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鶱短篇小說集 - 《七十 • 七萬 • 七十億》

阿美生於一個窮困家庭，爸爸一早離開了媽媽，兩母女一直靠賣拉麵為生。有時阿美需要在放學後幫忙送外賣，有時跑得夠快，早了下班，她總會走到離自己最近的海旁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一些街頭音樂人在表演。沒錯，阿美真的很喜歡唱歌，她連發夢也希望自己可以當歌手，在舞台上發光發亮。但由於家境的確是不怎麼好，所以自小她就沒有機會接受音樂訓練，但她實在難以撲熄那團想開口唱歌的慾望，所以誰也沒有法子制止她把浴室、無人的升降機、甚或乎方圓十呎無人的街，當成唱歌的練習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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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阿美送完外賣，看看那隻已經用了若干年日的舊手錶，只是下午五時三十六分，媽媽應該還在預備晚餐。於是她連校服也不換，便以小跑步由佐敦趕去尖沙咀海旁，想看看有什麼人在表演，看完就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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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一個街頭音樂人在海旁，彈着木結他，正在忘我地表演，有七個八個途人圍觀，阿美是其中一個。他表演的，是木結他獨奏，音色圓潤而雄厚，動聽的迴音，優美的撥弦聲，完全沒有刺耳的感覺。阿美聽得很陶醉，聽着聽着，發現原來是陳奕迅《陀飛輪》的結他獨奏，於是心癢癢的，禁不住開口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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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着眼，開始進入音樂的忘我世界，美妙的聲線在空氣中迴盪，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個個都目不暇給地看着這個帶着途人身份的表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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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世間，個個也妒忌，仍不怎麼富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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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唱到這裡，發現有些不對勁，慢慢張開眼，發現圍着自己的，至少有三十人，包括那結他手，接着就是一連串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嚇得阿美連連搖頭，道：「你……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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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結他手踱步走向阿美處，道：「妳唱得很好，我可以邀請妳一起表演這首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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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紅着臉，略帶窘態地道：「也……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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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又是一串熱烈的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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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接過咪高風，站在咪架前，這感覺，患得患失，因為窮，她從來沒有去過K房唱歌。閉着雙眼，沉澱一下，開始開口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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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付出幾多心跳，

來換取一堆堆的發票……

人值得命中減少幾秒，

多買一隻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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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阿美人生的第一場表演，眾人此起彼落的打拍聲，一些五音不全的和唱聲，她很享受那舞台的感覺。原來，當全宇宙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感覺是這如此爽，簡直非言語可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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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舞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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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三十多個圍觀的人中，有一個人，戴着黑皮帽，穿著黑長衣，穿着一雙黑長靴子，口裡叼著一根長煙，緩緩走到阿美跟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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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月光娛樂的音樂總監，我想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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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的歡呼尖叫聲更澎湃了，個個都爭先恐後要跟阿美握手，還爭着要跟她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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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出碟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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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到紅館演出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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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入月光可不可以幫我拿花花的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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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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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只是個十六歲，在屋邨band 2中學唸書的窮學生。從那天起，她或許可以過些好一點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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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馬先生，以後就是你的經理人，我們公司和你簽的約，你大約也了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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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這是一份十年的約，保證我能夠有足夠曝光率，最後會送我到紅館的舞台，而舉辦演唱會的酬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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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爆滿的話，七十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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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這十年就專心做音樂，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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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只要你乖乖的，不要觸犯法律，又或傳什麼醜聞，我們公司保證你會飛黃騰達！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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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立直身子，全神貫注地聆聽之後的附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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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演唱會搞得不成功，收益只達預期不足五成，那七十億就會全數屬於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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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想了一想，這是脫貧的好機會呀，用十年時間發達，這場賭博，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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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這，阿美還沒有考DSE，就開始了她的娛樂圈生涯。每天所見的「同事」都是平時自己在電視屏幕裡看見的人物，花花、紅天女、高妹，每顆也是巨星，而自己在公司資助下，也在音樂上、歌唱上深造，技藝越見更上一層樓。而阿美，亦由窮人，變成一個年紀輕輕就月入五萬的中產人士，但她並不滿足，常常記掛着條款上那七十億，每天也想把時間的大輪立即調到十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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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阿美十八歲生日那天，公司為她籌備了一個生日派對，老闆龐先生也在場。在那Party room入面，煙霧彌漫，除了某些有信仰的藝人外，幾乎人人也有吸煙的習慣，那天別唱片公司的陳先生也有被邀請過來，原來他的煙比傳聞中抽得還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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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其實只喜歡唱歌，對於交際應酬，她真的很討厭，但既然大家這麽有心為自己搞生日派對，也只好強顏歡笑一番。經理人馬先生這時突然走來，指一指麻雀枱的方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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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幫我頂一頂位，我有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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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麼？我不懂……打……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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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就消失了。阿美無奈地硬着頭皮，在麻雀枱的空位上坐下，道：

