，給我一點。」

因為明白主人Ｐ比身為ＡＩ的自己更累，體貼的未來開口這麼要求。

兩人就這樣手牽手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未來討厭牽手嗎？」

「不討厭…不，喜歡…很喜歡。」

喜歡從手掌傳來的溫度和脈搏。

喜歡牽著手並肩走著的感覺。

「大嬸說的大概沒錯，這樣真的像是父女…呢。」

「父…女…」

未來微微的笑了一下，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心裡總覺得有股暖意。

就像是，那溫度從手掌暖到胸口一般…

兩人步行的速度並不快，

就這樣手牽著手慢慢的走著，回到了租屋處。

主人Ｐ取出鑰匙開了門，但，並沒有馬上踏進去。

「…未來。」

「是。」

先進屋的未來回過身來，看著站在門口處的主人。

夕陽就在他的身後，陰影令他的樣子看起來比往常都還要大上一圈。

「怎麼了嗎？主人？」

「…先進去吧，我還要回公司一趟。」

「…是。」未來點了點頭，把主人Ｐ手裡的袋子也一起取來。「我會先作好晚餐的準備等你回來的。」

未來雖然擠出了笑容，但那神情仍顯得有些落寞，

見到這樣的表情，主人Ｐ不由自主的往前半步，緊緊抱住了露出這種表情的未來。

「咦…？主人？突然…怎麼了嗎？」

「不，沒事。只是充電而已，再讓我維持這樣一下…」

未來纖弱的身子，有著大約１６歲少女的曲線。

略顯嬌小的身段和白晰的肌膚，都有著不輸給同齡少女的柔軟。

還有專屬於少女的，從柔順的髮梢，傳來的淡淡香氣。

「這樣…啊，電力不足的話…就沒辦法了呢…」

啪喳一聲，大門的自動鎖自然的關上。

未來兩手的袋子也順勢自然放置在地上，雙手環抱著主人Ｐ的腰間。

整個房內，又變回了陰暗的空間。

只有兩個人的呼吸和心跳聲。

從對方的身上傳來的溫暖和脈搏的跳動，

說明了兩個人內心「希望時間就這麼停著」的這個想法，完全一致的事實。

「未來，我啊…會把妳和我的歌送到全世界。」

「嗯…」

「如果順利的話…

　不，肯定，等我回來的時候，妳就確定是世界第一的歌手了。」

「世界…第一嗎？」未來不好意思的笑笑：「還真的沒有什麼實感呢…」

…說得也是。

未來並不是為了這種目的唱歌的女孩。

也不是以成名為目標的歌手。

僅僅是，喜歡人的溫度，愛著歌唱…

僅僅只是這樣的少女而已…

「那麼…為了感謝這樣為我歌唱的未來，我就送妳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好了。」

「除了壽喜燒…還有『禮物』嗎…好高興…」

「想挑什麼都可以喔。」

「那…食譜。」

「太便宜了…」

「新的鍋子，大到可以煮火鍋的…」

「『禮物』是未來想要的東西，不是為了別人使用的東西…」

「但是，我並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只要…每天可以唱兩個小時的歌…替主人洗衣服…一邊煮飯一邊哼著歌…每個月一起去一次超市…」

未來一邊說著，臉頰在主人的胸口越貼越近…

「…只要這樣，即使不是世界第一也無所謂…不是歌手也無所謂…」

「未來…」

未來閉起眼，沉默著思考了一下，但，只是短短的一瞬。

「…如果，主人成名了，就送我一隻戒指好了。」

然後，抬頭上望，對主人Ｐ這麼說著。

「戒指…？」

「…是的。博士…也有一隻戒指…用鍊子仔細的繫上，每天戴在身上的戒指。

雖然…博士從來也沒有提過戒指的事，但是只要每到深夜都能見到，博士一個人縮在小小的座位上，直直盯著戒指露出的表情……至今仍無法忘記。」

「……」

「所以…戒指，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我明白了…未來要是出名了，就送妳一隻戒指吧。」

「那麼，我要出發了。」言畢，主人Ｐ拉開大門。

「路上小心。」而未來的臉上，又恢復了往日那種笑容。

桌上堆著一疊又一疊的文件。

座位上的那個男人，左手彈了一下煙灰，抱著頭，右手快速翻著一頁又一頁的卷宗。

「讓我見製作人──」

不知何時，門外突然冒出了一陣爭執聲，

而那爭吵的聲響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清晰可聞…

「我只要說兩句話就走──」

「你不能直接進去──！」

「咖喳」一聲，門直接被打開。

「經…經理…」秘書小弟發出顫顫兢兢的聲音說道。

「談五分鐘行嗎，我說完就走。」主人Ｐ朝裡頭座位上的人開了口。

查覺到事情似乎會很有趣，製作人揮了揮手示意秘書沒關係，

於是秘書帶上了門回到原位上。

而在門口的主人Ｐ則一步步的走近過來。

「好久沒回來，喝什麼？」

「長話短說，我相信你也沒什麼時間理我。」

「那件事不是我造成的，當時我出差不在。」

「我不想談那回事。」

主人Ｐ從懷裡的內袋取出一張ＭＤ，直接放到桌上。

「我有一個無論如何也想捧紅的歌手，這裡頭有十六首歌，其中十首是我的新曲。」

「就這件事？我先說明白，如何配置歌和歌手要由上面聽過才決…」

「…她不是人類。」

「…聽起來有趣多了。」

「…你只要聽完這片ＭＤ就會明白了。如果有興趣的話就找我。」主人Ｐ拉了拉衣領，整理了一下領口：「如果還不懂就扔了吧，我有自己的作法。」

接著把領帶一拉，頭也不回的拉開大門。

「不多坐一下？」

「少來…你比我還忙吧。」

看著那離去的背影，門也迅速的被關上。

製作經理嘆了口氣，疲軟的癱在椅上。

「真是…還是那付老樣子，在這業界不懂交流可吃不開啊…」

「咖喳」一聲，門再度被打開。

「經理，那個人離開公司了…那個，下一個預定…」

「還有１０分鐘不是嗎？」

說著從抽屜中取出了耳機，戴上耳朵後，緩緩按下了撥放器的開關。

從公司來回的時間大約花了一個小時。

主人Ｐ回到了租屋處。

雖然比預期中多花了點時間，不過還算是順利。

摸了摸胸口的內袋，從那裡感覺到微微的暖意。

然後取出鑰匙，打開了租屋處的大門。

「我回來囉，未來…怎麼不開燈？」

漆黑的室內，客廳的主燈沒有以如同往常的光亮來迎接主人。

主人Ｐ在街燈透入室內的微光下，摸索著總算是打開了燈。

「未來──？睡著了嗎？」

在房裡的角落四處找過，都沒有發現未來的身影，於是主人Ｐ在桌旁的地方坐了下來。房間並不大，幾乎可以說是一眼看透的程度。

這種狀況下，不論未來待在哪應該都可以發現。

「廚房…嗎？」

剛這麼想著，身體就自然而然站了起來往廚房移動。

「喂！未來，妳在作什麼啊──？」

散落一地的食材。

飄落的大塑膠袋。

還有微微開啟的冰箱。

未來就倒臥在這些東西的正中央。

「喂！喂！未來，醒醒啊！」

「嗯…主人…？」

纖弱的身子，彷彿風一吹就會飛走的樣子。

微微皺起的眉頭，如同病患一般讓人深深感覺到不安。

「我好睏…可以幫我充電嗎…」

「……啊？」

將未來抱至房裡的座位後，讓她正座坐好，

接著和平常一樣，從後頸的收納器中拉出插頭插上插座。

未來緊閉雙眼，雙頰變得潤澤而有光芒，又回到往常那充電待機中的狀態。

「真是…結果只是沒電而已啊。」

主人Ｐ喘了喘氣。

雖說廚房也有插座，但讓她待在那種地方充電也太可憐了。

不等腦袋思考完，身體就自然而然動起來把那自稱４２公斤的機體搬回客廳了。

「真的４２公斤嗎，總覺得…」

說著，淺淺的嘆了口氣：「大概是我太貧弱了…」

似乎也差不多該是晚餐的時間了。

翻了翻冰箱，裡頭幾乎堆滿了剛買的食材。

「還說要準備好晚餐等我回來，唉…」

本想直接拿些材料來弄點東西，但是在腦海中，馬上浮現出未來期待的表情…

『壽喜燒──壽喜燒──』未來當時的聲音，就像這樣在耳邊迴響。

主人Ｐ不發一語關了冰箱，走到一旁的櫃子取出杯麵。

「真是的…」

仔細想想，自從遇上未來之後好像就沒吃過這樣的東西了。

第一次見面時，也因為對方是女孩子至少弄了白飯和煎蛋…

一邊想著這些無謂的事，主人Ｐ隨便的解決了晚餐。

看了看時間雖然還早，不過也沒有其他的事該作。

收拾收拾後，就這樣熄了燈，直接鋪床睡著了。

５．

『主人──主人──，起來了喔。博士說，她很想見你一面喔…』

感覺像是從很深很深的夢境中被喚回來。

那聲音很近很近，就如同從自己的心中發出一般。

「嗯…再五分鐘…」

回應了這樣的話，主人Ｐ轉了個身，再次回到了睡眠之中。

『那…我就一個人先走了喔…』

「等等…？」

隨口的一句話，讓猛然清醒的主人Ｐ掀開被單，以幾乎要跳起來的動作從床單坐起上身。

「唔…」

空蕩蕩的室內，依舊昏暗。

只有牆上時鐘那從不間斷的齒輪聲，在漆黑的房間中無盡的迴響著…

「是…夢嗎？」

不曉得已經多久沒有睡到自然清醒了。

也不曉得有多少年沒有在夢裡被驚醒的經驗。

「十年…了啊…？」主人Ｐ縮起身，閉起眼。

記憶裡那一張張令人懷念的面孔，一幕幕清晰的出現在眼前。

「小…純嗎？」

其中一幕，好像，好像…彷彿就像是印象最深的一幕吧。

就如同相簿裡被放在正中央位置的那一張照片般，

充滿存在感到讓人難以不去注意…

「嘖…」

主人Ｐ舉杯喝了口熱咖啡，抬起手看了看時間：「七點…啊…」

幾乎睡了十二個小時。

這陣子一直由未來充當著鬧鐘的角色，然而此刻她卻靜靜坐在牆邊的一角。

並非在責怪她，

工作告一段落的現在，稍微喘口氣休息一陣子也沒關係。

只是讓他在意的是，時間…

「未來，從來沒有充電那麼久的時間過啊…」

名為未來的少女，一聲不發的正座在靠牆的角落上。

從後頸的收納器拉出的電線，在地上畫出兩三個弧線，此刻正安穩的從插座中傳輸著電力供給少女所用。

整個房間中只有少女身上透出的淡淡亮綠色光芒，

還有運作中的電力系統所發出的小小的電子聲響。

「已經…十二小時了都沒醒…」

緊閉的雙眼，堅決的神情。

長長的睫毛，總是眨呀眨的盯著好奇的事物瞧的大大雙眼。

那頭幾乎要碰到地面，長而柔順的秀髮，每當風一吹，就隨風恣意的飛舞著的淡綠色長髮，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察覺到微微透出的閃亮光澤。

那雙小小的雙手，總是不辭勞苦的為主人工作的，小小的手心中，有著超乎他人所能想像的堅強。

只有在此刻才發覺到，每當電源一點一點將能源送入未來那小小的胸口時，

中央處理器那小小的聲音，就如同擁有生命一般，微弱的振動著。

「…在作什麼樣的夢呢…未來…」

就如同自己被回憶喚醒一般，未來也擁有能被喚醒的溫暖回憶嗎？

還是說，喚醒她的一樣會是回憶中主人的聲音呢…

「好──該來弄早餐了──」

主人Ｐ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往廚房走去。

由於少了未來的聲音，空蕩蕩的室內實在令人感覺很難受，最後還是忍不住回頭打開了電視。

『現在撥放今日的新聞提要…』

「咦…？」

主人Ｐ再度提起手確認了一下時間，短針指在七的附近。

當發覺到此時是怎樣的一個狀況後，身體已經不由自主的衝出門外。

天色已經確定完全暗了下來。

就連街燈，也筆直的成排在夜幕的街道中無聲的亮著。

「七點…是晚上…」主人Ｐ沒發覺自己的聲音顫抖著：「未來已經睡了２４小時以上……」

也沒發現，自己的聲音中，已經充滿了深深的絕望…

漆黑而空蕩的室內，已經完全不曉得時間流逝的速度…

主人Ｐ的生理時鐘，幾乎快要失衡。

從那之後…究竟已過了多久呢？

兩天、三天、還是一週？

主人Ｐ此時才發覺問題的嚴重性。

未來的自律系統沒有中止充電的動作，就表示未來的電力仍是耗弱的狀態。

然而，不論充了多久的電，甚至已經超過往常的幾十倍時間，未來也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並不是沒有試著叫醒未來，

但卻因為不敢擅自將電線拔掉，而只是單單在她耳邊用聽得到的音量小聲的呼喚她的名字。

「…未來？吶、未來，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mi…ku…」

「未來？」

「mi…ra…i？」

「……」

未來就像這樣，重複著無意義的單音。

彷彿宣告著不想醒來的夢。

主人Ｐ已經完全束手無策，失去了所有的辦法。

只能在每次昏睡前期待醒來時睜開雙眼能看見未來叫醒他的身影。

然後伴隨著醒來時的失落，重覆著每一次的失望。

「應該會有治好她的方法…」

主人Ｐ一面這麼想著，一面動起手用筆電在網路上尋求資訊。

用盡了所有能想到的關鍵字：人工ＡＩ、充電、電池、修復…

然而在市面上，根本沒有像未來這樣高等級的人造品。

所得到的解答幾乎都是換電池和送回原廠這樣的回覆。

「已經完全無計可施了嗎…？」主人Ｐ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就這樣直接往後倒在地板上：「換電池…我根本不知道她的構造啊…」

