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 - 第一章2

開課兩個星期，這天放學後，穿著白色夏季校服在大廈大堂，邊啃麵包邊等升降機機，無意中聽到旁邊三位女士的對話。

「這幾天都見不到她，不知道溜到哪裡了？」

「才不呢，昨晚我見她一個人在東記吃魚蛋麵，伙計居然沒認出她！」

「當然了，一個女人在銀幕前和銀幕後可以差很遠啊。何況已經十年沒露面。」

「以她的年紀算是保養得很不錯了。」

「妳不知道，人家為了保持自己的容貌，到底花了多少心血和金錢。」

「哎，近看之下，魚尾紋十分顯眼，做明星的是靠臉孔吃飯，這是本錢。當年的模樣才叫傾國傾城，顛倒眾生。」

「臉蛋漂亮有什麼用？傾國傾城有什麼用？晚上還不是一個人吃魚蛋麵？」

「一剎那的光輝便是永恆，曾經擁有的璀璨，比平凡生活畢竟有趣得多。」

「我倒不這麽想，只是短暫的光輝有什麼用？最終有沒有屬於自己的家才是依歸。」

「妳說的對，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廿年前肯嫁給那個製衣大亨的話，便有幸福日子過了，哪用孤苦伶仃，一個人過日子？」

「所以說太多狂蜂浪蝶不是好事。壞就壞在太多選擇，眼花撩亂，一不留神選了個情場浪子，一失足成千古恨。說來說去，就是命運兩個字，命途坎坷，天意只會弄人。」

「說起來，她兒子呢，怎麼沒搬過來一同住？」

「雜誌一早報導了嘛，她那個老公雖然沒本事，但仗著家境清白，死攬著撫養權不放，她只好一個人搬出來囉。」

表面上我充耳不聞。回到家裡，走進自己的房間放下書包，內心還是不能釋懷。

那三個女人並沒有指名道姓，但憑剛才那些對話，使我直覺想到一個人，一個帶點神秘味道的女人。

「媽，對面的女人是幾時搬來的？」回港後第三天，我有次無意中提起。媽媽的神情有點窘。

「別多事。」

她這種反應不尋常，越沒有答案，就越挑起好奇心。趁她第二天要早起到內地開會，一早上床睡覺，我抓機會向爸爸提起這件事。

「隔壁好像搬來了一家人。」我用閒聊的語氣。

「是有人租了，但只有一個人住。」臉頰瘦削的爸爸手握搖控器，在看英文台的網球公開賽，此刻懶洋洋的他一點也不像運籌帷幄的工程師。

「是什麼人？」

爸爸聞言露出微笑。「是個很出名的人，不過你不會知道的啦。」

「為什麼？」

「因為她是廿年前很有名的名星，當時你還未出世。」

「明星？」我詫異，那個中年阿姨竟然是電影明星？「我看她外表蠻平實的。」

「明星也只不過是平凡人。」

「她叫什麼名字？」

「徐霧薇。」

對這個名字沒半點印象，也沒有從舊電影中看過這副臉孔的記憶。

「她拍過什麼電影？」

爸爸臉上一陣猶疑之色：「媽媽不高興我告訴你這些事的。」

「有可能，不過她正在打鼾。」我目光向關上的房門瞄去：「而且，媽媽不在要說真話，不是嗎？」

十歲時跟爸爸私下約定，只有兩父子的時候不能隱瞞，所有事都必須實話實說。爸爸點點頭：「說的對。」他捏捏鼻頭，然後說：「她以前是豔星。」

「豔星？」

他的表情一本正經：「即是拍三級片的女明星。」

「我知道。」我有點氣結。

「不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補充。關於新鄰居的話題就此無疾而終。連爸爸也好像不欲多說。其實，如果不是身邊的人都如此神秘兮兮的話，我可能早已把這個女人忘記得一乾二淨，畢竟到現在為止，我只見過她一次。

對她，我只有一個印象：她那截修長的腿。

毫無憑據的，每次從別人嘴裡聽到片言隻語，竟不期然地想起她。

即使只是驚鴻一瞥，卻讓人留下深刻印象。

就算息影了，昔日的燦爛光芒仍然留下點點餘燼，擁有吸引人的氣質。

說不定昔日的她真是很奪目的明星。

我忍不住打開電腦上網，輸入徐霧薇二字去搜尋，屏幕慢慢出現她年輕時的圖片和文字。不可思議，竟然找到不少這位新鄰居的資料。

她的出道猶如慧星劃過夜空，一開始便光芒萬丈。

初出道時擅長飾演深閨怨婦，楚楚動人的氣質贏得普羅大眾愛戴。後來，為了突破演藝事業的瓶頸，毅然接拍【隨風】這部意識大膽的電影，引起社會大眾嘩然，確立了性感女神的地位。

她年輕，清秀的臉孔，恰到好處的演技，在往後幾部電影不斷挑戰道德底線，尺度愈來愈大膽，完全是孤注一擲。

看來，外表從容華貴的徐霧薇，年輕時有著不惜一切，不達目標誓不甘休的個性。

「請問，」好不容易等到沒有顧客，我走到服務台問：「有沒有【隨風】的DVD？」

女服務員事務性地飛快地敲動電腦鍵盤，找到她要的資料，然後抬起頭來瞄我一眼。

「在成人片類。」邊說，邊瞥了我校服上的校徽一眼，似乎在提醒我不要犯傻。我若無其事地道謝。

我心跳得厲害，一直流連在科幻片區心不在焉地徘徊，內心一番掙扎，始終不敢踏入成人片區一步。

我知道徐霧薇拍的是豔情片，不過心裡抱一絲希望，認為會歸類為港產片、劇情片或者愛情片。雖然網上評價的焦點集中在她的激情戲上，但她的電影都是有劇情的故事啊，其中有的甚至不惜工本制作。完全沒想到，某大型影音店竟然會毫不留情面地把她的作品跟五花八門的小電影放在一起。

這時，剛才替我用電腦搜索的女店員又再出現，她把影碟分門別類地放上架。我總是覺得她在監視我。

說起來，來之前我根本沒想到穿著校服買豔情片是否觸犯法律。究竟有沒有類似的法律呢？如果她報警，我豈不是惹禍上身。

或者她通知學校的話怎麼辦？

她雙手忙不過來，眼睛忽然向我瞥了一眼。我背部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眾多不同國籍、知名不知名女優就在前面巷子對我坦胸露肩，搔首弄姿，最終還是提不起勇氣，不敢造次踏入半步。

猶豫了好幾天，放學後回家換了便服，跟媽媽說出去一會，搭巴士到市區，找到一間小型影視店。

媽媽對我的評價是從小便循規蹈矩，從不說不應該說的話，不看不應該看的東西。不過徐霧薇是住在隔壁的阿姨。從第一眼看見她，竟然禁不住想對這位女性有多一點認識。

本來只是碰碰運氣，意想不到，反而在這種正面臨淘汰的小店竟然會有【隨風】數碼修復版影碟賣，看來徐霧薇三個字的叫座力仍然不俗。不過興高采烈的心情隨即一掃而空，心裡咯噔一下。

沒有買三級片的經驗。不知怎樣面對售貨員的眼光。之前一直擔心的事再次襲上心頭。不過既然來到這地步就不可能退縮。唯有硬著頭皮走向收銀處

實際上沒有想像那麼複雜，付款，接過收據，把影碟放在背包。我板著臉完成所有步驟。

過程跟買卡通片一模一樣，不過還是心臟砰砰直跳。回到家首先把影碟收藏好，直到深夜聽到父母關上房門的聲音，才偷偷打開電腦，播放影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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