「各位高抬貴手，小妹真的不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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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家是一些歌手同事，心理壓力其實還好；但對家坐着的，是老闆龐先生！心中卜卜卜跳個不停！龐先生這時看似很禮貌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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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阿美，我們會疼着你來打，必要時『鬆章』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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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龐老……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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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大約知道應該是三隻三隻為一組，上家打出的叫「上」，三隻相同的要叫「碰」，她卻不知道原來「上」了萬子就不能「碰」筒子，她一叫「碰！」時，大家都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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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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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做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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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先生溫柔地道：「沒關係的，守牌也是一門學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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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這時更慌張，不斷叫自己保持冷靜，不「出銃」就可以了。出面牌堆有三隻發財，發財應該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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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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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只有一隻發財吃什麽糊？！一九筒索萬東南西北中發白，十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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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牌的，不是別人，是龐先生。阿美心想，慘了這次，誒……頂位而已，不用付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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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打五百元一番……小妹妹，對不起囉，無花十三么，十四番，共七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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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彷如熱鍋上的螞蟻，完全不知如何是好。這時，馬先生回來了，道：「輸牌就要付錢啊！這是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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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真的很想爆一句，最沒牌品是你吧馬先生！阿美摸摸口袋中震動着的手機，打開一看，只見一個只有三個字的WhatsApp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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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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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明明的知道這是恐嚇，但為了她的仕途，她不敢得罪馬先生，更不敢得罪大老闆龐先生，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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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出來行，預了要還』，老闆我待會兒payme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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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件事令阿美頃刻間損失慘重，但同時卻得到了大老闆龐先生的賞識，覺得這十八歲小妹妹，果真是個女中豪傑，完全是巾幗不讓鬚眉，夠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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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很快就透過八掛雜誌傳揚到全香港，甲雜誌道：「入行兩年，阿美生日派對輸錢即還，霸氣女」，乙雜誌寫：「月光龐先生，贏新人錢大讚對方豪爽」。雖然阿美心中很不是味兒，甚至家中的媽媽也會因為這些雜誌內容而痛罵了自己一頓，說家中的環境是有變好了，也不准把錢用在無謂的地方；不過阿美一於很少理，因為她深知她將會非常有錢，那七十億將為她家帶來翻天覆地的大改變，而她是一個孝順女，並沒有把這秘密告訴媽媽，想十年之後給她一個大驚喜。但是其實說真的，她真的暗爽一下，是那種被全世界圍着自己轉、大地在自己腳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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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十年來都相當努力，每天在錄音室練歌，有時練到三更半夜，也沒有離開月光錄音室，直接把公司當成自己的家。可能就是這過份勤力的態度，終於惹來了一些始終上不到位的同事的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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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阿美二十五歲，正要預備籌備一年後的首個紅館個唱時，有一個人，平時對自己好好，又會請客吃飯，又會討論自己二十六歲的處女秀會怎樣怎樣，她就是人稱歌后之后的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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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當阿美在錄音室錄最後一隻專輯主打時，花花一早就在門外等她下班，然後開始她一連串機關算盡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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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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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一打開門，花花就在門後撲出來，嚇得阿美幾乎整個兒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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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點啊！對不起啊有嚇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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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啦！你多大了？！還玩這些小朋友遊戲！」阿美頓一頓，道：「你怎麼會在這裡？現在已經晚上十一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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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我是小朋友，就讓我再多『小朋友』一次吧！」說罷，阿美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花花掩上她的雙眼，用雙手推着她，推推推推，帶到一個很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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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你要帶我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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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周圍突然亮了，鎂光燈突然照射在阿美身上，耀眼得阿美本能反應地把雙眼閉得更緊。接着，就是一浪又一浪的喧嘩和尖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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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這時睜大雙眼，發現原來是幾乎所有這十年認識的同事、門口保安、掃地阿姨，都在自己腳下，原來花花把自己帶到月光小禮堂，同事們在台下，自己則在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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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來唱你最熟悉的開場歌吧！你也練了許多次了！就當是臨站在紅館舞台前的一個預演吧！」花花滿是雀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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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但沒耳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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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為妳預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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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把監聽耳機遞給阿美。阿美戴上它，聽到音樂，就開始進入狀態，唱起歌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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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花花悄悄離開舞台區，直走向監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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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不順眼很久了，以為我真的是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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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就把送往阿美監聽耳機的訊號全換成一些嘈雜不堪的噪音和她預先錄好的一連串髒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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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一時晴天霹靂，耳朵聽見的音樂全是噪音和髒話，她嚇壞了，但表演卻仍然要繼續，她慌張得直流冷汗，腦中的歌詞全亂掉了，她開始捉不到旋律的聲調，她甚至被騷擾得不能再繼續表演，無助地蹲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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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馬先生見狀，立即走過來，把她接走。現場的同事觀眾雖然已盡力鼓掌以示支持，阿美的心卻已經遭徹底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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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眾多平時讚美她的熟人面前盡出洋相，對屬典型完美主義者的阿美來說，是完全不可能接受。這個陰影入木三分地刻在她的心房中，心理陰影面積比木星大血斑還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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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先生帶了阿美進藝人化妝間，這時阿美已經哭得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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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不唱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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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你決定不唱就不唱！！？離正式上台只剩下三個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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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行吖！！