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最惡 - 第六章——遞迴

眼見西裝男倒地，我注視著自己扣下扳機的手，但絕非意外，扳機可不是能被輕輕扣下的，我很清楚自己是有意識地殺死人，我成為了殺人魔。

「又殺了人啊……」

雙手顫抖，看著那人胸口上的洞，那傷口可不像電影或電玩中，血紅色的小洞，而是像被鑽頭挖開，血肉模糊的瘡，無法填上，也無法直視，裡頭並不深，甚至能看見破碎的內臟，以及從大動脈回流的血液緩慢地傾倒而出。

但我是為了什麼而開槍呢？我卻不得而知。

為了救林靖淳嗎？有誰會為了一見鍾情的少女殺人？太牽強了吧，但我努力的說服自己。雙手仍不停顫抖。

「小子，你知道殺人犯、殺人魔和英雄的區別是什麼嗎？」管家使盡吃奶力氣地爬到我身旁。

「不知道，不過你不先止血嗎？」

「如果你殺了一個人，那就是殺人犯，如果你殺了兩個人，那就是殺人魔，如果你殺了數以萬計的人，那恭喜你成為了英雄。」管家沒有理會我，也沒有打算止血，只是自顧自的說話。

相當諷刺的道理，但卻無比真實，只要不斷殺戮，那罪惡感就會不斷累積，當對死亡索然無味之際，便會成為英雄。

「那我可不想當英雄。」

「那是當然的，只有最黑暗的時代才會出現英雄，我知道你很迷茫吧？你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為了誰而殺人，對吧？我看過這眼神。」

「恩。」

「我已經沒救了。」

「明明只要止血，你應該還能活下去吧？」

「不，我的腿不可能好的，而五大家是不可能放過我的，其實我很清楚，就算我在此刻勝利，後面也是死路一條。」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要殺進來？林靖淳不是用了自己來換取你的生命嗎？」

「為了傳遞訊息。」

「傳遞訊息？」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原因吧？」

「不，我不知道。」

「少來了，你和我很像，都失手殺過人，每次殺人都是為了別人，而且都很自負，另外，也都很有女人緣吧？」

「那又怎樣，這不過是標籤，我們擁有相同的標籤，就像你和我都有一張嘴、一個鼻子、兩隻眼睛一樣，不過是標籤。」

「你不承認也罷。」

「那我還要救你嗎？」

「不了，不過，如果你還想當英雄的話，可以麻煩你就這樣開槍殺了我嗎？」

「所以你打算就這樣死了。」

「訊息已經傳達給你了，只是你願不願意傳遞下去罷了。」

「我可不知道什麼訊息。不過先澄清一點，我可不想成為什麼英雄，所以你還是自己開槍吧。」

我將槍緩緩地放在地上。

「你這小子明明很懂我嘛，知道我不敢開槍。」

「我不知道，只是不想耍帥罷了。」

「你要去哪裡？」我站起身子，邁向人渣。

「既然都到別人的家門口了，怎麼能不登門拜訪。」

「少耍點嘴皮子吧。」

「我會問看看他們，要不要救你的。」

我一跛一跛的向前邁進，而霎時，槍聲響起。

我不敢回首，只是繼續緩緩走向那富麗堂皇、滴血未沾的林家大門，即便怎麼用力也推不開，深鎖著，於是敲了門。

而門的那頭，是她。

就像葬禮那天，逝去的她出現在我的身邊，一模一樣的味道，熟悉的氣息。

「愷晙怎麼在哭了？我本來以為你是不會哭的人。」

「開什麼玩笑，妳死了啊……」

「又是一如既往的謊話連篇呢！明明說再見的可是你啊。」

「可是我不想要妳死。」望相冰冷的胴體化為灰燼，那個曾經交融的身軀，無法抹滅、互相融合的靈魂，忍不住想要擁抱，卻又無法緊緊的摟著，就像是棉花糖般，稍有接觸便會溶解。

短暫而美好的夢。

「我知道，因為是再見！所以我們不是重逢了嗎？」

「可是我活下來了啊。」

「我知道。」

「妳不恨我嗎？」

「沒什麼好恨的，光是能夠擁有真心喜愛的人就很幸福了，我出現在這裡只是為了道謝與道別。」

「可是這是永別吧？」

「恩，這是最後一面了，不過沒什麼想說的話。」

「我也是，明明喜歡妳喜歡的不得了，無法自拔，想分享的話多到數不清，可是現在，現在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知道喔，我很清楚，因為我和你的心情也是一樣的。」

