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初九,一大清晨我在園中運氣運足了九遍小周天,再行了一遍天罡周天,自我感覺挺好,神清氣爽地送舅公出門去。
「榷,狀態如何?」
「不錯,這兩天休息得很好。」
「好,今晚回來我們再聊,與我說說你的文試,」舅公關心道:「下午若是朝中無要事,我也來看看你。」
「爵爺!這不妥!」我大駭。
「無甚麼不妥的,你也非不知,麓華府不怕閒言雜語。而且這麼多年來我都沒看著你成長,來看看你的表現也是應該的。」麓華家果然都是爽快得不顧後果的人,怪不得舅公說我的性格是遺傳的。
「好,」我靦腆笑道:「希望不會讓你失望。」
用過早膳,騎上子躍,我慢策至太傅府找韶衷。這時辰,該上朝的都上朝了,倒是省了許多拜會的禮節。韶衷把我迎到他住的院落,說是太傅為了斐夫人她爹而置的,但是那位姜二老爺選擇了守在舊宅,只是偶爾會到太傅府來小住。
「外公他大概是率性慣了,不願遷到內閣大臣的府中吧?」韶衷說。他大概想告訴我姜二老爺不是因為身份的原因而沒有同住,而是因為不想受約束。
「你外公不是還在打理家族業務嗎?錢庄的生意,當然是住在商人聚居的地方比較方便啊!」
韶衷釋懷而笑。看來,他並沒有他所說的看得開身份地位的劃分。
我問他:「甚麼時候也帶我去拜訪姜二老爺吧?這些年來蒙你母親照顧甚多,作為後輩,我也該去問候一下。」
「好!」他引我到園中,道:「等過了今天的初選我們便找個日子去吧。來,過兩招,我們熱熱身。」
如此,我們過了兩招又兩招,到得二百招都快過了,我忍不住喊停:「喂師兄!你存心累死我讓我晉不了身嗎?」
「啊!對不住!我太忘形了!實在很久沒這般暢快的打過啊!你是知道的,這幾星期,我要嘛是跟弼王打,或是跟我表兄打,兩位我都不敢真打啊!」
「弼王不夠你打,你定是縛手縛腳的。至於你的表兄,你才不是不敢吧?明明是你自己說過,不讓他的。」我席地而坐,喘著氣道。
韶衷在我身旁躺下來,坦白道:「確實,比試場上打,我定然不讓的,可是若是府中切磋,難道真和他打嗎?況且⋯⋯不管我是不是刻意保留實力,他平常和我試招時我若動上剛才的戰鬥力,肯定把他打傷。」
「老實說,我若是他,也定會隱藏實力。所以你該不會真能把他打傷的。你們兩個都不過在試探對方罷了,怪不得你打得不過癮。」
韶衷沉默了一陣,道:「或許吧。但我真的認為他功夫還沒有你的好。」
「你我一同習武,多年來幾乎每天都在切磋,我們都太熟悉對方的招式了⋯⋯你與我過招時,更像是採排一場表演似的,根本沒用足全力,打起來定是流暢的。切莫因此高估了我啊!你若用和我乾爹過招時的勁兒和我打,估計我捱不了一刻鐘。」我分析道。
他側身躺著,托著下巴看我:「不管怎樣,假如你倆都能晉身,實力如何我們過幾天便知道了。」
「你看起來很有信心喔!」
「被你誇讚得想沒信心都難。」他笑道。
午後初選,我組考生各戰三場。這天我的對手中沒有韶衷,但他和我都對上了赤鳥郡來的大叔。與蕭步遒對戰時,我總是不自覺地被他的小羊鬚弄得分神 — 他上挑的眉毛,尖細的下顎,襯上兩撇鬚和下巴一撮毛,實在一副十足的輕敵模樣。其實我不太明白他的心理:一個人的長相長得越是輕敵,不是越能激發起對手想把你擊敗的士氣嗎?除非,這位大叔打從心裡不覺得自己這樣打扮很輕敵⋯⋯