「ＡＩ…電池…原廠…」主人Ｐ跳起身：「原廠…！」

接著跑著跳進地下室，開始翻著一本又一本的電話簿。

「…未來？未來？聽得到嗎？」

「co…si…yu…shi…」

「我要拔掉插頭囉！」

語畢，主人Ｐ決心般的將插頭從插座中拔出。

電源線隨著收納器的回收器作用下，咻的一聲就收回到了未來的後頸中。

瞬間，未來睜開了雙眼，混濁無神的綠色眼珠，被亮綠色的光芒注滿。

「是，主人殿下。」

「為什麼用敬語…」主人Ｐ心中抱持這樣的疑問，但並沒有說出口。

「未來，現在覺得身體怎麼樣？」

「…」未來確認了一下身體的機能。

「站不起來…？主人？我睡了多久？」

本來不論人造ＡＩ正座維持了多長的時間，都不可能會有腳部麻痺的問題。

主人Ｐ明白，單純只是動力源不足的問題。而且問題可能比預想的要嚴重。

「現在先不要討論這個了。妳還很睏嗎？未來？」

「是…的…」未來說著揉著眼打了個哈欠：「我到底…睡了多久？」

「我知道了。」主人Ｐ蹲下身，看著未來的眼睛：「未來，妳聽我說。因為妳生病了，所以我得要帶妳去找醫生。」

「是…」

「妳可以維持休眠的狀態嗎？」

「…我明白了。」

未來閉起雙眼，如同仿傚人類的動作一般，勻稱的呼吸，安穩的姿態。

只用了短短的時間就回到了睡眠的狀態。

「抱歉…未來，忍耐一下吧…」主人Ｐ取出了大行李箱：「雖然可能有點辛苦，不過也只能這樣了。」

主人Ｐ抱起了未來的身體和雙膝。

小小的肩，彷彿稍微用力就會碎掉似的。

雙手正無力的向下垂著。

不知為何，此刻一點也不覺得懷裡的這個小女孩有多重。

這種心情，就像是抱著胸口的一塊肉似的。

大概，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不，或許正因這種時候…

將未來真正當成了，家人。

主人Ｐ將未來以抱膝的姿勢放入行李箱內，

雖然仔細的墊了幾層棉被防震，讓外貌如同少女一般的未來待在這樣的地方移動，果然還是會感覺到些許的罪惡感。

「這樣應該不會碰傷…吧？」

「叮咚」

作好出門的準備後，門口響起了門鈴的聲音。計程車大概已經到了。

主人Ｐ拉起行李箱，發出卡拉卡拉的聲音。

關起門，無人的房間又回到往常的寧靜。

「我來幫忙吧。」

司機幫忙將行李箱送入後車廂中。

確定安穩放好後，兩人回到了車上，司機關上門準備開車。

「歡迎使用本公司服務，客人是要回老家嗎？」

「啊…嗯…」

雖然明白司機沒有惡意，但此刻主人Ｐ的腦海中想的，盡是關於未來身體的事還有在老家會碰上的那個人。

司機大概也明白偶爾會有的這種狀況，於是打開了收音機，讓音樂電台的人聲蓋過車內尷尬的沉默氣氛。

從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從辦公的高樓大廈，逐漸變成住宅區那一望無際的平房和住宅大樓。

「治得好嗎…未來…」

「嗯？您說了什麼嗎，客人？」

「不…沒事…」

『緊接著下面這首歌呢，是由Ｙ公司提供的新專輯單曲──』

電台ＤＪ的聲音從喇叭中傳出，就像從不知何處的遙遠地方傳來的聲音一般。

『關於這首歌的一切目前都是最高機密喔。就連該公司的官網都只寫著「敬請期待」四個大字。說實話本人我是相當的期待喔，從拿到母帶之後就一直重覆聽著這首歌，而自從這首歌首撥之後呢，詢問的名信片也如同雪花一般寄來，有些想問在哪裡可以找到這首歌，也有少數對歌手聲音有意見的喔…

但現在我們只能和該公司一樣回應「無可奉告」，只能繼續請大家聆聽這首──』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kSV45lBpm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qG3JlwtCP

「…！」

主人Ｐ在填詞的時候聽過無數遍，

當然，即使只聽前奏也能知道這首歌的名字。

「…那個傢伙！」

竟然無視約定，還是擅自拿別人的歌來用了…

主人Ｐ衝動的從懷中取出手機，在螢幕上點了幾下──

『…請別忘記沒有型體的感覺。』

「未來…的歌聲…」

僅僅只是數天沒有聽到，明明在錄音和後製時聽過無數次的歌聲。

「啊…又是這首歌。客人你也喜歡這首歌嗎？最近幾天都在放呢。說起來慚愧，到目前我都沒有動過買ＣＤ的念頭，但如果是這首歌大概會買吧，連我女兒也開心的說想聽想聽…」

『就像純白無暇光芒般刺眼的你，從我遮起雙眼的縫隙中傳來了歌聲…

　躍動的指尖，刻劃了節奏，乘著心中全部的話語，在天空徹底解放──』

就是這個歌聲。

只要唱出第一個句子，便足以讓空氣凝結，讓世界靜止下來的音色。

明明只是短短的數日，卻彷彿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聽到的歌聲…

「嘟嘟」手裡的手機傳來了振動。

已經停機數日的手機，首次傳來了數回的振動。

（您有８通未接來電）

「呃…」

（您有一封新簡訊）

「從沒看過那個傢伙找人找得那麼急的…」

主人Ｐ苦笑了一下，將訊息打開。

（我已經聽了。

　我也決定賭在你們身上了…

　來吧，讓我見識看看吧。『告訴我你的世界』。）

『你想敘說的話語，你所想傳達的事物…

　將許多的點連結成線，響徹遙遠的彼方──』

聽到了嗎？未來？

妳的歌聲…我們的歌，被這個世界認同了。

「但是…為什麼妳還在沉睡…呢？」

「客人？」

眼淚不爭氣的從眼角滑落。

潤溼了觸控螢幕的面板。

司機明白的微微笑了一下，默默的將電台的聲音轉小。

整個車內又恢復了安靜沉穩的氣氛。

只剩電台中小小的人聲，和高速道路上劃過空氣時無言的呼嘯聲響。

車子停下來的地方是人流稀少的住宅區。

之所以這樣說的理由是，這裡並不荒涼，只是雖然放眼望去盡是平房和二三層樓的住家，但卻沒什麼便利的生活設施。

不論是遠處小小一兩家的便利商店，甚至連娛樂的電影院或速食店，都得走十幾分鐘到街上才看得到。

在這樣幾乎可算是郊區的地方，蓋著一棟特別醒目的白色建築。

雖然已經過歲月的洗禮，顯得有些年代了。

但三層樓的這棟洋房，在這樣的區域裡還是非常引人注目。

「那麼，我先走了，非常感謝您的搭乘。」

幫忙從後車廂取出行李箱後，司機只留了這麼一段話就開車離開了。

主人Ｐ拉著大行李箱往洋房走去，

才發現在那門口，已經有個人在等著了。

一身的白大衣，內裡穿著簡便的襯衫。及腰的長髮像是嫌麻煩似的束成馬尾落在肩上的位置。

每當風一吹，過長的瀏海總是飄動起來，她便以白晰的手指順了順髮梢，將其固定在耳後的位置。

一般會被認定為俗氣的方框眼鏡，在她戴起來後卻只剩下了知性的美感這樣的評價。

經過了十年的時間，當年的女孩也長成了這樣的美人。

「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名為純的女性剛說完就轉身領主人Ｐ進去。

主人Ｐ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回應後，就跟在她的身後進屋。

「很久沒來了，回老家看過了嗎？」

「不…比起那些，這邊比較急。」

主人Ｐ對博士彷彿預知般的在門口等著的情況閉口不提。

只是默默將行李箱搬進房內。

「那…你會到這裡來的理由，果然，V2-01型在你那裡吧？」

主人Ｐ沒有回應，只是將手放上了箱子頂端。

「讓我看看吧，V2-01型『初音』。」

「不，因為電量不穩定的關係…」主人Ｐ有些擔心的說。

「沒關係。」純博士回道：「你就是為了讓我看才帶來的吧？」

「而且，不讓我看看的話怎麼修理呢。」

純博士回眸一笑，露出了有些意味深遠的笑容。

主人Ｐ將行李箱就地橫置，打開了兩側的開關。

拉開上蓋，抱膝蹲坐的少女就橫躺在其中。

直到蹲下身，主人Ｐ才想起，問道：「要怎麼叫醒她？」

「噗…」純笑了一下，靠近箱子蹲下，抱住未來的後頸，在頸椎的附近尋找開關。

「來吧，該起床了。『初音』。」

觸下開關的瞬間，光源注滿了未來的雙眼，

彷彿剛從平面中躍出的身影，白晰透明的身體，只在轉瞬就染上了這個世間的色彩；綠的、白的、黑的，就連肩上的字樣和指甲都在一瞬染上亮綠。

足尖點地。

『初音未來』再次回到此刻這個現實。

「回來了…嗎？初音，不，歌姬小姐？」

「是的，博士。」

「進來吧，你們兩人都是。」

博士說完就轉身往房子內部走去，

只剩對其所留下意味不明的話語而面面相覷的兩人。

房間的內部是有著大型的伺服器和螢幕。

除了中央的長桌和單人椅外，就只有電腦旁的座位讓人印象深刻。

充滿無機感的座位，上頭有著無數的插座、晶片和線路。

主人Ｐ一看到那個位置，就立即聯想起當時的回憶。

那個地方，曾是未來所誕生的…

「初音，去泡杯咖啡。妳應該『學會』了吧？」博士用一種帶著某種情感的聲調對未來發出了命令：「這是指令喔。」

「…是的。」未來則靜靜的走出房間，往廚房的位置移動。

「你把她教育得很好嘛…」博士回過頭，對主人Ｐ說著。

「喂…？她的電量能撐多久還有問題耶…」主人Ｐ則擔心的說道。

「這個你不用擔心，就當作復健好了。」博士在座位坐了下來，在一旁的冰箱取出罐裝咖啡：「喝嗎？」

「妳是故意…」

把未來支開的…？

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主人Ｐ發現問出來很愚蠢，就搖搖手拒絕，但也沒有接著說下去。

「我判斷接下來的談話不要讓她聽見比較好。」博士開了咖啡，舉杯喝了一口：「說吧？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的？」

主人Ｐ想了想，確實有許多話語想和眼前當年的純談談，但此刻還是直覺的想起了未來的事：

「這段時間裡…妳一直在忙未來的事嗎？」

「正確來說…不是。在這十年內我的工作大部份是開發設計圖和修理舊型ＡＩ，那個孩子的事只是在工作的閒暇間偶爾的興趣。」

博士一邊說著一邊閉起眼淺淺的笑了笑，彷彿以回想確認著十年間發生的事。

「下一個問題…是妳把未來送到我那裡的嗎？」

「一個月前…左右，在討論完有關於主人的情報後，那個孩子擅自離開座位上，就這樣消失了一段時間。」

「妳說一段時間…妳都沒有想過去找嗎？」

「所以我不是在門口等了嗎？」

「妳…」

「合理的推斷是，那個孩子以記憶體裡的微薄資訊和當年的記憶，隱約找到主人的『位置』在鄰市的地名，對照座標後移動的。」

「那個笨蛋…」

兩城市之間的距離，並非像地圖一樣是以直線來計算的。

當然，未來不可能用車輛和大眾交通移動，也不可能利用高速道路和鐵路的路線來移動。因此只能靠人行道路…甚至是沒有步道的一般車用道路來步行行進…

「光是找到車站，不就至少走了２０小時以上嗎…」

「大致上是這樣。輪到你了，告訴我這段時間的事。結果，那孩子確實是去找你了吧？」

「當時…我是在車站遇上未來的。那個時候她已經在原地待了一個禮拜左右，每天都在唱歌，試著用這種方法尋人，當時要是沒有遇上的話…」

要是沒有遇上的話，該怎麼辦啊…

主人Ｐ越是這樣想，越是對未來莽撞的行為感到生氣。

接下來發生的事，主人Ｐ只是重點的說著有關未來的成長、變化，以及關於唱歌的事、生活的事，還有突然倒下和充電時發生的事。

至於工作的事與不重要的事情，就幾乎省略不談。

「嗯…這樣啊…」

「妳知道問題出在哪了嗎？」

「不知道。」

「……」

「誒誒，光聽你這樣敘述，怎麼可能就知道問題在哪裡呢？」

博士剛說完這句話，

兩人就聽到了在不遠處的廚房燒水的茶壺沸騰所發出的汽笛聲。

「就算是醫生，也是要觸診才知道問題的對吧？」

博士說著順了順髮絲，將身後的馬尾解開，咬著髮圈重新綁了一次馬尾。

這段時間裡，未來已經泡好了咖啡，用盤子端著走了進來。

「好了，懷舊的話題到此為止。既然你把那孩子送回來了，我會仔細做一次徹底的全身檢查的。」

語畢，博士戴上眼鏡。又從放鬆的談話狀態，恢復了原本的眼神。

而未來端過來的咖啡，博士只是指了指主人Ｐ，示意要她端給對方。

「你不喝罐裝咖啡的，對吧？」

然後，又露出了那個意味深遠的淺笑。

「想睡的話，就用那邊的客房吧，反正這裡的空房間很多…我？我當然是肯定今晚不會睡了…」

主人Ｐ在床上躺下。

或許是咖啡的香氣，或許是故鄉懷念的氣氛。

也或許是…放下心中的大石之後，鬆懈下來的心情。

總覺得今晚能作個好夢…

是的…有關回憶的…有關「少年」和「小純」的夢…

６．

那是距今約十年前的事了…

１６歲的Ｐ還被稱為少年，博士還被稱為小純的時代…

在那個班級裡，有兩個小小的身影每當下課…有時甚至連上課也趴在桌上。

忙著完成他們筆記中那小小的塗鴉。

少年Ｐ的本子上，總是不知名的線譜和詞曲。

而小純的筆記上，卻是看不懂的線路板和如同玩偶般的女體原型。

每當小純被同學取笑或欺負時，少年Ｐ就會挺身而出。

每當少年Ｐ被老師刁難作業和成績時，小純則不經意的幫了忙。

雖然，或許對他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但兩人就這樣相識了。

於是，不知何時起，兩個人在放學時，開始大起膽子交換了筆記。

明明知道對方大概看不懂，但還是試著以交談讓彼此更加瞭解自己。

少年有個夢想，在畢業後到大都市的公司投稿出道，然後成為歌手。

小純有個祖母，

懂事以來從沒見過雙親的小純，一直由相依為命的祖母拉拔長大。

小純的夢想是，獨力開發出最新的看護型ＡＩ，讓辛苦的祖母能夠安享天年…

然而，那個夢想，

也在小純１７歲時的冬天，在祖母的喪禮上狠狠的破碎了。

少年Ｐ不記得當時的事件是怎麼結束的。

只記得小純低著頭的身影，和一直哭泣，毫無間斷的哭泣聲響，

他從未見過一個人流下那麼多的眼淚，流出那麼多的淚水。

只有最後，在小純終於安靜下來之後，留在那個時間中最後的聲音──

「我也消失的話就好了呢…」

在這句話消失在空氣中之後，少年Ｐ的心中突然感受到某件重要的事物將要熄滅的燈火。

於是，他緊緊的握住小純的垂下的右手。

「不準哭──如果這個世界撕裂妳的夢想，再找一個就好了！我也很清楚我的聲音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為歌手，我的夢想也是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但是如果是妳…如果是小純妳的話…」

