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 事發十四天前

黃色短袖Ｔ恤沾滿了深啡色的污漬，白色波鞋的底部堆積了一層一層的泥巴，粗短的手臂和掌心也染了不少黑斑。黃色的毛髮糾結成一團，啡色的腳印從黑色大門遺留了一道痕跡在白色的地板上。

小男孩和黃金獵犬佇立著，頭顱沉沉地垂下。麗莎雙臂交疊胸前，怒視著他們。「你們真過份。」

「主人，準備好了。」瑪麗亞拿著一條大浴巾，急步走到他們的端前。

「把衣服脫下來。」麗莎冷冷地道。

張凱亮把墨綠色短褲的鈕釦解開。

瑪麗亞立即跪下來。「讓我來吧，少爺。」

「瑪麗亞，不要把他寵壞。他要學懂照顧自己，而且要讓他知道，自己搞出來的麻煩，要自己承擔。」

「是的……」瑪麗亞點一點頭，用憐憫的眼光凝視著神情有點落魄的小男孩。

小孩把身上的衣服一一脫掉，扔在地上。瑪麗亞隨即用浴巾包裹住他赤裸軀體，一手抱起他，站起來轉身走開。

黃金獵犬動了一下，準備撐起兩條後腿。

「坐好！」麗莎喊叫道。「誰批准你離開唷？」

牠挺直腰背，坐回原處，耳朵拉後平貼頭顱，用可憐的目光瞥了麗莎一眼，視線隨即移到白色地板上。

瑪麗亞拖曳出一輛像嬰兒玩具一樣的黃色塑膠手拉車。

「上車去！」麗莎指向拉車，喝令道。

黃金獵犬無奈地爬起身，慢慢地跨上手拉車的長方形盤架，然後坐下來。

瑪麗亞扭轉四個車輛，雙手握緊拉把，用盡所有力氣推動它。

一名男子在大廳拿出一架手提攝影機，興奮地打開它的鏡頭，按動鍵鈕。攝影機的螢幕反映出他的俊俏臉龐，微曲的長髮，圓渾的雙眼。

「爺哋，你在幹什麼唷？」麗莎問道。

「我要把這段精彩的畫面記錄下來。」他咧開嘴角，神情亢奮。

「究竟有什麼值得留念哩？你不如好好地教導一下他們，不是更有意義嗎？」

「小孩與狗狗一起洗澡喲！真是駭人聽聞的事情喔！」他邊說邊跟在瑪麗亞的後方急步走前。

「救命啊！」麗莎拍打了一下額前。「為什麼這個家的人，頭腦都有點不正常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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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的焦點落在浴室內的小男孩和黃金獵犬。嘩啦嘩啦的水點灑在他們的軀體上，污泥沿著排水溝流出去。

「小亮，你剛才到哪裡去？竟然會弄髒得如黑色小豬一樣。」男子的聲音在密閉的空間內迴盪起來。

「公園。」

「跌倒在地上嗎？」

「不是。毛毛跳到水窪上嬉鬧。」

「所以，是毛毛把水濺到你的衣服上？」

「不……」他垂下頭，玩弄著手指。「我也跟毛毛頑皮一下……」

「噢！好玩嘛？」

「好啊！」他猛然抬起頭來，綻露出興奮的神情，身旁的毛毛也咧開大口，吠叫了一聲，伸長舌頭，喘著大氣。不消數秒間，張凱亮的臉色一沉，再次低下頭，表現出羞愧的表現，咕噥道：「其實，不是……」

毛毛的輕鬆神態也立即收起來，緊閉合嘴巴，垂下頭，視線有點迴避。

鏡頭緩緩地轉向後，畫面落在一雙纖幼的手臂交疊在胸前。螢幕拉向上，目怒凶光的雙眸盯緊著他們。

「節目……節目要暫停了……」

畫面一黑，立即傳來一道咆哮。「你們做了壞事，還帶著嬉戲的神情。毛毛，你作為哥哥，不單沒有好好照顧小亮，還跟他一起搞亂！你的點心要全部沒收！」

「真殘忍耶……」一道男聲壓低語調道。

「你要我把你這部攝影機沒收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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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彈開來，張凱亮已經身穿一件印有狗狗圖案的白色短袖Ｔ恤，坐在一張粉紅色的塑膠椅子上，端前有兩塊長方形的奶油餅乾放在粉紅色的塑膠桌枱面。他的頭髮濕溼，綻露出不悅的神情。毛髮梳理整齊的黃金獵犬靜悄悄地坐在小男孩的身旁，在燈光的照耀下閃出亮麗的顏色。

