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判官筆是我不常用的武器,平常一般貼身收藏在長靴中,在遇上近身打鬥時方會拔出來應對,像使短劍一樣點戳對手。父親確有一套判官筆法的典籍,但小時候他都沒教過我功夫;到我開始習武之時,家園已毀,已無從找到那典籍了。如今我舞的劍法,還是自己閒時自創的,是在默誦郭璞的《客傲》之時亂耍的一套劍法,長劍短劍也能使,舞出來的效果也不同。只是,因是自己撩著來玩的劍法,平常舞來鍛練為主,應敵的機會很少,怕是上不了這樣的大場面⋯⋯而且,那須玄海換上場的武器是㦸,這怎樣都不可能打成近身搏鬥吧?
可事已至此,我也無其他選擇。
於是,我比了個起手式,開始寫:
窟泉之潛不思雲翬,熙冰之采不羨旭晞,混光耀於埃藹者,亦曷願滄浪之深,秋陽之映乎!
由於我倆相隔著一㦸之遙,我若要進攻,必須先凝聚更強的內力隔空攻擊,與適才我執鞭他拿劍的情勢剛好反了過來。不同的是,軟鞭捲動能瀉去他攻來一定的力度,然而㦸桿是硬鐵,他充沛之勁運到㦸刃上,每每與他短兵相接我虎口都劇震。這一戰,比起之前兩場要難上數倍!
被那須玄海專注的神情吸引住,我的神識被帶動了,心無雜念地凝氣抵擋他的招式,這一套小家子的劍法從未被我舞得這般酣暢淋漓過。
見他突然改變了節奏,長短無章地相間進擊,我換上了融入了道家那一「空」字精髓的「萬化冥合式」,寫出了《客傲》最後一句:
青陽之翠秀,龍豹之委穎,駿狼之長暉,玄陸之短景。故皋壤為悲欣之府⋯⋯
就在這刻,我那「蝴蝶為物化之器」都未能揮就,左手的筆桿被他向橫一扭,卡住了在他㦸刃上。他用力上挑,把我拋到空中,半空中我迴旋俯衝而下,以為自己真能將他刺到而稍微驚訝之際,他前胸驀地收縮,身形在一念間已騰躍四尺。只見他㦸頭撐地,甩掉手,一個三百六十度前胸翻越過我半空的身體,落下時還能反手接住㦸桿⋯⋯我本來正用盡全力刺他左肩,怎料變招未及,目標驟然消失了;合上眼以為自己一定會失重墜地,卻在這一剎那,丹田間一股暖流突破了凝滯的障礙,往命門、大椎、玉枕、百會穴上昇,而散於周身經脈!因為和那須玄海距離很近,我感覺到他原來想借㦸幹之力把我再次托起,但我竟然憑借那暖流散入經脈之氣,凌空魚躍而起,兩個螺旋後翩然站定。下地處已是賽場之外,而他的長㦸,此刻正平躺地上。
我又是驚喜又是嬲惱⋯⋯惱的是他三翻兩次裝模作樣地又是挑我武器助我不敗、又要佯裝自己被逼到難以應付的姿態,到底是所欲為何?喜的是⋯⋯我在第四重從境天苦練三年,竟在這刻突破了第五重晬境天關口!
太子宣布休戰,招了我倆人去評審席商議。太子的意思是讓我倆人都和郎冉曦對陣,三人之間擇兩人晉身再戰。曲將軍首先回話:「太子,那須公子二輪時已經勝過郎公子,你這提議豈不是有偏頗之嫌?臣以為,兩位公子多次平手不分勝負,而同等級的賽事中郎公子既優於冬斛公子,那直接讓郎公子晉身不就好了?」
「曲司馬此言差矣,」程侯爺道:「既設生滅賽區賽事,當是容許敗者復活的。那須公子與郎公子之比試是第二輪的賽事,如今都戰到第五輪了,武者越戰越勇,誰勝誰負還說不准呢。況且,按照曲司馬的意思,既已認定那須公子實力勝過郎公子,又豈有只讓郎公子晉身的理由?這更加說不通。司馬,我看偏頗的是你吧!」
太子忽然冷言問:「曲卿莫不是還為在巍失了玉枕之事而惱怒那須公子吧?」
曲將軍拱身謙虛道:「不敢!小兒之事竟傳到太子耳中,也是那些多舌之人小題大做了些。」
太子問那須玄海:「聞說你縱容書僮奪了曲小公子的玉如意,可有此事?」
那須玄海合手作揖,回道:「回太子殿下,小書僮初初當天路過璧瑩閣買了個玉如意不錯,可是玉如意上既無留姓名,掌櫃亦沒說那已是曲公子之物,既是市場中的自由貨物,初初買了難道還犯了納國律法不成?」
小公子曲在巍本就在不遠處留神著,聽到那須玄海的辯駁他氣沖沖走過來嚷:「旁人要識相點的,知道那是本少爺看中之物,都會把東西送來給我的!」
曲將軍喝道:「在巍,滾回去!這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太子依舊是那張寒冰一樣的臉,肅然道:「曲卿,看來你家小公子驕矜得很啊!」
但見曲將軍一臉恨得牙癢癢的神情,卻只能回話:「是頑劣了些,臣回去定當管教。」
太子眼光略過他,問其餘眾人道:「眾卿可還有其他建議?」
舅公眼角先瞄向月門候,才正身回覆太子道:「太子殿下,生滅賽區第五輪敗陣者與第六輪敗陣者所得分數不同。臣以為,為公平起見,除了讓兩位公子與郎公子比試,也該當與冬斛公子比試以定高低。」
薛將軍、淳于司憲附議,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這算甚麼呢?簡單來說即是變成了循環賽。