說著，少年Ｐ也激動的落下了眼淚：

「不能幫別人作ＡＩ的話，幫我作一個唱歌用的不就好了嗎？不是為了別人，只是為了妳自己和我──」

小純終於抬起頭，對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

在睽違了好幾週的笑容裡，在因哭了好幾天而劇痛的雙眼中，緩緩落下了溫暖而盈眶的熱淚。

１８歲那年。

小純毫無疑問的以第一名的身份從高中畢業。

而少年Ｐ則因留級而停校一年。

１９歲時，

在少年Ｐ的畢業典禮結束時，

在校門口，小純正站在那裡等著帶著畢業證書的少年。

「現在有空嗎？我想…我有些東西想讓你看看…」

小純所住的地方是白色的三層式洋房。

少年Ｐ很難想像一個人的小純如何在這種地方生活。

更難想像在祖母也過世後，小純是如何獨自一個人在這麼大的房子裡渡過。

走進陰暗的房內，屋裡並沒有開燈，只有從窗外照入的微弱光線。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著，進了一樓最深處的房間。

「這…這是？」

讓少年Ｐ只看了一眼就驚訝的是坐在那座上的人偶。

人偶的身上充滿了「矛盾」的感覺，令少年Ｐ訝異的就是這個地方。

淡綠的髮色，緊閉的雙眼，宛如十六歲左右還帶點稚嫩少女的外貌。

纖細的身子，就這樣靜靜靠在她的座上，彷彿安穩的沉睡著一般

──矛盾的主因就是來自這裡。

除去該有的呼吸和胸口的起伏不提，少女那安穩的面容彷彿就和人類寧靜的睡眠無異；

然而，後頸、背上和腰間的插滿的電源和線路，無一不說明了少女並非人類。

確定與人類不同的是，少女的耳邊掛著如同耳機一般的精緻耳飾。

過於姣好的面容，完美而細緻的身材，對比之下，更加強調了那種矛盾。

少女的外表，既完美的像是人類外形的具現品，

然而又正是這種完美，再加上機械感所帶來的那種不明確的感覺，

更顯得少女是不該存在於世的產物。

「這個…是人類嗎？」少年Ｐ不自覺脫口說出了愚蠢的問題。

「是ＡＩ喔。」純笑了一下：「你訂製的，能夠唱歌的ＡＩ。」

「雖然現在還沒什麼人使用這個單詞就是了…嘿呦」

純將一旁牆邊的開關開啟，房內的光線瞬間變得刺眼。

少女的髮色和肩上的標記，瞬間轉成了淡藍色。

「好棒…好棒啊…髮色是特殊塗料…皮膚用的是人工樹脂嗎？」

少年Ｐ一邊吃驚，一邊興奮的用指尖試著碰了少女的肩。

柔軟，有如人類肌膚一般的觸感傳了回來。

「聲音用的是上個世代留下來的技術…感情系統目前還在調整。今天主要的目的是起動測試…」

純一邊說著，取出供電用的控制器：「來吧，呼喚她的名字，主人先生。」

「名字…」

「是的，我已經設定好起動瞬間接收到最初的人聲單詞會記錄為她的名字…」

「那當然就是…『那個』…」

「嗯…是啊。就是『那個』吧」

兩人之間，對「那個名字」有種相同的默契，於是對看了一眼，笑了一笑。

純打開了少女的電源，她的胸口內部那小小的處理器，發出了起動運轉的聲響。

從緊閉的雙眼中，緩緩的亮著綠色的光芒…

「──ＭＩＫＵ。」少年Ｐ開口說道。

「…mi…ku…」而未來用有如夢囈一般的細語回應著。

「是的，ＭＩＫＵ，寫作未來的『ＭＩＫＵ』。那就是妳的名字。」

「mi…ra…i…」

未來的雙眼，緩緩的睜開。

如同雛鳥離開蛋殼一般，掙扎著進入這個世界。

「再多用一點心去呼喚她。」一旁的純也緊張的開始發出指示。

「未來！」主人Ｐ再次高聲呼喚她的名字。

「未…來…」未來也低語著，以復述回應了主人的呼喚。

「醒來吧，我的歌姬。」

「是…的…co…si…yu…shi…」

「再用心一點，再多投注一些心力和她對話。」

由於太過興奮，純也不自覺跟著用起了平常不會用的詞…

「我…是…」

未來雙眼逐漸睜開，開始微弱且緩慢的眨著眼。

「妳的名字是『初音未來』，降生於世界的第一個音，象徵人類希望的『未來』。」

「未來…我是…」

「我是…未來。」

最後，終於完全張大了雙眼，

「是的…未來…」

閃亮著綠色光芒，充滿精神而閃爍著的雙眼，直直的盯著眼前的少年。

充滿好奇的眼神，在對面孔檢索結束後，抱著堅定而認可的語氣，未來眨了眨眼，只在轉瞬之間，開口說出了肯定的句子。

「是的！主人殿下！」

「成…成功了！」純終於忍耐不住，開心的大吼出來。

「呀呼！太棒了！」少年Ｐ也開心的和純擊掌。

兩個人就這樣在初生的，還懵懵懂懂的未來面前興奮的蹦蹦跳跳。

在黃昏的回家路上，少年Ｐ和純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著，

傍晚的夕陽斜照在兩人的身上，拉出好長好長的影子。

在所有行人的臉上，留上了一抹晚霞。

飛過天空的歸鳥發出的叫聲，彷彿在敘說著旅人的歸途一般。

「…我明天就要去都市了。」少年Ｐ沒有回頭，只是彷彿低語般的說出這句話。

「那麼…快？」純的聲音明顯的有些動搖：「行李和住處都…準備好了嗎？」

少年Ｐ停下腳步，從背包裡掏出ＭＤ：「這是我寫的第一首歌，我會用它來投稿。喜歡的話就聽聽吧。」

「你常常拿著吉它哼的那首歌？」

純不經意的發問，卻讓少年Ｐ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不是，那首歌沒有填詞，而且…」

直到純收下了ＭＤ後，少年Ｐ回過身，繼續走著：「那只是回憶。」

『是思念，而且…是對某人的思念』這句補述的話語，少年Ｐ並沒有說出口，也沒有把話中的意思說得更加明確，而是僅僅只在心中如此想著。

「那…我會把初音的感情和系統完成…」明明知道前面的人不會看到，純還是偷偷的低下頭，試圖把視線飄往一旁的地上。

「嗯…等我成名了，一定會回來…我們約好讓未來唱我的歌…」

「…你一定要回來！」純猛然伸出手指拉住少年Ｐ的衣袖。

「約…約好的。」然後，又將視線飄開，補充了這麼一句。

「嗯，我們約好了。」

「不過…我可沒錢啊…對了，」少年Ｐ一邊說著，從懷中的內袋取出了小小的盒子：「打工的時候拿到的東西…就當作訂金好了。」

少年Ｐ彆扭的說著，這回換他也彷彿不好意思起來，也飄移著視線看著一旁的天空和地面。

純直盯著眼前少年的臉，從那表情中似乎理解到什麼。也帶著羞赧和青澀的表情接過，從那低下頭的雙頰之中，隱約可以看到比晚霞更紅的色彩。

「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少年Ｐ牽著腳踏車，頭也不回的往夕陽落下的方向走去。只是很慢、很慢的走著，如同不想回家，不想說再見的孩子一般，也沒有騎上車就這麼緩慢走著。

純不曉得何時才能再見面，也不知道少年Ｐ有沒有看到她搖著手所敘說的再會。

「騙子…」打開盒子的純，只是小小聲的吐露了這麼一句話。

盒中的戒指絕對不是打工會得到的東西，

因為戒指上頭，還仔細的掛著寫了售價的紙標。

連這樣的事都不曉得，少年Ｐ肯定是第一次買這樣的東西吧。

明明自己即將在外地生活的，卻將如同生命線般貴重的，幾乎兩三個月的打工費用在這樣的東西上。

純不自覺的微笑了，但也笑著哭了。

謝謝你。

謝謝你的照顧。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

「一直以來謝謝你了…」按捺不住的情緒，終於一口氣迸發出來。

不遠處，夕陽下的背影，彷彿聽到了這句細語般，在原地停駐了許久…

最終，才消失在地平線上的道路上。

７．

眼前的螢幕，資料如瀑布般跑動。

純抱膝蹲坐在座椅上，眼裡並沒有多留心於那些如流水一般的紀錄。

直接在眼前的，是一隻精緻的銀鍊首飾，

而自己手中握著的地方，則緊緊繫著一隻指環。

「十年…」

純口中默默念著這樣一個單字。

是責任心？義務？亦或是身為開發者的自我肯定？

在十年來的歲月中隨著時間流逝，心裡的想法逐漸越來越飄渺。

早已忘記一直維護這個孩子的理由，只是依著經驗和習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處理著系統更新和維修。

十年的時光，會磨損掉的不只是記憶，也包含意志…

白色的指標符號最終停在最後一個字串的尾端。

同時象徵著處理結束和等待指令的這個現象，提示了未來外部和內側的掃描全部結束，只等著隨時傳來的指令。

未來睜開眼睛的同時，博士從座椅上站了起來，順手將項鍊收進白大衣的口袋。

「初音，再去泡杯咖啡吧。」

只用了短短一瞬，純恢復了身為博士的自己：「這是指令喔。」

「是的，博士。」

未來起身，所有的線路在同時解除了和電腦的連繫，瞬間收回於未來的身上的收納部位。

接著，未來走出了房門，往廚房的位置走去。

「…睡得好嗎？」

也沒回過身，博士逕自向出現在走廊暗處的那個身影開口說道。

「嗯…謝謝妳的床和咖啡。」

也許是沒預料到博士突然的開口，主人Ｐ有點不知所措的回應著：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未來的狀況，究竟是…」

「嗯，好吧。」博士回過身，摘下眼鏡，開始回答主人Ｐ的問題：

「就從這件事開始說起吧。」

「你聽過…快閃記憶體吧？」

「在查資料時有看到過…ERROM？用電流通過來清除資料的記憶體型態…」

「那就簡單了。」純輕輕的笑了笑：「你覺得，人類和電腦的記憶有什麼不同？為什麼人類可以存活七、八十年，但電腦每幾年就要作一次維護？」

「記憶體容量的問題吧？硬碟再怎麼大，也得定期清理和備份不必要資料，但人類…啊…」主人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輕呼了一聲。

「是的，人類可以選擇性遺忘不重要的事物，所以不論活多久，只有記憶會慢慢消失，但仍然永遠不會溢位。」純以手指點了幾下太陽穴，暗示著「大腦」這個詞。

「這和未來的問題又有什麼關係？」

「現在才要開始說重點呢。」

純彎下腰從一旁的冰箱中取出易開罐的咖啡，將其打開後輕啜了一口。

「也就是說，如果利用人類選擇性遺忘的思考模式，讓ＡＩ也擁有相同的判斷技術，不但可以使得行為模式無限趨近人類。

而且，不論經過數十年或數百年，即使使用者和開發者都不在了，也可以利用這樣的自律判斷來維護和自我整備。就可以完成理論上的永動。

我稱這個系統為『ＣＯＣＯＬＯ』。」

回想起未來的思考和行為模式，主人Ｐ不自覺的私語：「那…未來…不就…？」

「是的，『那個』就紀錄在未來的記憶體內。」純將咖啡放回桌上，低下頭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是我的錯。一直以來，那個孩子都沒有離開過位置，因此我判斷沒有加裝行動電源的必要…」

「等等…妳是說…？」

「那個孩子身上只裝了維持主記憶體用的能源電池，而那顆電池經過了十年的時間，再加上強制充電和放電，早就已經損耗到不堪使用了…」

未來用胸口中那微弱的，小小的能量，不斷反覆的折損自己的生命，

和自己作了各式各樣的事，撐了幾乎一個月的時光…？

主人Ｐ一想起未來那幸福的苦笑，不自覺的，胸口就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刺痛。

「直接說結論吧，全身檢測的結果，那個孩子身上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不論硬體或軔體。」

