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翹著二郎腿,挨在老舊的皮製轉椅上,心情一如慣常的浮躁。
他握著喝了一半的凍飲紙杯無聊地晃著,使內裏的凍咖啡和冰塊發出咯咯索索的聲音,有點像沙槌。這樣搖了一會後,他心不在焉地啜一口,然後第十一次詛咒這天殺的咖啡比尿還要難喝。
他身在於一間到處堆滿陳舊文件夾、文具雜物甚至舊報紙的房間,數量之多看起來簡直就是收集狂的巢穴。因此與其說是辦公間,不如說是雜物房。而這雜物房位於一間叫做「裕豐證券」的寫字樓內;透過一扇對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中堂那數行平行排列供散戶逗留看市的長桌和另一邊的盤房(替客戶處理買賣的接線中心)。
雜物房內的人以近乎幽怨的目光看出去,散戶區裏仍是那幾個天天來上班似的大叔大嬸。他們有些對著終端機凝神注目,好像真的對股市大勢有了然於胸的心得;有些則專注於打牙骹,上至環球大事,下至街市行情他們都有辦法侃得頭頭是道,無所不曉。然而,阿七心想就是這些人把這個位處中環心臟地帶尺值萬金的高級寫字樓污染出一片喧囂市井的氣息。如果由他話事,必定會把這些根本不配出入中環的人拒於門外。
至於盤房那邊,圍著「豬肉枱」(此為行內對落盤的辦公桌的俗稱)汲汲經營的那班經紀亦同樣令他眼冤。他們近半的人已接近行將就木的年紀,最年輕的那個亦已屆不惑之年。這些人都是裕豐的老夥計,職齡最淺的也在這裏工作了十八年;每個人老花的老花,耳背的耳背,但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就是不肯退下來,好像真的背負了什麼無可推卸的使命。在阿七眼裏,這些人只是令裕豐一天比一天的更加暮氣沉沉;更重要的是自己明明是少東,但對著這班老臣子還得長幼分明,揸頸就命,根本就是本末倒置的畸型賓主關係。可恨他在父親的公司裏一直人微言輕,無從撥亂反正。
當然了,別說掌權,以目前的情況而言他甚至自身難保,從被投閒置散到這雜物房裏便可見一斑。他心知肚明董事會的命令美其名是叫他盤核帳目,實質是要他禁足盤房。核什麼鬼數?他氣憤地踹向腳邊塞滿文件夾的紙箱。這是會計佬的工作!不是我這個太子爺的工作!
悲哀的是,他這股怒氣或說是這份氣魄僅容在心裏發作。在所有人面前,他必須掛著看在別人眼中頗有卑微自覺的面具,至少在他的一堆同父異母兄姐面前,他的頭便無法抬高。
阿七的老父李添才已過七十之龄。他於70年代開設裕豐(生隆)交易行(裕豐證券的前身),80年代初斥資買下這個位於德輔道中老牌商廈裏的三千呎寫字樓經營至今。見證了香港股市三十多年來的起起跌跌,李添才在證券界中薄有名氣,被尊稱才哥。而除了縱橫股壇的靈活身影受人稱頌外,李添才也是個多情種子,隨元配外,還收下三名填房,阿七便是四房所出的么子。
香港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再風流多情的男人也無法賦予髮妻以外的女人具法律地位的婚姻關係。因此阿七的出世紙上只能註著「私生子」三個字,彷彿告訴他這一生都只能是鎂光燈旁的黑影。
