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的內部結構並不複雜,前端的圓頂區域可供資財運輸卸貨使用,做得特別大,但內部空間就給人一種地下堡壘的侷促感。
武裝特勤人員一見來者是一身漆黑的氣動俠,不知是出於敬意還是其他指示,絲毫沒有為難他的意思。
但事到如今,氣動俠也沒有心思去留心這些人到底想些什麼。
越是往內部深入,武裝特勤人員的數量便越來越多,他隨便揪住一個人的領口,將他緊緊地按在牆上。
「你們抓來的兩個人在哪裡。」
「氣動俠先生……你、你別激動。」那年輕的特勤幹員艱難地說道:「我可以帶你過去!」
「很好。」
將他放下來的同時,氣動俠發現自己的雙手正不住顫抖,而那名特勤人員臉上的複雜表情,更加深了他的不安。
沒有更多的猶豫,特勤幹員卸下了武器,領在氣動俠的前面跑了起來。利用他身上的感應卡,由中控台管制的閘門接連開了起來。
一道、兩道、三道,門一扇扇地過,越是深入,越是心慌。他們一前一後穿過其他工作人員身邊,身後跟著跑的人也越來越多,彷彿所有人都明白,接下來該發生些什麼,他們似乎有義務要見證這一切。
自從擁有超能力,變得刀槍不入之後,有多久的時間自己沒有身陷在不安與緊張的泥淖當中了?
氣動俠幾乎想不起來了,那個身為凡人的自己,彷彿已經是很遙遠的從前。
最後,眾人來到一處昏暗的實驗艙門前,那個看來管理森嚴的大陣杖,看得出來藏著非常重要的人。
「你們一大群的搞什麼?」起初,管事的研究領銜人一臉不耐地站了起來,但看清來者是氣動俠之後,隨即縮起了身子。
像是瞬間矮了半截一般,他究竟在怕什麼,又擔心些什麼,氣動俠還是努力要自己不要去想像。
「不、不要殺我……」那人嚇得像是肝膽俱裂,將身上的感應卡甩向氣動俠,隨即拔腿就往出口的方向落荒而逃。
在此同時,其他與他共事的組員則像是背負著些什麼,他們起身的模樣既憔悴又滿懷歉疚,顯然已超越身心所能承受之重。
氣動俠撿起地上的感應卡,望向這些人的愁容,那管理門禁使用的主機看似好近,卻又像非常遙遠,遠得他必須拉長了手臂,才艱辛地將艙門開啟。
藍綠色的冷光從裡頭透射而出,氣動俠移動那雙像鉛一般沉重的雙腿,逼迫自己走入艙室。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雙手雙腳被箝制在後的蘋花妃,她那本應潔白無瑕的嬌軀遍體鱗傷,無數令人膽戰心驚的探測器貼附在上,顯然經過一段拷打與荒唐的責罰。令人安心的美麗笑容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放棄的倦怠與迷茫。一雙眼睛大大地瞪著,像是始終未曾闔上,仔細一看,她的眼瞼被器械高高撐起,那雙被強制發動「過去視」而呈現銀白金屬質感的眼球上,有著些難以言喻的昏黃。
氣動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靜靜上前,溫柔且小心地,將女孩雙眼上的支架拆除,那眼瞼又紅又腫,蓋不住仍流露出些許銀光的瞳孔。將雙手、雙腿從夾具上解下之後,氣動俠無聲地將她擁抱在懷裡。
那是他一輩子最愛的女孩,呼吸裡有著熟悉的甜香,優美的身姿依舊滾燙著氣動俠的心房,但深受折磨的蘋花妃氣若游絲,那手腳冷得像是剛剛經過冷藏。
「英真……?」像是終於找回了方向,她接觸到氣動俠的雙手微微地顫了一下,想摟著他卻又使不上力,「你來了……快救阿仁……」
仔細一看,女孩的臉上漫了半張臉藍綠色的冷光,氣動俠點了點頭,轉頭望向光源的方向——
那是一個注滿了液體的水箱,他畢生最好的朋友,那有些胖又有些囂張的杜曹仁,就像是裝在防腐液裡頭一般,漂浮在那有著不祥螢光的玻璃罩之中。
他那張沒戴鐵面的肥臉,雙眼微闔,看上去像作夢一樣安祥。氣動俠抱著蘋花妃站在水槽前,望著插在他頭上的探針與作用不明的纜線,十幾二十條的,在心底琢磨道——這到底是怎麼插進頭蓋骨裡的?
