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算離開,卻聽郎冉曦問:「聽聞伏茸公子與斐公子乃師兄弟,怎麼練的不是同一門功法?」
我迎著他的注視,一下子戒備起來,然而端詳之下卻覺得眼前這人不似修飾,確是一副忠實憨直相。況且,假如他真是綿裡藏針的人,剛才我收鞭之時,他實在有足夠時間在我氣海刺上一劍,根本無需借此虛招來奪我兵器。
我謹慎回道:「家師博學,因材施教罷了。」
「看上去倒像和鄯公子的如出一轍呢!」他思索著,燦燦雙目閃著猶豫,自言自語道:「或許師父的資料也有不詳盡之處?」
他沒完沒了,抱拳續道:「伏茸公子的功法奇特,能夠和你對上一場,慶幸之至。剛才覺著公子運氣有些浮動不穩,難道是剛剛破了大關不久之故?日後若有機會,郎某一定再來討教,望公子別覺得郎某是來欺侮於你才好。」
這人胸無城府,像個武癡似的。我無奈笑道:「那裡、那裡。」
他興味盎然,還欲繼續談論,那須玄海飄飄然踏到台中心:「輸了你便下去,還多說甚麼廢話?」轉頭向郎冉曦道:「郎公子,請!」
我正煩惱該如何終止與郎冉曦這般掀人底牌的對話,遂趁機下場去。
凝神看那須玄海陣上發揮,當真覺得他無論拆解的、還是進攻的招式似乎都真是理所當然的去路;假如不是因為自己與他對戰三場,知道他的能耐,大概我也會相信他是全力以赴的。只是,要勝郎冉曦本已不易,若要裝模作樣地打,還要打得毫無破綻,對對手的身法拿捏之精準該能用匪疑所思來形容了!那須玄海「勉力」地和郎冉曦耗了兩刻鐘,趁著郎冉曦急速轉動手腕捲起空氣旋渦,再次使出克敵奇招「龍吟」直向他呼嘯而去之際,他迎風而上全力劍刺龍心,順勢後傾急迅滑退數丈,劍招破了!但他的劍釘著在郎冉曦衣角下擺沒拔出來,其後後瀉之力也成功送了他出比賽圈。
不知是否錯覺,他那只鳳目似乎穿過賽場,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
「郎公子,厲害啊!在下心服口服!」
「那須公子,承讓了!要不是有比賽規則,這場賽若是江湖上的比武的話,你根本就不算是落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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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侍朗再次敲響銅鑼,召了我兩人前去。繞了半個場與他並肩之際,我忍不住暗地質問他:「你如此藐視武科舉的行為,到底為的是甚麼?為何一再故意落敗?難道如此作弄我們,很有趣麼?」
那須玄海聳聳肩,漫不經心地道:「一場比試本就試不出實力。蕭步遒都曾贏了你啊,難道你覺得他比你優秀?姚亦敏不也勝過你?可你現在的名次都在他之前了。人家郎公子都沒說我甚麼,我亦服輸,你生甚麼氣呢?他是真的有實力,愈強越強那種。不過⋯⋯」他的眼角彎彎地瞇起來,似乎甚是愉悅:「如今我們的名次肯定綁在一起了,評審們這下該要作罷了吧。」
我氣不過他的態度,嗔道:「你幹嘛要這樣!怎麼與我開這樣的玩笑!」
他的語氣驀地正經道:「就是因為覺得你可信,才這樣的。」
我歪過頭瞟了他一眼,覺得他不只是劍招,連整個人散發出的氣息和他行為舉止皆如其名,如深遂漆黑的海洋般難以捉摸。我暗自提防,卻按捺不住心底隱約對他有些好奇,冷冷問他:「你給我看的是甚麼幻象?你修邪術?還是幻術?」
他一頓,似乎稍微驚訝,然而神態和語氣仍舊是銜著一絲笑的慵懶,明明無甚溫度,卻含著讓人生氣的挑釁感:「你信這些?我以為臧疆大陸只奉北辰教?」
「天地萬物皆有靈。幻術能操控的,豈非也是『靈』,『氣』,與『心』?緣何奉北辰教就不能接受呢?」我反問他。
我倆本已到達評審席外,侍衛看著停下腳步竟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的我們,眼神充滿不解。當中一名較為機敏的輕咳兩聲,催促著我們。
那須玄海匆匆道:「你實在是個有趣之人,可是我是真的沒修那些⋯⋯本來我也正自奇怪那兩下肌膚相接的瞬間所發生的事情,亦同樣以為是你讓我感應到那些東西的。」
我腳下一個踉蹌,未及反應,便得匆匆跟著他上前見評審。我倆名次的結果定了,算是兩人同得第六輪的分數,郎冉曦直接晉身第七輪比賽,競逐首三名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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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宣布餘下三場賽事順延至明天再續。預備離場時,看見韶衷在選手區中狐惑地審視著我,我拜託翔順道替我牽上子躍,便心神恍惚地走向韶衷。
心神恍惚,確實是因為那須玄海最後一句話。他說他也感應到了我的事情,到底是些甚麼呢?果真是互相感應而非他控制的話,到底是甚麼力量所驅使呢?他和我之間,有甚麼連繫嗎?