本來,除大媽的一仔一女外其餘三個兄長和四位姐姐也脫不了同樣是私生子女的身份,如果以少數服從多數的話在李家裏私生子女的話語權應該更大。事實上也的確有點這種情況,但問題是不管是否私生子女身份的兄姐全都一同將阿七這個孻弟排拒在外,使他得不到任何同根的盟友。
李家裏大媽的地位是超然的,無可撼動的;二媽、三媽則有金蘭姊妹似的結盟關係。而不管哪一個陣營,槍口皆一致對著四房這個她們眼中的狐狸精;表面上是嫌棄她不過是個在華富邨長大只讀過明愛秘書課程的灰姑娘,實質是恨她竟在裕豐當秘書期間「勾引」比自己年長二十歲的李添才。新人雙十年華,嬌嫩動人,對於已色褪花殘的二、三房來說無疑是激起了天性中的妒恨。而阿七的出生,只是帶來一個更強烈的嫉恨理由。
李添才華精明幹練,在商場裏長袖善舞,但就像帝王將相也無法統治後宮一樣,他也無法斡旋三個老婆對這個新入門的姊妹的敵意,而只能避重就輕地游走於新舊人之間。因此,阿七和母親從來不能參與李家中的活動;每個大小時節,他們只能自行打發;所有紅白二事,皆沒有他們的份兒。在旁人眼中,阿七的母親比當情婦更不堪。
然而這個年輕的母親實際上一點也不以為忤。首先她真心不稀罕參加李家的活動,被惡意拼除在外反為正中下懷,這樣便不用對一屋子的人僵著虛假的笑臉講些違心的奉承話,或者為難自己硬啃那些臉色和尖酸刻薄的說話;其次她答應嫁給李添才那刻便有了這不是完整婚姻的覺悟。愛情與麵包,她會毫不掙扎的選麵包。只要這個老公按時奉上豐厚的生活費,她便不會讓自己有任何抱怨。旁人常常為她的四分一婚姻搖頭嘆息,她卻在心裏暗笑那些人矯情得太無聊。住在賽西湖的千呎大屋,出入的是名店和高級食肆,床邊少個男人真的這麼值得悲哀嗎?有優渥的生活,有兒子陪伴她已真心滿足了;如果這樣還要像煽情小說或電視劇裏的角色動不動顧影自憐才叫悲哀。在她的字典裏,這便叫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果一定要說有什麼不滿的話,就是李添才有太多兒子了,難免削鈍了把么子栽培成材的決心。
但不能說李添才不疼這個孻仔,相反他放在阿七身上的時間勝過其他兒子,只是他彷彿懺悔了過去對兒女的學業太過緊張,施加了過多的壓力,以至孩子們的童年過得太約束和黑板。他決定在阿七身上改行中庸,甚至順其自然的管教方式;又為了彌補兩母子的被排斥,物質上便有求必應了。雖然李添才仍算不上富甲一方的大富豪,但裕豐日進斗金的賺錢能力已足夠四房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以阿七的童年過得快活無比,不幸的是多少因此而養成了今天的唯我性格。
李添才一直順風順水,然而花無百日紅,隨著互聯網以幾何級數的速度接管這個新時代,也催生了抽成極低的網上股票買賣平台,加上銀行紛紛插手搶食,還會幫襯傳統股票行買賣的人已一天比一天少。面對無情的市場競爭,裕豐也只得打這場狠削佣金的浴血戰以保住客戶的忠心,形成無利可圖的困局。如果不是尚有孖展業務可貢獻盈利,這門生意便算日暮窮途了。即便苟延殘喘,收益已大不如前。至於前景,李添才也認為不容樂觀,但至少不至於完全被市場淘汰就是了。
本來李添才也很想找個華麗轉身的機會,可惜兩年前的那波金融海嘯捲走了他三分二的身家,彈藥匱乏下什麼計劃都變成了空談。唯有休養生息,靜待時機。而每想起當時若非當機立斷替所有孖展客斬倉,裕豐便也得葬身崩盤的洪流中,自己更要加入破產大軍,便不禁捏一把汗。
