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 - 第二章4

「這是屋苑最受歡迎的快餐店，大都是附近的住客光顧。」我們在靠裡面的雅座坐下。

「多多。」海倫拿起放在桌子上略髒的餐牌，唸快餐店的名字。

「在這裡找座位不難，過了晚飯時段空桌椅會變得很多，有時候我跟朋友可以坐上幾個小時。」我想暗示的是，這間小店的私隱度很高。

「太好了，以後我會多來。」

「妳吃什麼？我請客。」

「三文治，熱檸檬水，謝謝。」

我立即去收銀處買票，能夠請她吃東西讓我很高興。「羅宋湯、炸雞腿？胃口不錯哩」她看到我餐盤的食物，不由得說道。

「快餐店的羅宋湯和炸雞腿永遠無人能出其右。」我權威地說。海倫但笑不語。她吃了一口三文治。

「女朋友？」

「什麼？」

「被你帶來坐好幾個小時的一定是女孩子吧，而且不止一個對不對？否則你不會那麼重視私隱。」

「很遺憾，全都是男生。」

海倫睨我一眼：「我不相信。現在的男生究竟喜歡什麼？」

「譬如？」

「譬如除了養魚之外，你平日還有什麼嗜好？」

我慢慢用飲管啜一口凍冰咖啡：「打遊戲機、羽毛球，還有……看電影，都是一般玩意。」平時我點的都是檸檬茶。我怕在她面前喝檸檬茶太孩子氣。

另外有個嗜好，我不想說出來。

「妳呢，妳有什麼嗜好？」

海倫稍微笑了一下，嘆一口氣：「像我這種女人會有什麼嗜好？只要不用為生活擔憂便已經很滿足。空閒時盡量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讓自己開心一下，便是最大嗜好。」

她把自己的生活形容得很空虛。像海倫這種人是否都慣於如此用戲劇性的口吻詮釋自己？當過當紅明星、跟知名富商結婚、能夠生活無憂，不用工作便獨居私人屋苑的女人，縱使失意，生活對她來說又有什麼困難可言？

「妳要去哪裡？」

「說起來，」海倫的興致又來了。「前幾天在街上忽然撞見失去聯絡十多年的朋友，今晚約了她去喝東西。」她指了指桌上的食物：「飲酒前先填飽肚子。」

「到時一定很盡興。」

「本來已經各散東西，天各一方，我都移民加拿大，竟然還能夠重遇。」

「說的對。」

「以前拍電影交了很多朋友，多到混淆不清，根本分不出哪些是電影圈的朋友，哪些是生活上的朋友。」

她很淡然地說到這方面的事。

「妳以前拍過電影？」我裝作毫不知情。

「二十年前的事了。」她打量我一眼，「你一定不會看過我的作品，因為當時你還未出世。」

我不置可否。

「在娛樂圈，我一直用徐霧薇的名字拍電影。」她淡淡地說。

我的詫異可不是裝出來。「真實姓名不叫徐霧薇？」

她搖搖頭。「那是藝名。現實裡，你可以叫我海倫。」

「妳的真名呢？」

「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她臉上泛起神秘的笑意。「將來有機會再告訴你。」

她若隱若現的笑意看得我入迷，很久很久以後，當我重新記起這一刻時，才驀然發現，她的承諾並未兌現。

無論我倆的關係有多深入，她始終沒有告訴我她的名字。

「怎麼了？一臉疲態。」

來到連鎖咖啡館時，尚志正坐在一角，臉色有點蒼白。

「沒事，這幾天睡不好。」說完他拿起前面小圓桌的咖啡喝了一口，露出厭惡表情。「我從未覺得咖啡有提神的效果。」

「會喝咖啡只是不喜歡喝甜的而已。」我也喝了口剛從點餐處買來的純咖啡。「在外國喝這種如出一轍的咖啡簡直喝膩了，還是快餐店咖啡的味道令人念念不忘。」

「說起來以前常去的【多多】已經沒了。」

「我還打算這幾天去看看。」

「原址變成海味店。」他咯咯笑。

「虧你還記得名字。」

「你是直覺型的人，總不會去嘗試記住名稱。」

「是啊。」

「我還記得你以前喜歡養魚。」

「放棄了。」

下午他打電話來問我有沒有興趣見面，我也想四周逛逛，散散心。

「其他同學近況如何？離港前我跟他們不是已經失去聯絡便是乾脆沒有印象？只記得當年華姐邀請我去當嘉年華義工。」

「華姐。」他歎息。「她預科只唸一年就休學到銀行做出納員，據說是家庭問題。最後收到的消息是她進了護士學校，後來是否做了護士倒不知道。」

「怎麼女同學好像都比我們懂事？」

他笑了。「你覺得自己不懂事？」

「我搞砸了太多東西。」

尚志又喝了口不怎麼樣的咖啡，好像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經歷。「阿捷呢，我們不是也跟他挺要好？不過我倒跟他失去聯絡。」

「可笑的是，我仍然記得他家的電話號碼。」

「怎麼可能，廿年前的電話號碼你還沒忘掉？」

於是我立刻唸出八個數字。他疲憊的眼神忽然閃亮起來。「我也很掛念他。不如現在撥打這個號碼，立刻叫他出來聚舊？」

「太唐突吧？」我被他的衝動嚇一跳。不過嘴巴這樣說時心裡想到：這又不是什麼壞事，邀請廿年前的中學同學出來喝一杯，只不過是一件小小的意料之外的事。

尚志當即拿出手機撥打號碼。「請問阿捷在嗎？對，對。」知道竟然可以找到舊同學，手機貼在臉上的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好，謝謝你。」

掛線後，他對我搖搖頭。「號碼沒錯，接電話的是阿捷爸爸，說阿提結婚後已經搬走了，奇怪兒子為什麼要給朋友老家電話。」

「那兔崽子當年還說不發達不會結婚。」

「阿捷爸爸給了阿捷電話，要不要找他？」

「算了，還是別騷擾人家。」

胡鬧過後，心情多少變舒坦了，我想尚志也一樣。

「你老是來找我，太太不會嘮叨？」

「不會啦。」尚志含混過去。「倒是你，找到你太太沒有？」

「還沒。」

「怎麼了，沒勇氣跟她聯絡？」

「沒準備好，連自己心底想法還不清楚。」

「她的想法呢？如果她沒分開的意思，你會不會重新考慮？」

我不吭聲。心裡沒底。結婚多年來鬧得這麼僵也不是第一次。

「也是。女人太難以捉摸。我一直以為甚懂得異性，直到結婚之後才發現其實對女人這物種一竅不通。」

「想起來始終沒機會見你妻子，你們幾時認識？」

「就是跟你同班那年認識。補習班的同學。」

「哇可說青梅竹馬。」

「可以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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