第一場,先是我和旭的對賽,因為初提昇至晬境天,還未能疏氣,只覺渾身內力澎湃。我揮著鞭在場上形成了一重保護網似的,拿著鞭子沒再用乾爹教的鞭法,肆意地繼續寫起《客傲》的狂草來。旭也是從初賽到今天都看著我比賽的人,大概是被我這突然強大的氣勢驚唬得稍稍變了顏色,運功持劍與我對陣之時,竟比他對上郎冉曦時的神色更小心翼翼。這一戰打上了百餘招,我心裡舒爽,可確實快筋疲力盡了。見旭也漸見疲態,我越發想快刀砍亂麻。突然瞥見貴賓台的階梯上有一抹藍色的身影,雖然正往上層去,但眼睛卻一直留意著場內,直視著我。為了讓他保持那煦陽般的笑容,我回身使勁把未寫完那「無江湖而放浪」的浪字揮灑出去,收筆之勢在旭的胳膀上劃出了一道破痕。
「小榷,真沒想到,你之前一直在留勁!我服了!」旭看起來也如我一般,因為打得痛快而笑得開懷。
「旭兄,承讓了!」
下場後,我急不及待小跑至貴賓席,因無法進去,便唯有期待著他會下來。可是下來的並不是淳于素行,而是翔。
「你不去候賽區休息,怎麼來這裡呢?」翔替我擦去了額角的汗。
「沒甚麼,我⋯⋯」
「不用找藉口了,我知道,你是看到羿遙來了吧。」寵溺之中帶著無奈:「他這麼正經的一個人,都不知道是甚麼吸引到你的。是皮囊嗎?你真就這麼膚淺?可是他有我好看嗎?」
「翔⋯⋯你胡扯甚麼⋯⋯」我絲毫不能理直氣壯。
「平心而論,他的臉蛋連你師兄都比不上吧?」他揶揄道:「你是真選好了?」
「翔,你再尋我開心我不跟你說了。」我微嗔道。但便是糊弄過去我也騙不了自己,我確是因為淳于素行而心如鹿撞,這已是十多年沒有感受過的少女專屬的靦腆感覺。翔問我為甚麼⋯⋯心動,有理由的嗎?他的皮相也許非是最好看,但他那沉靜如水的氣質著實吸引了我。
「罷了罷了,反正他又不喜歡男子。」翔自是不知道素行已知曉我是個女的,自顧自說道:「不過他現在該不會來找你了,他忙著應付施夫人呢,倒是釋了我的重負。你不如先去歇會兒?」
「施夫人?是上次要替你說媒那位?」
「就是!她要不是急著要把女兒嫁出去,如何會來這裡看打鬥?」翔不屑道:「你都不知道,上面許多官夫人都來了,對你們這些武進士評頭品足,談得毫不含蓄,都不知道是要選女婿還是自己選夫婿呢。」
我噘嘴而笑,道:「那你有否後悔沒有好好用功呀?場上表現一番說不準就娶得個好媳婦了!」
「你還得空說我!你自己看著辦,曲家二小姐似乎挺中意於你,聽說今天是二小姐拉著曲夫人來看賽的呢!」
「看中了又怎樣?無論如何我又娶不了。倒是⋯⋯前幾天施夫人不是中意你的嗎?」我好奇問。
「施府的閨女可是堂堂吏部司列的嫡女,怎會看上我這無功無名之輩?夫人給我薦的是她自己娘家的姪女,人家還不是因為要報年青時在西域落下的情份才勉強找個人塞給我的?自己的閨女就千方百計想嫁到司憲府去,連當的是繼室也不介意。」翔雖然一臉不以為然,我心裡卻不由自主的,像被繩索一瞬勒緊似的絞了一下。
評分台上敲響了銅鑼,那須玄海勝了,秦侍郎示意郎冉曦和我上場對戰。
難得休息了一陣,那本來周身亂竄的真氣總算是乖順了下來。丹田之氣充沛,似乎我只需使上八成功力,收勢之時那股後續綿延之勁能自行將餘下兩成功力引發出來。如此,我便控制著真氣流動,對戰之際順帶測試一下運氣凝在周身大穴,出招時留兩分勁,收招時那兩分像餘波一般被牽引出去,體內一念間卻已能產生新一股後浪更替而上,如波濤湧浪,生生不息,彷彿形成一重超薄貼身鎧甲似的。本來我有點好奇,假如自己不導氣護著經脈,運上全力出招,那後勁之勢能否引出我潛藏的爆發力?可是我與郎冉曦每過一招,便被那沉厚的《懷陽訣》之氣逼得血氣翻騰,我實在不敢冒著吐血之危,卸「甲」去嘗試那不知是否存在的百分之百二的力量。說到底,比武場本來就不是一個用來練招試劍之地,還是專注對戰為智。
郎冉曦的劍法並不刁鑽,走的仍是武門正宗的剛猛風格。雖說這種雄渾劍路比較容易估模,照理無論是我一般舞鞭的靈巧招式,或是我瞬間換上了劍招重新使一回「萬化冥合式」那種以靜制動的招式,都是能剋制剛勁的;只是無論我出何種花樣,首先要我的內力夠人家拼才行啊!我鞭揮到哪,他劍都未劃來,真氣已直接把鞭震盪開去;他出劍,我還得回鞭格擋。雖說他仍未足以傷及我,但五六十招打下來,我本暢如川流之氣漸有凝滯之勢。他乘機刺向我下腹氣海穴,我收勢沉氣於丹田以防被震傷,回鞭之際他反手用劍背敲在我手腕上,長鞭脫手,被他一下握在手裡。
郎冉曦雙手遞上我的長鞭:「承讓!」
我心悅誠服:「多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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