幸好,儘管家道忽然變得嚴峻,但所有孩子業已成才。他們各有專才,自立門戶,不再倚靠父蔭,無形中史李添才的財政支出大大減磅。何況爛船尚有三斤釘,裕豐又是自置的寫字樓,縱然盈利大縮水還是可以玩下去的。不過李添才已七十有一了,雖然現在仍健步如飛,精神矍鑠,但難保突然間會在餐桌上嚥下最後一口氣。而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裕豐和阿七這孩子的將來。
李家的子女無一對父業有興趣-----他們根本視裕豐為雞肋-----這大大方便了李添才準備培養阿七為接班人的想法。無奈這個最後出品顯然是個野心大於實力的貨色,更弊是阿七的學業只是一場荒唐的鬧劇;想把他送去外國念書,他卻連托福試也考不上。但後悔已太遲了,他的根基只是一支空心的樁柱,唯一亡羊補牢的方法便是重點催谷他考取B牌(個人經紀牌)。為了引爆兒子的鬥志,李添才更不惜開出一百萬獎金的盤口。重賞之下,連阿七這坨爛泥也奮拳捋袖勢取B牌,又竟然真的被他拼了回來。可是這一成就讓他過於自我膨脹、意氣風發,以為自己是那種除非不用功一用功便進牛津的尖子奇才。於是他開始成天把自以為是的股海心得掛在口邊,又擺出一副城府深不可測的模樣在裕豐裏晃來晃去,彷彿早已看透了一切玄機。儘管一眾老臣已經露骨地表示懷疑,但愛子心切的李添才還是大膽給阿七坐進盤房,好讓他日後有真材實料掌舵裕豐。
可是不出半個月,阿七已三番四次落錯盤、報錯價,甚至走了盤(人為出錯致交易不成立的統稱)。賠錢事小,再這樣給他胡搞下去連裕豐的字號也要賠進去了,迫不得已下李添才唯有先把這不爭氣的東西調出盤房。他不得不承認無人能夠一步登天,即使是自己的種也得按步就班一步一步的磨練上去。
阿七當然不服氣。
他認為一件事的出錯包括許多不可控制的因素,例如冷氣太凍令他無法集中精神,又或者鬼使神差下才出錯。不過話說回來,他倒是承認自己是不夠專心。但專心才怪吧,老是經手那些一百幾十手的仙股買賣,有那麼一點掉以輕心也是人之常情吧;相反連這些雞毛蒜皮的買賣也十足上心的人能幹大事嗎?父親這樣不留情面的把自己叮出來算是怎樣?想到那些老鬼輕蔑的目光就覺窩氣。盡情嘲笑吧!阿七忿忿地想,一個二個無非是忌才的庸貨!
阿七很感挫折,挫折得甚至埋怨老天何不乾脆給他平凡、草根的出生,那至少現在不會有蜑家雞見水有得睇沒得飲的沮喪。上天既然剝奪了他享受完整、溫馨的家庭的權利,作為補償便好應該給他揮霍的金錢和心想事成的人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的屈蠖於這過氣的股票行內還要被羞辱。若不是顧念老父的面子,他早已劈炮不幹另謀高就。搞不好,他會成為「摩通」、「美林」的金牌交易員,甚至成為下一個「華爾街狼人」,等所有人知道,他李家麟是不能小看的!
不過,每回自淫於這番豪情壯志後,他都明白那只能當白日夢發發就算。外闖的風險太大了,身為老行尊才哥的兒子,他更加背負著不容有失的包袱。這很矛盾嗎?一點也不,簡單而言阿七就是那種在牢固的屋內會輕狂嘲笑窗外的風雨,卻不會真的笨到跑出去展示氣魄的人。因此,他只能生吞羞辱待在這該死的雜物房內鎮日反芻心頭的懷才不遇。上天為何如此不公平?像Rex那種傢伙比自己優勝多少?如果大家的人生哲學同樣是玩世不恭、好逸惡勞,為什麼自己總是俯仰由人,他卻可以如此囂張的過日子?
