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宇文秋自從看見遠處那座被雲霧包圍的尖塔後，只顧著不斷前進，那是承天府的神殿——太極殿，她早就忘了中途停下來休息過幾次，而現在之所以終於放慢腳步，是因為她陸續看見幾位農奴正在摘採承天府的名產——石榴。
現在是正中午，宇文秋又身處氣候較炎熱的南方，但她感到口渴也不敢輕易拿起皮水壺，因為水量一旦變少，她心理的不安全感就會倍增，她討厭這種感覺。
而就算附近沒有農奴，宇文秋也不願偷顆鮮美的石榴來吃，即使出身旦夕村的她，對自己偷竊的技術很有信心；不過她偷的都是宮廟和墳前的祭品，因為她根本不確定那些食物究竟會不會被神明或亡靈吃掉，乾脆拿來餵飽活人還比較值得，在蓬萊島，這足以讓宇文秋被判處「異教徒」的重罪，並以「替天行道」的偉大理由，被神殿處以極刑，看來為了活下去，她早已不在乎死亡的威脅，但如果偷了農作物，農奴就很有可能被地主懲罰，她可不願意做那麼違背良心的事，在這種世道下，宇文秋隨時死去都不太意外呢。
「這位姑娘，您看起來很累呢！要不要買顆石榴？這是剛摘下來的，保證新鮮！」宇文秋才剛跳下馬，一位看上去年紀跟她差不多、蓄著男子般短髮的女子便衝上前問道，這農奴竟有膽私賣農地的作物，那看似得意的表情，感覺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不用了，謝謝。」宇文秋瞄了她一眼，便果斷地牽著馬離開了，但那位農奴可沒放棄，繼續跟上前纏著宇文秋。
「您就賞點臉吧！我會算您便宜的！」
「請妳立刻回去工作吧，難道都不怕被其他農奴舉報嗎？」
「這是不可能的，我跟他們關係可好得很！」
「那希望妳別後悔這麼相信過。」
「要不然．．．姑娘您是外地來的吧？您叫什麼名字？我叫紫薇，需不需要幫您帶路？」
宇文秋稍稍加快了腳步，她很怕如果地主的侍衛出來抓這位偷懶的農奴，自己會跟著扯上麻煩事，而且她絕不能讓身分曝光，所以現在打算保持沉默。
「別那麼急著走嘛！您身上有『通行牌』嗎？」宇文秋瞬間停了下來，光是這農奴的一句話，就讓她露出了馬腳。
「．．．還真沒準備就來承天府了啊？看來我們今天都很幸運呢！別擔心姑娘，我能幫妳進城裡。」紫薇拍胸脯保證。
「通行牌是什麼？」宇文秋問道。
「就是這個，妳看。」紫薇從衣領中拿出一個形狀如烏鴉羽毛的木牌給宇文秋，除了名字以外，上面寫著紫薇的階級、主人以及來自哪個領地。
紫微繼續解釋：「通行牌沒帶在身上的話，一碰到結界就會被燒成灰的。」
宇文秋雖然立刻就察覺到通行牌被下了某種方術，但沒打算透漏更多有關自己身分的情報，她將通行牌還給紫薇並問：「外地人要怎麼樣才能拿到通行牌？」
「如果妳是商人或神殿官員的話，到西邊的市舶司進行身分驗證後就能拿到了。」紫微這麼說道，但宇文秋很想問：「那如果兩者都不是呢？」
宇文秋無法相信紫薇又不想暴露身分，因此陷入了猶豫不決的窘境，她又為了自己的多疑浪費不少時間，還在心裡罵道：「為什麼李世民沒告訴我通行牌的事？！」
「．．．．．．外來者的話，只有這兩種身分能進入承天府喔！姑娘妳到底是誰呢？」紫薇似乎露出了極不明顯的微笑，宇文秋則繼續裝作沒聽到。
「到底要怎麼知道她是不是在說謊？就算她講的是真的，區區一個農奴，真的有辦法幫助我進入承天府嗎？」宇文秋遲遲下不了決定，只知道在心裡做看似膽小又自以為是的自問自答，而且現在才後悔當初沒先多做調查，就一股腦兒的衝來這。
「．．．妳要怎麼幫我？」宇文秋問道。
「先給我二十膏[1]吧！」紫微熟練地伸出手。
「．．．．．．我沒那麼多。」
「不然妳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嗎？」紫微這麼一問，讓宇文秋頓時感到些微憤怒。
