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午正二刻,烈陽當空之際,庚組九場賽事完結時,那紫衣身影都沒有出現,心底不無可惜之感。也罷,能見得著玄海灑劍的風姿,總算是來得值得。玄海,果真劍如其名;他出劍、運功,一如玄黑的海洋,完全觸不到底。彷似是對手越強,他便能瞬間調整到能剛好克制對方的程度,別人用個多大的器皿來盛,他就能給予多少似的。要做到如此收放自如,剛好壓住對手、卻總是穩勝的局面,還能隱藏實力,毫無明顯流露出他不過把這地當成個遊樂場的態度⋯⋯到底要有多深厚的功夫才能做到呢?相比起韶衷那忠厚老實的性子⋯⋯這個神秘兮兮的人,會取得最後勝利嗎?
準備離開的時候,正好撞上了一雙微暖的目光,我認得這身材昕長豐神俊朗的武生,大概是因為他冠的是洛南的姓氏。見他向我點頭微笑,我便迎上前去寒暄兩句:「冬斛兄!」
「伏茸兄,你也來觀摩比賽,看來也是有信心能晉身啊!」冬斛旭的聲音甚是悠揚動聽。
「信心談不上,但是做足功課還是重要的,」我客氣地回應:「況且我正想借這氛圍把我從書堆裡拉出來呢。」
見他仍頷首而笑,也不說話,又不像是要離開,我便問:「冬斛兄已戰了一輪,在下雖未有機會觀看,但估計成積不俗吧!」照他剛才說,若是要有信心才會來看其他組別,那他該是戰果頗佳,有信心能晉身十六強吧。
「嗯,誠如所言,首天三場皆勝。」他的聲音仍是不驕不燥的流淌著,令我對他生出了絲好感。
翔本來去找阿剛牽馬車來,見我沒有馬上回去,便跟了過來問所以。我向冬斛旭介紹道:「這位是麓華府的四公子。翔,這是冬斛公子,銀川來的,和我一樣是用草藥為姓啊!」
「伏茸兄是因為這個所以記得我吧?」
我也直言不諱:「是的,聽起來親切。你來自洛南北,我來自洛南東,勉強算是有點關係,所以當時記住了。」
「哈哈哈!」他笑得開懷⋯⋯我想了想,剛才這樣說是否有點似在攀關係?忽然覺得有點窘⋯⋯翔彷似察覺了,解圍道:「小榷,你怎地連認人的方式都像個孩子似的?羞不羞?你確定前幾天在墨院不是去塗訝的吧?腦袋真的好使嗎?」
這時,冬斛旭身後一身寬袖勁裝的少年嗤笑出聲,我這才留意到原來他身後那少年是和他一道的。
「阿活,不得無禮!」冬斛旭低聲喝斥。我側頭打量這位要比我高出些許,臉上稚氣未除,卻是隱隱浮著一層幽霾的少年郎,嫣然一笑道:「無妨,他還小,不必這般拘束著他。你看,定是冬斛兄你平常對他太嚴厲,這孩子明明長得標緻卻是一副愁眉苦臉的。」
冬斛旭訕笑,那位少年低頭道:「回公子話,我家公子待我恩重如山,對我的管教也是想育我成材,阿活不委屈。」
冬斛旭側頭瞟了眼阿活,伸手搭上了他肩頭輕拍兩下,神態甚是寵溺。他無奈地與我說:「阿活性情比較冷漠,不是因為我嚴厲管教,實在是因為他受旁人白眼太多了。他兒時到我府上之時,本就斷了一條臂膀,可是我舅舅卻認為他的筋骨奇特,適宜學武,便把他的心法和劍術都傳授予他。旁人都道我師承自舅舅,卻不知阿活才是他真正的弟子,我的功夫泰半是母親所授,舅舅只是偶爾指點一下。」
我仔細觀察這位斷了左臂,叫阿活的少年;他身上散發出的確是根基紮實的武者的氣適,而且實力定然不弱。單是瞧著他臉上的倔強神色,倒不輕易察覺到他身體有缺憾。確定從冬斛旭的眼神裡沒有讀出妒忌,我心裡對他的欣賞又漲了幾分。見剛才輕鬆的氣氛被我弄得有點感傷,便開玩笑道:「冬斛兄,你自個兒功夫了得,怎的還需要貼身護衛?我看阿活的功夫底子打得很不錯!太浪費他一身武藝了吧?」
冬斛旭爽朗笑道:「他的功夫不在我之下,能獨當一面了!況且,阿活他本來就不是我府的下人,如此跟著我確實可惜!這次帶他來帝都,本就是想替他找個好去處呢!」
「噢?」我對阿活的來歷實在好奇,但適時翔從後面拉扯著我的衣袖,我欲問他何事,只覺他輕微地搖了下他的手,似是在阻止我追問下去。倒是他,言笑晏晏地開口了:「那冬斛公子有甚麼打算?帝都官門中都是有固定人數的侍衛的,未必能輕易添人;且若是想找大戶人家,要知道往哪裡推薦才好。」
「還請麓華公子引薦!」冬斛旭拱手道。為了一位不算他下人的隨從,他算是非常客氣了!這位阿活大概來歷特殊吧?
