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灑滿群星的道路上（短篇小說集） - Dai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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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

與黛西的初見，是在那個陽光將一切都洗刷得發白的初春午後。

她是個蒼白的女孩，穿著一件嫻靜淡雅的平紋細棉布洋裝，只有前胸和下擺有一些白繡和精工網布裝飾。一頭絲綢一樣的金髮工整的盤起，在陽光底下靜默的立著，像一朵凝寂的雛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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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比爾登斯莊園時，那是他第一個注意到的，滿花園裡沐浴在陽光底下剛開花的白色雛菊。它們盡情的在因剛過去了冬天而溫暖潔淨的空氣中舒展花瓣，又因春風的撫弄而彷彿浪潮聚散。

他來到莊園時是雀躍的，原本是因為比爾登斯家族的名氣聲望和為其作畫的酬勞，以及畫技被肯定的滿足感。而如今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如今他那份滿溢的歡愉和痛苦，只為那一筆一畫被定格在畫布上的，原本彷彿夢境的黛西。

黛西是夢境，是幻象的綜合體。至少對於他來說。

比爾登斯家族的古堡裡和外頭已然踏入波瑟芬懷抱的花園不同，仍然固執的滯留在寒冬。精細的雕花，華麗繁複的裝飾，一切似乎都精準的恰到好處，卻似乎因此缺少了一些生氣。又或者精確的說，古堡是真實存在的實體，而真正虛幻得和一切格格不入的，是在因處於情感顯得鮮活的黛西。

黛西不像正被畫著，她時而低垂雙眸，時而透過窗子遙望花園裡的雛菊。對於花園，她的眼神中透著陌生，但又飽含著悸動。

他注意到她有淡綠色的虹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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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沒有說過一句話，他也注意到黛西並沒有向他看過一眼。她總是靜默無聲低垂著眼眸，也不怎麼移動，像一尊雕像。

伴隨著他們的，只有畫筆在畫布上將顏料塗抹開來的聲音，和窗外時不時的鳥鳴與風聲。

他夢見過黛西，一次或兩次，夢裡她的肖像已經完成，裱上了金色的框高高的掛在牆上。畫裡的她並不清晰，他怎麼樣也看不清楚，甚至畫裡的人都不像她，但他知道，那是她，那是黛西。

而後黛西自畫裡走來。

不是向他，而是向那個對著花園的窗戶。夢裡那不是花園，是一片雛菊盛開的廣袤原野。

還是那樣潔白的洋裝，還是那樣工整的盤髮，但她臉上的，是他沒見過的笑容。

他兀自看著原野裡沐浴著陽光和花香的黛西，而感到他所有的努力至此都白費，黛西的靈魂於他的畫筆中不能展現一絲一毫，他感覺自己彷彿那個精心雕琢比爾登斯莊園的建築師，無論多麼努力，也永遠不如花園裡那片雛菊豪不費力的美。

黛西屬於那片雛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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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黛西主動開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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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都開了。」黛西還是望著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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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訝地從畫布與顏料中抬起頭，訝異於那突如其來彷彿多年老友閒聊的語氣，一時之間只能呆呆立著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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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黛西轉頭看向他，那雙綠色的眸子深深的看進了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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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去看花吧！」他不知道怎麼的，自然而然的發出了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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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因為回想起了兒時在鄉間成長的快樂回憶，抑或者，是感知到了黛西眼神中無聲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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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終於置身於郊外雛菊花海中的黛西讓他永遠難以忘懷。她需要草原，就如同草原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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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蒼白的皮膚漸漸染上紅暈，她的洋裝與風繾綣纏綿，她甚至放下了她的頭髮。不似在莊園裡的拘束，她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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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傾斜的草坡，黛西的每個步伐卻像輕盈的舞蹈似的毫不費力。而他默不作聲，靜靜地跟在黛西身後，那個畫面像做夢一樣，抑或者真的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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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黛西轉過頭，對他笑著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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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訝地輕輕將手搭上了黛西的手，那讓他越發覺得一切不過是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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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沒見過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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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黛西偷偷離開莊園一事被發現了，他連和黛西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彼此永遠的分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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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黛西更好是一個夢，雖然因為夢境而情緒起伏未免過於可笑。隨著時間流逝，和黛西一起時的細節也漸漸模糊。黛西的樣子他也漸漸的記不起來，他還記得黛西的綠色虹膜，蒼白皮膚，他記得清清楚楚，但就是無法拚湊在一起，零散的像一盤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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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比爾登斯家族，偶爾能聽見一些關於黛西的消息，比如黛西即將成婚，那個成婚的夜晚，他徹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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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凌晨他收拾了行李，說是旅行也好，雖然他自己也知道他大約永遠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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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時，他瞥見地上有一個信封，他疲憊的撿起信封，裡面什麼也沒有，只一個被壓扁的乾燥雛菊靜靜地飄落在他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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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什麼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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