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月輪》 - 第38章武者的自我修養(上)

「唉呀——」

「二哥哥怎麼又弄傷自己了？你還說要好好保護月兒？」

「月兒請放心，我自有我的方法保護妳。」

「哈！你這人射不穿札，就連拔劍也可割破自己的手指，要怎麽保護我？難道光靠長得好看便行？」

「若只論武功當然不行，但我可以領兵保護月兒。」

「我說二哥哥你身子孱弱，就不要老是想著領兵打仗了，還是先練好月兒教過你的基礎劍術，方為上策。」

「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

「我暈了！人家項王吶，可是力能扛鼎的『西楚霸王』。」

「月兒此言差矣，項王就只略知『萬人敵』其意而不肯竟學，才會淪落到後來四面楚歌的境況。」

「月兒不懂這些啦，我只希望二哥哥不會步趙括、馬謖這些人的後塵，還是先好好鍛練身體比較踏實。」

「哈哈，那當然了！所以我才要將月兒這個真正的『萬人敵』永遠留在身邊，好讓妳能助我建功立業。」

「討厭！你要我以什麼身份留在你身邊？」

「待我回到襄陽，定當請示阿父找媒氏帶同聘書大雁，回來向世叔納采問肯。」

「唉，月兒告訴過你多少遍了，二哥哥就是二哥哥，一直如是，永遠如是，不好麼？」

「難道月兒不喜歡我了？」

「喜歡是喜歡，但跟月兒同樣喜歡四妹妹的感覺如出一轍，更何況⋯⋯」

「更何況什麼了？」

「都怪月兒身材實在太亮眼，即使身穿甲胄也遮掩不住，請恕妾無法代郎從軍。」

「哈，月兒都叫我郎了，還說不喜歡？」

「哈哈，你是笨蛋啊！都幾歲了，不懂分辨哪一句是戲言嗎？」

「哈哈哈，古有項王垓下悲歌忼慨，虞美人和之。今有我山逸竹林下紙上談兵，月美人嗤之。妙哉妙哉！」

「不好笑！你這人怎麼總是喜歡自說自話，自以為風趣幽默，我不想聽你瞎扯了⋯⋯」

「月兒要去哪兒？」

「不是說過要為我捕捉大雁嗎？來吧，現在便帶你去觀鳥。」

「月兒別跑這麼快！我追不上⋯唉呀——」

「怎麼啦，二哥哥今次弄傷哪兒了？」

「腳⋯扭傷了⋯當真是時不利兮騅不逝！」

⋯⋯

像我二哥哥這樣的人物，世間恐怕再也難以找到一位好似月姐姐跟他如此匹配的人了。

我自少熱衷練武，天賦異稟，早已盡得父兄刀法真傳，甚至可說是青出於藍。

對於一個擅長用刀的武者來說，跟那些腰掛長劍，終日閒著無聊沒事幹的浮浪客、遊俠之流的人相比，我總覺得與他們格格不入。

即使強如江玉清、杜觴此等弓馬嫻熟、刀劍皆能的實戰型高手，以我現時的實力，亦能輕易將他們打倒了。

至於我那二哥哥，本來就是一個射不穿札、馬非所便之人，一個總喜歡以「儒將」自許的奇男子，生逢亂世，除了長得好看，恐怕一無是處，不提也罷。

我反而覺得自己與生俱來，就是個為了保家衛國、馳騁疆場而活的男子，直到十二周歲的那年，當我認識了月姐姐後不久，才開始對這個女兒家的身份有所認同。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女子的柔美與男子的強悍，原來可以完美無瑕地共存一體的。

月姐姐乃是天印山莊柳氏的嫡長女，也是我平生所遇見的女子當中最美麗動人的一人，雖然吾之平生訖今不過活了十五載而已。

這女子擁有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打倒世間任何對手的強悍，往往還會在有意無意間把敵人玩弄於股掌，即使她偶有處於下風的窘態，也只因為漫不經心所致，待她稍為認真起來的時候，便能輕易把敵人打到趴地。

月姐姐還有一個特質，一個怕是這世上沒有任何女子可比擬的特質，敢情包括我在內。

她舞劍時身姿婀娜曼妙，劍上卻能透發睥睨天下群雄的氣概。兩種截然不同的特質竟然可以這麼不可思議地共融一體。

「月姐姐，璞兒想看妳舞劍。」

每當我用上小娃子奶聲奶氣的腔調向月姐姐撒嬌，她便會忍不住為我獻技舞劍了，而我亦樂得乖乖待在一旁，醉心欣賞這世上唯一能令我動容的女子。

「璞兒，今天姐姐叫小晴給妳舞劍行嗎？」

「璞兒不想看老人精舞劍！」

「可姐姐今天已約了妳家二哥哥到震澤泛舟五湖了，咋辦？」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我甚至不知不覺跟她學了些用來媚惑男人的鬼魅伎倆，有時候連我自己也覺得很嘔心。

「好吧好吧好吧，拿劍來，就舞一個給妹妹看看唄！」

「嘻嘻，還是月姐姐對我最好。」

其實，倘若月姐姐認真出手的話，以她肉眼難辨的身法與速度，我壓根什麼都看不見。

有好幾次，正當月姐姐看似優雅地在我面前獻舞，那個慵懶的聲音總會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和我輕聲耳語道：「多加留神背後，姐姐倘若不懷好意從後捅妳一刀，妳說妳要死多少遍了？」

