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殿外有宦侍稟報說,皇后娘娘到了。我回過神來,驚覺熙叔叔讓我酋初二刻前來,該是要我聽他與皇后娘娘的對話,而非是剛才景道然的話⋯⋯可是不聽都聽了,剛才那般豐富的資訊,塞得我腦袋到現在仍然晃晃悠悠的。我裝模作樣地爬起來,輕輕推了下窗櫺,然後坐到羅漢床上。寢殿中的景道然大喝:「甚麼人!」
然後熙叔叔低語:「是青羽來了,是孤召她來的,皇后的事情孤想讓她聽一聽。」
見狀,我乾脆學一學古人,把糊窗的紙戳穿,把眼湊近往寢殿瞄去。
片刻的寧靜過後,一身素色錦袍的姜皇后進入內殿,溫柔大方地行禮:「參見陛下!不知陛下召臣妾來所謂何事?」
「皇后,妳且過來坐下。」暖榻上的熙帝慵懶地道。
姜皇后依言坐到熙帝對面,熙帝替她倒了杯茶遞到她跟前,慢條斯理地開口:「妳一直在佛堂呆著,可有聽見今天發生甚麼事情了?」
「臣妾不知,請陛下明示。」
「也對,是孤下的旨,不讓知情者說出一個字的,妳又怎能知曉?那孤直接告訴妳吧。孝純郡主在洛南滿門被滅的案子,今天被翻案了。」
「呯啪」!「嚓喇」!是杯子倒地碎裂的聲音。
熙帝冷冷地諷刺:「妳緊張甚麼?已查實了是瑞貴上妃永道黛華指使的。」
一陣沉默過後,姜皇后緩緩起身,在熙帝跟前跪下,語氣似是哀怨也是絕情,道:「陛下既特意請臣妾來,大概不是只為告知臣妾此事,陛下也無需試探臣妾了。臣妾知道陛下一直疑心是臣妾所為,是嗎?」
我心緒激盪。難道背後還有其他枝節?恨不得躍下去逼她交待清楚。
熙帝磨磨蹭蹭,好一會後輕聲嘆道:「孤也不欲懷疑妳,妳與孤自幼結髮,孤視妳亦親亦友,對妳一直迴護。可是當年除了皇兄,妳和道然,誰又知道孤身在何處?若不是妳心生妒恨,孤猜不出誰會去害若水。」
「為何陛下認為兇手非要是害那個女人?臣妾若是青羽姑娘,定首先疑心要害的人是她母親。」姜皇后的聲音聽不出是悲是忿。
「孤今日便與妳說個明白。青羽他大概一直以為仇殺是衝著孝純郡主而去的,所以把疑心都放到齊燁身上。但齊燁⋯⋯他即便因原皇后和大公主的死而惱恨孝純郡主,可自從那年他遭遇刺殺,最寵信的那⋯⋯侍從因他喪命,他一直頹喪了好些年,連宮門也不出⋯⋯行兇的時間對不上啊!孤之前確是懷疑妳,直到青羽出現,露出與嵇輋王府案一樣的傷痕,孤才猶豫了。」
熙帝的眼神有意無意地飄向閣樓方向⋯⋯「孤一直想,若說有誰想同時謀害太子和嵇輋王的,大概只有瑞貴妃,但想謀害孝純郡主的⋯⋯的確,齊燁的可能性較大⋯⋯皇兄和我一起訪洛南之事,齊燁是知道的,當年還曾協助監國。而且以他的能力,若要仿造形狀一樣的暗器也非難事。孤只是疑惑⋯⋯至今雖說朝事上齊燁不抗拒分擔一二,但他根本就無心接位。他又怎會無端謀害嵇輋王?」
姜皇后譏笑道:「豈知原來陛下全想錯了,一直低估了黛華對陛下的心意。為了陛下,她竟敢瘋狂到滅掉孝純郡主全家!」
熙帝寒聲道:「孤豈止低估了她的心思和狠毒?孤不也低估了妳的心計?孤一直想不通的是,她到底是如何得知洛南的事情的!」
「陛下是想讓臣妾招供嗎?臣妾若是不招呢?」姜皇后傲然道。
「不用妳招,容孤猜一猜。幾個月前孤與雍弟聊到齊烜,雍弟問孤,當年齊烜那麼小,孤是怎樣捨得讓他分封去嵇輋的。皇后,這大概也是妳心中一根刺吧?」
姜皇后一臉淒楚:「還能是為甚麼!便是因為陛下,深愛你的皇兄猶勝於子!」
熙帝茫然道:「妳錯了!孤既臨危受命,亦不打算永遠坐在這位置上,何苦要孤的兒子受這等罪?遣走烜兒是母后的決定,是她下的懿旨,允許皇兄讓孤監國,卻要烜兒無召不得回帝都!當時孤百思不解,直到數月前孤終於忍不住,去詢問母后,妳猜她怎麼說?她竟說『母親當然知道你無此心,但怕你的皇后倚著娘家是姜姓族人,生了不該有的野心。』孤一再追問母后才告知,原來孤當上輔國公那年,瑞貴妃得悉了皇兄曾親往洛南探視孝純郡主的事,亦知孤與若水有過一段情。孤轉念一想,當年皇兄命懸一線,太子生無可戀,若瑞貴妃倒了,齊熤受到牽連,最大的贏家是誰!?竟是孤,和孤的長子齊烜。皇后啊!當年是妳煽動瑞貴妃的吧?」