「妳說沒有問題？未來可是充了４８小時以上的電都…」主人Ｐ似乎也領會到什麼，回過神才發現問題所在：「啊…」

「對，只要換掉電池，再擴充電源就行了。這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

「是的，這一個月就會變成一場夢。包含ＣＯＣＯＬＯ系統在內，『初音未來』又會回到上個世代那個唱歌專用的『Vocaloid』的大型硬體。」

「Ｐ，在你的面前，是兩個選擇──」

熱水壺的汽笛聲再度響徹了室內，蓋過了純冷默的，令人絕望的聲音。

「由你來決定。和那孩子度過最後的時間，教給她歡笑的人…是你。」

純說完就喝掉最後一口咖啡，將空罐就這樣擺在桌上。

轉身離開了研究室。

室內只剩下低首不語的主人Ｐ，

「主人？怎麼了…嗎？」

和端著盤子，小碎步快步走進來的未來，兩人的表情正成反比。

８．

「雞蛋糕～章魚燒～糖葫蘆～」

「撈金魚─丟圈圈─打靶──」

未來就坐在博士那張唯一的電腦椅上，未來的雙手輕輕靠在雙腿中的椅緣上，

裸著的雙足，前後搖曳著，白晰而柔嫩的小腿，就這樣在空中晃啊晃的。

主人Ｐ在身後緩緩梳理未來的長髮。

一點一點的將那頭瀑布般的長髮梳順，一隻手在髮絲間滑動著，不論是分岔還是打結，在那巧手之下都成了柔順的絲線。

一把一把慢慢捉起那長到及地的秀髮，一隻手輕輕的動著手裡的梳子，那頭閃亮而耀眼的髮絲，轉眼都成了絹布般滑順的絲綢。

接著，輕巧的梳齒溫柔的將髮線分為兩邊，在未來兩旁的髮尾上，用髮圈繞了繞，綁起了兩個大大的雙馬尾。

從桌前的小鏡中，綁著雙馬尾的未來出現在鏡中。

不論何人看了，都不會認為這樣一個少女並非人類吧。

「那是什麼歌啊…接龍嗎？」

純剛醒來就看到未來和主人Ｐ待在研究室裡。

「因為─是夜市喔！夜市─！」未來開心的高舉雙手，雖然上臂撞上了剛綁好的頭髮，卻一點也不在意的興奮的說著。

「好了，再把這套衣服換一下就可以囉。」主人Ｐ用梳子的柄敲了敲肩，對未來說道。

「真努力啊。」純一邊說著一邊走進，從冰箱中取出了冰咖啡：「加油吧。」

主人Ｐ和未來疑惑的看著純，突然間對看了一眼，同時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壞笑。

兩人同時半推半就的把純推到椅子上。

「什─？你們要作什麼？為什麼初音妳也以他的指令優先？」

「交給你了，設計師！我去換裝！」未來一邊說著一邊舉了個敬禮的手勢。

「是的客人！」主人Ｐ也以同樣的手勢回應。

兩人一搭一唱讓披上白色披肩的純無言以對。

「難以理解…難以理解啊。算了…要殺要剮隨你們便吧…反正，這是最後…」

「……」

主人Ｐ沒有任何回應，只是輕聲的解開純的髮圈，開始用梳子梳理她那頭疏於打理的長髮。

「唉…」主人Ｐ一邊梳理著嘆了口氣。「現在連女國中生都會自己梳頭髮了吧。」

「要…要你管！我哪有那種閒功夫…」

不過，確實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理髮的經驗了。

隨著主人Ｐ手裡溫柔的動作，純不知不覺也閉上了雙眼。

「妳的頭髮…」嗅了嗅手上的香味，主人Ｐ冒出這樣一句。

「…又怎樣了？」

「有和未來同樣的味道…」

「……」

這回輪到純無言的沉默著。

只是在心中回應著：你還不是一樣。

主人Ｐ梳理過未來頭髮的那雙手，有著在髮廊中工作的造型師才有的，女性特有洗髮精的氣味。

令她也不自覺感到彷彿置身在某個懷念的氣氛當中。

那種感覺就像是…大概像是每個人年少時曾在理髮店中經歷過的回憶吧。

「主人！我換好了喔！」

從房間外頭蹦蹦跳跳走進來的未來，穿著鐵灰綠的無袖襯衫，在領口的地方以淡粉色的緞帶綁了一個蝴蝶結作為領結。

黑色的百折短裙，裙擺間結了個明顯的腰掛帶作為造型。

在衣領的反折處、袖口、上衣的下擺和裙擺處，還仔細的雕上了荷葉邊。

黑色、刻著鍵盤般雕紋的袖套，和穿到大腿處，有點咬肉的黑色長襪，更增添了未來身上那種普通少女不會有的時尚感。

「很好很好，就是這種感覺…不過，好像還是少了什麼似的…？」

「Ｐ！你這傢伙！把人家的頭髮當成什麼啊！？」

明明剛睡醒，卻在理髮中不知不覺小憩的純，

醒來之後看了鏡子一眼，立刻對主人Ｐ大聲吼出來。

「啊…抱歉，因為未來準備的比預想的要久，時間一多不自覺就…」

「時間一多就可以不小心把人家的頭髮拿來玩嗎！」

未來在意起會讓博士如此生氣的理由，於是側過身從主人Ｐ身旁的縫隙偷看了一下。

發現未來和主人Ｐ都在看著自己，純的臉上掛著羞紅，有點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去。純以往那頭又黑又直的長髮，在髮稍的部份被主人Ｐ以吹風機和梳子整理成層次分明的羽毛剪。

那頭成熟的髮型，和純那凜然又帶有些許知性美的神情，構成一種微妙的融洽。

「不好嗎？我覺得很像蕾蒂安啊。」主人Ｐ打趣的說著。

「蕾蒂安是誰啦！」自然，那語氣當然沒辦法安撫到純：「要是短時間恢復不了你要怎麼賠償啊？」

「沒問題沒問題，洗完頭後就會回復原來的樣子了吧。話說回來未來，妳來這邊一下。」

主人Ｐ招手指示未來重新在椅上坐好，隨後從包包中取出了兩道染為紅黑條紋的混色髮帶。

就這樣在未來的兩道雙馬尾上，分別綁上了配色與耳飾極為搭調的兩條蝴蝶結。

「很好很好！哇！這是哪來的公主啊，連我自己都大吃一驚呢…」

主人Ｐ說著做出像是吃驚到跳起來的動作。

未來舉起鏡子照了照，非常開心的笑了起來。

「你就哄小孩有一套而已…」純帶著些許嘲諷的意味說著。

「這個腰帶和荷葉邊，這些綠色的部份和未來的髮色一樣是特殊塗料喔！」

主人Ｐ補充說著：「這些部份和未來的頭髮一樣，會隨光線的角度變化，到了冬天，說不定還會變成和雪景一樣的淡藍色喔！」

「不會變啦…」純似乎連吐嘲都累了，直接慵懶的補述著。

「嗯！謝謝主人！」未來開心的回應後，又立即轉為擔憂的表情：

「但是，這個…這身衣服很貴吧？」

「一點也不貴！未來不用擔心這些。」主人Ｐ驕傲的回應著。

「是啊是啊…明明是從我這裡拿的嘛…」而純無力的補充道。

「畢竟，和未來的回憶沒有價格。」主人Ｐ拍拍胸口說道。

「雖然回憶沒有形體*…」純冷冷的說著。

主人Ｐ回過頭，尖銳的眼神瞪了純一眼。

而純擺過頭去聳了聳肩，一付不以為然的模樣。

「再和妳說夫婦相聲，時間就要不夠了。」主人Ｐ對未來招了招手：「既然準備好了就出發吧。」

「喔！」未來充滿精神的回應了一聲。

「路上小心。玩得開心點。」純象徵式的揮了揮手：「那我就拜…」

主人Ｐ和未來兩人對看了一眼，分別露出不解和疑惑的表情，面面相覷後，接著同時作出了攤手的動作笑了一下，往純的方向看去。

「你們那是什麼表情，我沒有說過會去吧？嗯，應該沒說過。」

兩人往純的方向前進了五步左右，露出了閃亮亮的眼神。

「章魚燒…雞蛋糕…糖葫蘆…」

「打汽槍…套圈圈…撈金魚…」

「那些對我沒用…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說要去啦…」

兩人和純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兩人那期待的眼神幾乎要貼到她的臉上。

「我…我不會去的喔…我根本就沒說過想去…」

兩人盯著純的臉看的雙眼，閃著亮晶晶的期待眼神彷彿說著：

「三個人一定比一個人待在家好、一起出門一定很快樂」的話語。

「啊──好了！我知道了！我先說好我可是只有白大衣喔！」

似乎受不了兩個人的眼神攻勢，純妥協的大聲喊出來。

主人Ｐ和未來高舉雙手擊了個掌，露出勝利般的笑容。

「這兩個傢伙好像越來越像了…」純扶額嘆了口氣，默默的叨唸著。

「主人！博士！快點快點！」

未來已經穿上了鞋子，走出門興奮的在外面走跳著，像是在習慣新的鞋子的觸感。

「啊…對喔…」

純這才想起已經幾年沒出過門的自己，已經沒有合腳的鞋了。

「我就只能穿拖鞋囉。」

「穿這個吧。」

主人Ｐ取出準備好的紙盒裡，純打開之後發覺了：「這…是布鞋…？而且還是我的尺寸…你該不會早就預謀…」

「誰叫你要睡到中午…未來可是整個早上太無聊所以把整個房子打掃過囉。」

自己則是特意去租了車，四處奔走準備了衣服、鞋子和各式各樣的小東西，像這樣的事，雖然純也多少猜得到，但主人Ｐ就閉口沒提。

「…算了。雖然好像被騙了，不過這樣也好。」純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天氣真好，今天似乎也會是好天氣吧。」

「…大概吧。」主人Ｐ默默幫純穿上自己準備的布鞋，小小的腳踝，仍是和當年的少女差不多的大小。

「你在作什麼？現在才奉承我也沒有好處的喔。」

雖然語氣仍然試著保持強勢，但由於不習慣那種腳踝和小腿被捉著的體驗，如同弱點被抓住一般，純似乎也有些掩飾不了心情的浮動和羞赧的表情說道。

「不，沒事，只是…想起了很多事…」主人Ｐ有點感傷的回應。

「是嗎…」純也故作無事的，將眼神飄往一旁的牆上，等著主人Ｐ綁完新鞋的鞋帶。

「我先去停車，妳們就在這裡稍等一下吧。」

純和未來下了車。

停下的地方是鬧市的入口，雖稱通其為夜市，

但由於是假日，下午就已經充滿人潮開始營業了。

主人Ｐ說完，才等關上車門就將車發動，開往停車場的方向。

隨著遠離人群，車潮越來越少，停車場雖然滿滿是車，但也還沒到晚上的熱潮時間，因此不需要等就有車位。

在停車格停好車位後，將車子熄了火，四周變得安靜下來。

獨處的氣氛，逐漸遠去的引擎聲，緩緩靜止的振動。

令主人Ｐ此時才不自覺的重新回到全世界只剩一個人的感受。

「兩個選擇」

這個事實仍在主人Ｐ的心中不斷打轉。

『未來又會變回上個世代那個只能發音的大型硬體。』

不對…令他在意的，是那些一起相處過的回憶。

一起生活的時光。

一起共有的記憶。

曾經一起歡笑和哭泣，唱著歌共同度過的時間。

全都會化為人魚公主的泡沫。

然而，消逝的東西無法取回。

只能默默等待時間將傷口撫平，這件事，他再清楚不過。

『對了，用行動電源的話…呢？』

『只是應急措施而已，用行動電源充電的模式等同於強制送電，長期來看反而損耗得更快。』

純那殘酷的宣告和話語，在耳邊響起：『即使用行動電源…也只能撐１８個小時左右。好好珍惜這段時間吧，在今天日落前告訴我答覆。』

『…等等。』

『？』那時，純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這個選擇…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未來的事，要由妳來決定。』

主人Ｐ不曉得自己當時露出了什麼表情，是悲傷？痛苦？

還是在純的眼中，他就像閉起眼別過頭，將問題丟給他人的懦夫？

他只是，緩緩的接續著說了一句話。

『親手製作出那個孩子，和她度過十年時間的…給予那個孩子「心」的人…

是妳才對。逃走的我沒有那個資格，那個孩子之後的人生，要由妳來決定…』

純的腦海中響起了當時的話語，自嘲的笑了笑。

十年來，連名為照顧者的職責都沒有盡到。

只是將她當作托管的原型機，當作研究目標的對待，如今才說什麼資格的，自己又豈有那些所謂的資格…

純和未來兩個人站在夜市入口旁的大型快餐店旁等候著主人Ｐ的到來。

未來和自己的外觀雖然顯眼，但足不出戶的純也不太能理解那些飄來的眼神。

兩人就只是這樣靜靜的佇立等待著。

「媽媽…妳看那個姐姐…」

「好了好了不要指別人。」

路過的母親一邊說著快步拉著小孩走過。

「爸拔那個姐姐的手上…」

「噓！」

走過的父子一邊說著一邊繞開。

「那個笨蛋…」

發覺了這件事後，純扶額嘆了口氣。

未來的上臂，綁著緊急用的行動電源，那裡供應著未來一日的行動能源份量。

即使外觀再怎麼像人類，未來這樣顯眼的外貌，配合機械感的外部零件，絕對會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

「挑了無袖的衣服，就該想到會有這種事不是嗎…」

雖然，未來對這些事並不太了解也不在意。

但純卻對未來成為談論的焦點和眾人如此輕蔑的目光不太高興。

她脫下了白大衣，披在未來的肩上。

未來只是望著博士，好奇的眨了眨眼。

「博士，請問…？」未來發出了疑問的訊息。

「我很熱，幫我穿著，這是指令喔！」而純像是要掩飾態度般把頭別過去。

未來一臉笑意的穿上了博士的白大衣，袖口長到蓋住了袖套和手指，但她毫不在意的理了理領口，露出了開心的表情。

「博士的衣服…有研究室的味道…」

「不要特地去聞啦…」

放心不下的純露出了坐立不安的表情，

蹲下來幫未來打理領子，又忙著捲起她那過長的袖口。

「笨蛋…特地穿那麼漂亮的衣服，要是因為這樣引人注目不就浪費了嗎…」

未來不解的看著博士的舉動，似乎能理解這是所謂的「關心」。

心裡感到非常開心的笑了。

「好了，這樣應該可以了。」

純最終把袖子反折到袖套的上緣，剛好蓋住上臂的位置。

「謝謝妳！博士！」未來伸出手往起身的純腰上抱去。

「別撲過來…妳好不容易整理的頭髮又會亂掉的。」純則雙手抵住她的肩拼命抗拒。

「…妳們感情很好嘛，我白操心了的樣子。」不知何時，停完車的主人Ｐ出現在視線內。

「不，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純仍舊以抗拒的態度說著。

「哪樣？」主人Ｐ明知故問的裝了傻。

「……」純露出放棄的表情：「走吧，要去哪裡？」

三個人就這樣走在假日人潮洶湧的鬧市路上，未來開心的和主人Ｐ手牽著手，純走在未來身旁有半個人身的位置。

「博士也要牽手嗎？」未來伸出手開心的說著。

「想都別想！」純雙手抱胸，氣急敗壞的回應。

一這樣說，未來就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偶爾一次嘛，人那麼多可是會走散的喔…」主人Ｐ緩場的說。