「就只有這些東西做點心嗎？」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嗯。」張凱亮點點頭。

「平日也只有這些嗎？」

「不。」他嘬起嘴唇，舉起左手，豎直五指。「有五塊……而且有一杯柳橙汁。」

「現在哩？」男子追問道。

「兩塊。」他收回三只手指。

「毛毛哩？」

黃金獵犬甘嗚了一下，帶著可憐的目光瞄了一瞄張凱亮，然後視線轉移到餅乾上。

「媽咪要懲罰毛毛，所以毛毛什麼也沒有了。對嗎？」

毛毛瞥了一眼鏡頭，再低嗚了一聲。

「真可憐唷。」

「爺哋！」背後傳出一道女子的聲響。

鏡頭轉過去，捕捉到麗莎正站在遠處，背靠在門檻，揮揮手召喚他。

「我要去看一看女王大人有什麼新的命令。」螢幕劇烈上下搖動，湊近麗莎的身影。

「站在我的身旁。」她壓低語調道。

「幹什麼哩？」男子敬畏道。

「看看他們。」

鏡頭晃晃蕩蕩，轉回張凱亮和毛毛的在所處。「要進行偷拍嗎？」

「你可以靜一靜，專心拍攝嗎？」她的語調顯得不耐煩，卻刻意把音量壓低。

「是的，是的。」畫面漸漸拉近，男孩和狗狗成為焦點。

張凱亮的左手拿起一塊餅乾，塞進小嘴裡啄了一小口。毛毛在旁邊把頸項伸長，目不轉睛地盯著食物。小男孩瞄了一瞄毛毛，然後邊嚼食，邊把左手上的餅塊遞到牠的大嘴巴前。

「小亮似乎不知道狗狗是十分貪吃的唷……他那一小塊的點心要給毛毛吞掉了。」

鏡頭放大，落在毛毛的頭顱和幼細的手臂上。牠用黑黑的鼻子嗅了一嗅，然後微微張開嘴巴，咬了一小口。

「哇！」男子哼出讚嘆的聲音。

張凱亮把餅乾遞到自己的口裡，又嚼了一小口，再把它送到黃金獵犬的端前。

毛毛做出相同的動作，用牙齒切開一小口吞下肚裡。

「我就是說，毛毛是好哥哥。」麗莎自傲地道。

「不過，你剛才罵牠是壞孩子，而且跟小亮一起幹壞事情。不是嗎？」男子反駁道。

「你不可以閉一閉嘴嘛？」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就在這裡靜心觀看他們的兄弟情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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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竟然連小孩也管不了。」麗莎的手掌不停拍擊桌面，咆哮道。「會有如此愚笨的老師，連小孩也可以騙過她的嗎？」

「我們不是托兒中心喔，麗莎。我們提供的服務是知識。」校長聳聳肩，表現出無奈的神情。

「所以，你們就容許學生逃課嘛？」

「我們這所學校跟普通的小學不一樣。」

「當然啦！要不然，我會讓自己的小孩入讀這間學校嗎？」她繼續大喊大嚷。

「我們擁有驕人的成績和悠久的歷史。」校長滿意地點一點頭。

「我不管你們的什麼什麼。我要你把那位搬運工人好好教導一下，然後請他走路。」

「我沒有這個權力。」

「我會在會議上提出議案。」

「你們也沒有辦法把他攆出這間學校。」

「為什麼？」

「他是榮譽校長。」

「校長？！」麗莎猛然站起身，詫異道。

「對。他曾經是學校的最高管理者。這幾年間，他逐漸退下來，擔任顧問的工作。」

「真諷刺。一名前任校長竟然協助學生逃課。」

「他為這所學校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名聲與地位。由學生、老師、副校長、校長，到現任小賣店的經理人。董事會對他信任有加。」

