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短篇小說集 - [愛情]《愛情習作簿》(下)

我不明所以，「那我該寫些甚麼？寫來做甚麼？」

「如同所有習作一樣，是為了你自己。」店長咧嘴而笑，露出整齊的貝齒，「你希望自己的愛情是個怎樣的故事？試着將你心目中那個故事以文字勾勒出來。」

「只有一張紙，能寫多少段愛情？」我感喟：「難道一輩子的愛情，一張紙便交代得了？」

「那就寫寫你現在最想得到的愛情吧，或是你最嚮往，最後的愛情亦可。你想對方是個怎樣的人？你希望那是一場甚麼樣的邂逅？有怎麼樣的結局？聽從你的心，隨意寫些甚麼吧。不動筆的話，你便永遠無法弄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甚麼。」

當時但覺店長講得頭頭是道，一點不覺突兀，也不覺無稽，不知恁地真的就那樣提筆寫了起來。

我希望……

那是個下着微雨的黃昏。他是個有風度的男人，大家有說不完的話題。飯後，他會牽着我的手帶我去散步，問我這天過得怎麼樣。我冷了，他會將外套罩在我身上免我着涼；累了，他願意揹着我走。每天早上醒來，無論我醒着還是熟睡，他也會在我額角印一個吻才出門。

剛放下筆管，店長已將三文治和咖啡送到我面前，「這麼快便完成了？」

我不假思索地回道：「已很足夠，太完美就不真實。」

店長莞爾，「你願意將它存放在敝店的『愛情習作簿』嗎？還是想留給自己？」

我揚揚手上那份得意之作，「就存放在這兒吧，反正不記名的。」

我呷着甘濃的咖啡，愜意地欣賞窗外街景。

望望牆上掛鐘，才驚覺這一坐竟坐了三小時！晚上還得完成一份計劃書，是時候回去了。

結帳時忽爾想到別人的愛情習作，冒昧問：「請問我可以借閱店裡的『愛情習作簿』嗎？」

「當然可以。」店長會心微笑，看來我絕非第一個提出要求的人客。

我大樂，「那我改天再來。」

其實即使不能閱讀別人的故事，日後仍會到這兒小坐吧。我喜歡這店的裝潢、擺設、氣氛，更喜歡店長的氣質和笑容。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煮得一手好咖啡。

推開玻璃門。咦，何時開始下的雨？

天邊鑲了一條橘黃色的邊，映襯着微雨，讓我覺得即使失戀世界還是可愛的。

也沒察覺從何時開始，身後有人在替我打傘。回頭，但見打傘的人自己卻有大半個身子在傘外，一邊膊頭被淋個濕透，幾絲濕髮貼在額角。

見我回頭，他禮貌地點頭微笑，「若不介意，這傘先拿去吧，改天交還轉角那家咖啡店即可。」

這麼巧？

「可是那家叫『琉璃居』的咖啡店？」

他點點頭，把傘讓給我便打算離開。

「等等，其實我就住在前面，路不遠，這傘你還是留着吧。」

他意外地接過傘子，「你住在曉陽閣？」

「嗯。」

「奇怪，我遷入曉陽閣兩年多了，竟然從沒跟你照過面。」他不可置信地搖頭。

我跟他同樣意外，「我住十八樓C。」

「原來每天晚上反覆播 Nocturne 的住客就是你？」

「你住……？」原來鄰居全都聽見了？我恍若被人偷看日記似的十分尷尬。

「十七樓C。」他搔搔頭，不好意思地訕笑，「真奇怪，和你做上下鄰居那麼久了，每晚聽着你的音樂入睡，就是從沒跟你碰過面。」

我打趣道：「原來這大廈的隔音那樣差，我以後得小心自己的言行了。」

「楊光。」楊光自我介紹，大方地伸出右手，「同樣喜歡聽 Secret Garden 鬆弛神經。」

我伸手與他輕輕一握，「聶希文。」

跟眼前這個叫楊光的男人一見如故，不由得打探起「琉璃居」的老闆娘：「你可認識『琉璃居』的老闆娘？」

「你指未來？」

「未來？」

「老闆娘叫方未來，因為這名字太有意思，客人都愛直稱她『未來』。對了，你可有做過那兒的愛情習作簿？」

一言驚醒夢中人：微雨的黃昏、有風度的男人、說不完的話題……我抬頭凝視楊光，他似乎比我更早一步意識到這一連串巧合。

我倆饒有默契地相視而笑。

楊光抬頭望向天邊，「我記得自己的習作開宗明義第一句便是：那是個下着毛毛細雨的黃昏。」

我們都在對的時間遇上了對的人 ── 還多得未來讓我想清楚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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