想著想著,一股從雙手、雙腳末端逐漸蔓延而上的麻痺感,正一步步進逼他的心房。
從獲得與呼吸有關的超能力以來,氣動俠頭一次感到窒息。
「他……還活著嗎?」顫抖著嘴唇,他必須非常用力,才能抑制住自己用嘶吼的力道探詢。
「對不起,我們知道他們是您的朋友。」其中一位研究員神情疲憊地說:「和主任不同,我們知道自己做的是惡魔的研究……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沒有問你這個。」連氣動俠也沒有發現,他的聲音沉了、沙啞了些,透露出無與倫比的巨大壓力,「我問,他還活著嗎?」
「……要說生命特徵的話,不能算沒有。」那研究員咬牙說道:「他的大腦透過直接的養份補給生存,但身體不再能自主呼吸,也沒有自然心搏。」
「不要拐彎抹角的!」
終於,氣動俠大吼地說道,那透過超氣壓增強的話語,震得研究艙室裡的瓶瓶罐罐都要爆破開來。
耳鳴讓在場的所有人痛苦不堪,研究員本來疲憊的聲音裡,如今更染上了痛楚:「他的身體死了,但腦子還是活的……上面下來的方針是讓他的智慧只能為『樂園』服務……因此我們——」
透過對空氣的操作而短暫阻絕在蘋花妃身邊的真空,讓音波沒有傷到他心愛的女孩,說明氣動俠在憤怒之餘,還留有一點點的理智。
但聽完那位幾乎準備好踏上死路的研究員說完,他終於止不住幾乎要將牙齒咬碎的沉靜怒火。
「我們雖然是聽命行事,但也知道這種研究天理不容。」其中一位身形較為魁梧的研究員,與現場圍觀的特勤人員合力將逃走的主任押了回來,他喘著氣說道:「我們沒有打算推卸什麼責任,氣動俠先生,你是超級英雄,站在身而為『人』的那一方,不應該受到這種對待的。我們……真的很抱歉,可以的話,這條命可以給你,請至少救救我們的家人。」
被逮回來的研究主任,望著氣動俠的黑色身影,那彷彿是惡魔,或者在藍綠色冷光之間凝視著自己的猛獸。他一面死命地想掙脫,一面大聲地辯駁:「氣動俠大人!放過我吧!我們誰都是一樣,家人都在政府的監控之下啊!不是誰都像你,有立場、有力量,可以脫離社會的階級壓迫之外啊!」
「你給我住口。」氣動俠的聲音裡有著彷彿已然分崩離析的苦澀。
他將蘋花妃溫柔地放到一旁的鐵床,轉身走向主任,以及表情如槁木死灰的研究員們,他踏在金屬地面的每一步,都能夠激出火花,而每一次步伐所引起的滯重地鳴,都讓在場的眾人聯想到死亡。
就在他舉起右手,傾注了能夠把頭都給打飛的力量,準備往研究主任的臉上狠狠一拳時,研究室裡的揚聲器卻傳出了要他下不了手的吐槽。
「喂,被愚蠢的人性帶著走的靈長類,你如果本質上還是猴子,沒有成功進化成人類的話,就把本大爺開發的氣動服給我脫下來喔。」
那是杜曹仁的聲音。
「媽的,猴子穿什麼衣服啊,你給我裸體,笨蛋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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