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倒下那一刻,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門前出現,那一臉的焦急灼痛了我的心。
「是你嗎⋯⋯」我痛得開口的聲線瘖啞:「承⋯⋯承⋯⋯」
他瞬間移到我身後,把我接緊,我跌進了一個厚實的胸膛中。
「是,是我。」
我渾身冰冷打著哆嗦,昏倒前終是喊出了他的名字:「承風⋯⋯」
他手臂一下子收緊了,身體彊硬了一瞬。然後我感覺雙腳飄飄然的離了地,那如涼夜清泉般沁人心脾的聲音包圍了我,似是從頭頂傳來的,也像在胸前傳來的:「先別說話,青羽。」
他喊「青羽」?不對,承風他叫我「阿藍」,非是「青羽」。他不是承風。
感覺手臂上箍著他有力的手掌,一股暖意從臂上緩緩傳入,我嚇得一個激靈,情急之中發出了一個音節:「別⋯⋯」
然後,我失去了知覺。
模糊中,我軀體彷似置身熔爐中,火灼般滾盪。然而這火卻溶化不掉整個心臟、腦髓、脊椎中結著的冰霜。這寒冰似是沿著經脈而結,從身體中線向外延伸,每過一處,我都彷能聽到「卡嘞~」、「卡嘞~」的撞擊聲,彈在我全身的神經線上,一陣陣的抽搐痛得我齜牙咧嘴。但此刻,思路卻分明清晰。
十年來,每年到了季冬,我必承受這煎熬。當年到底來襲的人犯了甚麼差錯,才致沒有弄死才八歲的孩子呢?我意識中清楚記得那一句話:「兩個孩子,怎能抵抗主子製的毒!」
可是,我畢竟是活了。或者,他本來是真的該死的,是因我這一縷被吸進了量子糾纏中的時空洞的魂,注入了這個身軀,才活了過來的嗎?
這世界,是一個叫「恆界」空間。二零一六年,那年留學日本的我到韓國散心時,似乎是被萬丈溝的一陣風所召喚⋯⋯ 我彷彿聽見了一把飄蕩在風中淒滄的聲音,用日語一直喊著:「好想歸去啊,怎樣歸去啊⋯⋯」伴隨那聲音的,是沙沙的浪濤,和幾聲𠵱𠵱啞啞的孩童語。不知怎的,這聲音有一股磁力吸引著我的腳步,令我徘迴難去,更促使我在一眾遊人都將離去之際,被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所激勵,索性越過圍欄一步步移近那中央的柱狀玄武岩。
不過十多米的距離,卻像追逐著永遠無法抓住上一刻的光之旅程。時間好像在那空間凝固了⋯⋯而後,我掉下了岩柱前的地洞。說是我踏進去的,倒不如說是地上忽然開了個洞來得貼切。總之,在時間像是在黑洞邊緣永遠漿著膠著的狀態之際,我身軀似被一股力量吸引著, 不斷加速,再加速,到聲音泯了,再有一刻感覺壓力大得我再無法承受之際,又忽地一切止息了下來。
人類無法想像迅於光速到底是如何感覺,這般毀滅性的速度,竟能達到如這般平靜的境界麼?到如今多年過去,當我想起那年的「到來」,我仍會聯想到大概掉進黑洞也就是如此感覺,不知我的影像又是否會在那裡永遠停留,給失去了我的人一點念想呢?
冰火交織下,我神識漸昧,被捲入了一片白霧之中。
濃濃白霧,徹底遮蓋了我的眼睛,猶如被白布纏住,明亮的卻伸手不見五指。我心中膽怯⋯⋯旁人總以為我擁有大無畏精神,卻不知都是裝的。裝強,是因為⋯⋯從我來到這個恆界,這身命運的前設本就是一場悲劇。只是現在既浮遊在虛空中,是否能讓我卸下那一層高傲的甲胄呢?
腳下踉蹌蹣跚,我輕聲叫:「乾爹⋯⋯韶衷⋯⋯你們在嗎?」溢出的聲音脆弱如蟬翼,我被自己這絲軟弱嚇了一跳。
一陣清爽的風迎面送來,被吹得緊了緊眼睛。睜眼一刻,我笑開了顏。
眼前出現了一片淡紫色的原野,地極映著純白光芒,天空流動著粉紅色彩,晈晈白雲慵懶飄盪⋯⋯空氣中,傳來了悠揚樂韻,聽著是一首熟悉的樂章。
循聲尋去,但見溪畔一所茅屋前,一對璧人並肩而坐,男的吹笛,笛聲雄渾深情;女的撫琴,琴音溫柔細膩。他們身前,一姝穿了一褶黃色長裙,翩翩起舞,隨樂而歌。
三人驟見我,都稍現迷茫之色,隨即相視而笑。樂曲格調一轉,音調惋轉綿長,動人心弦… 彈的是纏綿,是幸福,也像訴說著哀怨。
我百感交集,淚眼模糊,不由自主移步往前。看著淚珠滾下臉頰的女子,我困惑道:「母親⋯⋯?」
吹笛玉郎含笑而視,也是熱淚盈眶。
「父親?」
一瞬間,我身體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拉扯起來,扯得我頭痛欲裂!撫琴女子拉著我手,急喊道:「回去吧!青羽!別怨,別恨嗱!」
黃裙女子也跑了過來,同喊著:「別恨!他、他甚麼都不知道的!小慕⋯⋯她還在⋯⋯」
隆隆風聲中,我再也聽不見,急急嚷:「姑姑!妳說小慕怎麼樣啦!?」
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那急速被拉扯進一個大漩渦的身軀在無邊黑暗中不斷下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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