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曾在《娜威的森林》寫道:「普通人啊,生在普通家庭,長在普通家庭,一張普通的臉,普通的成績,想普通的事情。」選大學學科時,生在望子成龍家庭的我卻花了很大的勁才可以活像普通人,終於可以想一點普通的事情。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FyxD3tsvR
呱呱落地時,母親已提前為我報讀了各式各樣的興趣班,英文會話、跆拳道、鋼琴、游泳······這世代的孩子都是這樣熔煉出來的,我不怪母親,也沒逆她意。我緊隨她編制的時間表學習、她的藍圖成長。現在人大了,回想起來,我的順服實在使人心寒,她嘴邊總是掛着一句「都是為你好」,我聽多了,也不知道那句孰真孰假,只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始終沒叛逆。游泳游出了成績,晉身了港隊,藉着這頭銜又報讀了名列前茅的傳統名校。那裏,我才發覺跟隨上一代藍圖成長的不只有我。同學他們的眸子閃爍着榮譽 ,卻是空洞;他們的話語處處顯露着成熟,卻不相稱。人群如鏡,我才驚覺我的本領反噬了我的童年,磨蝕了我的棱角。我只是一個傀儡。抛開技藝,又有甚麼值得我自豪呢?性格?交際技巧?還是這普通的外表呢?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3E631fiOV
我照鏡子看這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沒有化妝、手術、吃藥,平凡得高興極了。這張臉,根本不渴求飛黃騰達,它只是想過一個普通的人生,享受一段沒有人干涉的平淡。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6nnAbtPvB
我沒有把心聲直白地告訴母親,她定會竭力説服我。中三選科時,我特意沒有選她要求的化學,她説未來可以當醫生,我説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文人,化學不合格,難道還準入大學嗎?母親是一個物理治療師,懸壼濟世這仁慈大愛之説她不提,她一身銅臭味,聽到我不當醫生,頓時大發雷霆,我嚇壞了,軟趴在地哀求 她不要逼我,她一句一句尖酸刻薄的咒罵像錐尖直捅進我心——我只是想當個普通人啊,媽。離家出走了好幾天,她才撥了個電話去我朋友家,跟我説:「回條我簽了,你回來吧!你做不了醫生,至少當個律師,知不知道?」我唔了聲,垂頭斂臉回了家。最後,我選了我喜愛的地理,聽着三峽大壩、南水北調、歐盟的經濟統合政策,心裏總有一片廣博的世界地圖,遼闊無邊,不囿於一隅,亦不執於一端。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HGHCa3Fdp
我這求淡的心態可鄙嗎?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yo4D2MMIu
「我就是一隻來自鄉下的土豬,也要立志,去拱城市裏的白菜。」這話是出自內地著名「高考工廠」衡水中學的張錫峰,他説:「那些無辜詆我們的人,你們見過衡中高三凌晨5點半的樣子嗎?你以為我們每天天不亮就奔向操場,一邊奔跑一邊呼喊是為了什麼?是假裝嗎?是作秀嗎?我們是為了改變命運啊!」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2qIc9RXOH
我聽罷,見到一條連接天堂和深淵的社會階梯,有人從底奮力地爬上來,他們覺得向上爬就是他們的一 切。棄絕了社交和娛樂,全神貫注在聯考,説改命,考上清華北大,但之後呢?階梯因社會內卷化而變得無盡,難道蓋棺時仍要念着向上爬,成為達官貴人嗎?再説,衡水中學學費不菲,張錫峰本來就出身在中產家 庭,他的「改命論」豈不又是上一代給他灌輸的使命?我的態度或會同被《寂寞的十七歲》楊雲峰的國文老師批上個丙:「頹廢悲觀,有為之現代青年,不應作此想法。」老師啊!我並非不上進,而是不想追名逐利,不想把人生浪費在上下爬行,我想學我所愛的事物,把人生花在未知的航道,並非世俗所謂的康莊大道啊!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xMWDEUX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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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六了,文憑試的距離是年曆上的數頁紙,我如常地上補習班,操練課外練習,把舊試題寫了一遍又一遍,我卻沒像同儕明言要去歐美留學讀法律醫生,母親問我畢業後想當甚麼,我也是吱吱唔唔地敷衍過去, 她見我拿不定主意固然暗開心,一句塞來「當律師吧!很有錢的行業。」我又是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憑上次 經驗,若不對罵上七八天是不會罷休,我不如把心底話密封,到了最後關頭才説出來。有時候,我甚至想特意考得不好,讓母親沒藉口逼我走她鋪的律師路。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aYO0LrF02
開考前夕,夜幕低垂,萬籟俱寂,案上一摞被螢光筆劃得紛亂的書本,我捫心自問,若果不跟隨前人指示,我又定能尋到自己一片安穩的天嗎?幼時我聽她的命,吃着苦日夜游泳,確實令我考入名校,在師資優越的學習環境中成長,難道我又能肯定未來的獨唱,沒有了她的提醒我可以一路暢通?我感之焦慮迷惘 ——不,我的路註定不暢通,它會遇上幾番波折,千溝萬壑,顛簸難行,因為那是一條普通人的路啊!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iyjxCUM7d
我本着隨遇而安的心態考試,本着順其自然的心態放榜。成績單下來時,母親説:「讀到法律嗎?」我説不,她就要我去外國讀法律了。我搖搖頭,説:「這個分數足夠我念港大的城市規劃及設計,我不會念法律。」她説我不孝,養我育我十八年恩也不顧,我行我素,將來哪有錢給她零用退休呢?吃子文化裏,母親也是一個受害者,但若然今天我妥協了,我也將會是下一代的加害者,這毒害不會停止,像極無間地獄。我沒跟她吵,關上門,門後默默地打出了一段多年來的心聲,傳到她的電話。字裏行間,她仍然深深不忿,暗罵我不肖,但十八歲了,法定年齡我算成年了,將來是富是貧,是對是錯,都是我自己負責了,她如之奈何?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H3gmk5DoY
罵也罵了,勸也勸了。生在望子成龍家庭,長在望子成龍家庭,我這張普通的臉,拿着普通的成績,終於可以想她覺得普通但對我來說是非凡的事了。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UnyfbgV0w
這也不過是我城市規劃的學科的開端。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NC5vbrbi1
註:原文為《我的學科生涯》。我修讀建築學,不是城市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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