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歸 - ◎第二章．疏途

二月四日，時隔三個月，他再一次去了趟墓地。

後腦的紗布早已取下，猙獰醜陋的細碎傷疤掩蓋在不長的髮間。左腿的石膏已經拆了，再看不見同歸二字；胸前的繃帶還在，將被洞穿的左肩胛隱藏；拐杖依然斜倚著墓碑，卻有一陣冷風颳過，被掃倒在地。

坐在草地叼著菸的顧擎側過頭看了一眼，隨即抬起眸，有些不悅地盯著甚麼，發出了聲：「嘖。」

風颳得更歡了。

一聲聲悽愴的哀號在耳邊響起，一幢幢囂張的鬼影從眼前掠過，顧擎卻好似習以為常，將一旁祭祀用的烈酒含入嘴中，雙頰發力，噴吐在前方那抹若隱若現的幽魂之上。

尖叫聲震耳欲聾，半晌後，那肆意妄為的小鬼滾了。

隨即，耳邊傳來了女子的輕笑。

顧擎轉眸，看見一縷淺白的魂魄，正坐在新墳之上，偏過頭看著自己。

顧擎笑了笑，盯著她，再次點燃一根菸。

女子有些困惑地開口：「你看得見我們？」

他將菸夾著離口，吐出一圈氤氳，平淡地回覆：「嗯。」

她靜默許久，月光悄悄灑落，卻照不出她的臉龐。她聽見他發出一聲嘆息，又道：「他們，都是你的家人嗎？」

顧擎聞言歛下眉眼，喉結上下滑動著，少頃後才仰頭看向月色，說：「是的。他們......都是。」

她分辨不出他的情緒夾雜了甚麼，只是繼續問道：「是父母，和妻子嗎？」

顧擎扯了扯嘴角，像是記起了甚麼，又像是不願意記起甚麼，暗啞著嗓說：「父母死得早，車禍死的。而她─」

「她怎麼死的？」

顧擎卻不再多說。

「下個月你還來嗎？」

「會的。」

人死了能逗留多久，顧擎並不曉得。

他自小看得見，便也見怪不怪。許多鬼魂死了若有執念，便會滯留人間，不願轉世輪迴，可更多的，是因為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為何執著、忘了自己為誰逗留。所以他們無法安然離開、無法平穩地走過奈何橋、無法喝下忘卻凡塵的孟婆湯、無法於離去前站上望鄉台眺望最後一眼人間、亦無法毫無罣礙的前去投胎。

就像她一樣。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

更不知道自己為誰而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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