我不行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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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現在中途離場，不用等幾個月後看成績，七十億元現在歸公司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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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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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強點，七十億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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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上紅館大舞台的日子到了，阿美雖然在臨演出前，在化妝間故作冷靜，但其實她只是強行按壓着那對表演的恐懼和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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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到時再出錯，出醜的就再不只是圍內的事，全香港的傳媒，也會大肆報道我的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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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再想了，平常心便可以了。」馬先生拍拍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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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突然你對我這麽好？轉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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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在這圈內出名狡猾，但親眼看着自己管理的藝人遭奸人陷害，我良心也過意不去。誒，上一次……麻雀那條數，我……七萬嘛？我payme回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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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會心微笑了一下，拍拍馬先生的肩，道：「只是你這句說話，在我心中，已經不止值七萬了。」她看看手錶，道：「八時了，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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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館的氣派果然格外有種震懾人眼球的神秘力量！當舞台徐徐升起，鎂光射燈直照着自己，開場音樂奏起時，全場的亮綠色螢光棒此起彼落地揮動，如打雷搬的歡呼聲，亦隨着音樂開始在空氣中四面八方相互撞擊迴盪，全場坐無虛席，全場氣氛一下子被炒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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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本來是非常享受這種被受注目的那種無可言喻的情緒高漲，但因為那件事距離現在實在是太近了，她無辦法可以忘記那時她唱得旋律都完全跑掉的沉重陰影。頭兩首歌總算因為熟悉度比較高，十年來每年也唱上千次，而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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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第三首是她的最新派台歌，她一唱，就想起當她在月光錄音室時錄完這歌之後被害的種種傷痛，她仍然未走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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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唱到一半，就突然唱不下去了。阿美深深的知道這是她的最後機會，台上這一分鐘，她花了十年時間預備，但她控制不了情緒，頃刻間，當場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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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阿美仍然未能平伏心情，而且經心理醫生疹斷，阿美至少三年不能面對過份嘈雜環境，不能喝酒，不能熬夜。演唱會唯有腰斬，而剩下三天的演唱會門票入場費，亦唯有退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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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楚楚可憐地問馬先生：「我那七十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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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先生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給予一個安慰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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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約匆匆結束了，阿美當然沒有再續約，這天，她又再來到尖沙咀海旁，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從前是個哥哥，現在已經是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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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個結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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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四目交投了一會兒，他們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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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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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又突然沉默了半晌，過了十年，大家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還是那結他手先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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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圈，很複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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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見過很多人，人這種生物很奇怪，對你好可以好好，但總是有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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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結他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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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這十年間，我們也經歷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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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你現在開口唱歌，會不會賺到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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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嘛？唉 …… 人的價值，真的是用錢的多寡來衡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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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怎麼說也是一顆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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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看來你不明白，而且，我不想再唱……我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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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有一些人在遠處探頭探腦，越走越近，最後來到阿美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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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是阿美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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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素顏來這裡與平凡人一樣街頭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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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錯吖！是那個阿美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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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阿美身上，個個都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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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姐姐，唱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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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加油啊！你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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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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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此時此刻，熱淚盈眶，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份單純，回想起十年前她對唱歌那份初心。結他手望望阿美，把咪高風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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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的手顫抖着接過咪高風，閉着眼，想起十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唱着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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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世間，個個也妒忌，

仍不怎麼富有……

用我尚有換我沒有，

其實已用盡所擁有……

銀或金，都不緊要， ……

昂貴是這刻，我覺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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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首歌，同一個人，十年前，十年後。當阿美唱完，全場一百多個觀眾如打雷般的掌聲、歡呼聲、吶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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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阿美！阿美！阿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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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眼睛強忍着淚水，九十度向大家鞠躬，淚水當中有一半，大概是明白了這首歌詞的真諦吧？來圍觀的人，有的中學生，有小朋友，大多都衣衫襤褸，大概也不是什麼有錢人，他們有的要問家長拿錢給打賞。打賞箱裡，有一元，五元，也有毫子，合共七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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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美好的七十元，也是最有價值的七十元。收不到七十億，阿美有失落過；但收到這七十元，所得到的幸福、滿足和溫暖，卻不是收七十億可以賦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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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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