說起Rex,他想假如手上有那本「死亡筆記」的話,第一個要寫下的名便是「巢家杰」。
阿七和巢家杰認識了已有十年。他們同樣就讀於「英基」,但相差兩個年級,本來並無交集點,卻在千禧年的一趟美國遊學團中認識了對方。由於兩個男孩同是「湖人」的擁躉,而那年「湖人」亦輝煌地奪下連續第三屆總冠軍的殊榮,教每個「湖人」擁躉熱血沸騰,興奮莫名。兩個男孩情緒高漲地大談總決賽裏的精彩戰況,很輕易便建立了同一陣線的友誼。回港後兩人繼續來往,阿七常常獲邀到巢家杰那列堤頓道的大宅觀看球賽,甚至那些越來越變得荒唐的派對。不知不覺間,阿七已成了巢家杰團夥中的一員。
阿七居住的賽西湖屬於老牌高尚住宅,可以從東半山高人一等的俯瞰北角至灣仔一帶的維港景色,然而跟巢家杰所住的獨棟大宅的大地在我腳下氣勢相比,賽西湖便只能算是寒酸的居屋單位了。阿七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所謂家底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即使除去家底的差異,阿七也發覺只要站在巢家杰旁邊便會自覺矮了兩寸。過去他在同輩面前總是作威作福的派頭,但在巢家杰面前便彷彿是被剃光了毛的獅子那樣焰氣全失,甚至不由自主地顯得謙遜和崇拜,一副渴求得到器重的模樣。起初阿七認為這種情況是因為巢家杰比自己年長兩歲的關係,但到了後來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他的確是被巢家杰的氣場壓著了。哪怕巢家杰多麼像一個平易近人的大哥哥跟他相處,他也會不期然地懷著俯首稱臣的心態。結論是,阿七和巢家杰之間的「友誼」一開始便缺乏平等的條件,注定是「格食格」。
不過這些負面的感覺是日積月累相當時間才察覺的,反之初時候的阿七很樂於攀附著巢家的這個小壞蛋。
那時候阿七仍未意識到自己是個趨炎附勢的人,只知道跟著Rex總是好處多多。儘管他從不須愁吃喝玩樂所花的錢,但有大吃大的便宜還是很樂意去佔的。事實上論二世祖的層次各方面看他都差了一皮,能夠埋堆這個圈子怎算也沒有蝕底的地方。雖然巢家杰在許多事情上愛扮大哥,但對年小兩歲的阿七卻不失平起平坐式的尊重,這一點使目空一切慣了的阿七沒有適應不良的感覺,心理也比較好平衡。甚至乎,有時候阿七的確為擁有這社交圈而沾沾自喜;尤其是長大以後,雖然心胸裏常常滾動著既生瑜,何生亮的忮心,但他已放不下狐假虎威的習慣了,況且在許多外人眼中,能待在巢家公子身旁的也不會是二打六。
阿七的確不是二打六,然而這兩年他的運氣似乎越見不濟,父親的那支大水喉越收越緊,再沒有有求必應那支歌唱了。如果不是早前掙下了那「一球」(一百萬)的獎金,單靠裕豐每月支給他的三萬元薪金真的不知可怎樣行走江湖。沒錯月賺三萬對大部分打工仔而言已是優渥的收入,但他認為自己可是含著金鎖匙出世的富家子弟,豈有跟那些一生注定捱騾仔的人相比的道理呢?說生活質素便是蘇黎世和孟買的分別了。儘管是賺錢買花戴,但區區三萬元的零用額也太寒酸了,試問在夜店開一瓶體面香檳也要三千塊的消費世界裏,口袋裏的錢叫人情何以堪?所以他更加要黏著巢家杰這冤大頭,反正圍在他身邊黐飲黐食的大有人在;再說他好歹是裕豐證券的太子爺,誰敢說他也是隻「菠蘿雞」呢。