「我會想辦法令他遠離這裡。他根本不配繼續留在這裡工作。」

「很好喔，麗莎。我一直以來也想盡辦法……那麼，就交由你處理了。」

「還有那個小不點。」

「你的意思是阮美芬？」

「對。她的膽子真大。我要她不能接近我的兒子。」

「停課就可以了。」

「不。我要她永遠也不能再踏進校門半步。」

「沒有這個必要吧，麗莎。她只是一名窮書生。」

「既然她一直也受到我們的資助，就應該好好守規矩，不要破壞學校的秩序。我就知道窮人的教養差得很，他們降低了我們的評分。」

「不過，她的學業成績十分好，整體表現也不錯。」校長窺見麗莎的臉色一沉，連忙改口道。「當然，她絕對比不上張凱亮。」

「我要見一見她的父母。」她簡短道。

「我可以安排一下。」

「我要他們為自己的無知行為付出代價。」

張凱亮蜷縮一圈，側臥在床上，雙眼緊閉，臉頰印滿淚痕。

瑪麗亞為他蓋上被子，輕撫弄他柔軟的頭髮。

大廳傳出噹噹的鑰匙聲，鐵閘響起鏗鏘聲，隨即而來的是呯的關門聲。

她急步跑出去，瞧見麗莎怒氣沖沖地把鑰匙一手扔在玻璃桌面上，拋下紅色皮革手袋，大喊道：「張凱亮！」

瑪麗亞壓低聲音道。「亮少爺睡著了。」

麗莎沒有理會她，高跟鞋響出喀咯的敲擊地板聲，邊走邊叫嚷。「張凱亮！到我的房間來！」

瑪麗亞跟隨在後，拐個彎轉入張凱亮的房間，發現他已經坐起身，右手不停擦著雙眼。

「張凱亮！」尖銳的聲音再次傳出來。「我說，立即！」

男孩一手把被子翻開，鑽下床，赤著雙腳，慢步走出房間。

瑪麗亞隨著他的背影轉動軀體，雙腳卻感到無力，十指交纏，心情忐忑無奈。「少爺……」

張凱亮敲了門兩下，麗莎正坐在床緣，雙臂交疊胸前，怒盯著他。

「媽媽……」他踏前兩步，雙手交扠放在身前，垂下頭。

「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

「嗯。」他點一點頭。

「你不懂得回答我的問題嗎？」麗莎嚴厲地問他。

「偷偷地去見毛毛……」

「不。你錯了，張凱亮。是逃學。」

「我要見毛毛最後一面……」他哭乾了的眼眶再次凝滿淚水。

「你破壞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你有按照約定通知我，毛毛出了狀況嘛……」他咕噥道。

「你算是什麼意思啊？」她吆喝道。「質問我嗎？」

「要不是瑪麗亞傳給我短訊……要不是我逃課……」他啜泣道。

麗莎瞪大雙眼，漲紅了臉，咬緊牙根，卻按奈住激動的情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吐出來。「你以為是誰准許瑪麗亞給你通訊呢？」

他不吭聲，一道淚水滑落，淌在地上。

「我知道你十分傷心。媽媽也感到難過。明天，你就留在家休息一下。媽媽給你買一隻小狗，好嗎？」麗莎表現出慈祥的神情，溫柔的語調道。

張凱亮咬著下唇，強忍淚水，沉默半晌，最終吐出一句話來。「你打算怎樣處理毛毛啊？」

「毛毛？！」她詫異道。「你是什麼意思？」

「他的遺體……」

「你知道嘛，我們不可以隨便把牠扔在垃圾堆裡。根據法例，我會通知政府的工作人員，把屍體運送到專門處理動物的焚化爐。」

「就這樣子可以了嗎？」

「小亮……」她嘆了一口氣。「這是最好的方法了。」

「就是把他掉進一團火焰裡……」

「究竟你想說什麼？」她壓低嗓音，語調變得陰沈。

「如果我死了——」

「住口！」她猛然躍起身，咆哮道。

「如果我死了，你會就這樣子把我扔進焚化爐嗎？」他沒有理會警告，繼續道。

「你是瘋了嗎？你不要再亂說話了！」

「毛毛是什麼？」

「你說什麼喔！毛毛就是一頭狗狗，一隻寵物。」

「對你而言，他只過是動物、玩偶——」

「閉嘴！」她喊嚷著，臉頰泛紅起來。

「對我來說，他是我的哥哥。」

「我不會誕下動物的！你以為我是一頭母狗嘛！」

「我把他當成是我的哥哥。他是一位十分稱職的好哥哥，懂得保護我、呵護我……」他聲淚俱下，卻咬緊下唇，不讓自己的情緒崩潰。

「好了。你想我怎樣辦？」她的雙臂交疊胸前，扯高氣燄道。

「把他好好埋葬……」

「謊謬！我不會把金錢花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件上。」

「那麼，你又為什麼要把毛毛養大哩？」

「你不要再談論這個話題了。我已經說過會給你買一頭狗狗。」

「你可以立即給我一個弟弟嗎？」

「什麼意思？」

「既然你可以隨便買下一隻狗狗，那麼，你也可以隨時隨地誕下一個嬰兒。只要你喜歡的，任何生命也可以被替代，不是嗎？」

一道無名火湧上心坎，麗莎走上前，一巴掌甩向他的臉腮。

「魔鬼……」他自言自語道。

「你再說一遍。」她冷冷地道，卻濃罩著恐怖的氛圍。

張凱亮猛然抬起頭來，怒目而視，眼淚沾濕了發紅的臉頰，咕噥道。「媽媽是一頭惡魔……」

麗莎呆木地盯著眼前的男孩，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撐大喉嚨，用盡所有力氣吼叫道：「你是一頭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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