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月輪》 - 第39章武者的自我修養(下)

「月姐姐！」我竭盡畢生所學，發足狂奔，拚命追趕，幸好我對她尚算了解，知曉她在秣陵有好幾個常到的落腳處，才會想起眼前這片隱密的竹林。

竹林深處建有一所陣設簡陋的草廬，月姐姐曾帶我來此僻靜處所焚香撫琴。竹籬茅舍，空山寂靜，據說可以調和心性。

我猜想她沒有真正的想要甩掉我，至少直到目前為止，我對於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仍是堅信不疑，月姐姐斷不會就此離我而去。

果不其然，我在這不為人知的草廬發現她的蹤影。屋內琴爐散發裊裊幽香，月姐姐促坐几前彈琴奏樂，渾然忘我。

我側耳門外傾聽片刻，正想叩門了，清幽的琴韻倏地轉化成一曲高亢之調。

月姐姐彈琴從不喜歡別人打擾，我只好打消這個念頭，乖乖的站在門外繼續等候，不知等了她多久，等到我開始有點內急，卻不敢走開，生怕她突然在我眼前消失。

「月姐姐，別丟下二哥哥好嗎？」

情急之下，我終於再也按捺不住，首先搬出二哥哥的名義勸解她。

「璞兒，幹嘛一直跟著我？」月姐姐的語氣平淡，琴音卻是慷慨激昂，曲中似隱含止息平戈之意，「差不多是時侯要回去了吧。」

琴音戛然而止，月姐姐終於都願意步出草廬與我相見。

「月姐姐！」我無法掩飾心焦如焚的表情，立馬湧上前去，攬住她的腰，決定不放手。

「四妹妹，回去吧。」月姐姐的聲音卻忽然在我耳後響起。一如既往，眼前的她不過是一道障目殘影。

現在回心一想，以我當年拙劣的身法速度，又怎麼可能逮得住她呢？

「月姐姐⋯⋯」我扭頭一看，只見幾片竹葉在我眼前輕輕飄過，她的聲音似已融入茂林修竹之中，逐漸化成委婉曲折的迴響。

「不要跟著我—我——我——我———」

「月姐姐⋯竟然⋯真的連我也狠心撇下？」

我的心情茫然若失，再見不著姐姐的蹤影，只能張口大聲喊道：「不是說好我們三個人要永遠在一起嗎？」

就在她離我而去的那個晚上，我自困竹格渡的水驛中掩面而泣，悲不自勝。

往後的十餘天，二哥哥都有去拜訪天印山莊的柳世叔，可惜月姐姐始終避而不見。

及後傳來晉軍於壺關戰敗的消息，阿父急召我倆回到襄陽，大哥哥則須留下充當琅琊王府中主簿一職。

二哥哥這趟怏怏而回，自此性情大變，不但未能盡展心中抱負，甚至因為這一蹶之故而卻足不前。我倆乃一母同胞所出，自是血濃於水。我深深了解二哥哥為人，別看他平素總是一副誇誇其談而無所作為的樣子，心胸倒是躊躇滿志的，沒想到他會為了月姐姐的事情變得終日鬱鬱寡歡，愁眉不展。

我不知道他的心裡到底有什麼想法，卻不禁為他的沉淪感到痛心疾首。他獨自一人活在壓抑之中，不曾告訴過我箇中原委，我以為是月姐姐任性妄為，擺弄完二哥哥的感情，覺得膩煩了，便將他棄如敝屣。

妖女——

我恨透她，甚至乎開始稱呼她為「妖女」。為了化解我的心結，我非得狠狠教訓她一頓不可。我自此以刀為伴，與將士為伍，三年以來一直努力不懈地勤練武功，並以打敗她為終生目標。我的刀道亦以一日千里的速度朝著武學的高峰邁進。

次年九月，天下大旱，蝗災肆虐。

其時有大批流民從雍州擁入宛城一帶就食。京兆人王如趁機煽惑群眾作亂，暗結死士，乘夜偷襲，阿父派去遣返流民的部隊更因此而招至嚴重傷亡。

叛軍很快聚集接近五萬人眾，一路沿著沔、漢流域大肆搶掠，攻城鎮，殺令長，接連與我軍數度交鋒，勢如破竹，直逼襄陽。

王如自號「大將軍」，兼領司、雍二州牧，還厚顏無恥到要稱藩於偽漢，簡直是個不折不扣的逆賊！但無可否認，王如這個狼崽子倒真有點領兵打仗的本事，竟能大破晉軍於涅陽，逼得阿父只能嬰城固守。

「雍州的父老兄弟們，大伙兒活在這個亂世為求什麼？我們離別故鄉，大老遠跑去南陽作甚？不就是為了一處就食之地？可憐我家小兒不過五歲，便得活活餓死路上呀！我家老父老母一把年紀，積勞成疾，死在路上！我陳仲謙拚個焦頭爛額，誓死跟隨大將軍，揭竿而起，為啥？」

吵死人了！陳仲謙這個逆賊⋯⋯

「自然是為了生存！」他的兄長陳伯謙振臂和應。

陳仲謙繼續說：「六州大蝗，草木皆食盡！百姓無以為生，遠道而來，就只謀一處就食之地！可晉室無道，沒開倉賑濟不說，還要派兵將我們遣返故里，這是什麼狗屁道理？司馬熾這個狗皇帝，跟他的白痴哥哥司馬衷一樣庸碌無能，憑什麼當這個天下共主？」

