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是真的在意呢!我暗嘆,心底不無失望⋯⋯我一向對男尊女卑思想很反感。不過,在我看來是守舊,在他們卻是最正常不過的指標。我一直暗自冀望在此世界中能遇上把我看成是我,無關乎身份,認同我能力,支持我任何決定的人,是我妄求了吧。坦白說,若然韶衷知曉我乃女兒之身,無論他對我存的是甚麼情感,大概也會認為女扮男裝過於驚世駭俗吧。
我反問:「天下奇文異誌,難道不是盡收北斗宮中?」見他不反駁,我繼續嘗試說服他:「而且,你剛剛不是提及,屠殺前嵇輋王滿門的人所用的毒,和我身中的一樣嘛?難道你不覺得很蹺蹊麼?既有膽量和能力殺藩王,施毒者背後斷不會是無名之輩吧!要是江湖仇殺,總是能在江湖中尋到蛛絲馬跡的吧!若沒有,我只推斷到一個可能。」我凜冽道:「既非江湖,便是朝堂,且極有可能是位高權重之人。你說呢?」
他無言以對。半晌忽道:「屠殺尹門之人,策劃的是圍宅之計,用弓弩遠距離射殺,當中無人使毒。你到底是如何中了毒?」
「我也不知⋯⋯」實在是無法圓謊,一於裝傻好了,反正韶衷是肯定不會和他對口供的。我胡謅道:「有一段日子我們一直逃亡,忽然某夜有數名黑衣人突襲,撒來一把白灰和三枚鐵蒺藜刺釘,到我醒過來時,便如此了。」
「在何遇襲?」
他實在是個多疑且心細的人,問得也太詳細了些!我不敢支吾,免惹狐疑,隨口而答:「從京城農鼎往東,逃到大致是彥水北拐點附近的時候。荒郊野嶺,年歲亦小,記不太清楚位置。」
素行沉吟片刻,竟然為我這個故事填了個坑:「沿銀川下月南山的路線再延伸南下便至彥水⋯⋯大概是那夥人也以為你定是平公子遺孤,即便不是,也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他眉皺著似在深思,稍頓須臾,又道:「這事,斐皞辰可知?」
「他?他只道我是尹家兒郎。」對了!我忽然記起剛才一念間掠過的那個「莫非」。淳于素行對於藩國之事如此暸然,而且調查速度驚人,他必有眼線在洛南。同一樣的故事我告訴了韶衷,他壓根不會查出尹府子女的死活。而且⋯⋯淳于素行連當年尹府是如何被滅的都知道⋯⋯他⋯⋯
一絲詫異之色略過素行眼角眉間:「噢?親近如此⋯⋯居然不知?」他嘴角忽然上揚,側頭注視我,語氣溫柔地道:「你若信我,解毒之事便交給我來查,可好?」
「不好。我的事情,不勞煩旁人。解毒如是,雪恨亦然。豈能假手於人?」
果然,我說到「雪恨」二字時他眼中的寒光又一次被我遞到了,正如片刻之前當我告知他我是尹氏之後時一樣,凌厲一閃而逝。
「洛南的糾紛,與我晏朝何幹?」
我語帶肅氣:「你是明知故問。我只是不知,你,呀不!」那時他才多大?應當不是他⋯⋯「該是淳于府,在裡邊扮演甚麼角色?」
「你待如何?」他亦回之森然:「你若把事情翻出來,是誰遭殃?」
「不如何。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呢?我苦撐至今,本也非一心為尋仇,只欲知道真相。你們的妙見只管造星子,可真有管過人間萬物?」我拿出緋姒小姐的豁達觀來回應。她那番話,實在甚合我心。「可我既都已撐至此了,你便允了我的心願,讓我把試考完好嗎?」
淳于素行默然不語。良久,他嘆了口氣:「小榷⋯⋯我還該這樣叫你嗎?我⋯⋯唔⋯⋯四皇子會殺人滅口這事,我父親也沒料到的。」
見他神態悵然,我不緊不慢地道:「我故鄉相傳下來有一故事:從前有一位侯爺謀反,他想要誅殺與他抵抗而聲名甚高的將軍,侯爺三問將軍那當丞相的堂弟,『將軍是否該殺?』;丞相因一件舊事對將軍心懷怨憤,並未阻止。丞相雖沒說話,將軍雖為侯爺所殺,可當丞相曉得那件舊事是一場誤會,喊了句『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我語氣淡淡的,似是真的在陳述一個故事。本來尹門之仇就不是真正我要雪的恨,然而我若想要他放下心中男女倫常成全我的願望,非得利用他這絲愧疚感不可。可是我無法代表尹家,終究不想冒犯了已逝之人,只好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我可以不恨,卻無法不怨。我說過,我只為真相。我和吟心兩人,還能翻天麼?」