她沈默了一陣，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說：「我給妳十膏，可以嗎？」
「．．．好吧！第一次見面我也不跟妳計較那麼多了，不過妳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給的竟然那麼寒酸。」
宇文秋翻了個白眼，並掏出錢交到紫薇手上，她打從心底鄙視這種人，如果紫薇沒有一開始就獅子大開口，說不定宇文秋真的會心甘情願地掏出二十膏。
「那麼跟我來吧！」紫薇很有自信地喊出這句，宇文秋跟在她後面，且一路上都在想著：「她要是騙了我，到底該怎麼辦？」
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LgRgSLns8
二、
紫薇帶著宇文秋穿越這片石榴園，最讓她感到困惑的是，途中竟然沒有一個農奴好奇地看向她，就只是不斷重複著採收的動作而已，從北方清雪縣來的她，也算是見到第一個奇景。
宇文秋忍不住說道：「你們這片土地的農奴還真是認真。」
「他們只是對其他事都不感興趣罷了。」紫微立刻回應。
「他們．．．？也是，妳的確看起來挺格格不入的，這樣還能跟他們混得很熟嗎？」
「．．．蛤？我們一直以來都生活在一起，吃同一鍋飯，睡同一間房，一起揮汗工作，當然對彼此都很熟悉啊！」
宇文秋對這樣的想法不以為然，她很容易將自身的經驗帶入他人的想法中，這種深植心中的悲觀，導致她常以不正常又自大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neyO5F6YW
兩人走了一陣子後，附近已經沒有石榴樹了，現在被差不多到他們肩膀這麼高的雜草包圍住，而宇文秋都走到這了才想到，為什麼不騎在馬身上就好？
「我們到了！」紫薇撥開雜草，小跑步前進，宇文秋從後面緩緩跟上去，她左顧右看，眼前除了雜草外還是什麼都沒有，她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果然被騙錢了。
這時紫微得意地大聲說道：「這個小祠只有我知道！」
「欸？」宇文秋不經意地把眼神往下暼，她這下才知道已達的目的地是哪裡，原來底下有座差不多只到膝蓋高的神祠。
宇文秋和紫薇蹲了下來，這座神祠沒有名字，小小的香爐裡，線香看起來也不知熄滅多少年了，而香爐後面的神牌，勉強看的見「有應公」三字。
「．．．．．．妳到底帶我到哪了啊？這座祠可是陰的。」宇文秋開始懊悔相信紫薇了。
「如果妳不放心的話，那就去給市舶司的官員賞點甜頭也行，但承天府獎勵告密舉發，買通官員反而比求助邪魔歪道更危險。」紫薇非常有自信地笑著警告宇文秋。
宇文秋無法反駁紫薇的警告，她不經在心裡這麼想到：「哪天人類再也不會彼此背叛時，神明便會就此消失也說不定。」
「好吧．．．那現在該怎麼做？」宇文秋問道。
「其實很簡單，用這顆石榴當作供品，而妳只要把自己的一滴血滴進香爐後，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誠心地許願就行了。」
「許願．．．？要說『請您讓我順利通過承天府的結界』嗎？」
「妳必須說得更準確些，要說『請您讓於此岸的我，暫為亡靈徘徊』。」
「亡靈？」
「沒錯，雖然人們用肉眼還是看的見妳，但如果妳是亡靈的話，結界就拿妳沒輒了，不過千萬要記住，等妳要離開時，一定要回來請求這位有應公，讓妳重回人類的身分，否則靈魂會被吞噬的，到時妳就真的會成為彼岸之人了。」
宇文秋靜靜聽著紫薇相當有自信地解釋道，她的語氣和語速絲毫沒有讓人打岔的空間，對第一次來到陌生之地的傻人來說，感覺上似乎相當可靠。
「．．．我知道了，但我想再問妳一件事，如果我發現妳騙了我的話，那要怎麼辦？」這是宇文秋第一次正眼看著紫薇說道，她難得對外人透露出困惑的表情，紫薇一時說不上話，不知道該做什麼樣的反應才好。
