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無邊荒原上走着,天空一直是令人陰鬱的灰暗,地上赤紅的泥土不知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被所謂的陽光照射到。四周連植物都難以看見,更遑論說是有人或是任何村落。
只有一座大得難以置信的,直通天際的巨型山脈,那是我的目的地,人類最後的堡壘。根據舊教派所描述,它正是由始祖巨人雕刻而成,花了五百年才打造出如此驚人宏偉的建築,默然地觀察着人類數千年的歷史。
我走到城門前,連綿的山脈彷彿已經把世界劃分為兩面,城牆一路延伸至地平線的盡頭,它就是如此龐大。
“騎士先生,你辛苦了,請容我為你帶路。” 一位駝着背身穿灰袍的老人對我說,他一眼便認出了我,畢竟我的穿着還是挺顯眼。
我一邊在街上走着,兩邊都是賣各種各樣東西的攤檔,街上人來人往,在一片陰影下,人們散發出異樣的生氣。即使是城內的城牆,街道,哨站等都緻細的刻着複雜的紋樣,整座城堡猶然就是一個巧奪天工的工藝品。
“拜神的恩賜,這真是嘆為觀止的建築。”我一路走在這一拐一拐的老者之後,他是帶我去見這次任務的委託人,聽說是關於押送一位女孩。
“也只是好看而已,抱歉,失言了。”他雖然嘴上道着歉,但明顯地感覺到他的不屑。
“不會,我也不是教徒,只是我還認為這座城的人民都是新教的信徒。”
“確實如此,也就只有我這老頑固是這樣。”
“難道你是舊教徒?”我好奇地問。
“先生,在這裏可不能這樣明目張膽的說起舊教,還請多注意。”他意味深長的轉過頭看了我一眼。
我們走到一條小巷,這處陰暗無比,而且發出濃濃的排泌物氣味,我們走過的旁邊有一個看似年輕衣衫襤褸的青年跪坐在地上,他一動也不動。
“新教也好,舊教也好,若神真的存在,我只知道它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走到一處全不起眼的房門前說:“我們到了。”說完便慢慢的往更黑暗的街道深處走去。
我打開門,一陣乾草的氣味撲面而來,四處都放滿了乾草,是一間頗大的倉庫。眼前有一個普通商人打扮的男人在打量着我,他身邊有一位約摸十四,五歲的女孩,雙手被捆綁着,眼睛也被蒙着,只穿著一件髒兮兮的薄裙子。
“那就交給你了。”那男人一把手向我推開那女孩,她吃了一驚,跌到在我面前,卻沒有叫出聲。
“這是大教主的委託,把這魔女送去目的地就是你的任務,教主的書信在這裏。”他把文書交了給我,但我還是難以置信,魔女嗎?那不是舊教的......
“這魔女已經被處理過了,那好好辦吧,祝你好運,騎士先生。”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我看了看他給我的文書,的確是教主的授印,但為什麼相隔了這麼多年又再狩獵魔女?而且委託的內容沒有提到處死她,但任務終究是任務,身為現在所剩無幾的傭兵,畢竟我們已經放棄選擇了。
我扶起那女孩,把眼罩拿掉,這才發覺那男人所說的“處理過”是怎麼一回事。女孩眼睛已經被弄瞎,而且沒有發出聲音也是因為她舌頭被剪掉了。
在街上拖着她甚是顯眼,因此我為她買了一件長袍被在她身上,也暫時為她鬆開了手上的繩結,在那麼多人的地方,不會鬧出什麼事的。
於是我手把手拉着她離開了城堡,在這種日子,離開的人或許只有我們兩人吧,走出城外的路上只看到一個流浪者往城堡方向走去,從那之後的路上,我們都沒再看到有其他活人。
我們就這樣一直走着,沿途一點值得記錄的事也沒有,只有一個穿著現在已經過時的裝備和武器的騎士和一個又瞎又啞的瘦弱少女。若這個世界真是由神的意志所造的,那衪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境呢?我甚至可笑地開始同情起那個神,多可悲和寂寞的心情才會孕育出這樣的地方?或許衪也只是想一些可憐人也懷着自己的心情,那怕這些人多麼渺小又軟弱。
文書所指示的地點或許需要走三,四天的路,我從來沒有到過如此偏遠的地方,也沒有聽人說起過那裏,據我所知,那只是一處毫無生機的平原。
到了第二天,或許我們已經走了二十公里,順利的話明天晚上就能到了。糧食的話只是勉強夠用,即使回程時我就只有一點水,但多年的流浪生活我也適應了。倒是那個女孩這兩天一什麼也沒有喝過吃過,只是毫不抵抗地溫順的跟着我走,恐怕她也知道自己的命運吧。諷刺啊,我想起那為我領路的老人所說,神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在舊教中,現在所說的魔女是受人所敬仰,尊若聖人的存在,據說她們出生就能預知未來,這場人類的災難她們亦早有預示。但若干年後,人類只剩下堡壘中的那些人了,然後新教開始掘起,他們說魔女就是災難的起因,屠殺魔女和舊教徒的事持續了數十年之久,最後舊教徒也消聲匿跡了,魔女的事也相當長的時間沒有聽到過了。
“聽說有陽光照耀的地面是金黃色的,那時候到處都是綠的,紅色的植物,還有很多很多動物,比人類還多。”在夜裏,我們吃了點東西,起了個火堆,和女孩在旁邊取暖休憩着。雖然早上和晚上已經失去了義意,但人們還是保留着日夜的習慣,以天色是灰還是黑來判斷。“而且晚上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該死的冷。”
她捲曲着身子坐着,雙手緊抓着我買給她的長袍覆蓋着全身,只有臉露了出來。火光晃蕩着映照着她,令她看起來蒼老了許多。
“會冷嗎?”我問她,明知道她不能說話。果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微微發抖地默默的坐着,用她那閉着的眼睛看著營火堆。
“眼睛......是什麼時候弄的?”我繼續問着不抱有期望回答的問題,就只是打發一下時間而已。
沒想到,她緩緩伸出瘦得可怕的手,在泥土上輕柔的劃了個十字。
“十歲嗎?”