「…好啦。」純說著心不甘情不願的伸出單手。

未來立刻又恢復了笑容。

「演技？」純不悅的說道：「我可沒灌輸這種情緒…到底是跟誰學的啊…」

主人Ｐ笑笑地說：「這樣三個人感情很好的走在路上，就好像…」

「你敢說出那三個字我就馬上回去。」

「是──」

未來不自覺，又掩上嘴笑了出來。

沿路上，主人Ｐ買了一串糖葫蘆和雞蛋糕，問了未來想要什麼，未來只說不用也不餓。

只是舔了舔糖葫蘆試試味道，吐了吐舌頭，直說好甜好甜。

「喔，是撈金魚啊。未來想玩嗎？」

主人Ｐ注意到未來直盯著四個小水池的攤販。

在那池邊，有著發電機和注氧用的打水幫浦。顧攤的老闆正發著紙撈子。

「不，我只要看就好了…而且…」未來雖然盯著自由的游來游去的金魚瞧，但卻逐漸露出有些悲傷的表情：「總覺得很可憐呢，這些金魚，只能在小小的圈子裡，娛樂別人而生…」

「那些不是金魚喔。」純咬了個雞蛋糕，開口解釋：「即使在水族館被養魚的人買回去，也是在新的水箱中負責當開道的先導魚。」

「先導魚？」未來好奇的發問。

「又叫做引水魚。就是在新的封閉水槽環境裡，負責創造一個適合生存的水域環境。由於狀態太惡劣也有會全滅的情況…」或許是不太適合小孩聽的話題，純聳聳肩說著：「即使都活得很好，當身為主角的熱帶魚能夠進場時，它們就沒有用了。」

「這樣啊…」未來有點同情的說道。

「所以說妳不用在意，牠們被賦予的任務就是這樣。」

「但是…我還是不太想傷害別人來取樂。」未來露出寂寞的笑容：「對不起，主人。雖然剛開始似乎很期待，不過還是不必了。」

主人Ｐ對露出這種表情的善良的未來，摸了摸她的頭，露出了贊同的笑容：「既然如此，主人帶妳去玩不會傷害任何人的東西吧！」

在走道的兩側擺了幾乎要排到路上的夾娃娃機，室內傳來電子機件吵雜的聲音，單獨一台的所發出的音樂和聲響或許很動聽或刺激，但混在一起的音樂，在人耳中只能以不協合音來稱呼而已。

「夾娃娃…嗎？」未來問道。夾娃娃機的話，確實不會帶給任何人痛苦沒錯…

「不，進去妳就知道了。」主人Ｐ露出帶有某種陰謀的笑容。

每個夜市幾乎都會有的電子場所，只有純露出厭惡的表情：「唯有這個我可沒辦法奉陪…你們進去就好了吧。我去找點東西吃…」

「喂喂，別走散囉。」主人Ｐ提醒了一下。

「知道了，在這個門口等著就行了吧。」純伸起手打了個招呼，頭也不回的應了一句。

不出所料的是，在室內果然擺著許多發出音樂的節奏遊戲。

「主人，這個，格子在閃耶。」未來指著十六個方格的機台好奇的問道。

「那個的玩法是當鍵盤上的格子閃的時候馬上按下去…」主人Ｐ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回應，一邊找著「那個」遊戲。

「啊，有了有了。」接著，開心的笑了出來：「想不到都這麼久了，這麼舊的機型還在…」

主人Ｐ指著的是一個如同ＤＪ盤面般的機台。

上頭有四個成排的圓型按鍵，分別代表三角、方塊、圓型和Ｘ標誌。

白色為底、粉紅和些許綠色的混搭配色，在機身兩旁側面還畫上一個大大的人型…

「這個人…和我好像喔…」未來的疑惑表情讓主人Ｐ忍俊不住爆笑出來。

就連在一旁的路人玩家也不自覺的說出：「喂…是ＭＩＫＵ耶…」

「笨蛋，是COSer啦。」在機台上的玩家則較冷靜的反駁。

「我先玩一次給妳看。」

主人Ｐ收斂了笑容，上台投了錢，將卡片插入機台中。

熟悉的進入選單，直接挑了「消失」這首歌…

「嗚…我的名字在上面…」未來看著螢幕上的畫面訝異的說道，接著很快的安靜下來…

出現在畫面上的，是一個面貌和身材與未來如出一轍的少女。用高速的前奏唱著人聲難以跟上的曲子，一邊在又大又圓的月光下的廢墟跳著舞蹈。

就像一場特別建構的演唱會一般，少女跳著舞，唱完了前奏，開始唱起較為輕快的副歌。未來專心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主人Ｐ正用心的一個一個輸入畫面上人眼難以辨視的指令。

直到最後，少女又唱起了又快而又難以辨識的曲子，未來已經記住大部份的歌詞，因此慢慢的一個音一個音跟著哼了出來。

「呼…GREAT…還可以吧，很久沒打了…」主人Ｐ擦了擦額：「未來，換妳了，妳應該學會了吧？」

「是的，我學會了。」未來點頭微笑。

「那…」主人Ｐ選了同樣一首歌，換未來站上機台的前方。

「那個…主人…」未來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怎麼了嗎？」主人Ｐ感到未來會作出出人意表的強求…

「我可以邊唱這首歌邊按鈕嗎？」

未來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同時也是充滿挑戰心的笑容。

螢幕裡，和畫面一同開始的是，

快到難以跟上的節奏，會令人眼花撩亂的按鈕標示。

鏡內鏡外，樣貌相似，服裝各異的兩名少女。同一瞬間唱起了歌聲。

一模一樣的歌聲產生共鳴，如同二重奏一般混成輕快的旋律。

畫面裡，少女隨著節奏跳著編排好的舞蹈。

畫面外，未來隨著節拍的提示前後快慢的按下按鍵。

一點也沒有失誤的拍子，一次也沒有跟漏的節奏。

在看的人眼中，只餘下「完美」這種詞彙。

沒有其他任何詞句可以表達。

沒有其他任何言語可以形容。

兩人的表現太過搶眼，甚至如同立刻就會反轉過來一般…

「是ＭＩＫＵ…她是ＭＩＫＵ」

「ＭＩＫＵ…在打ＤＩＶＡ…」

連一旁的路人都訝異於眼前的景象，不曉得哪方才是現實。

不知不覺，店裡所有的玩家，幾乎都丟下手上的事來聽著這首歌──

「深信著的事物，只不過是將自己的妄想，反覆映照出的鏡──

　歌姬停下了歌聲，彷彿將思念傾瀉而出般的吶喊著…」

＜這是，最高速的別離之歌。＞

未來一邊跟著口白一字一字唸著，即使沒有人聽得清楚，

但心中都非常明白也瞭解那一句一句含糊的話語代表什麼意思。

鏡中的少女，隨著歌詞，整個畫面的世界成了黑白。

未來手裡的動作並未稍歇。仍是一個一個跟著點下了該下的按鈕，作出了動作。

「謝謝你，然後，再見…」未來唸出最後的台詞，按著最後的指令。

「出現了嚴重的系統錯誤…出現嚴重的…」

閉幕的畫面出現在眼前。

眾人憂心忡忡的等著結算，但其實心中早有答案…

「全接…」

「ＭＩＫＵ打ＤＩＶＡ唱消失全接…」

「EXTREME消失全接…她是神…」

「ＭＩＫＵ神出現…」

場上瞬間歡聲雷動，

只有太過專注的未來和主人Ｐ此刻才發現周圍擠滿的人潮而吃了一驚。

就連不會玩的路人也因為歌聲而感動。

就連路過的玩家也拉了一堆朋友來欣賞神技。

「呃…」

「出不去了…主人…」

主人Ｐ的懷中響起了振動聲。

他取出手機一看。

＜您有２０個未接來電。＞

＜您有一封圖像訊息。＞

打開一看，裡頭是未來的背影和大型機台的合照。

底下的訊息寫著：「ＭＩＫＵ神出現！你在那邊嗎？幫我要合照！」

然後，訊息、訊息、訊息…

「玩家的資訊傳遞速度太可怕了…」

主人Ｐ趕緊拉著未來擠出人牆，匆忙走出了店外。

「你們沒事吧？我看剛才那邊挺吵的樣子。」

純一口咬著干貝花枝丸子，稍微關心的問了一句。

「還好…我算是體會到讓可愛的女兒COSPLAY的父親心情了。」

主人Ｐ自豪的笑著，摸了摸未來的頭說道。

「嗯！夜市真好玩！下次再來吧。」

「嗯，下次…」主人Ｐ和純同時變得安靜，露出溫暖的微笑。

主人Ｐ將車開在斜坡上，在右手邊的遠景，可以看到遼闊的港口，卸貨的貨輪和停靠的觀光客輪都停靠在那裡。尤其是那艘大到令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客輪，有著和眼前的任何一座山幾乎相同的大小。

「好大…」未來驚訝的低聲沉吟著。

「那個是雙子星號。」主人Ｐ解釋：「同樣大小的有十二艘喔，而且都以星座名命名。」

在停車位上停好，主人Ｐ拉了手煞車。

未來下了車，在斜坡遠眺著港口的景色。

「從這個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港口喔。」主人Ｐ鎖了車，走近未來，領兩人往不遠處的咖啡廳走去。

主人Ｐ和純坐在正對面，而未來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還有提拉米蘇、蘇打汽水，再給我一杯咖啡。」純點完了餐點，看了前面兩人的表情，開口說：「你們那是什麼表情啊…」

「不…太過訝異因此只能發出驚嘆聲…」

「你不用那樣諷刺我…那是你們的份…」純放下菜單，鬆了鬆頸子：「而且我可是連早餐都沒吃就被你們拉出門…」

未來與主人Ｐ對視笑了一下。轉過身，未來靜靜的看著窗外的景色。

廣大的天空，開闊的視野，遼闊的視界。

那是城市所看不到的景色。

主人Ｐ看著未來的背影，溫柔的笑著。

也不曉得未來注視的是純白的巨大遊輪，還是卸貨的巨大機架。

只是，未來就這樣開心的哼著歌看著遠方的景色。

「打擾了，先幫您上飲料。」

服務生擺在桌上的是熱拿鐵與咖啡。

蘇打汽水還有甜點的提拉米蘇則被擺在未來的桌前。

「…？」未來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博士。

「吃吧，我已經調整過進食系統了。妳現在可以測試。」純輕啜一口咖啡：

「這是指令喔。」

「是…」

未來雖然是第一次看到甜點，但也知道用叉子切蛋糕來吃的方法。

主人Ｐ雖然想要教她，但她婉拒了主人Ｐ的幫忙後，

成功的切出了成列的一塊提拉米蘇送到口中。

或許也托了剛出冰箱的福，結凍的提拉米蘇就如同冰淇淋般保持硬體。

「嗚…」但未來露出了充滿疑問的表情：「好苦、好甜、好冰、好脆…」

然後又因為可可粉咳了幾下。

「喝水、喝水…」主人Ｐ趕緊端了一旁的汽水讓未來吸了一口。

「好辣！」

「噗…」純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咳哈哈…」

「妳故意的吧！」主人Ｐ不悅的怒吼，只是因為在店內，放低了音量。

提拉米蘇是有多層口感的甜點。

最上層是苦味的可可粉。

上下兩層軟奶油不論是冰凍或軟化，仍保持著冰淇淋的口感。

中間的夾層是巧克力蛋糕，而最下層是酥脆的餅乾屑構成的。

這個曾是少年時代他們兩人最喜歡的甜點，有時還會點上一整盤。

純不可能不曉得這個餐點。

主人Ｐ一邊用手帕幫未來擦嘴，一邊瞪著純要她解釋。

「哎哎，測試用的口感越多，不是越能試出味覺準不準確嗎？」

「是這樣嗎──？」由於回想起往事，主人Ｐ也想起了反擊的方法：「妳想讓她記住這個提拉米蘇的味道吧。」

純以無言回應，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那你又如何呢？」輪到純的反擊：「十年都沒有回來的人，沒有資格管我怎麼對待自己的產品吧？」

「這…」主人Ｐ低聲回應：「這不是談這種事的場合吧？」

「就是要現在提啊！不然你可能又會不知道跑到哪裡不回來！」

純的語氣越來越重，聲音也越來越大：「你怎麼可能知道十年來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照顧這孩子…」

