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想告訴素行我晉了武進士的消息,到得淳于府門前卻聞說他出城了,至少數天方歸,聽來像是要護送凝貴上嬪處理皇陵之事。我有點失望⋯⋯並不是因為見不著他而失望,而是竊以為他待我有所不同,卻未有告訴我他要出門之事。罷了,也許是他出行得倉促來不及通知我吧。話說回來,我是憑甚麼認為他要通知我呢?
初選後第五天,十六位武進士同赴長安殿應戰略試。與文舉的殿試不同,戰略試非由帝王出題同評審,乃由幾位欽點的武官設題及評審,是以今上索性不管了,一切安排基本上都扔了給太子負責主持。我原先覺得這樣一來是否太輕蔓了一眾武官?但是舅公卻解釋說,朝堂上,一個帝王當然想找與自己管治理念相近的臣子,可是武官終究不同,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帝王只要管得住將軍們候爺們就可以了,至於他們要帶的下屬,還是放手讓武官們自己評核較好,這不僅令兵將們更容易磨合,君臣之間也避免了一定的隔閡。
說起評審們的事,兩天前倒是發生了點小插曲。那天舅公從內閣會議回來,和我們閒聊時,說起了武試評審有變之事。原來今上心目中定下的評審,基本上就是幾位當朝在軍事上有權力地位的將軍和朝臣,包括了安邑候薛將軍、兵部曲司馬、月門侯程侯爺和兵部秦侍郎。然而因為戰略試不似戰鬥試那般勝負分明,鑑於薛將軍的兒子和程侯爺有家族子侄參試一事,太子便請示今上是否該在薛如丹和冬斛旭有份參與的考試部分更換兩個評審,以得出較公允的四人評核分數,而不至影響每題值百分的總和。朝堂上有人提議請淳于司憲擔任,但雖說淳于司憲曾是大將軍,現職始終是文官,太子擔心會否惹人非議,請今上定奪;至於另一位,太子說還未有合適人選。今上當時回覆,司憲既是門下執行官之首,照道理是文官武官也能管能諌,便准了舉薦淳于司憲的建議;至於第二位,今上欲點也曾是將軍的平寧公,可是舅公婉拒了⋯⋯其實他的顧慮也沒錯,他認為假如程侯爺須以冬斛旭一位族中子侄為慮,那他府中有位與兩個兒子交好的「客人」參試,自己任評審也會落入「有欠公允」的非議當中。
當時聽罷,我就想起現代許多評分的平均值,為避免作弊,會剔除頭尾部分數據後再計算平均值,於是便問舅公道:「這又有何不可?只需薛將軍,程侯爺和舅公你三人全部不作迴避,六人齊評審,然後給出最高分數和最低分數的兩位剔除不算,其餘四位評審的分數便可以相加做為總分數。」昨天下朝後,舅公說他直接用我那番話回稟今上,今上大為讚賞,朝中亦無異議,事情就如此定下了。
戰略試在長安正殿上舉行,玄黑的臺階上置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金身麒鑾獸,眼睛用紅寶石鑲嵌而成,不說還以為這是一尊擺設⋯⋯但看它被擱在正殿正中,「政通人和」匾下,不難猜出這是韶衷曾提及的「瑞獸座」。太子的「五獸座」被置其左側。待我等考生進殿後,內臣宣唱太子進殿,經過了一番禮儀,我抬頭時見評審、索楝議和記事史官都已入座,還有弼王也在場,坐在太子下首。他這人雖是周身貴氣,卻是一副典型的閒散王爺格,看起來比起翔還要吊兒郎當的,來武殿試是湊熱鬧來著?看他與韶衷熱絡,該是來打氣的吧,畢竟他有兩位親屬應試呢。
戰鬥試過程中有分隊試對戰及個人情景處理,皆以攻防對策為主軸而廷伸出的問題。我本無心從武,學功夫只為尋仇路上能夠自保,基本上在兵法上就從沒下過苦功,亦無甚心得可言。只是憑著自己對地球諸國古今中外的戰爭歷史還算有點認識,加上些現代的心理學分析,殿試上的發揮不過不失,未至要獻醜,間或還得到些許賞識。
攻防對戰試是評分至關重要的一環,四人一組比試。韶衷組裡有薛如丹和鄯譽歌,一位將門之後,另一位是跟在長仲皇子身邊的人,眾望所歸,輕易取了首名;我和冬斛旭、姚亦敏同組,最後一辯輸了給姜泰暉、郎冉曦和那須玄海他們。我總覺得是自己拖累了旭,他好歹也是銀川都督的甥兒,應對要比我成熟;但是他謙道,那須玄海出的是奇招,他輸得心服,叫我別掛在心上⋯⋯剛好被那須玄海聽到了,在我身後帶點嘲弄的道:「以為你只是嘴裡說不在乎,怎的原來真是毫不在意呢?」
我不解,回頭欲詢問,還沒開口便聽他道:「看你膽子挺大,在戰略上為何這般保守?」
我不想答理他,總沒理由告訴他,我根本不懂吧!便負氣道:「不要你管!」
見他真準備轉身離開,我急忙拉著他的衣袖問:「等等!你說我毫不在意甚麼?我都跟旭道歉了,像是不在意的樣子嗎?」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盯著我,道:「不是才剛要我別管你的事嗎?」