想著些有的沒的,才發現自己竟已被他逼得近身了。我本就不擅近身打鬥,急忙把手中軟鞭收短把鞭柄當短棍使。然而,我每出一招他彷似能猜到我下一招式似的⋯⋯到得我被他逼出了比賽規制所畫的圈的範圍,我才忽然醒悟⋯⋯剛才最後這幾招,不正是韶衷上一輪打敗蕭步遒的招式麼?這位小羊鬚大叔也算厲害了!這麼短的時間內便盤算好拆解擊敗自己的招式,還能逼著我重新使一遍,也計算過我沒有韶衷的功力,運籌為握地勝了。我不得不佩服他⋯⋯
另外兩場,我算是輕鬆勝了,但見小羊鬚大叔只輸了韶衷那場,韶衷固然三場皆勝,我便也不太抱出線的希望,一心想著要去飛鴻社看阿活的事。
準備離開練場時,舅公從貴賓席那方向我走來,慈愛地問:「剛才為何走神了呢?我看你的功夫本該在那姓蕭的之上。」
「爵爺⋯⋯我⋯⋯他⋯⋯」我囁嚅難辯,最後還是像被抓到偷糖吃的小孩一樣,說了實話:「他的鬍子修剪得著實滑稽,我忍不住看啊!」
舅公先是一愣,然後⋯⋯他噴笑的容貌彷彿在我眼前慢動作播放:「榷!你⋯⋯哈!哈哈!簡直荒唐!哈哈!」
他的聲音引來不少人的目光,我只好低頭訕笑。
「爵爺⋯⋯別笑了⋯⋯你這樣我再也不要跟你說實話了⋯⋯」我低語道,聲音有多可憐便裝得多可憐。
「好好好⋯⋯哈⋯⋯咳咳⋯⋯」他努力平復:「你也是的⋯⋯多大的人了?還總是裝得一副老成貌,怎的在這等關頭發生這種低級錯誤?」
「許是今晨練習過頭了,精神有點散煥。」
舅公拍拍我肩頭,鼓勵道:「另外兩場打得漂亮,你的實力該不止如此。別失望啊,不是還有兩場嗎?」
可是我肯定是要敗給韶衷的啊⋯⋯罷了,順其自然吧。倒是既在此見到舅公,我便順道詢問他:「對了爵爺,我想替吟心物色一兩個貼身護衛,不知可否。昨天二哥帶我去了一趟培訓所,如果你允許,我想讓培訓所的管事幫忙留意一下合適的人。」
「翔也來了,剛剛也說起了飛鴻社的事。」舅公打了打眼色,我便回頭,看見翔正在貴賓席台下辭別甚麼人,隨即闊步而來。
我還沒來得及打招呼,便聽他向舅公抱怨:「父親!你怎麼不替我擋一擋!再是這樣的話,下次我不跟你坐一塊兒了!我坐觀眾席多自在!」
舅公正色道:「你都二十了,還是吊兒郎當的,人家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才打聽你的婚事。施夫人的婆家是綢商,身家清白,要是真能對親倒是挺好,難道你想配個官家女兒?」
「父親!我不是這個意思!」翔瞟向我,狀似心急地想找人說情⋯⋯可是⋯⋯舅公想要翔成親,這事有我插嘴的餘地麼?我輕輕搖頭,表示我沒辦法⋯⋯
翔負氣道:「反正我還不想結親,你別讓我去應酬你的舊識。」
舅公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懶得和他說話,向我道:「你看看他,都給寵成甚麼樣子了?早幾天還嚷著要替你尋公道!榷,你懂事,還是靠自己穩妥。」
翔忿忿道:「這是兩回事!」
我忍不住插嘴道:「爵爺、二哥,你們先冷靜一下,都別說氣話了⋯⋯確實,我希望你們支持我的決定,可是我的事情本就跟二哥的婚事沒甚麼關聯,這事從長計議便是了。」
舅公嘆了口氣道:「也罷。你們去玩吧,護衛的事我允了,不張揚就好,否則招人起疑便弄巧反拙。」
「小榷懂得。」
「去吧。」
本想前去邀韶衷一同去飛鴻社,卻見他正和一位錦衣華服的青年言談甚歡。翔見我卻步,便道:「那位便是今上的幼弟,太子少保弼親王。我從前以為他不太願意和家裡的人親近,姜泰暉和他年紀相當,卻甚少見他們一道。直到你師兄來了,這位小親王倒是一點架子都不端,主動和他結交。」
我無奈道:「或許世間之人,無論活得多肆意都無形地被嫡庶的枷鎖鎖住了。」
「也許是吧⋯⋯」翔低語。
「翔⋯⋯」
「沒事,」他笑笑:「那我們走吧?」
