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仔散文短故合集 - 《秘密託管員》

《筆尖》的第三次投稿，又登了。那時《筆尖》有六期，其中三期撞上考試沒有投稿，所以基本上是三次全中，刊登率百分之百，我終於忍不住找了寫作班的導師問個究竟。

最後真相大白，原來編輯部是有審稿的，於是我的自信值又回到正常水平。

話說當年的寫作計畫、副刊計劃、文學營計劃都成了小弟中學一段難忘的回憶，可惜後來因資金問題所有計劃都停止了。

真希望其他中學生也能體會到我當年的快樂，而且當中對我的啟發亦是難以言喻。比如廣東話入文，就是當時學回來的。金錢是很重要的，希望哪個政府官員看到這一篇，會願意多撥一點款項在藝術發展上，而不是大白象工程上吧。

「跟你說個秘密吧。我戀愛了。」我對放置於陽台的長春花說道。

趁著我還記得我和她發生過的事，我必須把那些事告訴它——我的秘密託管員。也許有人會覺得我這麼做很蠢很無謂，但這是我還有機會記得她的奢望。我一直認為，這盆長春花除了是保管我的秘密的專員外，還是寄存我記憶的地方。

當人把秘密告訴別人的時候，那個人只是個秘密託管者；當人把秘密告訴物件的時候，它則會為你保存秘密和與之對應的回憶。

所謂的秘密，便是只有自己知道的記錄，也可說是只有自己才記得的回憶。

但求我還有機會藉著這盆長春花，記起哪怕一點點的、我和她的事。

我和一個機械人相愛了。

作為學生，在求學的階段和異性交往，不用想也知道這已經是一個秘密。只有小數的情侶可以在父母知情的情況下談戀愛，但我明顯不是這個群體的一份子。不論爸爸媽媽，老師也絕對不會同意我和女生交往。肯定是以一句「影響學業」來否定人與人之間的情愛。

對大部分學生而言，和異性交往的那一刻開始，便背負了一個不可為親人、老師所知的秘密。

縱然我明白戀愛對學生的影響，但愛情很輕易就擊潰了理性，回過神來我已經和她在一起了。我們就像普通的小情侶般，到遊樂場去玩、去看電影、去吃飯、互傳短訊、去溫習、去逛街。這些明明都是蠢得很的事，和家人親人朋友一起做便會感到浪費時間和弱智的活動，和她一起做的話卻是開心得不得了。這到底是為什麼，大概在完成大學學程後，也找不到可以解釋它的理論。

我們也會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場。哪支筆比較好用啊、沒有回覆短訊啊、我在和女生聊天啊、她和男生打成一片啊，都是我們吵架的起因。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笨極了。

最後還是得由其中一方先道個歉才會了事。說來也奇怪，生了多大的氣也能輕輕地被她一句「對不起」瓦解，看來「對不起」真是「大哂」的。相信在我向她道歉時，她也會有這樣的感覺吧……我本來是這麼想的。

除了我在和女生交往要和父母保密外，後來我在偶然的機會下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天露在皮肉外的機器鎧，證明了她並非普通人類的事實。

她是個機械人。

機械人是沒有感情的。

機械人是沒有感情的……嗎？

我和她道歉時，她會有什麼感覺呢？為什麼她會生氣呢？為什麼她的一切一切都太過接近人類呢？

那樣我怎麼分辨感情的真與假？她對我說的「喜歡你」是一堆數據，還是一種感情？她的一切行為，只是預設的程式，還是象徵她內心的行動？我無法弄個明白，我沒能弄個明白。

一切都是假的？

頓時有一陣怒氣湧上心頭，我感覺自己被人騙了。我被人欺騙了感情。就像愛情劇中得知女朋友還有另一個男朋友的主角一樣。我也相信，這種感覺便是驅使情侶分手的原因。

「我……快要沒有電池了。」那天，在被夕陽灼烤著的教室中，她對教室中唯一的人類這麼說道。

本來應該是我說︰「分手吧。」

然而她搶先一步說了一個令我頓時失語的事實。

「明天……你可以再和我去一次海洋公園嗎？」她問。那個表情就像個要到刑場赴死的死囚，看著他的父母一樣。

不覺間，眼淚自臉頰滑到下巴。

我就像得知女主角患上絕症的男主角一樣，在她要求的時候，輕柔地點頭，讓下巴的淚珠落在地上。

那天我們到底玩過什麼，我已經不太記得了。但我記得她笑得前所未見般開懷，像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般，笑得開心極了。

她在隱藏自己的悲傷，強顏歡笑嗎？說到底，機械人會為了自己沒有電池而悲傷嗎？會考慮到愛人的心境，故意裝出笑容嗎？不，機械會愛上人嗎？

這些問題我愈想愈弄不清楚答案，但我知道我對她的感情是真的。因為我是人類，不是機械人，無法理解她的想法，但我能理解自己的心意，這一點我比誰都更清楚。縱然她是個不會愛人的機械人，但我……我是喜歡她的。光是和她在一起，就感到無比快樂，這一點是無法否認的，只要我記著這些事情就可以了。只要我記得我曾經和機械人相愛過就行了。

「我是由不會被記憶記錄的物質製成的……所以……你很快……便會忘記我的……放心吧……」那天她這樣說著，然後在自己的眼睛中取了「眼淚」出來。

「這要是一個快樂的永別啊，這個給你。這是我的『眼淚』，拆除下來後，我就失去『哭』的機能了。」我接過她手中的「眼淚」，她則以空出的雙手，像母親般擦擦我的眼淚。

我們最後，以笑臉和對方道別。

「你要好好替我保守這個秘密……這份回憶。」微風輕輕吹過長春花淡粉紅的花瓣，我把她的眼淚埋了在泥土之中。

我看著我和她回憶的點點滴滴，看著照片中的她的樣子淡淡融入虛無，感受著腦內慢慢化成空白的記憶……我知道一切象徵她曾經存在的物件正在消失，連我對她曾經的喜歡和愛，都在變成零。

那是在我搬屋時發生的事，女朋友跟我說那盆長春花已經救不活了，趁著搬新家正好丟掉它。雖然媽早在半個月前已經叫我丟了它，但我就是不太想丟，現在連經營花店的女朋友都跟我這麼說了，看來是不丟不行了。

我輕撫枯萎的黃葉，柔按鬆軟的泥土，像個叫靈魂安息的僧侶一般。

泥土中，有那麼一小個硬硬的物體。我稍微吃了一驚，掃開那層薄薄的泥土，看見了一個水滴形的玻璃瓶。瓶中盛了水。

「吶……長春花的花語是什麼來著？」我強忍著眼淚問道。

我真是個善忘的人，明明前幾天才聽過一次。

「啊？真是的，星期三才跟你說過一次嘛！」

「對不起……我忘了…………」我看著我的秘密託管員，然後是手中的小瓶子。雖然我記不起來了……但我曾經向它訴說了一個秘密，讓它保管我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