話雖如此,但就像一個衣著光鮮實際上身無分文的人踱進名店一樣,表面擺出的自信其實不堪一擊。因此阿七老是疑心重重,懷疑每一雙瞟過來的目光都看穿了他是空心老倌。於是他靠吹噓來支撐自信,宛如弱小的動物靠奓毛唬嚇掠食者。然而,他從偶爾聽見的無心快語或一抹不經意的鄙夷眼光,便可見那些人實際上對自己有多不以為然。阿七心想,那些擦鞋仔在背後一定嚼了自己不少舌頭,特別是那個女人Terry,他敢打賭對方經常在Rex面前搬弄是非,說他這樣那樣落藥離間。不過沒用的,Rex那個傻仔根本不在乎被人佔便宜,如果有一天他沒地方花錢才是最大的苦惱。更重要的是他有門路搞來那些好玩的「東西」,即使只是豬朋狗友也是有所貢獻的角色。
可是每當想到無形中變成了巢家杰的跟班似的,阿七的心情便憤憤難平且悲哀。無論如何,他不忿氣。
問題是不忿又能如何?他自覺如同一匹被豢養的良駒,四蹄再駿,也僅能在牧欄內悶悶地跑。
他把餘下的咖啡以一種玉石俱焚的氣魄全啜進胃裏,然後重重嘆一口鬱悶的氣。這個時候,最好能來一點「可樂」。
一如那個毒品拆更阿骨信誓旦旦所講的那樣,吸食可卡因並不會上癮,至少不會像白粉道友那樣抓著喉嚨猛流鼻涕的「捵癮」;但那份心癮也是夠瞧的,特別在心煩氣躁的時候裏,渴求忘憂的慾望簡直像頭小獸不住在心裏刨抓。問題是,「可樂」的價錢是眾毒品之冠,隨便一劃便要數百元,而且它的效應來得快去得快,如要維持一整晚的愉悅暢快起碼是幾千元的事。那該死的三萬元淨是玩可樂也不夠啦!這樣子下更加不能不依附Rex了------正因為這樣他才刻意導引巢家庭杰成為可卡因的奴隸-----有他掏鈔能省上一餐是一餐哦。
真衰!
幸好就算在噩運裏也不會一味只有衰事,就等於頹垣敗瓦中也可見到欣欣向榮的小花。在這麼拮据又無聊到爆的日子裏,獵獲「BOA」的樂趣幾乎勝過可卡因的神奇。不,應該說比可卡因好玩得多。可卡因有錢便能享用,迷姦卻是可遇不可求的刺激,現在更把這個女人操控於股掌間,實在是妙不可言。每次想到這個狀似熟悉實質陌生的女人完全任由自己擺佈時,阿七的腦袋便會分泌出大量的安多酚。
人類就是喜歡操控其他生物的物種,低層次的養條狗把它馴訓瞓聽聽話話,高層次的擔任領導者左右千千萬萬人的思想及生活。而其中,至為引人入勝的也許是舞弄一個明知他/她不會願意卻無奈屈從的對像-----要她來就來,要她走便走;要她吹喇叭便張開嘴;要她張開腿便張開腿。這種任意剝奪他人意志和尊嚴的凌駕感,比射精更快意更過癮,更他媽的一試難忘。
阿七無疑徹底地迷上這危險關係,或者說他已經滑到冰湖的深處,前進對岸與回頭是一樣的距離。
自夏蕙酒店那晚後,一個月來阿七已先後六次脅迫陳靜茵出來供他淫辱,光是過去的一星期便連續三晚在她身上肆意發洩。顯然地,陳靜茵已成了阿七的性奴,她眼中曾經有過的反抗光芒如今亦已消失殆盡,只剩下一片灰濛濛的逆來順受。阿七猜她已患上PTSD(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他很滿意,甚至滿有成功感;對於內心的冷酷,他則認為無可厚非。
太好玩了,好玩到所有良心譴責都不足以成為放手的理由。這樣子的機會他相信此生不會再有第二回,放棄了便太可惜。既然好不容易中了一張彩票,誰會只買兩件新衣服便把餘款全捐出去呢?