我再次打量阿活,見他抿起嘴,眼睛眨巴的模樣,有點委屈,有點感激,有點可愛,這表情在一個身量已甚高的少年面上,看得我像是鄰家大姐姐般心生憐惜:「阿活你多大了?」
「回公子,我剛滿十六歲。我從小跟著我家公子長大,老爺一直把我當成是跟公子一般年紀養大的,所以我不算孩子了!」他伶俐道,似是有點在意我剛才稱他為「孩子」。
翔也笑道:「你們是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叫另一個小一點的做『孩子』,本來都還小,爭甚麼爭?」
冬斛旭見翔平易近人,也撤了拘緊,笑道:「父親明明每次都要我讓著你,怎的不體諒你年紀比我小了?」
我卻被翔的話刺激到了,沒骨氣地倒戈加入「孩子」行列:「我朝男子十五歲束髮便可結親,怎的還算是孩子啦!」
「哈!哈!哈!」 冬斛旭和翔同時笑出聲,似是覺得我如此辯駁更突顯我的幼稚。隨後翔忽然凝了神色向冬斛旭道:「我義弟幼時經歷太多,有點倔強,又愛逞強,真的失禮了。」
冬斛旭也斂了笑容,神色之間稍現傷感:「那裡的話,我家阿活也一樣,我怎會不明白?」
我們四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笑語過後變得肅冷的氣氛,連空氣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流動著。但是經過這一暖一冷的交談,我對冬斛旭和阿活心生親近之意,便替他們開口了:「翔,你不是說你知道能往哪裡舉薦阿活嗎?能幫一把嗎?」
「城西北滿坊有家『飛鴻社』,大多數官宦世家和富貴人家都會從那裡選貼身保鏢,甚至是⋯⋯」他神秘兮兮地把頭湊近,壓低聲音道:「公侯家的暗衛多是他們培訓的。我認識他們的管事,你若有心,我便帶你們走一趟吧。」
「真的!那便有勞麓華公子了!」冬斛旭道:「擇日不如撞日,不知現在是否方便?」
翔拋來詢問的眼神,我回視他道:「我也想去看看。」心裡盤算著若能遇上合宜的,便跟舅公商量一下,要了回家去保護小慕。其實我挺喜歡阿活,但我私心裡想找個女護衛,倒不是怕阿活會對小慕怎樣,而是萬一在調查過程中我們身份敗露了,多個足以自保的替身也好,多個能護著小慕並能照顧她的人也好,反正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翔柔聲問:「真的不需要為明天準備嗎?」
「你別嘮叨了,像個老太太似的。」我失笑道:「我不是說了嗎?我最需要的是調整狀態,不是在家裡再灑兩套劍法就算是準備!」
莫名一個激靈,心底漾起一股暖流:我剛才隨口而道,把平寧公府稱做「家」了。
翔也察覺了,寵溺地笑:「好吧!你落榜了別回來哭,別說我沒提醒你啊!」
我一拳虛打在他臂上,嚷嚷:「壞蛋!那有像你這樣加殃於人的!」
翔張大手掌就把我拳頭捏住了,賊笑道:「是誰說他不在乎的?誰說本來是陪考而來?現在說你,你又輸不起了!?」
我噘嘴抗議,不想理踩他。
阿活在一旁誠摯地說:「兩位公子感情真要好!」
「當然!」翔熱烈地回應,一手搭住我肩頭:「你們不知道,我尋找像他這樣的弟弟很久了!如今找到了定要對他好的!」
我乘機用手肘撞了下翔的心口,心裡竟是一蹋糊塗地漿住了。
冬斛旭問道:「那,從這裡到飛鴻社要多久?」
「北滿坊說遠也不遠,可今天我們沒騎馬,坐車抄不了小路,得耗上半個時辰左右,要不我們先用膳再過去?朝鸞里外巷有家吃點心和餃子的店,上次我見小榷回頭注目了一陣。那館子挺不錯,可以一嚐。」翔實在是細心的人。長著俊朗不羈的外表,行動間又貼心如綿襖,這樣一個人在藍星,算得上是男神級別了!
「好,我們也不熟地方,麓華公子介紹的,固然是好的!」
到了餃子館,發現這真是一間貴族食餃子的地方,佈置講究不說,居然全是獨立廂房。記得大學時沿著廣東西江跑野外,每每愛入餃子館吃早餐和午餐,裡邊多是破舊的四方木桌,圓膠櫈,坐下五秒後叫一兩籠餃子,十秒後騰著蒸氣的餃子就會被扔到桌上了!雖是簡陋,但多年過去了我依然會念起那些隨處可見又地痞又好食的小店。相比起來,眼前這一家,簡直是遊客區中的高級餐廳形象了。
「翔,帝都吃餃子的地方,都這般精緻嗎?」
「非也,不過我們現在位處何地?你真是睡壞腦袋了吧?朝鸞里外巷,來的多是翰文社的官員和要進宮的貴人們啊!當然是這副排場。」
也對呵⋯⋯和翔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感覺很輕鬆,輕鬆到智商都下降了。
可惜,今天來得有點晚了,夥計說,廂房都滿了。正當我們打算尋另一家食肆,一個綁著雙馬尾的少女向我走來,望著我鈴鐺地道:「這位公子,我家公子說,若不嫌棄,諸位可與我們一道。」
這女孩長得醒目,看著甚是熟悉,我狐疑問:「小姑娘,妳家公子是誰呀?」
「阿蠻的公子是徹公子。」
啊?徹公子是誰?
「是那須公子嗎?」翔客氣地問。
「正是。」小姑娘笑吟吟的臉上不無驕傲的神色。
竟是那須玄海?那臉面總是冷漠疏離,時時銜著絲不明笑意,那只眼睛又總射出犀利的目光若有似無地看你,卻不知他到底是看你還是看你後方的景色的那個人!?他怎地無端主動同人交流了?
因阿蠻問的是我,於是四雙眼睛都正盯著我等候答覆。我見同行而來的三位都沒有意見,遂答應了:「如此便卻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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