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而復得 - 第一章 -3 與屍同行

儘管煊燁大陸上有修道的靈者在斬妖除魔，父親卻對於修真之事很是排斥，自小就不允許他接觸，王府眾人也會避免提起，久而久之養習慣後黎子慎對這類話題的冷感。

黎子慎不看靈異志怪題材的話本故事，對有相關元素的雜劇也無興致，但在外頭時，他那些富少好友偶爾會與他分享傳聞，哪個門派出過什麼高人、哪個地區常常鬧鬼云云。

他知道楚國最大的修士門派是止水觀，魏國的術士之首則是憫天宗，其餘小門雜派聽過就忘。

大概是八字重運氣好，他活了二十年從未遇過無法解釋的靈異事件、看到或聽到不該接觸的東西，頭一次碰上妖魔鬼怪就是眼前的小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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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陷入漫長沉默，直到完顏卿苑笑著說「我就當你默許」才出聲打斷。

「我並不認識那位離歌，怎能成為你的助力。」

「無妨。」

這笑得很像某種動物，狐狸或黃鼠狼。黎子慎想。

完顏卿苑邁步走近，伸手指向他的臉，「你不需要認識他，只要有這張臉就行。你和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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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一樣。

黎子慎不自覺撫上自己的臉頰，想像那個「離歌」就站在他面前。

詭異，太詭異了。

「……我如何信你不會食言？」

「你覺得我會騙你，利用你……」完顏卿苑踮起腳尖湊近黎子慎的耳畔，輕喃道：「最後再把你吃掉？」

說話時過分的平靜無波提醒著他，完顏卿苑沒有呼吸，是個已死之人。

是本該在墓地中長眠、卻違背自然與天理的存在。

黎子慎拉開彼此的距離，見此完顏卿苑不再趨前，而是雙手負在身後、眨著紅色大眼，作出天真無邪的模樣，像個無害的男孩。

「這麽害怕做什？我又不吃人。」

你不吃人，可你剛剛殺人啊！想起山賊七孔流血的慘狀，黎子慎握住微顫的手，「你不是殭屍嗎？」

完顏卿苑點頭，「我是呀。」

「殭屍不就是以人、尤其是人腦為食嗎？」

完顏卿苑一臉奇怪，「你聽誰說的？」

黎子慎雙腳發麻，繼續往後挪了幾步，「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

完顏卿苑撫額直搖頭，發出又長又無奈的浮誇嘆息。純粹是為了做效果，殭屍根本不需要呼吸吐氣。

「把模糊不全的片面資訊當作全民常識，分明是在歧視死人，楚國素質堪憂啊。」完顏卿苑開始說教，「如同活人，殭屍也有高低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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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完顏卿苑的說明，黎子慎得知了殭屍的幾種分級。

普通人口中會吃人腦的殭屍，是最低階的走屍，他們沒有神智可言，只有最原始噁心的本能，藉由吞食血肉獲得能量。

單隻走屍的破壞力不強，但他們出現通常都是一大群傾巢而出，增加獵食成功的幾率和威脅性。走屍大多是含怨而死的人自行屍變或初學術士的練習作。

第二種殭屍就比較有本事了，保有部分神智的稱為「馭屍」，顧名思義是供人馭使的殭屍。馭屍以人的「氣」為食，偶爾也吃人肉，但他們懂得克制本能，並有不完全的思考判斷能力。

馭屍的控制較走屍來的方便，煉屍術士多是煉制這種殭屍，作為打手或是差使，高級一點的馭屍強化過身體和戰力後也被用作殺手和死士，在黑市上流通。

第三種，最高級的殭屍，擁有完整的神智和思考能力，會說話也會有情緒和情感，行動幾乎和活人一樣俐落自然，稱為「活屍」。活屍以氣為食，不限人類，舉凡天地靈氣、動物的氣、人的精氣怨氣戾氣、鬼的陰氣……都是活屍的美餐。

活屍的煉製過程極為複雜艱難，又因有獨立思考和行動的能力，不喜歡乖乖被術士控制，反而不若馭屍受術士的歡迎。畢竟，耗費大把心力做出一個不聽話的工具，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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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呢，就是所謂的活屍，不必吃人。」

完顏卿苑說話時還帶了點得意。人都有優越感，喜歡和人比較，就是死了也一樣。

聽完這番解釋黎子慎並沒有放下疑慮，他可是親眼看著對方破棺而出把人給殺了。

「可是……」

完顏卿苑擺擺手，「哪有那麽多可是，你就陪我一起找離歌，找到了我自然就會還你，簡單明瞭。」

這簡單的方案是對你有利啊！黎子慎敢怨不敢言，他怕自己跟那個山賊一樣七孔流血而死。

「你如果想演抵死不從的戲碼也是可以，但我會毀掉吊墜。」

「太不講理了吧！」

「我什麽時後說過要跟你講道理？」完顏卿苑轉了轉眼珠子，「找個人而已，緊張什麽。」

是誰先用威脅的！黎子慎咬牙，這小鬼真是討厭。

「就算我陪你一起找，沒找到怎麽辦？要是他早就死了，我不就一輩子都拿不回吊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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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完顏卿苑的嘴角沒了笑意，雙目漠然地看著他。