一想起Dianna,阿七的老二便在褲襠裏不安份。他把手插進褲袋調撥賓周,不忘齷齪地瞄看雜物房外的情況。當然沒有半個人注意到這一角冷宮裏的不雅。
他揚起嘴角冷笑一聲,不禁回想起個多月前的那起輪姦。蹂躪一直持續到天色發白,已經不記得是誰替她穿回衣服了,總之把人就扔下後他們便開車逃去。當發現可卡因的作用已完全消退時他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那一刻他感到極大的焦慮,害怕那些所作所為終須承擔後果。然而,打後的幾天一切風平浪靜,他翻揭了全城的報紙,所有電視台、電台的新聞都認真的留意了,統統不見什麼迷姦案的報導。於是他有理由假定那個叫Dianna的受害者並無報警。她當然意識到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選擇啞忍也不是值得奇怪的事。再過一星期後,既沒有相關的消息也沒有警察登門抓人,他心裏頭的大石便正式放下了,
事後他很慶幸自己沒有因為一時騰雞把手機裏的短片刪掉,否則便失去這麼珍貴的實況淫片。拿手機拍攝情慾短片他已是經驗老到,但過去那些女主角是知情的,或最多只是醉得不願理會,衝擊性和可觀性便跟真正的迷姦無法相比,更不會這麼耐看。他很驚訝自己對這條片的興趣竟與日俱增,甚至為它剪輯了多個版本。一而再地,他對著手機或電腦的屏幕癡癡地手淫,然後在高潮過後的失落中幽幽盤算著再把老二放進她口中有多少可能性。
罪惡的念頭在他心裏翻起又沉澱,翻起又沉澱。
那夜他打開過陳靜茵的手機,查看過裏頭的資料並記住了手機號碼。他無法解釋當時為什麼這樣做,因為他壓根沒想過事後還會再找她。但他畢竟是記住了,老是什麼也記不住的他竟清楚記得那八個算不上好記的號碼。他不敢把這想成是拜「可樂」的神奇副作用所致,或乾脆承認是一種另類的緣分。不管如何,這八個號碼就像烙在他眼皮底下一樣成天在他的思緒中游來游去。他開始琢磨用什麼藉口聯絡她而又不會變成自投羅網。矛盾的顧慮造成他內心的激烈辯論,正方認為後果太難預測也太巨大,任何冒險都是不智的;反方則認為女方至今沒有報警已說明了她的弱點,這樣也不敢利用的話未免太窩囊了。
再下一城的慾望一旦孳生了便無法撲滅。在該場內心辯論中適可而止的一方節節敗退,終而奠定了不到黃河心不死的結論。於是他積極擬定計劃,該怎樣接觸她、擺出什麼姿態、舖怎樣的陷阱,以致萬一勢色不對的退路等等,他都反覆推演了各種可能性。有了大致的框架後,他首先到公司樓下的便利店買了張太空卡(不記名電話卡)。增值得注意的是,由拍板到行動不過是短短一句鐘的事。
事情的開始比預期中還要順利。她肯定被嚇到了,但很難說會不會因此而崩潰繼而報警。所以見面是關鍵,他當然不至於魯莽到直接現身,撂下時間地點後他便提早一些到現場視察。崇光百貨後門對著的一列舊樓裏全是樓上商店,他注意到其中一間開在三樓的貓店裝有落地玻璃,十分適合作為監視的制高點。拾級而上期間,他不忘把太空卡從手機裏拆下來。他猶豫過該不該即場丟掉,但最後覺得不妨姑姐留著。他裝成顧客走進貓店,又對上前招待的店員訛稱正在等女友上來一起選貓,於是店員便對他杵在窗前的行為不覺怪異。未幾,他便見到她那惶惑不安的身影出現在下方人來人往的街中了。
那一瞬間,阿七心跳怦怦,腋下的汗水沿著脅側流到褲頭,竟至於宛如初戀約會時望見心上人的緊張感覺。他金睛火眼地觀察目力所及的地方,似乎發現不到任何可疑的身影------其實他的意識中只著意搜尋軍裝警員的存在-----到瞧見她望了手機一會後彷彿更深受打擊的模樣時,終於下定現身的決心。他對自己說:她一點也不像佈了什麼羅網的樣子,就算真的被埋伏了,到時只要堅稱只是一心想幫忙她的便行,畢竟在電話裏對她說的就是這樣。事實證明,這一鋪他賭贏了。