我再看韶衷一眼,他像是有感應一般看過來和我對視。我示意讓他繼續,我先走了。一剎那,我又見到他眼中的失望。我朝他揮揮手,他也不理我。
「別管他了,這傢伙小氣。走吧?你不是想去看看阿活嗎?」翔搭著我肩頭拉著我離去。
到達飛鴻社時,已經近酋時。阿活獨個兒坐在昨天我等停留過的小軒中,紫紅的天色托出一股風悲日曛的氣氛,這一幕顯得他份外孤獨。我快步上前問他:「阿活,怎麼樣了?」
「早上公子來看過我,我有點緊張,便沒能成功過第三層銅人巷。」他顯然有點失落:「媚娘說我既過了第二層,便讓我先想好自己到底想當甚麼再打算。」
原來必須成功過銅人巷三層共九重關的,多是聘請殺手和暗衛的主子,或是知曉仇家武功深不可測的江湖人士的要求。阿活過了第二層,第三層上也通過了第七關,在飛鴻社算是通過了一般保鏢護衛的試驗。媚娘的意思是,除非他一心想當殺手暗衛,或者想要跟一個有江湖深仇的主子,不然他現在就隨時可以配對主子了。
我問他:「那你愁甚麼?難道你真想當殺手?」
「不是的,我就是有點失望自己沒能通過⋯⋯」
「阿活⋯⋯沒人要求你必須成為最強的人,你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可是,我本來應該可以做得更好的。」
真是個要強的孩子⋯⋯看著他的失望,和空蕩蕩的左臂,我不由得同情起他來:「那你想不想再試一試?」
他眼睛閃亮地問:「能嗎?媚娘說了,我算是通過護衛測試,如果要再進步,必須先進行暗衛陪訓才能再進銅人巷。」
我偏頭看著他:「若要你跟著我妹妹,你願不願意?會否覺得委屈?」
我知道,他本是銀川程都衛的徒弟,若他樂意留在銀川,前途當比跟著我好⋯⋯
「伏茸公子,你打算留在帝都嗎?」阿活忽然問。
「噢?為何有如此一問?」
「我家老爺說過,我母親拋棄我的時候,是負傷離開的。我想找到她,想她知道我還活著,所以想留在帝都。帝都繁華,只要我能在帝都幹出一點成就,我相信總能傳到母親耳中的。如果⋯⋯她還活著⋯⋯」
原來如此⋯⋯所以他不想留在銀川,想到臧疆大陸的中心來,為了找到母親⋯⋯
我心頭感動:「傻孩子,找人有好多法子,你這樣是被動的。我現下無法應承你我定會留在帝都,可是我妹妹短時間內沒辦法離開。且你若隨我,我身邊這位八卦星說不定能幫上一把啊!」
阿活瞪著圓圓碌碌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我重新問一次:「若是我和媚娘說,我想把你收在身邊當護衛,但要求親眼看你過銅人巷,她該不會反對吧?」側頭慚愧地看了翔一眼,他燦爛一笑,伸手模了模我頭頂。我恃著自己是翔身邊的人,也不知人家有沒有這先例,自己先認定人家一定會賣這人情給翔⋯⋯沒關係吧⋯⋯?我就是這樣恬不知恥的小甥女⋯⋯誰叫他說了要支持我呢?
「只是,阿活,你願意嗎?我雖是本科考生,但暫無功名,日後前途未必如冬斛公子和程都督的。你若是跟我,可能委屈了你的武功。」
阿活激動地道:「我不介意!本來學武也不是為建功立業,我只是想行走江湖尋我母親的。後來因為公子說了,來帝都可能打聽得更多,我便求他帶我來了。」
「尋母之事,我們再商量吧。不過,我必須跟你說清楚,我妹妹她眼睛看不見,我本來打算找一位女護衛保護她的。若果遇上合適的,我還是會帶回家,你千萬別以為我不喜你而憋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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