我硬著頭皮道:「那⋯⋯取何作戰方略乃是個人風格,可我明明道了歉卻還給別人感覺我失禮了,那便是禮儀不周,定當改之。」
他眼神移到我的手上:「你還知道『禮儀不周』啊?」
我反應過來,馬上縮回拉扯住他衣袖的手。
「看來你很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他挑眉道:「你的方略沒問題,只是若能審時度勢,便能利用地理上的優勢,不用一味退縮。」
這點我已經知道了,剛才我們進行戰略討論時,旭也是用地理優勢說服我的,所以我們才有了共識讓旭領的左路軍突襲。只是沒想到那須玄海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竟不先攻我大軍,派了步兵堵住了中軍,再調先鋒擊殺旭的左路軍⋯⋯
那須玄海似是會讀心術似的,說道:「你們的心思太好猜了。你於戰略上不敢行險招,冬斛旭他又太過仁慈,總希望顧及全部人的意見。其實,剛才我也是妄顧了我組員的意見,一意孤行要打你們左路軍的。就這一點,你和冬斛旭便做不來,對吧?」
「所以你現在是在落井下石嗎?」我微慍⋯⋯難道我是主動招惹他來奚落我的嗎?
他聳聳肩:「你要這般想我也沒辦法。」見我還是氣鼓鼓的,他補了句:「不過你實在不用太抱歉。難道你不知,隊試的結果不只看各隊最終的勝負,當中各人提出的方略優劣,領軍的應變能力,將領之間的溝通,都會算在個人成績裡頭嗎?」
見我呆呆的表情,他不經意間露出了一絲笑意,道:「就說你毫不在意,你連殿試的成績計算方法都沒仔細看吧!」
雖然只一瞬,可那絲笑實在眩目,我腦袋還沒有從那明晃晃的暖意中恢復過來,便傻傻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所以,我剛才告訴你我一意孤行之事,本不是為了落井下石,而是我組雖因我的決定而勝了你們,可是在個人得分上,我不會佔任何便宜的;相反,你們雖然輸了,但冬斛旭沉謀研慮,不會因為你而落後了多少的,你本就不用為此向他道歉。」
我這才發現⋯⋯原來他是在開解我!?我點點頭,忽然不好意思起來,便欲告辭:「無論如何,終究是我帶累了才輸的。我要是有韶衷或是旭的能力,便不會輕易被那須公子你看透我們的戰略了。不過,還是謝謝你。」是要謝的。這些天以來,除了那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叫初初的書僮,我根本沒聽過他會花時間在任何人身上,就看在他為了開解我說了這番話,我都該要謝他。「韶衷該要著急了,那⋯⋯我先告辭了。」
他頷首:「明天開始一連四天比試,不知會否和你這古洛小呆瓜碰上。今天好好休息吧,再會。」
我看著他的背影,反覆咀嚼著「古洛小呆瓜」幾個字,卻沒分析出他是甚麼意思⋯⋯
武試戰鬥試決賽乃以雙敗淘汰制舉行,原來定了一共分四天比賽;後來因為出了點岔子,順廷到第五天續賽。那位聞說很愛看比賽的皇帝在頒布比賽細節的聖旨裡宣布,為了能讓更多官員觀戰,賽事安排在下朝後,午正二刻開始進行。我那時想,那該不會是他自己不想錯過任何一場才提出的吧?
首輪是以八組首名出線者對上另一組的次名出線者,勝者固然能晉到下一級,敗者則會進入「生滅賽區」,若是生滅賽中再敗於另一人,方為淘汰;若能在生滅賽中優勝,還是能爭上游的。現代的球賽不少以雙敗淘汰賽式進行,在敗者組中努力復活,最終成為冠軍的例子也非不存在。是以我個人認為這賽制非常刺激,也能令選手保持士氣發揮最強實力。
第一天首輪比試,我對上了姚亦敏,已是一場惡戰。他使的雙劍以快攻聞名,無論我身法多迅速,他好似都能在我變招一刻克制住我的攻擊,因我自少練身法便以練靈巧為主,我縱來躍去拖延時間,卻都未能找出突破之法;空中旋身,揮出一鞭「靈蛇捲萬葉」攻他右手主攻劍,在這一刻我才看清了,他一直用以破招的,竟是左手!?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HsFRPF2BU
姚亦敏左手猛刺兩劍,回身右手長劍一揮,使了招「竹杖挑蛇」,我的鞭子便被他的劍捲了起來,他乘機欺身而前,左劍直刺我胸口,我臥身急旋,但鞭子已受他操控,被他運氣一拉,我便扒下了。扒下之時,我沒有生出羞愧感,反倒是放置在照兒書房中那只屏風,忽然出現在我腦海中。那是認識姚亦敏當天他在齊賢館所繪,上面的湛蘆貌似地球上的蘭花⋯⋯當年我學畫蘭花時,老師說甚麼來著?