「．．．．．．前幾位客人都是直接威脅會殺了我，沒想到竟會有人真心提出這種疑問．．．該怎麼說呢．．．要相信一個人本來就沒那麼容易，更何況我們還是陌生人，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向妳證明『信任』這種事，只能看妳選擇相不相信我了，所以．．．我的下場也只能交給妳決定吧。」
「．．．我也只能暫時相信妳，但是，就算演變成不幸的結果，也應該不會殺妳。」宇文秋沒把話說死，她很討厭決定權又回到自己手中，因為就算到最後真的得殺了紫薇，她也下不了手，她也許只是想請求紫薇別背叛她。
「我相信妳。」紫薇毫不猶豫地說出，聽不太出來她只是把「暫時」這兩個字省略掉，宇文秋有點羨慕她說謊時的自信。
宇文秋咬破手指，將血滴進香爐裡，並做出了每天在無題祠前一樣的動作，只不過這次必須真心去請求某事了，她在心裡默念道：「吾乃宇文秋，生於庚辰年季秋二十三，請您讓於此岸的我，暫為亡靈徘徊。」
「對了．．．等等可能會有點痛苦，但放心，不會持續太久的。」紫薇故意拖到現在才說這種話，宇文秋一聽到便立刻張開眼睛要問個清楚，但她發現自己早已被血紅色的煙霧所包圍。
當宇文秋正要喊出紫薇的名字時，卻突然按住自己的心臟，倒在地上痛苦掙扎，只能勉強發的出短促的哀號聲。
想要假扮亡靈，當然需要付出點代價，但用暫時的心臟停止，換來另一隻腳能踏在彼岸上，究竟值不值得？還是得看宇文秋自己是怎麼想的了。
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o1nhWXUmf
三、
看著滲進破屋的陽光從天花板照了下來，昨晚真是場美夢，稍微吵雜的說話聲、碗瓢輕敲的聲音、優美的安眠曲，以及讓人安詳的曙花香，宇文秋恨不得立刻沉睡而去，再也不要醒過來，但因為她和母親還想見到彼此，所以只好在心裡小小地抱怨．．．．．．。
「妳還要睡多久啊？太陽都要下山了！」紫薇已經受不了了，直接在宇文秋的耳邊大吼，如果她還繼續沉淪在夢鄉中，那可能就真的不太妙了。
就在紫薇猶豫等會兒要不要逃跑時，宇文秋突然睜開了雙眼並同時大吸了一口氣，她不斷喘息著，冷汗似乎還有一陣子才會停止冒出，在暖橘色的天空下，流露出了從不想被他人看見的恐懼神情。
「太好了！妳醒了！」紫薇鬆了一口氣。
宇文秋費了點力氣爬起，重新拉好亂掉的衣袖，安撫不斷磨蹭著她的馬，她將手放在胸口，確認自己是否還有心跳。
「我．．．還沒死嗎？」宇文秋虛弱地問道。
「．．．妳其實死了一瞬間，但心臟馬上又重新跳動了，之後就沉睡了好一陣子。」紫薇有點困惑自己是否有回答到宇文秋的問題。
宇文秋感到全身疲憊，她嘆了一口氣，並用手撐住額頭，另一手則將馬尾撥到前面，五指插入髮間緊緊抓住，紫薇雖然好奇，但覺得眼下沒時間再問宇文秋的狀況。
「我必須在天黑前回去才行，妳接下來只要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前進，就會到達承天府的結界了，還有．．．妳現在臉色相當差，進入城鎮後先找間客棧休息吧。」紫薇擔心地說道。
宇文秋緩緩站起，她看著夕陽，虛弱地對紫薇說道：「．．．謝謝，妳趕快回去吧。」
如果可以的話，紫薇想再陪著宇文秋，她還是頭一次這麼擔心一位客人，但她依舊向後退，最後轉身小跑步離開了，不久後也聽見達達的馬蹄聲。
「對了！妳叫什麼．．．」紫薇也不懂自己為何還想這麼問，但當她又轉身背對夕陽時，那名她還不知曉名字的女子，已朝著日出的方向遠遠前進了。
[1] 膏：蓬萊島的貨幣單位。
and then Add to home sc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