「小榷,你在聽嗎?」
「吓?韶衷,你說甚麼?」我回過神來。
「沒甚麼,看來你是累透了。早些回去歇歇吧。」總覺得他的笑容較之平常的,帶著點陰霾。我強自抖擻精神問:「你有事瞞我。怎麼啦?」
「小榷,是你有事瞞我吧?我倆一塊長大,幾乎是天天對招,我竟從不知你有如此功力!和我練功時,甚至是比賽時,何以要故意斂起實力呢?是不信任我?是遷就我?還是看我不起?」
「我的好韶衷,你莫要總是如此敏感好不好?我要真存心瞞你,何必讓你知曉我正習祖傳心法?」
「那你說說,為何與我對戰時,你忽然收起內力?今天與這三人對敵,卻又不使《萬象心經》了,露出如此一手爆發力?」他鍥而不捨。
我嘆了口氣道:「與你過招時,我那是自知無論如何都贏不了,不如省點力氣。當時斂了內力,或許是下意識就做了——因為對手是你,無論運功也好,所出招式也好,我的身體自然有許多潛意識的條件反射,你明白嗎?至於今天,之所以能發揮出如此水準,實在是因爲⋯⋯」我湊到他耳旁道:「剛剛打著打著,突破了關口,真氣便就有些失控了。若非剛剛破關,對著郎冉曦⋯⋯我廿招之內非敗不可。」
他臉色緩和了不少,續道:「你甚麼時候和那須玄海如此投契,竟公然與他談笑,旁若無人到連太子爵爺等身分的人都要等你們的地步?」
「我與他談不上交情,這些日子他大概是看在冬斛公子的情面上才和我多說幾句話。今日場上屢次和他交談,幾乎都是針峰相對的,你都沒聽見內容,不知怎地認為那是『投契』了?」
他皺眉沉思,將信將疑:「針峰相對、針峰相投,本就只是一線之隔。你莫要糊弄我,你倆的神態,我瞧得清楚⋯⋯」
「韶衷,」我聽著他這番像怨婦似的酸溜溜的話,忍不住打斷了他:「我實在累了⋯⋯本來想著今天出戰兩場便會輸的,卻足足打了五場,還破了關,如今感覺像周身骨頭被打散了似的,想回去歇息了。你也早點回吧,養足精神,我明天來看你奪冠!」
至此,我參選武科舉的過程便結束了。縱然如此的表現不可能奪五令,終究因今日一戰名動朝野,我心中固然驕傲,卻也惴惴不安。墨痕曾說,闖出點成就,招惹人注目,興許他母親就能注意到他還活著⋯⋯如此一想,我如今所做何嘗不是可能招惹仇人的注意?
想到那須玄海,人潮中遠遠地看見他戴上笠帽離去,他似是察覺到我的目光,回身向我揮手道別。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腦海中浮現起他半副俊美的面龐,和一臉倨傲的神態。忽然耳畔響起他那一句:「就是因為覺得你可信,才這樣的。」
不知他背後埋藏著甚麼秘密,令他要隱藏真正的實力⋯⋯但他竟然決定了相信我。這舉動,在我此刻心懸在半空載浮載沉的狀態中,實在帶來了一絲安慰。
韶衷和我並肩而行,未到練場的大石門,只見弼王快步而來,一臉神清氣爽。我抱拳作揖禮:「見過弼王!」
「免禮了!韶衷的兄弟便是自家兄弟!」弼王果然爽直隨和。
「謝弼王。只是王爺心中不在乎,是王爺寬厚;可是帝王家的規矩,草民不敢輕忽。」
「韶衷,你不是說你師弟最不講規矩的嗎?我看他言行克己復禮,倒不像你說的沒大沒小的模樣。」
「小表舅,你是不知道他,他最喜歡戴著面具過活了!我初見他時他才八歲,明明一張孩子臉卻擺了副大人相,入塾第一天便和夫子論禮⋯⋯可是呢,一個背後談論廢嫡庶之別,廢奴籍,世襲的弊處,殘疾者平權等大膽論題的人,心裡的叛逆豈是禮儀的框框能套住的?」
我不斷瞪韶衷他也不理我,情急之下大力扯了扯他的衣角,見弼王饒有趣味地打量我,也不知怎地我心裡發寒,急急辯解:「王爺別誤會,那只是草民狂妄之言,絕無藐視王權之意。」
「行了,別急!我原也不太在乎。不過身在其中,已經束縛慣了,便只想著自己如何逍遙,其餘的我管不了,反正有皇兄和太子管就好了。不過你那些言論,在帝都就別亂說了。韶衷你也是,甚麼話說得,甚麼場合說得,衝口而出之前多思量,不然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一不慎就害了別人,明白嗎?」
「知道了,我不是見是小表舅你才說的嘛,這些話哪能到處說呢!」韶衷嘀咕。
「草民知道了,謝謝王爺。」我再深深一揖。
「別喊草民了,翰文閣批出的諭令都送到府上了,已是晉身殿試的人了,無論殿試結果如何,也不可能是草民了。」
「甚麼!」韶衷與我一同喊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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