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 - 第一章：高跟鞋

接受了空中小姐殷勤的笑臉道別，甫踏出機艙，辦理入境手續。還不到半小時已經開始懷念才剛完結的三星期的旅程。

拖著大大的行李箱，揹著塞得滿滿的背囊，搭上機場外的穿梭巴士。

透過英國機場候機室玻璃外牆瞪著那架即將乘搭的龐大機械獸，我的目光離不開，深深受它吸引。

媽媽說我的毛病是從小對這些龐然大物極度沉迷，不像一般小孩子的好奇心，簡直到了怪癖的程度。

她說的不全然對，我只對客機有興趣。

諸如玻璃窗用什麼物料製造、飛機餐食物管理以及運送過程、駕駛員飛行前廿四個小時不得喝酒，這些在旁人來說無聊之極的事情，哪怕最微不足道也好，只要跟機艙有關，我都希望知道多一些。

龐大的機體每一吋都經過精心設計，甚至鏍絲和外殼油漆的重量都計算在內，避免飛機過重……

極致的思考，深思熟慮，層層推敲，運用了不同範疇的專業知識和尖端科技，便是為了把幾百人送上萬呎高空。

剛才坐旁邊的中年商人，經香港返回台灣。

我的國語不怎麼樣，但還是足以應付。

「最怕搭飛機，每次耳朵都痛得很，難以忍受。」他苦笑著說。

我遞給他幾片口香糖。

「你一個人回港？」

我說是。

「了不起，去探親？」

「暑期交流。」

這次參加暑期交流計劃，學校強調目的讓學生親身體驗外國文化，擴闊視野。

學生代表校方作親善訪問，因此篩選過程非常嚴格，不單要成績優異，操行還要有甲以上才會考慮，除此之外，還得負擔旅費食宿大概三萬。

正因為嚴格，所以一旦被挑中，父母往往比子女還要感到光榮，成了狀元父母似的，欣然奉上支票，送子女上機。

為了參加交流，上個學期我拼命使考試名次保持在全級三名之內。

旅程是很愉快，也學懂不少新事物，不過能夠回家還是很高興。

巴士駛過青馬大橋，熟悉的風景映入眼簾，產生了重新回到現實的錯覺。

回家了，明天又是新一天。

「回來喔！」穿戴整齊的大廈護衛親切地問好。

「對啊。」我一邊回答，一邊彎腰把旅行喼拖進升降機。

「要通知你爸爸下樓接你？」

「不，小事而已。」我有點氣喘。都想不起裡面究竟放了什麼。

升降機門徐徐閤上，我吁口氣……

碰的一聲，即將關上的門又再趟開。

首先看到的，是粗暴地伸進來一只的高跟鞋，阻止升降機門關上。接下來是女性修長優美的腿。

第一道掠過腦海的念頭竟然是：那一定是很昂貴的高跟鞋。用來擋住門的黑色漆皮高跟鞋，蠟亮，高貴，款式時髦。

往上看是一條美麗修長的小腿，灰色絲襪襯托出神秘的美感。

升降機機門緩緩趟開，我的心微微一跳。

走進來的是個窄身及膝長裙、甚具風韻的女人。雙手捧著手袋在找鎖匙，所以沒法按鈕，動作有點狼狽。

「抱歉，我以為升降機沒有人。」

「不要緊，」我問。「請問，哪一層？」

「十九樓。」

原來跟我住同一層。升降機門關上，緩緩上升。

她站在一旁，打量我一眼，淑女般雙腿並攏，前一刻的粗魯彷彿是我的錯覺。

我的行李佔據大部分空間，有點侷促，她貼牆而立，我怪不好意思。

我偷偷看她一眼，這麼高挑的女人很少見，模特兒的身段，臉龐卻有著中國古典美的深邃輪廓，穿著旗袍的話一定明艷照人……

升降機門趟開的聲音打斷我的非分之想。

她按著開門鈕。「你先。」我慌慌張張拖著行李離開升降機，暗罵自己窩囊。

走到家門前，從褲袋掏出鎖匙，背後傳來開鎖轉動聲。

回頭一望，那個很具古典美的女人已經拉開鐵閘，從容走進對面的單位。

關上門的前一刻，她瞅我一眼，臉上一個善意的微笑，跟我無聲的說再見。

這個女人是第一次見，這麼說，她是我的新鄰居？

把鎖匙插入匙孔。我心裡納悶，外表如此高貴、大方、美艷的女性，卻又會不顧儀態的用昂貴的高跟鞋擋住升降機門。

除了不拘小節之外，究竟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有好長一段時間，每當想到高跟鞋，就會想起一對修長的腿，而想起這雙美腿，就忘不了這位滿有魅力的新鄰居。

「今天媽咪怪我沒有去機場接你回家，害你一個人辛苦拿著行李奔波。」爸爸說。

「不是說了沒這個需要嗎？」我說：「總得慢慢習慣獨來獨往。」

「我當然明白。什麼事都好，第一次總是很有意義。」他笑著說。「你長大了。」

「爸……去了英國期間，有沒有誰打電話找我？」

「男生？」爸爸打趣。

「女生呢？」

「我沒收到女生找你的電話，不過可以問問媽咪看看。」

我意興闌珊。「不用了，如果知道有女生找我，早就在我放下行李前已經逼供。」

「你等的那個女孩是什麼人？」

「普通朋友。」

「媽咪不在耶，媽咪不在要說真話。」

「是補習班同學。」

「漂亮嗎？」

「沒留意。」

「媽咪不在要說真話。」

「……挺不錯的。」

爸爸臉上帶著促狹的微笑。如果他繼續追問，我便得按父子間的約定把一切說出來，幸好爸爸比媽媽尊重我的私隱，只打算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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