「狗皇帝庸碌無能！」

陳伯謙道：「大將軍統率義軍，振臂一呼，八方響應。如今義軍勢如破竹，直指襄城，誓殺晉賊一個片甲不留，兄弟們說說，你們想怎麼做？」

「殺！」

陳仲謙接口道：「山簡那個老賊只懂得窩在襄陽城裡，甘願充當朝廷鷹犬。我說這村落少說也有二三百位昔日雍州的弟兄吧，你們還要縮手袖間，漠然不應麼？」

「殺！殺掉山簡那個晉賊！」

「兄弟們，那麼大伙兒殺入襄陽，砍下山簡的狗頭！」

吵死人了！陳氏兄弟二人一唱一和，在父親坐鎮的襄陽周邊煽動民憤，企圖會合王如的叛軍一舉作耗。

我倒懸於大樹上充當斥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刺探軍情，湊巧給我聽見這兩個逆賊口口聲聲咒罵吾父，我豈容得他們？

「吼———」我一怒之下從樹上一躍而下，隨手揮出的便是自創一招「長嘯高山岑」，當頭將這兩個反賊一刀砍成四半。

「兩位陳大哥死了！」

「我剛剛聽到的是老虎的吼叫聲嗎？」

「白痴，哪裡來的老虎？是刺客啦！」

「就是這個女娃子劈死我們陳大哥！」

「怎麼會是個女娃子啦？」

「來人吶！有刺客啊！有刺客啊！」

過百暴民手持利刃將我重重包圍，他們應該沒打算讓我活著離開吧。我面無懼色，緊接使出家傳刀法的一式「旋入雷淵」。

鐵刀在人浪中迴旋砍劈，颳起刺鼻的腥風，將一眾暴民手中兵刃全數轟飛。

雜碎們死的死傷的傷，轉眼被我收拾殆盡，他們根本連我的衣角也沾不上半分。

這還是我首次上陣殺敵呢！

我的心情無比亢奮，提刀殺人的感覺倒沒有想像中那麼掙扎。

「我軍已將你們重重包圍，」我非常享受以勝利者的姿態，踩著腳下的雜碎頤指氣使，「識趣立即投降，本姑娘可饒你們不死！」

烏合之眾，誰也不敢妄動，當真全部乖乖的給我投降。即使阿父對我這次擅自行動感到忿怒不已，我仍不禁為山氏快刀的實戰威力感到沾沾自滿。

我雖還沒擁有輕鬆打敗妖女的壓倒性力量，至少也有一種生而不凡的自信。我絕對深信本人乃百年難遇的武學奇才。

經過三年的苦練，無論在刀法、速度、抑或內家修為而言，以我現時的實力，理應已跟她相去不遠。

說到底這妖女不過比我年長兩歲而已，她可達至萬人莫敵的境界，我自然也可以。

誰知道，在暌違已久的月姐姐面前，我再次醜態百出，甚至連自己的佩刀也無法拔出，便已落得一敗塗地的境地。

可惡啊！太丟人了⋯⋯

＊＊＊

山璞一口氣奔出數里之外，不自覺來到正被一片日落染紅的南津大航附近。

「妳跟上來幹嘛？」

「請四姑娘跟我回去吧。」晴嵐尾隨而來，冷聲冷氣地說道：「二公子還有家中的大人都會很擔心妳的。」

山璞受過莫大挫折，現正滿肚子鬱悶，心中忖道：「我全力施展輕功，這個晴嵐臉不紅氣不喘的，便可緊緊跟在我後面。這三年間她的實力也增進不少啊⋯⋯」

「晴嵐，來跟我比劃一下吧。」山璞氣沖沖地說道，想藉著打倒強悍的對手扳回一城。

晴嵐好整以暇摩娑著腰間的劍首，語帶輕蔑說道：「若四姑娘還沒受夠教訓的話，奴婢自當奉陪到底。」

「哼，連一個賤婢也瞧不起人嗎？」

山璞的心便如同琉璃打造，只需輕輕觸碰，便要碎落一地，這顆弱小心靈又豈受得一個奴婢的冷言冷語。自許將門虎女的她，當即拔出腰背佩刀，今天非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目中無人的使女不可。

晴嵐望著南津橋邊的野草，幽幽嘆息道：「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

山璞聽了，更是惱羞成怒，憤憤道：「區區一介奴籍賤婢，學什麼人引經據典了？」

南津大航前瞬即瀰漫著一股濃烈戰意，二人互不相讓，背光的倒影在斜陽下逐漸拉長。

山璞一聲嬌叱下，率先衝向晴嵐揮出一招「披搸覓路」，只見她的手腕飛快地轉動，先後斬出兩道弧形刀光，分別切斷使女左右兩翼的退路。

晴嵐從容不迫，將左手拇指輕放劍格之上，逐漸逐漸的把劍刃推出，周遭的氣溫也跟著急驟下降。環首刀閃電似的撲面而來，晴嵐也就拔劍應戰，天邊頓時傳出一陣叮叮錚錚的迴響，高入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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