那對冷透血月仿佛能看透他皮相下的一切秘密、讓他不寒而慄。

「離歌不會死。」

離歌不會就這麽丟下他先離開人世，絕對不會。

他們約定好了。

「⋯⋯抱歉。」

黎子慎垂首低聲道：「我只是覺得這樣可能會耗得太久。我實在不能把所有的時間都投注在尋找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身上。」

完顏卿苑指腹撫過嘲風的尾。

死去太久，都快忘記生命的江流是有盡頭的，不能一昧蹉跎。不是每個人都和他一樣有大把大把的時間。

一陣寂然後，少年雙手抱胸，「那你欲如何？」

黎子慎道：「約定期限，時間到後不管有沒有找到離歌，都要把吊墜還給我。」

「多久？」

「一個月。」

「太短了，一年。」

「不然折衷，半年。」

「……就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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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是達成共識得到一點保障，黎子慎邊嘆氣邊用手爬梳自己淩亂的長髮。

吊墜是以百年前楚魏聯軍攻下晉國時得到的美玉所打造，九龍子分別由楚魏兩國皇室持有，是和他們體內流淌的血液同等高尚的驕傲。

沒有吊墜他就回不了家，而且他此次莽撞行事也與家人間的衝突有關。正是不希望走上被安排好的道路、照著別人的意思過活才在弱冠禮當日逃跑，若是半途而廢加上遺失寶物，他在慧江城、甚至在整個楚國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了。

想想自己從小到大養尊處優，府中上下都有專人打點，但凡出門過夜皆是隨從奴婢侍候，從來不必在乎瑣碎的細節，缺乏獨自在外生活的經驗，就當作是個歷練的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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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叫什麽？」完顏卿苑的問題打斷他的思緒。

「黎子慎。」

「梨子？」完顏卿苑蹙眉，彷彿此刻才真正聽清他的名諱，「現在的年輕人取名都這麽奇怪麽。」

黎子慎挑眉，這小鬼看上去不過十四十五歲的年紀，說話卻像個老頭，真詭異。

「不是梨子，是黎磬字子慎——」

倏地一陣狼嚎聲卻劃破夜空，在安靜的山間格外銳利。

要死了，這山上不只有土匪、殭屍，還有狼？世子殿下渾身發顫，「既然都依你了，你就行行好，快點帶我下山吧。」

完顏卿苑紅色的眼珠閃過戲謔之意，「膽小鬼。」

不管少年怎麽笑他，黎子慎只是趕緊拾起落在地上的物品收入袋中，還來不及全部拾回又聞狼嚎，距離似乎更近了。

「再不走就等著當狼群的宵夜囉。」

完顏卿苑的腳尖輕踢了踢半跪著檢查荷包的青年，催促他上馬。

經過一番波折，一屍一人終於下了山。

鄉下村莊不若京城的繁華不夜，燈火闌珊，街上沒有任何行人。

人身安全暫時無虞，另一個問題接踵而來：晚上該睡哪兒？

身為死人的完顏卿苑不需煩惱，只要他願意，睡溪裡都不是問題；但黎子慎就頭疼了。被山賊打劫後，盤纏只剩原本的三分之一，每分錢都要謹慎利用。

林家村是個樸實的農村，唯一的狹小老客棧好巧不巧客滿了，聽到老闆回應時黎子慎的臉瞬間黑得無以復加。

「當真無法嗎？一間也不剩？」

「公子您如果非要不可，就剩馬廄……」

有潔癖的世子哪能忍受臭氣沖天的馬廄，完顏卿苑看不過他這樣在客棧門口丟人現眼，揪著他的袖子趕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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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受不了，渾身是汗好噁心！」

想沐浴！想洗頭！想更衣！世子殿下哀怨萬分。

「閉嘴，到了。」完顏卿苑白了他一眼，停下腳步，面前是一間老舊的寺廟。天幕深黑，但仍能看出彩漆屋樑已斑駁褪色，角落還有殘破蛛網。

黎子慎楞了楞，「寺廟？」

他不是沒看過香火不盛的廟宇，但會讓他感到陰森的，這還是頭一間。

「寺廟普遍都會提供香客借宿，你去和住持說一聲就行。」完顏卿苑受不了這傢伙傻乎乎的模樣，左手撫額右手叉腰，轉身就要走。

「你去哪？」黎子慎喊住他。

「不干你事，睡你的覺。」

完顏卿苑沒好氣地回了句，越走越遠。

黎子慎摸摸下巴，心道原來這小祖宗還是有善良的一面，結果下一刻當事人就回過頭嚷道：「明早我卯時二刻沒看見你，你吊墜就一輩子也別想拿回去！」

「……」

這小鬼果然惡劣又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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