右手提筆之人畫蘭草多向右揮,順手四筆,反手一筆為破;順手下筆的草,租幼層次較分明,反手稍為不順,想掌握得好的話要比順筆花更多時間才行⋯⋯
我不清楚當天姚亦敏畫畫之時,有多少人有留意他用的是哪只手,可是出來的作品,那根根湛蘆草⋯⋯呈現出風從右吹,花草左傾的姿態;左向的草末端尖齊,曲折的,扭轉的,形態明顯;相反,右向的草是少數,還有幾根出現了披邊的情況⋯⋯所以說那屏風⋯⋯他該是用左手繪製的。他本來是一個左撇子,刻意製造出自己右手是重心手的錯覺,甚至多半用右手進攻,令對手掉以輕心⋯⋯他為了自我掩護,真用了不少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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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衷首輪優勝,第二天便該要對上姚亦敏。離開辰冑練場時我把這事告知於他讓他多提防,不知怎的,他看起來不太高興⋯⋯
「怎麼喇?」
「小榷,你這是在作弊。」
我心裡有點委屈⋯⋯又不是要他用毒、用暗器、設陷阱甚麼的,我不過提醒他而已嘛,嗔道:「明天你還是堂堂正正地打的,又不是要你使陰招,哪有你說的嚴重呢?」
「你說,若在考試前夕有人先把試題告訴你了,雖說應試答題的仍是你,但這樣可算是作弊?」
我無言以對,想一想,確是如此。可是不說都說了,收不回來了⋯⋯像他這麼正直無私之人,我總得要令他於心無愧面對明天比試才好,於是低聲下氣道:「席上的參賽者或許見到他向我刺來那一劍都能猜到的!剛才假如你不是去了熱身沒看到我和他的比賽,你自己也該能看出來了。我這不是怕你吃虧嗎?」
旭的聲音從後方響起:「小榷如此嗲聲嗲氣的,是做錯了甚麼事要求饒嗎?你們在說甚麼?」
見旭和墨痕趕上來了,韶衷彈一彈我額角道:「他讓我別告訴他乾爹,這場賽他輸得多難看!」我知道他心裡還是縱著我的。
「他輸的怎樣難看了?你這個做師兄的,自己都沒看,竟然還批評他?那位姚公子一雙劍真是使得密不漏風的,右手連綿快攻,左手輔之,適時補上一劍半劍,打得人連喘息的空間都不留;小榷以快打快,仍能招招搶先,他要不是最後的力氣提不上來,焉會被他扯倒在地?」
噢⋯⋯旁人看來居然是這樣的嗎?我還以為是姚亦敏牽制著我來打的說。可是,旭他這是沒有看出姚亦敏是左撇子嗎?見韶衷眼角餘光一直在審視著我,也不知他到底會不會心裡覺得理虧而輸了明天的比賽,我便拉著他的手道:「我搶了甚麼先?搶來搶去都沒他左手劍擋得快呀!你明天替我打贏他吧!他把我拉得整個扒在地上,多難看嗱!真是掉盡了乾爹的臉!」
「聽起來姚亦敏心機甚重,實在該挫一挫他的銳氣的。」韶衷胸有成竹地說,該是不再怪我作弊之事了。
「這不算心機吧?我覺得他挺機智的,且他定需努力反覆練習才能練得如此不著痕跡的,說到底還是憑自己實力呀!」
韶衷皺著眉頭緊盯著我:「照你這般說,前朝岑坤不著痕跡地策劃造反,那是機智,不算心機?」
旭插嘴道:「你們說得我都糊塗了,怎麼扯到毫不相關的事上去了?」
我也不明白他為何要舉這例子,或許他就只想到這例子能夠比較「心機」一事吧。可是我卻覺得他太極端了!而且一提到岑坤,我的心就狠狠揪了一下,忍不住問道:「韶衷,你言重了吧?世間事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為了達到目的而需掙扎前行的人多的是,掙扎之時賣弄一下小聰明讓前路平坦一些又怎樣呢?用一下障眼法又怎樣呢?出發點一定是奸邪的嗎?」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HKcku7TbP
我自然想到了自己扮成男子欺瞞天下人⋯⋯是的,我也是賣弄了機靈和才智行到這一步,難道在他眼中,這耍的也是心機?我接著衝口而出:「我忍辱負重,苦苦經營多年,難道你也要拿岑坤和我比較了?」
「我⋯我⋯不是!」他從來辯論都辯不過我,一心急就結巴⋯⋯見旭和墨痕臉露尷尬之色,他乘勢道:「好喇,我們別聊這個了,也不知是甚麼刺激到你,總是這樣一生氣就不饒人。你別擔心,明天之戰我心裡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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