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的體系嚴密且冰冷。從出生的第一滴血開始,每個人便被植入一組基因分類碼,決定其教育、職業與生育權限;每一次情緒波動與語言異常都會被監控系統即時記錄與評估。違規者將接受矯正、失控者將被清除。
而赤焰城——這座誕生於戰火廢墟中的自由區,從一開始就代表著聯邦體制的對立面。
它沒有基因註冊,沒有監控網絡,居民是遺民、難民與潛逃者。他們擁有的不是資源,而是選擇活出自己的方式。
莉婭也在這座城市的懷抱中長大。
她從小體型瘦小,動作敏捷,總是第一個爬上高牆,也總是最後一個從屋頂跳下來。她的肌膚略為黝黑,長年曬在赤焰的日頭底下,短髮總是亂翹卻乾淨利落。她的眼神總是比同齡孩子還要冷靜,深棕色的雙眸時常默默觀察著周遭,卻在聽到小孩哭聲時最先蹲下來安撫。
她曾經幫助塔克爺爺修補破裂的水管,跟著廣場上的戲班在節慶時表演木偶戲。她學會用火柴點燃雨水裡的紙船,也曾在斷牆後與孩子們玩追逐遊戲。她不是士兵,也不是難民,她是赤焰城的一份子,是每一個笑聲與傍晚炊煙裡的記憶。
她曾聽過老師說:「我們沒有牆,但我們有彼此。」
她曾與鄰居們圍坐火堆旁,看著父親與其他逃亡軍人講述過往,說著這城市如何一塊磚一塊磚被拚回來。
莉婭記得這一切。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孤兒或是流亡者,直到聯邦來了。
莉婭的父親,曾是聯邦軍的中將,因不滿基因分類政策而叛逃,帶著家人隱姓埋名於此。她從未接受過聯邦的基因篩檢,也因此得以活著,直到聯邦注意到赤焰城的存在。
那天,聯邦以『潛在高變異基因感染區』為由,啟動「基因焚城令」。工業軍團如黑潮般壓境,不是佔領,而是清除。他們不留任何活口。
她的神經反應異常敏銳,對災難本能做出逃離反應,甚至在重壓與爆震中仍能保持意識與運動能力。這讓她本能地從火海中逃出,活了下來。
赤焰城陷落的那一夜,天際如血,空氣中混雜著焚燒血肉與鋼鐵的氣味。聯邦的機甲士兵如同冷酷的獵犬,一排排掃蕩每條街道,每一間避難所。他們不留活口,只留下焦土與沉默。
火焰從天而降,是戰鬥艦的掃射;牆垣崩塌,是震盪波與高壓氣彈的殘響。母親的身影消失在爆炸中,弟弟的哭聲停在耳中,卻再也聽不見回音。
赤焰城人從來不曾把這裡當成避難所,他們說這裡是他們親手拼起的『第二次生命』。沒有人是局外人,也沒有人是沉默的牆。他們在這裡種下孩子的名字、在廢墟之上開學、在斷牆間搭建市集。對他們而言,赤焰城不是棲身之所,而是一座象徵自由與記憶的堡壘。
工業軍團進軍的那刻,他們不是悄然無聲地壓境,而是整齊有序地掃平一切。他們的外骨骼裝甲如同倒立的鋼鐵樹根,步步重壓,踏過地面會留下燒蝕痕跡。主戰機甲單位配備旋轉式火神砲與熱壓氣彈,專門摧毀建築與碾碎有生力量。空中無人機盤旋如蜂群,釋放干擾波與探照標記,將整座城鎮標為『待清理區』。
那晚,赤焰城並未沉默。
當第一支工業軍團踏入主街,老鐵匠塔克舉起那把未完工的大錘,一聲怒吼帶動整條街區的民兵點燃汽油彈。他們明知毫無勝算,卻選擇用怒火回應鐵甲,用血肉阻擋鋼鋸。
「赤焰無主,焰火由民!」塔克的怒吼穿透爆炸與機械噪音。
一位婦人站上瓦礫堆,舉起破布織成的旗幟:「不是我們反抗,是我們拒絕屈服!」
教師在火光中喊著學生的名字,一邊將最後一本書丟進火堆。
孩子們向空中的偵查機投擲石頭,或只是朝著鋼鐵洪流怒吼自己的名字,彷彿這樣就不會被遺忘。
十二歲的莉婭站在廢墟之中,手中緊握著父親留下的破劍,雙眼卻一滴淚也沒流。
她沒有衝上前,沒有與父親並肩投入那場注定失敗的反抗。
因為父親命令她跑。不是因為懦弱,而是因為他堅信莉婭不該死在見證正義的火焰中,而應該活下來,在未來點燃新的火種。
「這裡沒有你的位置,去活、去記得、去報答。」這是他最後的命令。
莉婭從未原諒自己聽從了它,卻也從未違背過它。
她已經學會,眼淚不能斬殺敵人,哭泣無法改變命運。
工業軍團來得太快,那群身穿機械裝甲、冷漠無情的士兵以鐵與火摧毀了一切。莉婭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她平凡的童年。
她永遠記得父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別相信那些數據與分類。他們只看見你能做什麼,卻永遠不懂你為什麼選擇去做。」
他將那把破劍交到她手上,那是他年輕時參與邊境解放戰爭所用之物,如今已斷,卻仍可握。
「這劍,是我從聯邦帶出來的錯誤。若有一天你活下來,記得把它還給他們,不是懺悔,是審判。」
她踏上逃亡之路,餘燼之中,誓言總有一日,要親手毀滅那名為聯邦秩序的殘酷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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