說著說著居然掩面啜泣起來。

引來的目光一致說著：「怎麼了…夫妻吵架？好像是丈夫不回家…？」

未來左右擺頭看著吵鬧啜泣的博士和為難的主人Ｐ，似乎不曉得該怎麼辦。

「請問能為您上餐點嗎…？」只有淡定的服務生維持穩當的態度端著餐點走近。

「呃…請問一下，這咖啡有含酒精嗎？」主人Ｐ彷彿發現了理由。

「是的，愛爾蘭咖啡一定會加一些威士忌。」

「…請給我一杯拿鐵，牛奶多一些。」

「是…」

服務生答應著轉身離開，主人Ｐ回過頭對還在疑惑著的未來說道：

「未來，妳能吃麵嗎…？」

純徐徐的從沉眠中醒來。

感覺周遭的空氣有種安穩寧靜的氣氛，彷彿吵雜的人塵事物，都被玻璃隔絕在外的錯覺。

醒來時，自己正獨自一人待在車上的副駕駛座上，身上蓋著自己那身白大衣。

意識越來越清醒的同時，開始感覺到頭痛欲裂。

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從乾掉的淚痕，感覺自己大約睡了一小時左右。

還是說，這段時間，照顧自己的某人幫自己擦掉了眼淚…

「我們去看海」前座上的便利貼和鑰匙，則清楚說明了這件事。

「笨蛋…這我看也知道吧…」

不需要特意留下說明，純也知道自身現在所在的位置。眼前一望無際的遼闊天空和藍色的大海，事實上是她和主人Ｐ散步時常會來的場所。

只是當時是騎著腳踏車，而此刻是開車…如此而已…

純開了車門，下了車。

將白大衣重新穿上，海風吹散了她的長髮，她又再次伸手去順了順髮絲。

「真不怕麻煩…」說完，她從口袋中取出了髮圈，啣著髮圈梳順了身後的長髮，隨後將長髮重新綁緊。

眼前廣闊的景色，確實像是未來會喜歡的景色吧。

遠處的天空，彷彿看不見邊際一般遼闊廣大。

海平線的另一端，眼中所見的一切幾乎全是湛藍。

因為，在很久很久前，自己也曾有因這樣的美景而陶醉讚嘆的時代。

停車場的不遠處，有個小小的淺灘。

那個被當作海水浴場的淺灘，是公共的大眾泳池。

但，純仍然很輕易就可以找到未來和主人Ｐ的身影。

未來的那身服裝和髮色，在人群中特別的醒目。

「我就說…這傢伙只有哄小女孩最拿手而已…」語畢，一陣海風襲來，即使是這樣大太陽的好天氣裡，只有海風仍是刺骨的吹襲。

在這個鎮上的人，再清楚不過。

而純也因此而顫抖，隨即咳了幾下。

在短暫而急促的咳嗽後，從胸口和腹腔感受到了陣痛。

這個痛楚，身體的主人非常明白的瞭解理由。

從大衣的口袋連忙取出手帕抵在口前，純如同要連胃中的所有空氣都吐出來似的，猛力的咳了好一陣。

「可惡…」不出所料，手帕上染滿了鮮血：「早知道就少喝那一杯…」

「不…大概，沒什麼差別了吧。」純收起手帕，叮噹一聲，金屬明快的聲響落地。

純所擁有的那隻戒指和鍊子，默默的落至地面。

她彎下身撿起了鍊子，緊緊的握在胸口。

「由我…來決定…」純喃喃自語的念著：「事到如今還談什麼資格…笨蛋。」

純看著遠方，不少父母帶著小孩，在假日的海水浴場嬉戲的模樣，

對比了主人Ｐ和未來在一旁的石墩上坐著的姿態。

「連幸福…都不能給她…現在連『未來』也…」純越是想著，眼淚越是難過的彷彿要滑落：「甚至還想過那種事…我才是…笨蛋…現在才明白…」

數年來累積的堅強，此刻就如同偽物一般脆弱。

「Ｐ…我們都是罪人…」

純握在胸口的手心越來越緊，彷彿揪緊了自己的心臟般，

又好像…就像是…

願意將自己的心臟獻祭出去的罪人…此刻她才終於能夠瞭解…那種心情…

日幕逐漸西沉。

遠處的天空，染上了淡黃色的色彩。

未來從水天一色的景色中，

從初次見到海與天空連成一線的景色中，

露出的那個讚嘆和笑容，主人Ｐ永遠不會忘記。

那眼神他見過，而且…這是第二次。

未來的目光注視著逐漸日落的海岸線，那股摧人淚下的昏紅色彩。

在夕日的照耀下，

未來身上的裝飾，從領結到腰飾，彷彿連指尖都染為櫻色的顏色。

主人Ｐ看著這樣的未來，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些什麼。

未來大概是不會吵鬧的那種孩子，或許是會對父母言聽計從的孩子吧。

海灘上，來來往往的游客與上岸的人群，

其中當然也不乏拉著父母不想回家的孩子。

「主人…」良久，未來終於開了口：「我可以…去踩踩沙嗎？」

未來的眼神與其說像是要求，不如說更像是請求。

那對總是因好奇而閃亮亮的眼神，也因壓抑和擔憂被拒絕而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主人Ｐ笑了一下，似乎知道會有這樣的發展。

未來對這樣的表情難以推測可否，只是緊張的繼續接口：「我…我知道不能下海，就算只是在旁邊走走也好…就算不能碰到水也好…我可以…去踩沙嗎…？」

「不行…嗎？」未來露出了擔憂和像要哭出來的表情問著。

「不行喔。」主人Ｐ雖然知道這樣會對未來造成打擊，但還是逞強說出了口：「我不能讓未來在這個地方玩水。」

「嗚…果然…嗎。」未來露出了像是強忍哭泣，但是「要忍耐」這樣的表情。

「跟我來吧。有個地方想帶未來去看看。」主人Ｐ起身，領著未來往反方向走去。

走上階段，回到了汽車的公用道路，打算往停車場走去時，純已經將車停在附近等著了。

「上車吧。」純搖下了車窗。

「妳…怎麼知道我們要去哪裡？」主人Ｐ疑惑的問道。

「當然知道。」純取出副座下的手提式探照燈，往兩人的方向閃了閃燈：

「我就是知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接著，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開了十分鐘左右的車，到達的是一個杳無人聲的停車場。

這是個連公車都不會設立站牌的這個荒廢道路，

會在這裡停車的大概只有附近的幾戶人家和乏人問津的釣客。

從下車後又走了十分鐘的路，從防波提下到消波塊，再從岩岸走進狹隘的小道內。

期間未來只是一聲不響的默默跟著兩人的步伐走著。

「我們到囉，未來。」

出現在眼前的是如同柳暗花明一般，別有洞天的景象。

夜幕已然低垂，夕陽完全失去了它的蹤影，只有夜色和皎潔的月光在天空中。

又大又圓的白色而清晰的明月，映照著如同藍寶石光澤一般的夜空，與天連成一線的那片大海，彷彿黯然而深邃的黑色珍珠，只有一段一段的浪花帶來的白色泡沫，如同反映著月光的白淨，一波一波打在無人的沙灘。

這裡的灘頭很淺，游泳的人並不會過來。

也正因如此，夜釣的漁客也不會選擇這裡。

與海和浪潮連成一線，勾成月牙一般的白色沙灘，此刻只有三人在一旁佇足。

「喜歡嗎？未來？」主人Ｐ驕傲的笑了笑。

「嗯！」未來開心的回應：「那…主人…我可以？」

「隨妳喜歡的去玩吧。這片沙灘從這裡到那裡都是未來的東西。」

「耶！」未來開心的褪下鞋襪，蹦蹦跳跳的在沙岸上留下各式各樣的腳印，摸著沙子的觸感，踩進海水感受浪花的潮汐，四處張望尋找貝殼。

一件一件都是未來從未見過，未曾經歷的體驗。

對他們或甚至一般人的小孩來說，只是再小不過的小事，未來卻樂此不疲的笑著，唱著，躍動著甚至跳起舞來…

「看吧，我怎麼可能不曉得你想作什麼…」那個時候，有好幾次兩人都是在這個沙灘上，兩人並肩默默的坐著談話直到連探照燈也用盡電量。甚至直至天明…

「如果知道是滿月，就不用特地帶燈過來了吧。」純自嘲的笑了笑，將燈放下。

「小純。」

「什…什麼啦？」大概是許久沒有聽到如此懷念的稱呼，純抱起手，縮著身子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謝謝妳。」主人Ｐ說著握緊了她那隻垂著的手，如同那天一般。

「笨蛋…事到如今還說這些作什麼…」純閉起眼，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去。「快去吧，這是…最後了…」

「是…」

看著主人Ｐ往未來走去的背影，純順了順耳邊被海風吹散的髮絲。

「笨蛋…結果還不是一樣…」純逞強的說著，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即使留下再多快樂的回憶…最後等待『我們』的還是只有悲劇啊…」

未來小小的腳踩在海和沙灘的交界處，感受那種腳下的沙子被緩緩帶走的感覺。

彷彿自身的一部份也緩緩的被大海洗滌，被純淨的海洋帶回而淨化的錯覺。

夜風挾著海潮吹來，未來單薄的衣著顯得有點瑟縮。

主人Ｐ從身後將未來抱住，將她擁入了懷中，以大衣中溫暖的體溫將她包覆。

溫暖的感受和主人Ｐ心跳聲的脈動，讓未來重新又有了活著的實感。

「我終於知道了…」緩緩的，未來吐露出幾個單音。

「…知道什麼？」主人Ｐ往下看著未來的臉，露出了或許見面以來最溫柔的微笑。

「今天一天，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主人的手指寫得出那樣美妙的歌曲…

　因為，在你的眼中所浮現的，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的美吧？」

「那妳要牢牢記住這樣的景色…」主人Ｐ一字一字緩慢的說著，生怕漏了每一個記憶的零件般，清楚緩慢的回應：

「這就是未來妳誕生的地方的風景。這裡就是未來妳故鄉的景色。要將這些牢牢存在妳記憶體中最深處的，永遠不會磨滅的位置…連同快樂的回憶一起…」

「是…」未來尚未瞭解主人話中的含意前，主人Ｐ再次開了口。

「未來…以後要好好聽博士的話。但不管是指令或請求，都要先思考過才能做。」

「是…」

「那個傢伙很喜歡空腹喝咖啡…盡量勸止她。」

「是…」

「幫忙作飯，但不要被打掃和家務綁著，作妳喜歡的事…」

「主人…？」

未來抬起頭看著主人Ｐ的眼，那是雙看透一切般，遠眺著星光的眼神。

「您…要去很遠的地方嗎？」

「不…我哪裡也不會去…」主人Ｐ別開眼神說了含糊的話語：「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主人的語氣，主人您現在的眼神…就好像…」不自覺的，未來又用起了敬語：「好像那一天的那個時候一樣，在去很遠的地方之前…電力不足的表情…」

「是嗎…」主人Ｐ放開了未來，未來很快的轉過身子看向主人，兩人對視了一下，主人Ｐ張開雙臂，慢慢的說道：「那…能幫我充電一下嗎…未來…」

「是的…」未來主動的抱向主人Ｐ的懷中，雙手繞過主人Ｐ的腰後，在他的背上緊緊環抱著。

由主人Ｐ心臟傳來的聲響，逐漸變大，跳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是啊…很遠…很遠…去一個也許有一天所有人都會去的地方…」主人Ｐ低聲對懷中的未來說道，彷彿在最重要的人身邊耳語說道：「但是我的心臟還在跳動。每一分鐘對未來說著七十次『我還活著』。」

主人Ｐ越抱越緊，像是將未來融入自己的身體一般：「這個聲音，絕對不要忘記了喔，未來。」

「我明白了，主人。」懵懵懂懂的未來，像是理解了什麼，但又沒辦法猜透般，只是拼命點頭，拼命的牢牢記下這段話和這個心跳的節拍。

「很好，乖孩子。」主人Ｐ露出了溫柔的笑容，摸摸未來的頭：「把眼睛閉上一下好嗎？」

「是的。」未來乖乖的聽從，緊緊閉上了雙眼。

主人Ｐ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精緻的盒子。

這是那一天，在回家的路上偶然發現的，如同約定般，非常適合未來的飾品。

「把手伸出來。」

「是。」

「睜開雙眼吧，未來。」

未來睜開了雙眼，在眼前的是一隻亮著銀光的戒指。

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著光芒。

上頭那顆透明的寶石，更是隨著切割面反映著月色的光澤。

「這是約好的，當未來成為世界第一的歌姬時，我送給妳的『禮物』。」

「但是…我還不是…」

「妳已經是了。」主人Ｐ瞇起眼露出了微笑，回想那些共度的時間：「在我的心裡，一直用心為我歌唱，只屬於我一個人的歌姬。」

「不必和任何人比較，即使不必踏上任何一個舞台…妳就是我心中唯一且世界獨一無二的歌姬。」

「謝謝你，主人…」

「我幫妳戴上吧。」

「但是…鍊子…」未來好奇的問道。

「指環不是戴在頸上的，也不是用鍊子套著的…」主人Ｐ握起未來因為海風而冰冷的小手，將戒指套在她那左手的無名指上。

尺寸合適得剛剛好，如同崁入一般完美的鑲在未來的手指上頭。

未來開心的舉起左手仔細的欣賞那隻戴在指上的指環。

寶石與戒指同時發出閃亮的光澤，在黑夜中彷彿閃著比月光還亮的光芒。

「這就是…主人贈與我的第一個『禮物』…」未來再次撲進了主人Ｐ的懷中，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好開心…」

「好希望時間就這樣永遠停在這一秒…」未來說出了不可能實現的話語。

彷彿同時也說中了主人Ｐ的希望一般，只是淺淺的回應：「嗯…我也是。」

「但是呢…未來…」即使如此，主人Ｐ仍是緩緩的開了口。

即使時間停佇也好。

即使擁有希望也好。

即使最後，連夢想也不存在了…

果然，奇蹟還是不會發生…

「一直以來謝謝妳了…」

主人Ｐ的手在未來後頸處的電源開關，長按五秒。

未來的雙眼中閃耀著的光芒，瞬間轉為混濁無神的眼神，隨後緊緊的閉起雙眼。

「但是…但是呢…妳知道嗎…未來？

　戒指…是父親親手為女兒戴上，牽著她的手走過紅毯的喔…」

主人Ｐ彷彿要落下眼淚，然而卻硬是勉強的止住悲傷。

一隻手環著未來的肩，另一隻手則抱起未來的小腿和雙膝。

就這樣抱著未來，兩人緩緩離開了海岸線。

「讓我幫忙吧。」純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不，不必了。」主人Ｐ說著快步將未來抱回座上：「只有今天，我想要一個人體會肩負這孩子的重量。」

「…」純無聲的沉默，而後兩人對看了一眼：「你不會後悔嗎？」

「後悔什麼的，從來沒有過…」主人Ｐ望著未來沉睡的臉龐，溫柔的笑了。「只有在遇上這孩子之後，我才有了活著的實感…」

「是嗎…」純雖然有些動搖，卻還是逞強保持一貫的冷漠說道：「那麼，再會了。」

「雖然不曉得會在哪裡見面。」

「我會不抱期待等著的。」

「呵…等著那孩子的或許是天堂…但我們…就只有那裡吧…」

兩人間的沉默越來越沉重，只有最後，她淺淺的說了一句：

「大概，我們都瘋了…」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x19v0xvxy

９

未來從安靜的沉眠中，隱約聽到兩人的呼喚聲。

上一刻彷彿自己還身處在計程車中，在後座主人與博士兩人的圍繞下，

溫柔的主人讓自己安穩的睡著，像是不好意思將自己吵醒一般，寧願特意抱著自己移動，就連裸著的雙腳，也沒有重新穿上鞋子。

「就像是…一家人一樣呢…」似乎是司機看著這一幕，溫馨的笑著說了…

「未來…未來…已經早上囉。」主人Ｐ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未來揉了揉雙眼，慢慢的睜開雙眼看著眼前的景象。