這句話說得無棱兩可,並沒有代入到尹家該不該恨淳于府的言詞,但不知情者,斷然判別不出來。
「幽冥之中,負此良友⋯⋯」他語帶黯然,大概是勾起了甚麼回憶,隨後他頷首道:「好,我答應你,替你瞞著就是。」
「謝謝你,素行。」
「⋯⋯」
沉靜的空氣令人感到窒息般的不自在⋯⋯我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欲,便大著膽問他:「素行,你到底對我奶娘做了甚麼?」
他似是一時還沒回過神來:「吓?甚麼?」
「我奶娘她⋯⋯現在哪?你既能見到她旁身所用的匕首,她該已落入你手中了吧?」我惶惶道:「我實在不知奶娘是否與嵇輋王府有關,但這些年來她在斐家、在我家待這麼久了,一直無異樣。她既不會說話,也不認字,便無法透露消息⋯⋯你能⋯⋯我求你,你別傷害她⋯⋯ 」
素行雙眉向上挑起,彷彿聽見我求他是件很值得疑惑的事似的:「她⋯⋯?也罷,你既不是平公子的孩兒,多說無益。」
「那你到底有沒有把她抓了?還是如何呢!? 」我聽他欲言又止,急得抓住了他前臂。
他縮了一下,又很突兀地提了提衣帶,我不得不把手挪開。
「我如何會對她作甚麼?實話告訴你,我多年遍尋的這位小公子雖非嫡出,但總該喊我姨母一聲『母親』。前嵇輋王妃暨氏,乃是我母親的同胞妹妹。小公子本是我姨母的媵女所生。可昨天我卻收到消息,說那孩子已死。」
我覺得我的腦袋快飽和了,再裝不下淳于素行不斷拋出來的消息了。我需要好好疏理一下⋯⋯
「所以?」最好別讓我的腦子轉了,拜託你直接說⋯⋯
「所以,我原來認定了你是我的表弟。我找你奶娘本只為證實這點,不會對她如何的,她終究⋯⋯」似乎是在尋找措辭⋯⋯「反正,我的人是避開你乾爹,悄悄和她打照面的。她一見了陌生人,驚慌得立即亮出了那匕首,才被認出來的。放心,我的人抓都沒抓她。」
我提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下了,吁了一口氣:「謝謝你。」
素行微微怔了怔:「你不用謝我,本來一切是我一廂情願,如今還逼得你把身世相告,本該是我抱歉。」
「你遵守承諾就好。」得悉了這許多事情,我腦子有點不好使,給不了反應。其實我覺得經過這番對話,忽然知曉了他很多事情⋯⋯心裡竊喜,我情不自禁露出了甜甜一笑。
素行目光爍爍,略顯尷尬:「小榷,你⋯⋯剛才被我吵醒,好像還沒有吃東西⋯⋯」
我噗哧便噴笑出來:「素行,你別打算轉移話題我便會忘了你答應過我的,要替我守秘密啊!」
喚來打點我屋子和起居的侍女雙珠,讓她先去小廚房看看府中早膳送來了沒有,我靦腆道:「我實在餓了。從昨天回來我一直睡到現在⋯⋯」
「一睡八個時辰!」他驚呆。
「你試試!四天四夜不斷思考腦不停罷筆不離手!你剛才進門之時我真是嚇破膽啦!多怕我一睡便時兩天,錯過了武試初選!哈哈哈!」
「你⋯⋯」他無奈⋯⋯顯然是不覺得人可以睡上兩天。好吧,應該是不能的。我連續最長的睡眠是在大三那年,那時是差不多六七十小時沒瞌眼後,如休克般睡了廿小時。那時我媽還打算叫救護車送我到醫院⋯⋯醒來的那刻感覺天旋地轉,彷彿再睡下去的話就能永遠把夢當成現實了。會試雖是鎖院試,但我說的「四天四夜沒休息過」是言過其實了啦。這場會試嘛,還沒有當年期終試後二天趕三篇論文辛苦。
「別『你』啦,既然來了,要不要陪我一起吃點東西?但我今天要吃清淡的,怕吃不消會影響明天表現。」
「你今天還要練功吧?得多吃些。」
「我今天不練了,免得太累。待會我想去練場觀摩一下初選的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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