「這樣什麼都不說，真的好嗎？」

「總好過視而不見的道別吧！」

我盯著她那對褐色的雙眸，然後止住眼淚。

「果然長得一模一樣啊……林靖淳。」

應門的那一側，是熟悉的面孔。

「你想做愛嗎？」林靖淳用稍微慵懶的口吻說，就和我與她初次見面時一樣。

「妳知道妳被操縱了嗎？」

「我知道，不過是我自願的——人為了幸福感，什麼都可以拋棄，不斷吞噬自我，只為了不淪入地獄。」

我立刻甩了一巴掌過去，但她不為所動，仍牽著我的手，將我帶進門後那空無一人的長廊。

「少開什麼玩笑了。」休想複製我的回憶、悲劇以及愛。但她仍無視我，撲上前，摟著，順勢搔弄著我的身軀，輕柔的含住我的耳垂，我的身體無法抵抗的起了反應，即便光是站著就很吃力，但那幸福感、性慾仍瞬間淹沒過痛覺。

慾望驅使，就在她解開了內衣之際，我忍不住撫摸著她，而我就像是在尋找什麼般，從腰間逐漸向下掘，她則咯咯地笑著，深吸口氣，她身上淡淡的體味、香味的味道交雜，我不斷的索求著她，渴望的將嘴貼在她的鎖骨上然後將唇瓣從鎖骨逐漸往下探，試圖從那纖細的胴體上獲取什麼不可名狀之物。

此刻的我究竟為何物？不得而知，不過歡愉的快感就像是毒品一樣讓人上癮，回過神時，只剩下停止擺盪的腰桿和疲軟的陰莖。

「懷念我嗎？」

「不，妳是林靖淳，別模仿她來揶揄我了。」恢復理智的我只能感受著現實的荒蕪與性愛的喜悅時的反差感。然後調整心態，望向門外，管家早已斷氣，而人渣則不省人事。

「妳究竟想追求什麼？」

「不知道，不過大概是幸福感和刺激感吧。」

「妳知道管家為了妳而死嗎？」

「恩。」林靖淳一顆顆的扣上扣子，冒妙的曲線伏貼在潔白的布料上，然而那眼神卻不知為何，讓我感到熟悉，熟悉的恐懼。

就像和她殉情前的表情。

「那是最後一次做愛了對吧！」

「當然。」

「如果有天堂，我們會在那邊嗎？」

「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我們大概會在地獄。」

「只有你會在地獄。」

「我不喜歡妳這麼落莫的表情。」

「因為明知死亡就能得到幸福，卻仍會對死感到害怕。」

停止回憶，回到現在。

「我就要死了。」

「我知道，妳的眼神透露了一切。」

「這次，你會來救我嗎？」

「或許吧。」

「如果你願意救我的話，我不想死。」

我不敢頷首答應，只是放下牽著她的手，然後緩緩推開門，走向管家，幫他闔上眼，然後走向人渣，背起他，即便雙腿顫抖，但仍一步步的前行。

「妳能幫我打開門嗎？這裏是異界吧。」

「恩。」

「對了，妳知道那個管家到底要傳達什麼訊息嗎？」

「不知道。」

「那就好。」

「怎麼了，他和你說了什麼嗎？」

「沒什麼。」

「他希望妳得到幸福，就只是這樣。」

五彩斑斕的黑暗之門再次開啟，我背著人渣，躊躇著是否邁入那無限空洞的現實世界。

悲劇結束了嗎？

人終將一死，所以不值得哀悼，但那搖晃的困惑感、恐懼感，嘶啞的幸福感、戀慕感，就像是血液一樣沸騰的竄入身體，無法忘卻，不斷反覆，不斷循環，直到心跳停止。

最後，我們無法聽見自己想說話的，無法訴說內心的事，無法理清那複雜的思緒，無法得知何物為我。

「抱歉，這是為了救我們。」我聽見了林靖淳這麼說。

槍聲再次響起，倒臥在地，痛覺早已麻痺，但冰冷的刺骨感卻仍不放過瀕死的身軀，我大概會在地獄吧，就像是夢一樣。

「林愷晙？」熟悉的腳步聲，魯莽的開門，不用說就知道是誰在呼喊。但我仍趴在桌上癱軟無力，不想面對事實。

「你怎麼還在睡啊。」

「我才沒有睡覺呢。」

「那為什麼不起來。」

「我一早就醒來了，只是遲遲沒有準備存在。」

「聽說你女友轉學了？怎麼？分手了？」

「你在說什麼啊？人渣。」

「都十天沒來學校了，你還好意思說些什麼。」

我趕緊拿出手機，早上十點，我與林靖淳相遇前的時刻，我不敢相信，但混濁的思緒不斷的翻攪著我的理性，我回到了悲劇的開端。

雖然我知道世間一切皆被因果律，無論如何作為世界也不會改變。

但不知為何，我不想在蹉跎了。

這次就讓我主動出擊吧。

「你是不是要搭訕隔壁班的轉學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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