她點了點頭。
“哦,那至少你還有這個世界的記憶,只是這種世界看不到也沒差吧。”這種地獄邊境一般的地方,雖然人類還垂死的活着,但他們自己也已經放棄了,即使明天災難又再降臨,他們只會默默地接受死期。
“你討厭人們和這個世界嗎?你的話,我想絕對有資格去憎恨。”
她卻搖了搖頭。
“明天晚上我們應該就到了,到時候你應該就會死了,這你也清楚的吧。”
她只是側身倒在地上,縮着身子睡了。
被人如此折磨,身為魔女的她又預知到了自己的命運嗎?
“也對,早點睡吧。”
整個晚上我都醒着,所以我看到她也是沒有睡著,她在大半夜又窸窸窣窣的坐了起來呆呆的盯着逐漸變得微弱的火堆。雖然她的眼睛不能張開,但不知為何,我就是知道她清醒着,而且的的確確在看着,彷彿這小小的火堆能映出自己的未來。
明天一大早我們就起程繼續出發了,天還是灰蒙蒙的,身邊還是一成不變的淒涼景像。我往背後一看,那壯觀的城堡已猶如小孩的玩具般可笑。這天,我們比預想的更快到達目的地,那地方只是一塊盆地,卻令人吃驚地疏疏落落的生長着植物,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黑色石埤,附近甚至能看到有二,三簡陋的房屋。我們走下坡,這裡雖被山脈所環繞,但身處其中又令人覺得異常開闊,我們向着石埤的方向走着,沒多久便看到有人。
一對中年夫婦迎接我們,身上只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甚至比女孩更不堪入目,他們神色憂傷,卻好像對我們的到來不感意外:
“對不起,可憐的孩子啊。”他們搖頭嘆道“那正如預言所說,災難會降臨在所剩下的人身上,請走進石埤中吧。”
我回頭一看,遠處奇妙地亮起一片暗紅的幻燈在空盪盪的天色下閃爍着,從中有一樓煙直直的通往天空,又好像是從天上濃厚的黑雲傾瀉下來,那是堡壘的方向。
我們走進石埤裏,起初是一片漆黑,我還聽到身後那兩人像在喃喃訴說着什麼咒語般的聲音。但下一刻,我便看到眼前白茫茫一片,當眼睛漸漸適應下來時,我看到四處都是不知名的,從沒看到過的綠色,紅色的樹木,地上長滿到我腰間高的草叢,太陽毫不吝嗇的把溫暖帶到我身上,光線透過高大的樹木繁盛的枝葉之間穿透至地面,遠處隱約看到有動物在追逐着的身影。
“這是......怎麼回事?好美......”我驚訝得目瞪口呆。
“這是我們的世界啊,你不是問過我討不討厭這個地方嗎?。”女孩的聲音說。
在某一處城鎮的角落,有一群民眾圍着一座木頭架起的平台,污雲滿佈的天空下起微弱卻連綿不斷的雨點。但這沒有分毫減少這些人的狂熱,他們邊拿着火把,邊歇斯地叫嚷着。平台的中間有一個燃燒得正旺的木製十字架,比一個成年人的尺寸還要大,底下堆滿了火柴堆。濃濃的混濁的黑煙往天上漫延着,彷彿是那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可憐人無言的吶喊。
“那個人犯了什麼罪嗎?”我問。
“哦,那是個魔女,雖然只是小孩子。”一個看起來像商人打扮的人對我說。
“魔女......嗎?”
“對啊,她們懂邪術,聽說會令人看到幻覺,現在這種時勢魔女殺也殺不完,你也要提防一點啊騎士先生。”
“這樣啊。”
我看了看十字架上燒焦得不成人形的屍體,氣味在雨中特別清晰的空氣中彌漫着。受不了人們喧鬧噪動的聲音,於是我踏着令人不快的泥濘路走回街上,每走一步,碾起的污穢塵土便漸漸沾滿我的靴子。而那焦臭味像蛇般不可思議地一直盤踞在我心中,久久不能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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