阿七的「周密」實際上固然可笑到極,亦可說他頭腦簡單、天真到令人髮指。問題是陳靜茵確然沒有報警也無告訴任何人,所以再離譜的紕漏也影響不到他得手的結果。
事情就這樣荒謬地發展下去。當他成功讓陳靜茵隨他走進茶餐廳時,已經進入得意忘形的狀態。方纔的疑心重重已飄到半空中了,換上的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歆快心情。他甚至在這種高亢的情緒中臨場爆肚出「駭客」的大話。都說撒謊的人如擁有充分的信心他的謊言便能把自己也騙倒;只要進入這樣的境界,情節再荒謬也不會害臊,就等於靈異節目中那些神棍七情上臉的表演一樣。
當她乖乖跪在他胯下用口服務時,曾經高不可攀的嘴臉如今變成了倍增滿足感的元素。這個女人心性再高,表現得再拒人千里,但在要害被扼著的情況下還真是屈服得徹底。他不禁珍惜地撫著她的秀髮,依依不捨的再度射精。如果這夢幻一樣的刺激玩意,就此完結將是教人何其遺憾、何其失落的事?也許他應該想想物極必反的道理,去得太盡危險是不言而喻的。無奈這些雜音沒有喊停他的力量,未曾饜足的慾望已取得指揮權,因此他在把人放走後幾乎馬上同意容許自己再多找她一次。
一次接著又是一次,阿七不得不驚訝,居然對這件玩物如此的戀戀不捨。
媽的!管他那麼多,都玩到這個頭上了,不玩到厭本少爺才不放手!
阿七睞一眼外面的大鐘,還差五分鐘便收市了,真是無聊的一天。他決定趁親父親晃來找自己前閃人。他起身長長伸個懶腰,準備先上廁所解手,並利用這段時間想想看待會約Dianna到哪裏好。
公用洗手間設在樓梯間。阿七轉着洗手間的門匙、吹著破音的口哨推開公司的玻璃門走出去。甬道廁所的那邊,亦即電梯口的位置有一高一矮兩個衣著隨便的男人,兩人的目光遠遠而銳利地在他身上點了一下便撤開,略見可疑。然而阿七並不為意,這樓層除裕豐外尚有六間別的公司,出入的人流向來複雜,無需大驚小怪。他泰然自若的經過兩那人身邊,清楚嗅到他們身上的煙味。他穿過兩扇防煙門,用鑰匙利落地打開男廁的門之際,赫然發覺剛才那兩個男人悄然無聲地跟了上來。他覺得不對勁了,下意識想退出廁所外時,個子較高的那人一言不發朝他的肚子就是一拳,力度不輕,使他悶哼一聲馬上痛得抱著肚子扶牆彎腰。
「嗄…嗄…嗄……」痛得飆淚的阿七好不容易才吐出質問,「你怎麼…嗄…無端端…嗄…打人?」
「打人?」高個子冷臉地含笑,「我是在打招呼。」
阿七抬起皺著的臉看看兩人,一個粗眉凸眼,一個黑臉闊嘴,同樣有著不受管束的眼神和散發著江湖氣息。他心裏一沈,眉心的川字不禁再深了半分。
「怎樣?」依然是高個子在發言,「是否記起了欠人什麼?」
「我不認識你們……」阿七撇開視線,腦筋急轉。
矮個子掄起拳頭氣勢洶洶的欺過來,阿七見狀駭然往後縮退,雙手防衛性前撐大嚷,「有事慢慢講!有事慢慢講!」
高那個作作樣子的攔住同伴,用壓迫性的口吻說:「我無興趣同你在廁所裏講廢話。祺哥那條數你打算怎樣?」
果然……阿七的臉肌抽搐一下,「祺哥……?」
「哥仔,」矮那個在他臉上威脅性地拍打數下,「還做戲啊?郁得你就知你是誰,李嘉麟,屌你老母祺哥條數你幾時找呀?!」
外圍佬…這兩個人是外圍波莊(非法賭波集團的主事人)祺哥的手下。阿七深為困惑,何解這些人竟有本事找到這裏來?自己明明只是以「阿七」這個名開戶,連穿針引線的那個在夜店認識的中間人也沒跟他說過自己的背景,當然他也不可能在下注的時候跟對方吹噓自己的身份,所以這幫人光憑手機號碼便能索驥出客戶的真實資料?但現在思索這點已沒有意義,誰叫之前賭波的運氣背到不行,怎樣買怎樣輸,輸得一氣之下索性走數;他以為反正對方不知自己是誰,人海茫茫的上哪裏找人付錢?