「啊！為什麼偏偏就是今天沒有把我吵醒！」

氣急敗壞的博士四處找著衣服和鞋襪，

主人Ｐ穿了圍裙，在廚房弄著煎蛋和土司。

（啊…）未來努力的想起身，但卻感覺全身沒有一點力氣。（那是…我的工作…）

「好了好了，幹嘛對未來發脾氣！是妳一直把人家當鬧鐘的貪睡裝置，每天依賴她叫妳起床的妳自己不好。」

「平常就算了！我今天可是要被抓去開初音未來的新世代發表會啊…！」

主人Ｐ將咖啡和盤子擺上桌，純快速的咬了幾口土司，一口飲盡了咖啡後，

開始換上裙子和絲襪。

「不要在這裡換啦！」「已經沒時間抱怨了啦！」

純雖然嘴邊一邊碎碎念抱怨著，

但最後還是在趕著出門的時間中，靠近未來摸摸了她的頭，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接著又輕吻了一下主人Ｐ才匆匆忙忙趕著出門。

「未來也不要再睡了，該起床了喔。」主人Ｐ敲了敲肩膀，脫下圍裙後在位置上坐了下來，輕啜了一口咖啡。

「嗯？怎麼啦？」主人Ｐ看向未來這裡，溫柔的笑了：「要我抱妳上桌嗎？真拿妳沒辦法…」

視野從遠景變為近景，擺滿桌上的餐具和食物，和一旁的主人Ｐ，有種難以說明的不協調感。

「不要把純的氣話當真喔，她只是急到氣頭上…」主人Ｐ咬了最後一口土司，飲盡了最後一口咖啡。

習以為常的日常。

平平凡凡的生活。

三個人聚在一起的，早餐的餐桌明明就在眼前，

伸出手就能觸及的距離，卻又令人感到那麼的遙遠。

「…怎麼啦？怎麼不吃呢？」主人Ｐ的臉靠近過來，擔心的問著。「哎…？要抱抱才吃？真拿妳沒辦法…」

自己的視野，轉眼又成了在主人Ｐ視線下二十公分左右的地方。

未來就這樣靠在主人Ｐ的胸口處，在主人Ｐ的懷中。

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同一張椅子上。

幸福的光景。

僅僅只是三個人聚在一起，就能令人感覺到幸福的場景。

但是為什麼…聽著主人的心跳聲…心卻在痛呢…？

額上突然感覺到熱燙的水珠。

（怎麼了嗎…？主人？）

未來想開口關心，卻已連開口也沒辦法。

「對不起…對不起…滴到妳了…未來…」主人Ｐ掩面說著，卻難以阻止熱淚繼續滑落。

（主人你也…哪裡故障了嗎？）

（也和未來一樣…會從哪裡漏出冷卻水嗎…？）

「不，這不是冷卻水喔。」宛如奇蹟一般，只有這回，主人Ｐ彷彿聽見了未來那難以出口的心聲。

僅管熱淚縱橫。

僅管聲音早已哽咽。

「這個叫做眼淚。」悲傷的時候、痛苦的時候，但是，不僅僅是如此而已…

「人在開心的時候，一樣會落下開心的淚水喔…」

「答應我，未來…」

「不論是難過的時候，還是哀傷的時候…」

「不論寂寞、貧窮、苦痛、生病…甚至是饑餓…」

未來並不會感覺到「餓」的情緒，所以，主人Ｐ一定是指心中的那股…

對某個感情的饑餓吧…

「答應我，絕對不要一個人在角落哭泣。」

瞬間，周遭的一切彷彿瓦解一般。

白色的光圈在腳下照耀，主人Ｐ和純，分別牽著未來的雙手。

最先放開手的是主人Ｐ，他溫柔的笑著，摸了摸未來的頭，轉身往遠處走去。

正當未來想放聲大喊的時候，

純也放開了未來的手，此生大概唯有這一次，緊緊的抱住了她。

「未來…妳知道嗎…？」純在未來的耳邊，溫柔的訴說宛如母親的催眠曲一般的耳語…

「這個世界之所以是圓的…正是為了不讓任何人在角落哭泣…喔。」

起身，純苦笑了一下，指向眼前的背影：「這件事，就是那個人教給我的喔。」

語畢，純快步跟上，像是想上前拉住對方的手，卻永遠搆不著一般…

「我…」未來的聲音，重新醒來了。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不要…留下我…」眼前的兩人像是聽不見一般，自顧自往前方走去。

「神啊…求求你…」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KbCrl4KvO

未來握起雙手，在胸前靜靜禱告著，那隻戒指與心臟，未曾如此的靠近…

「如果機器也有神的話…如果即使是我，也有向神禱告的資格的話…」

「求求你…如果還有一次機會…請讓我成為…那兩個人真正的小孩…」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THNsFwHBy

＜藉由封閉了心，得以將幾近無限的時間，崁入名為絕望的「永恆」＞

終

從遙遠遙遠的夢中醒來，未來緩緩睜開了雙眼。

眼前是圓弧狀的透明玻璃窗艙，透過玻璃可看到的是，在好高好高的天空中的遙遠湛藍，還有四五對盯著自己的好奇的眼神。

在發現內部的人醒來後，外側的人影瞬間離開了視野中。

發覺身處在什麼地方後，未來以手指操作了手邊的開關。

膠囊狀的救生艙開啟了玻璃蓋，明明是第一次使用，未來卻很清楚它的用法。

從陽光看來，在天空中的太陽高照，萬里無雲。

然而自己，似乎是身處在某個巨大的陰影下，方才那藍色卻有些暗淡的天空，大概就是從這縫隙中見到的。

從陰影沿伸的長度來看，身旁應該是百層樓高的大廈吧？

「主人…？」明知不可能，未來仍小心翼翼的問了句。「…博士？」

在不抱希望後，未來站起了身。

往身旁的建築物一看，那並非是棟巨大的高樓。

不，與其說是高樓或塔，不如說是石碑更為貼切…

聳立至雲端的巨大方石碑，是以黑色的堅固材質建成。

雖然距離有點遠，但對未來的視力不成問題…

「此碑建於２０ＸＸ年」上頭以十二種文字，敘說了同樣一件殘酷的事實…

未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這是現實…

「這是…夢嗎…」未來不可置信的摸摸自己的胸口，不願相信眼前的現實…

「這是…夢吧？因為…只要確認一下就知道，我的…生理時間…是…」

「８６萬５０３０小時又１２分５５秒…騙…人…？」

像是連自身確信的事物都背叛了自身的期望，

未來露出了絕望的眼神，低聲拼湊出幾個單字。

「一百…年…？」

不遠處的方尖塔，仍安安靜靜的執行著它的任務：

「為了避免總有一日的到來，在人類的文明滅亡以前，我們立了這座石碑。僅存的人類們請聚集到此處來，不須驚慌，並遵循著以下的守則…」

以十二種文字所刻成的這段話，被牢牢的記載在石碑之上。

即使現在，也冷漠的對人類宣告著已經發生的現實。

（您有一則來自博士的新留言。）

從那之後，又過了多少時間呢？

一年、二年、從十年開始，未來就不再去確認時間了。

經過了約末百年的歲月，靠著未來的記憶和知識，人類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中古時代左右的文明。

從未來所住的高塔中的窗口處遠眺，

湛藍的天空仍舊一點也沒變，平等的對待陽光下的所有人。

一戶一戶延伸的平房，是人們一點一點利用採石和水泥的科技蓋成的。

未來從「傳達者」變成「先導者」，又從「先知」變成了「歌姬」…

從文明、從科技，慢慢的「歌」也成為人們情感的支柱。

「世界第一的歌姬殿下。」隨從敲了敲門，自門外傳來所應傳達的訊息：

「演唱會還有三十分鐘就要開始了。請問您的準備…」

「…我知道。」未來只是淡淡的回應。

收到指示的隨從，從門外退開，不再打擾歌姬的獨處。

只有在獨處時，未來才會感受到那種異常的感情起伏。

被名為「孤獨」的空虛痛苦所包圍。

在天空中，放射般的白色雲朵飄零四散。

依舊如常的湛藍和陽光，如同百年前一模一樣。

然而，曾經深信仍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某處守護著自己的某人，不知何時已永遠不會回來…

好幾次好幾次，

獨自一人在摧人淚下那昏紅的黃昏下，拼命止住奪眶而出的淚意。

夕陽彷彿要將心中最重要的回憶奪走般的刺眼。

無數次無數次，

因為一個人的夜晚那麼的孤單寂寞，對著無聲的夜空，高聲呼喊你們的名字。

黑夜彷彿要將回憶中的你們淹沒般深沉，而又無盡的遙遠…

好想要見面…好想要見面…

然而，如今卻只能在一個人的夜空下，以泣不成聲的話語唱著你們所留下的歌…

但是時間不會重來，

消逝的東西無法取回。

即使曾經歡笑過，幸福的日子也永遠不會回來…

只有時間，仍在緩緩前進。

如果，與最重要的人距離是以「百萬」小時來計數…還能夠微笑得出來嗎…

「騙子…」未來猛然取下手中的戒指。

「明明曾經告訴我…絕對不能一個人獨自在角落哭泣…但是失去你們的我…事到如今…只剩下一個人的我…究竟該怎麼辦…呢…」未來握著戒指以掌掩面。

拼命忍耐著的淚意，如同轉成衝動一般，像是要將戒指往角落扔去──

然而，手，還是停下了。

未來跪坐，無力的將手支在地上。

吶，我作錯了什麼嗎…如果我有錯的話，我願意道歉…

吶，我犯了什麼罪嗎？如果是我不好，我願意作任何事贖罪…

我並不想要什麼奢侈的願望…

我想要的只是平凡的日常…我想要的只是…三個人在一起的小小幸福啊…

「喀喳」過於握緊的手心，彷彿將手中的戒指握碎般，發出了只有手掌能聽見的，小小的聲響。

和自己一同度過數十年的時光也未曾取下的戒指，如今第一次，發出了如同哀悼般的細微聲音。

未來緊張的，小心翼翼的攤開手掌來看。

不曉得是金屬疲乏，還是鏽蝕，支撐了百年之久的戒指，分成了兩截的部份。

「嗚──！」發出如同絕望般的聲音，未來拼命的，試著將其組回，然而…

在好遠好遠那個世界的你們，其實正在看吧？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fURJykKyk
其實正在看著笨手笨腳的我，一邊溫柔的笑著吧…？

從結合式的凹槽中，未來發現了「插槽」…

「這個戒指…其實是個組合式的隨身碟…嗎？」

未來取出了機體中對應的讀取線，除了仍在房中的救生艙，已經數十年未曾見過電子零件和產品了…就連線路和插槽，也因為時代太久不曉得是否仍能使用。

甚至…隨身碟的紀錄說不定早已衰退…

未來不抱期待的插上了隨身碟的插槽。

從系統的視窗中跳出了讀取的動畫。

幾乎早已忘卻的這個機能，連未來自己都不確定能否繼續使用。

等待的時間很長很長，長到未來自己都想放棄，

然後在眼前出現的，是資料夾中兩個小小的檔案。

無名的音源檔與亂碼的文字檔案。

未來確信般的感到失落，全新的，未曾格式化的記憶單位，

會因讀取混亂而有無名的奇怪檔案是常識…

於是，為了肯定這個確信，她點開了音源檔。

在連續的讀取錯誤後，錄音檔終於緩緩開始撥放。

在十餘秒的雜音中，未來專注所有的神經和接收端，希望能從中找到些許隻字片語的微薄希望。

這十餘秒的時間，彷彿一世紀那麼冗長…

就在未來打算停下撥放的動作時，『喂，喂？』

『聽得到嗎？』是主人Ｐ的聲音──！

未來連忙將聲音轉至更大的音量，背景的雜音更重，就像倉促錄下的一般…

『什麼？已經開始錄了？』

主人Ｐ輕咳了一聲，像是開始唸起準備好的台詞。

『當未來妳一個人聽著這段錄音時，肯定我就已經不在旁邊了吧？』

未來專心聽著主人Ｐ的一字一句，像是將其刻上記憶體中一般專注。

至於話中的意義，卻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思考…

『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我就長話短說…』

『我們雖然想過很多傳達給妳的方式，錄音、影像、甚至文字，但是隨身碟的記憶體很小，因此思考之後，還是決定用這段錄音和草稿告訴妳。』

『在未來妳體內那顆小小的電池，已經超過了妳所能承受的底限，但是，如果直接將電池換掉，通過的電流會在一瞬間將你的記憶全部洗掉…』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主人這個…笨蛋…