「陛下如此說,對臣妾好生不公允。臣妾承認有和黛華抱怨過陛下在洛南彥水認識了個女人,令陛下神魂顛倒!那不過是因為臣妾知道黛華對陛下也是一片痴心,想著難得有個人能和臣妾分擔一下傷心罷了,怎麼就變成煽動了呢?」姜皇后憶起舊事,悲憤不已,淒涼地泣訴:「陛下可有想過臣妾?當年陛下自洛南匆匆趕回,連回府看一眼臣妾和新生的女兒都沒有,便隨著曲將軍東征,陣前居然把爹娘都未會叫女兒許給外族人⋯⋯陛下,難道臣妾連抱怨的權利都沒有嗎?陛下說臣妾煽動瑞貴妃,目的是為了要斷齊熤的路?那嵇輋王呢?難道把嵇輋王那筆帳也要算到臣妾頭上?難道嵇輋王案子被揭發了,黛華和齊熤會相安無事?」
熙帝無言以對,良久不語;姜皇后一直跪坐在地上抽泣。直到時間好像被眾人遺忘了,熙帝才頹然開口:「孤累了,皇后下去吧。孤不怪罪於妳,可是以後非朝典大祭,孤不想再見到妳。憫兒妳即管帶著,朔日望日孤會派人去接她。」
姜皇后一副聽天由命,哀極無懼的樣子,問:「玉郎,你迎娶我之時答應過與我同偕白首,舉案齊眉的。可是,你把我長女遠嫁關外,長子困在藩國,憫兒出生前你本還打算將她和凝貴嬪的孩子對換⋯⋯我今日只想問一句,當日倘若出世的不是惜惜,還是個男孩,你當真的會將憫兒送到凝貴嬪那裡,是嗎?」
熙帝的聲音也顫抖著:「懿和的婚事是為了家國而定的,烜兒封到嵇輋是母后的決定。孤知道妳心裡怨怪孤,可這些事本是身不由己。至於憫兒,孤也不瞞妳說,是的。當天若有這必要,孤實在是打算送她去清容宮,換了皇子過來養。孤覺得那樣並無不妥,凝貴嬪生的若是個女兒,便不會有危險。妳看惜惜不是好好的嗎?若那時把憫兒送過去,也當無恙,卻能保住皇子一命。」
「玉郎,你的心分給了國家,分給了烈帝,分給了你的那位若水⋯⋯可是從來⋯⋯有理解過我的感受嗎?」姜皇后搖搖欲墜地站起來,淒絕地離開了寢殿。
我拋下一句告辭的話便從閣樓上退出去,離開廣陽宮。我想,熙叔叔也許想見見我,但此刻心中感慨萬千,見了他我也不知說甚麼才好⋯⋯不如先回家好好疏理一下情緒吧⋯⋯
這些年來我也曾有過疑惑,我一直暗暗覺得對方的目標是姑姑,卻也認為我家一直退隱,姑姑何來那麼大的能耐招惹到有權勢之人⋯⋯?若果行兇者的目標是因為怕我母親危害到晏氏政權,那也說不通。母親是個公主,我國至今未有女權當道的,想來朝中臣子們也不至前衛到會推舉我母親造反。我一直猜想,是否有甚麼人想要得到母親的支持,被對頭者發現了便索性先下手為強,先弄死我母親⋯⋯?
原來,我竟全想歪了。這只是瑞貴上妃過分鍾情於自己的小叔,根本是一個瘋癲的女人因愛生妒而生的禍事。這事情太離譜,我們家遭這殃也委實無辜了些⋯⋯
我相信瑞貴上妃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是皇后呢?這件事情,能怪責她嗎?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8MTz1jh71
耳畔不斷響起她的啜泣聲,和她為自己的爭辯。熙叔叔指責她有野心,其實也沒有足夠的理據吧,姜太后只是未雨綢繆堵死了皇后可能生出的野心。但她字字句句出於肺腑,熙叔叔待她也實在負心涼薄⋯⋯我若是她,難道不會找個人哭訴嗎?
都說讀科學的人都較理性,理據支持下,是非明確。我卻是越往科學理論裡鑽研,越發覺得世事不可能拉一條線便分得清對錯。雖然說,若黑白真是那般明確的話,或許真能減少世間許多矛盾和爭執⋯⋯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RmLthG4O3
唉!如果世界上只得黑色和白色,少了許多夾纏不清的灰色漸層,是否就無法生出人心底許許多多的陰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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