「你以為我們無法找得到人?」高過子扠著腰說,「如果我們連這點本事也沒有的話還搞什麼外圍,乾脆去馬會打工算了。」
「好吧好吧。」阿七深吸一口氣,稍微振作一點嗆回去,「那也不用打人吧?我近來只是太忙,別搞得我好像有心走數似的。多少錢啊這麼緊張?」
「九雞(萬),」高個子豎起九根手指,「零頭已經抹去了。」
「九雞?!」阿七兩眼圓瞪,「我頂多輸了四、五萬吧!」
「如果你依時找數是四五萬,但你沒有。現在拖了近兩個月才刮到人,照規矩便要加上利息和行動費了。」
「你不如去搶吧!」阿七衝口而出。
高個子原本好商量的臉孔刷地一沉,換上狠戾的目光大力戳著阿七的額頭咆哮道:「家陣就是搶你又怎樣?屌你老母你個死老襯(黑語中指沒有黑社會背景的普通人)!數你百分百要找,不服氣的話可以報警拉我。不過拉了我之後我大把兄弟會找你埋單,數目亦都會加倍上去。你是醒目仔,應該識得分我是講笑定講真。」
阿七吞了口口水,不敢說話。
「我講笑定講真呀?!」
「講真。」
矮個子在一旁接力道:「我們已經很體貼了,站了半天等你上廁所時才捉你傾偈。但如果你不合作的話,下次我們會直接走入裕豐找李添才要錢去!」
阿七的背貼在磁磚牆上,感到背上已出了一層汗湯濕了恤衫。他絕望地想,這些傢伙果然是有二下子的,連父親的名字也掌握了,想必已一清二楚自己的底細。假如事情真的驚動了父親麻煩就大了。到了這個地步,只能怨句霉氣,「別說了,給我兩…三天時間行不行?」
兩名黑漢隨即換上和善的笑容。高個子道:「後日四點前把事情搞定。」
剛好這時有其他使用者開門進來,不是裕豐的人,並毫不察覺此間的張力逕自站到尿兜前。高矮二人亦趁機一派輕鬆的笑著離開。阿七看著他們每一步都在宣揚氣勢似的走路方式,不由得從心底打個冷顫。這些人是如假包換的黑社會,招惹他們恐怕沒好事發生。自己是瓷器,瓷器又怎會跟缸瓦拼呢。所以儘管不甘心,也只能照付那九萬元了。
再有二人開門進來,這次是裕豐的人。阿七咕噥一聲跟來人不自然地笑笑,在避忌現在出去還會見到那兩個爛仔下,他為有躲進廁格把自己關起來。本來的尿意已無影無蹤了,他抱著雙手坐在厠板上,從鼻孔長長歎息一聲。肚上挨的一記已經不痛了,反而額頭被戳的地方仍隱隱作痛。這種毫無教養的人真是恐怖,動輒打人,開口閉口就是屌人老母…他這時才發現自己原來已被嚇得雙腿發軟,身體也在微微抖震……還是趕快把錢還給他們吧。他忍不住又再嘆氣,要挖九萬元出來不難,向母親求救便成,但肯定會換來九萬幾個問題和重複又重複的訓話,如果最後還是給父親知道的話就更麻煩。所以最好別讓他們知道。
那麼錢從何來呢?
外面響起了洗手的水聲,然後是他們陸續離開的聲音。阿七托著腦袋苦著臉思索,而當他頭上的香薰器嘶一聲噴出合成的花香味時,他的嘴角勾起了靈機一觸的笑容。
身為二級核數主任,應該儲下不少私己吧。
他摸出手機,打給聯絡簿中的新增名字------Dianna。
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2FwJADPLr
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D08zqaLm2
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CFC4kxFFm
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39DzbCNf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