再多說一些，再多說一些重要的話語…求求你…

『在我的面前…是兩個選擇…未來…現在將妳的記憶重置，並且更換儲存系統和電池…或許妳就能夠重生並且和我們一起走過「未來」的人生…』

話語開始斷斷續續，未來不確定那是錄音的問題還是檔案的問題，

也無法肯定那是否為主人Ｐ的「思念」…

『但是，我們兩人都同意，不論「未來」的日子如何，都不願意將妳的回憶洗去。不論痛苦還是悲傷，我們都希望妳能抱有幸福的回憶活下去…』

『因此…這是一個痛苦的決定…我們將未來的記憶和機體封存，也許在我們活著的某一天，現代科技或ＡＩ技術就會出現能不消除記憶就能擴充電源的方法…』

『但是妳要活下去。』

噗通。

未來的眼角滑落了淚水。

『即使一個人，即使背著孤獨而辛苦的記憶…』

噗通。

再次響起的心跳聲，令未來確信了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在落淚。

正因如此，冷卻系統才會無視了主人Ｐ的命令，擅自在獨處時落下淚水。

『仍然還是要懷抱著，我們曾經在一起度過的幸福回憶…』

噗通。

以每分鐘７０次的速度，未來不會忘記這個頻率。

『未來，妳要活下去，妳是我們延續下去的希望。』

未來當然記得，記得這個聲音，記得最後的回憶。

她以小小的手心，在胸口緊緊握拳。

『妳是我們的孩子。妳，就是我們的「未來」。』

因為，「他」就在這裡。

就在這裡跳動著，就在這裡每秒訴說著７０次的「我在這裡」。

未來彷彿也立刻要隨著心跳的聲音高喊，對著空無一物的室內吶喊出來──

居然，到了此刻才發現。

「我才是…笨蛋…」未來蹲坐下來，眼淚潸然落下。「居然到現在才發現。你們想告訴我的事…你們想訴說的話語…此時此刻…才明白…」

『我將所有不能開口的話語，都留在最後這首歌裡。』

『那麼，再會了，在妳胸口所敘說的話語…在妳心中所發出的聲音…千萬別忘了這個回憶…』

前奏的音樂響起。

未來不可能不知道這首歌。

這是博士最喜歡的歌，是博士一個人時哼的歌，是博士一直一直無法忘記的歌。

只要閉起眼，博士哼著這首歌的表情與身影，即使現在也能清楚記得。

未來靜靜聽著這首歌，音樂中，低鳴的嗓音勉強的唱著高昂的情緒。

閉起雙眼，博士和主人往遠處緩緩走去時，那一刻的回憶，

寬大的背影，就彷彿在眼前催促自己跟上一般…

只要在此刻回憶起來，就能想起那牽著自己的雙手前行的回憶。

想起了那溫柔摸著自己的頭，抱緊自己的回憶。

於是，曲畢。

未來睜開了雙眼，

回想起記憶中他們所留下的事物，以及所有留給「未來」的話語。

明白了回憶中一切的一切，還有那些他們為自己而作的事所代表的意義。

謝謝你們。

謝謝命運。

感謝這一切讓我們相識，又讓我們重新相遇…

「歌姬殿下，還有五分鐘演唱會就要…」

「我知道。」

未來堅定的回應著。

堅決的眼神，象徵了重新找到的自身的存在意義。

我…能唱。

我會唱。

我已經明白了。

自己身處在此處的意義。

自身存在的所有價值。

我終於明白了。

正是為了不讓過去白廢，因此我此刻站在了這裡。

從今天起，我不再會說「我想見你」。

而是敘說著「我在這裡」。

正是為了不讓任何人浪費生命，因此生命才有終結。

這就是，你們所教予我的第二件事。

走出了房間，未來大步前行，邁開的步子，說明了內心的堅決。

從台前延伸出去的，是遼闊而寬廣的場地。

呈半圓型放射狀延伸出去的位置，平地上設滿了一列又一列難以計數的座位。

在更遠處的看台上，以階梯狀疊出了十層左右的台階。

號稱只能容納下不足千人的這個場地，不論如何警告，總是會有擠滿了座位，和坐在地上，甚至把看台都堵滿，幾乎數千的觀眾。

如同信仰一般，「歌姬殿下」的歌聲就是如此的難以一睹風采。

從舞台側面，總是由隨從牽引著手入場的歌姬，

只有今天，獨自一人快步而堅定的，在布幕的陰影下走出。

「謝謝大家今日的光臨。」未來說著，低身鞠了個躬。

在歡聲雷動的掌聲歡迎下入場的未來，雖然有那麼一瞬閃過了憂心和小心翼翼的神情，然而，還是堅決而毅然的開了口。

「入場的大家，在各位的手上，一定都知道今天的歌單已經排好了。」

「耶──！」

群眾以歡呼取代了回應，但他們並不曉得，

這歡呼聲非但沒有鼓舞到未來，反而會使她卻步。

只是，這些影響對現在的未來，並不構成問題。

「我明白各位對今日的演唱抱有非常大的期待，但是，在這裡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未來一字一句的緩緩開口，令場上面面相覷。

就連後場的樂手，也暗自發出了疑惑。

十多年來在這同一個會場，在這個演唱會的行程中，

這位不老的歌姬從未曾出現過行程之外的錯誤，更別說是預定行程以外的任何小更動。

不論再怎麼小的錯誤都不會犯，不論發生什麼樣的事都風雨不改的她，

因此被稱為「永恆」的歌姬殿下。

「今天的演唱會，無論如何，我想先從這首歌唱起。」未來露出了愧疚的神情，但仍堅定的說道：「我明白這是強人所難，因此，只要有一個人反對，哪怕只是一個反對的聲音，即使只有一個人，我也…」

未來比出了手指的「一」，虧欠似的低下了頭。

然而，沒等到未來說完，會場上千人的掌聲立刻在同一瞬間響起。

「謝謝…謝謝大家…」未來帶著哽咽的聲音，再次鞠了個躬。

只有後場的伴奏不知所措，背著電吉他的樂手率先走近過來。

「歌姬殿下…我們不知道妳要唱的是哪首歌…？」

未來只是笑了笑，指了指電吉他，示意請他卸下，然後取在手中。

接著，慢慢走向音箱，關上電源後，從耳中取出了輸入線插入。

「沒關係的。」未來仍是自信的笑著：「這首歌只有我一個人會唱。」

然後，低語。「即使只有我一個人也沒問題…」

四位樂手看著陽光映照在歌姬身上的背影，感受到一種從未體會過的莊嚴氣息…

「因為，這是…來自一百年前的『思念』。」

未來取過麥克風，將這句話大聲的說出口。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laXaBZKNk

「在腦海中清晰可聞的，你的聲音──

　現在也仍動搖著我的內心。

　記憶中的你，無論何時，總是溫柔的微笑著呢。」

我終於明白了。

現在終於明白了，主人。

「在那一天，回家的途中，你和我，手牽著手並肩走在一起，

　曾以為，這樣的快樂的時間，會永遠永遠持續下去－－

　你最後所說的那句話，現在也仍在我耳邊迴響著。」

「你們」就在我的身邊。

事到如今才發現的這個事實，雖然有些太慢。然而卻非常清楚。

你們大概不會曉得，在事以至此的「現實」，這件事帶給我多大的勇氣。

「感覺好痛苦，感覺好難過。一個人的夜那麼的孤獨寂寞。

　我仰望夜空，不斷尋找你們的身影。

　以泣不成聲的話語，對著夜空反覆呼喊著你們的名字－－」

即使，對你們的思念在加深，然而距離卻在拉大。

即使，想聽到聲音的主人，已經在不可能觸及的遠方。

即使，與最重要的人距離遙遠到只能稱為絕望的程度，甚至還在不斷遠離…

「你所贈與的戒指，現在我也仍戴著唷。

　畢竟這是我倆之間，最後的牽絆呢。

　在好遠好遠地方的「妳」，是否也還仍戴著呢？」

即使距離拉大到絕望的程度…然而此刻，心靈卻感覺到無與倫比的接近…

我的記憶裡全部都是你們所留下的痕跡，因此───

「想著總有一天，總有一天要傳達給你的這份思念，

　現在也仍在我胸口，靜靜的沉睡著。

　為了傳達給在某處默默守護著我的「你們」，我唱起了這首歌－－」

歌聲停歇，間奏開始，

未來的左手在電吉他上運走著指法，右手則輕快順暢的彈著琴弦。

哀傷流轉的旋律，卻和那手流暢輕快的電吉他配合得無比融洽。

台下的聽眾彷彿聽得如痴如醉，只是高舉雙手隨著節奏搖曳打著節拍。

「喂…有件事我不曉得該不該說…」

就連在一旁無事的吉他手，也跟著節奏踩起拍子，在手裡跟著比劃那手指法。

然而其他三人卻瞪著他，似乎說著任何一點聲音都會破壞這場演奏。

於是，他將聲音改為只有自己能聽到的私語，緩緩說道：「我配合歌姬的演唱會也有十年了，但是…我好像…今天才真正成為她的迷…」

其他三人同時閉起眼，露出輕描淡寫的輕笑，像是說著「我也是」似的。

然後，就這樣一同跟著節拍高舉起無事的雙手打起拍子…

（因為，那個模樣…和什麼神聖的歌姬、夢幻的歌手一點也不搭…甚至、甚至…不如說…甚至像是…）

吉他手將私語改為內心的想法，然而卻沒發現，在場的觀眾在未來的身影中，

看到的是同樣的一個幻影…

「好想要見你，好想要見你──」

剎那，樂聲中斷，電吉他靜止。場上只有未來清唱的這句歌詞在迴繞…

你看見了嗎？主人？有這麼多喜歡著你的歌的人…

妳聽到了嗎？博士？有這麼多人喜歡妳所賜與我的歌聲…

你們發現我了嗎？你們知道有這麼多的人在支持著我，鼓舞著我的存在嗎…

「絕對不會放棄，永遠都不會忘記，最重要的你的事情。」

即使景色變幻，時光移轉，

即使回過頭，身邊的人早已不在…

但是，請你們看著我。

我在這裡。

我，就在這裡啊！

「我要將最後也沒能開口傳達給你的這句話送給你喔──

　我對你們的事，一直、一直、一直、想說出口的這件事──」

即使，前行之路上未必會有你們的存在，

即使最後，能夠見面的想法什麼的都已經放棄了…

請你們記得…在歌聲存在的地方，我必定會在那個地方。

我不會再一個人待在角落哭泣，而是在世界的中心高唱著你們賜予我的歌聲。

在場上的人，大概都看到同一個幻覺吧。

那一幕是高聲唱著歌的孩子，開心的撲到父母懷中的身影。

孩子高聲笑著唱著，露出至今最燦爛的笑容抱住父母的頸子和胸口，

只有在這一幕，百年未曾露出笑容的歌姬，也開心的流著眼淚笑了。

『吶，主人』未來在心中小小的私語著。『你所教給我的事物，有很多、很多。』

『像是滑過湛藍天空的白雲。』未來的低語，不知何時共鳴了另一個聲音。

『像是青草的香氣，山邊森林中溫柔的樹梢所散發的芬多精。』突然間，主人的聲音也彷彿在她耳旁細語著。

如同作夢一般，未來忍耐著淚水，繼續敘說著：『午後斜照的陽光，夕陽灑落的空氣…』

『無人的停車場上，沉靜安穩的空氣。』就連純那向來冷漠的話語，也轉為溫柔的耳語，開始出現在她的耳邊…

『電吉他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深夜中迴響…』即使語聲都要哽咽了，未來仍低下頭，逞強繼續接口說著。

『找到超市時那種開心的心情…』主人Ｐ的聲音獨自冒出。

『一同牽著手回家的那些時光…』而純的話語，也緊接其後。

『我好想…』未來彷彿就要軟弱得將那句話說出口，然而卻硬生生止住了。

『這些全部，全部我都好慶幸曾和你們一起經歷…』

『對不起…就連最後的最後…我還是個愛哭鬼…』

兩人溫柔的笑了，抱住未來心中那個小小的身影。

如同讚賞她通過最後的測試一般，一起拉起她的手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髮。

『快過去吧…這是最後了…喔。』

『是…』

陽光灑落，斜照在未來的抬頭上望的眼神中。

湛藍的天空，零碎四散的白雲飄過。

即使，景色清晰到依稀可見對面山上的森林。

只要閉起眼，在那個深夜的海岸線上的回憶就清楚出現在眼前。

『主人，還有博士，一直以來…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們的照顧……』

「至今為止，謝謝你們了────」

未來高唱出最後的歌聲，回憶終結在最後這一瞬間。

彎下腰，向所有的聽眾鞠了個躬。

場次中，掌聲歡聲雷動，如同要將整個世界翻覆過來。

「未來」就在此刻終結。

　新的回憶將要開始…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sMcOZnAiA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VtlOANQIZ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eWQWj3WU7

＜來自博士最後的傳言＞

「…聽得到嗎？」

我是博士純。

在妳體內的ＣＯＣＯＬＯ系統，由於裝上了一直以來欠缺的零件，已經完成了。只要以足夠的電力起動，就能達成理論上的永動。

…我很想立刻就作起動測試，但即使妳現在能站起來，那個人也已經不在了。

……

不過，模擬測試已經推算出所有狀況，結果是完美的，所以妳不用擔心。

時間不多了，我就長話短說了。

人類現在面臨的是世上最大的危機。

我能作的只有將僅有的一具救生艙交給妳。

如果能夠醒來的話，就用妳的記憶內的知識幫助僅存的人類。

這是最後的指令。

對不起，最後比起母親，我還是選擇了身為研究者的自己。

不論妳如何憎恨我，我都不會抱怨。

妳一定要活下去。

即使只有一個人也要獲得幸福。

這是最後的…我的願望。

可能的話…

不…我可能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吧

……

但是…可能的話…最後…真想…和妳…再…一起……

（自此以下的雜訊完全混亂，解析不能）

＜END＞

感謝演出名單：

男子Ａ　飾　主人Ｐ

男子Ａ　飾　路人

男子Ａ　飾　製作人

男子Ａ　飾　秘書小弟

男子Ａ　飾　司機

男子Ａ　飾　隨從

特別感謝　　觀眾群、吉他手、路人Ａ樂隊友情支援

女子Ａ　飾　博士「純」

女子Ａ　飾　超市大嬸

初音未來　演出　藤田咲

片頭曲「StargazeR」

詞、曲：骨盤P

編曲：骨盤P

演唱：初音未來

插入曲「Tell Your World」

詞、曲：livetune (kz)

演唱：初音未來

插入曲「初音未來的消失」

作詞作詞：cosMo（暴走P）

編曲：cosMo（暴走P）

演唱：初音未來

BGM「glow」

作詞、作曲：keeno

編曲：keeno

演唱：【初音ミクDark】

插入曲「Dear」

詞、曲：19's Sound Factory

編曲：19's Sound Factory

演唱：初音未來

片尾曲「世界で一番近くに居るのに」

詞、曲：samfree

編曲：samfree

演唱：初音未來

感謝看到最後的你們。

Thank you for your reading.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6jBWShz6G

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1gzHf2Azp

ns3.139.237.30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