「月姐姐不會傷害璞兒的，」而我總會扭頭用臉去蹭她，攬住她的腰，嘻嘻的笑道：「更不會讓別人欺負我，對不對？」

她亦總會摸摸我的頭，以示姊妹二人之間的承諾。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但若然是璞兒先與人爭強鬥狠，月姐姐就不理妳了。」

「璞兒答應妳，絕不會跟人爭強鬥狠，那麼月姐姐也得答應我，我們三個人以後都要在一起喔！」

「嗯⋯好吧。」

「永遠永遠在一起喔！」

「嗯⋯或許吧。」

「月姐姐，我們約定了喲！」

話說月姐姐得知我給蕭中河欺負，竟敢單獨跑去挑戰蘭陵蕭氏那群武功高強的門客。

「哈哈，蕭大俠你又輸了，快喝！」

「哇，柳姑娘怎麽喝酒那麼兇狠？」

「蕭大俠也會怕輸給一個小女子？」

「柳小娘子，且看誰怕誰！」

「你們全部人一起上，今天每人不喝夠三石酒水，誰也別想活著回去！」

「每⋯每⋯⋯每人三⋯三⋯三石？」

「要麼酒錢我付，你們只管喝，如何？」

「小娘子在嚇唬我嗎？每人三石酒水，可以用來濯澡了啊，喝就喝，且看誰怕誰！」

⋯⋯

這場可怕的斗酒會至今我仍歷歷在目。每當我憶起月姐姐把三石酒水灌下腹中那種豪邁氣概，我都只能形容為太帥氣了！

這一役，曾以酒量名揚天下的大俠蕭中河，就此敗在一個籍籍無名的女子手上。

蕭中河與月姐姐各自一口氣灌了三石酒水。月姐姐首先超額完成，喝了三石有多只打了個嗝，便跟我二哥哥到震澤五湖泛舟去了，至於中河哥哥和那群無酒不歡的蕭氏門客，足足轟醉兩天一夜。

若單論才貌而言，即使不加思索，我都深信不疑，世上唯有我二哥哥山士林，還有那位以美姿顏聞名天下的三姊婿衞叔寶，方可與月姐姐匹配。

可若要月姐姐委身下嫁三姊婿為妾，也未免太委屈她了吧！換言而之，便只剩下二哥哥才有這個資格作為她的良人之配。

至少，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認為的。

三年前的某天，我卻無意中聽到這小倆口子鬧翻了。

「二哥哥，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

月姐姐非常生氣，我在遠距離外偷聽他們的對話，隱約看見二哥哥那副眼含淚光、惶然無助的表情。

「月兒，難道妳不知道我對妳的心意？」

二哥哥用力拉住月姐姐的臂腕。

「二哥哥，這樣拖拖拉拉的成何體統？男女授受不親，敬請自重！」

「月兒在惱我自把自為向世叔提親一事？」

月姐姐反過來捉住二哥哥的手，略略整理好思緒，沒好氣的道：「月兒說過多少遍了？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我喜歡二哥哥，那是因為我自少盼望能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哥哥，一個會永遠疼我愛我的好哥哥，但月兒心裡清楚明白，這份感覺絕不等同男女之間那份傾慕之情。」

她執起二哥哥的手，將他的手心擺放在自己左邊的胸口上，輕輕呼氣道：「你感受一下月兒的心跳起伏，很安詳是不是？沒有跳的很激烈，跟家人在一起時的感覺別無二致，更何況⋯⋯」

月姐姐驀然垂下了頭，眼眸裡充斥著矛盾與嫉妒，口裡嘟囔道：「更何況⋯蕭家二姑娘也很喜歡二哥哥吧？」

在那個距離下，我根本沒辦法聽得很清楚，但二哥哥似乎也沒有把重點聽得進去，頓足捶胸道：「月兒誤會了，我對蕭氏絕無半點男女之情。我的心由始至終便只能容下月兒一人！」

據我所知，這段對話重點不在於二哥哥心繫誰人，而是在於家君似有意和蘭陵蕭氏締結姻親。起初我還以為阿父要我嫁給蕭中河，後來才發現他打算要二哥哥迎娶蕭氏為妻。

「是嗎？但依我所見，蕭二姑娘溫婉賢淑，才算得上是你的佳偶絕配。你別辜負山將軍他老人家為你精心謀劃的親事。再者，當今天下兵亂不息，情況嚴峻，相比起漢末中平之亂尤甚。二哥哥還是專心一致，多為這個天下做點事情，別再糾結於我倆之間的兒女私情了。」

二哥哥伸出顫抖的雙手，揑住月姐姐兩側的肩膀大力搖晃，「月兒，我不相信這是妳的由衷之言！」

「你弄痛我了，我們今日言盡於此，你趕快回去襄陽輔助山老將軍吧！」月姐姐言訖，把他輕輕的推開。

這一推看來相當乏力，相比起一個從來沒有鍛練過身體的閨中之秀還要柔弱，叫我完全沒法相信，一向強悍的月姐姐在二哥哥面前竟可變得如此迷茫。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月姐姐的胸口正在急促起伏，她那芳心亂顫、意亂離迷的神情彷彿再度映現眼前。我卻單純地深信，這不過是一幕普通情侶吵架的篇章，誰知道⋯⋯

「我不能失去月兒！」

「二哥哥怎麼從不好好聽人家說話，我不想理你了。」

這一刻，二哥哥徹底崩潰了，只懂不斷喊著月姐姐，喊得聲嘶力竭。

「月兒不要走——」

「別跟著我！」月姐姐卻是去意已決，當下頭也不回，一甩衣袖動身離開。

二哥哥只能眼巴巴看著她絕塵而去。

「月兒不要走，請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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