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壓扁的企鵝與本來就很扁的貓 - 失憶天使（三）

“本姑娘是天使，不是死神。”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HeRYpLYp0

海陌一身瀟灑地說完了這句話後，裙下的腳掌開始偷偷晃動，在半空中狗爬式地游著，她努力想讓自己站上地面，不過越游卻越往上空浮……

如果說一個人有兩張面相，一張外表一張內在，那眼下的海陌外表是神聖高潔——她溫柔地朝女人微笑，這笑容足以比擬烈陽，有金光的滋潤反倒使周遭萬物黯然失色。而她的內心呢？

正逐漸崩壞扭曲——她內在的少女臉孔，唇齒大開、雙目圓睜，如一個親眼看著口袋裡唯一的銅板滾入水溝，想伸手攬撈卻發現手指過粗無法進入的可憐孩子。

[喔不！！！王母娘娘天官大帝太歲星君保生大帝華佗仙師孔子孟子各路大神——我想‘走’路啊！！！]帶著巨翅的少女內心許著最微弱的願望……

眼看著頭頂就快要撞上燈管了，海陌面不改色地輕聲對女人說道：“女士，我必須要離開了，不過我不能被人類看見我的去向，能請妳閉上雙眼嗎？”

辰奕的母親遲疑一會，輕輕閉上眼。她懸在天頂的弦剛被海陌的話語深深觸動，每個字都直搗她的心窩，她手裡緊握著那根白金色羽毛，猶如孩子的未來，讓她畏怯又捨不得放手。這讓海陌心裡嘆了一口氣，她知道：辰奕的母親現在缺乏的是直面母子倆未來的“勇氣”，而不是那些身為之物的多寡。

她給辰奕母親這根羽毛，給的是一個“機會”——一個讓她正視孩子內心的機會、一個讓她鼓起勇氣回應辰奕對她的期願的機會。

海陌逐漸平下心來，試著掌控自己的飄浮高度。果然，心裡一平靜，她的身體一放鬆，人自然也跟著下降了。海陌沒有關於自己的記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父母”這種親人的存在，但是她聽到辰奕母親的想法，是內心對無法支撐這個家的自責。辰奕本該活潑單純，但現實無奈，只能逼迫他長大；他本擁有足夠的資源讓他去追尋自己興趣，可這些資源到頭來卻回放到了母親的病痛上，為了母親，自己餐餐與方便麵為伍也無怨無悔。

想到這裡，她又嘆了一口氣。而隨著她的腳尖點地，她緩慢地移動著步伐走向門邊……

“碰！”

海陌：？？？

她再一跨步。

“碰！”

她僵硬的脖子緩緩向後轉，發現自己的翅膀居然過不了這扇門！！！

“女士，請別睜眼，這是通往天堂的大門開啟的聲音。”她決定先發制人。

“碰！”

辰奕母親心想：[這天使姑娘沒事的吧？]

[你他媽的！！！]天使的心裡如此吶喊。

最後，她哭喪著臉，膝蓋彎曲、半蹲學螃蟹橫著走路，才終於過了這扇“天堂的大門”。

她站在走廊上，回頭看了一眼那依舊閉眼，但內心卻因為她的話語逐漸動搖的女人。臨走前，少女說了最後一句話：“其實妳，不過是個被困在風信子裡的靈魂罷了。如果妳還有點力氣，去看看辰奕如何澆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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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陌趁著辰奕不注意，溜出了他的家門，打算先處理好自己這荒唐的翅膀。然而她一出門口，卻與隔壁住戶的一對母女對上了眼，不過對方顯然並沒看見她，只是鎖上自家大門後說笑著離去了。

這讓海陌心裡浮現的疑問號越長越大了，是什麼原因讓她這個“非人”只能出現在辰奕母子面前？她納悶，也不解，無奈之下，她試著拍動後頭的翅膀，想讓自己的身體多加熟悉翅膀的操作。在稍微掌控到技巧後，她的雙腳再次騰空浮起，她就這麼順著風向飛往平房對面的三層舊公寓，並停在了公寓的屋頂，找了個足夠隱蔽的角落，觀察著辰奕母親與那男孩。

[唉……說是贈與希望，不過一根羽毛能有什麼用處呢？]

在她離開後，辰奕的母親只是盯著手裡的羽毛發愣，直到辰奕送來了剛燒好的熱水與藥物，她才緩過神來。她溫柔地輕撫孩子的頭，聽他說著今日在海邊撿回海陌一事，她沒告訴辰奕那個“人魚姐姐”是天使，只是輕聲笑著孩子的純真。

待辰奕走後，她又發會了愣。隨後，她雙手按著羽翅置於自己胸前，在遠處海陌的凝視下，一個毫無信仰的女人居然閉上雙眼虔誠地禱告：天使庇佑，我能親眼看著辰奕走向他的大自然。

金光再次乍現，她手裡的羽毛化為金色的粉塵，散落於四壁各隅。

海陌嘴角微微勾起，當她看著羽毛消散，她便已知曉，辰奕母親的願望被這天地給接受了。於是她轉過身，敞開翅膀向著天空飛去，開始遊盪在街頭上方，而她的雙耳也漸漸地能聽見底下人們的期望……

感情、事業、權利、地位、財富……對種種美好生活的期望。

……以及對逝去的過去充滿遺憾。

她進了一處公園，沉下心來收起翅膀。她已經漸漸適應這對翅膀了，也知道如何敞開與收起，現下差的就是還不知道羽毛的使用方法。她仔細回憶著自己變成天使的那一刻，那時是因為聽到了辰奕母親心裡的願望才激發出她的天使模樣，莫不是只有心中有缺憾才看得到她？可天下誰人無憾？人人都有心願，為何金色翅膀只出現在辰奕母親面前？

[辰奕看得到我……是否代表著他也有必須要我實現的願望？]

那他真正想實現的願望是什麼？想讓父親回生？想治癒母親的病痛？

海陌邊想著，眼神卻四處落在周遭的人物上。

此時正值下課時間，公園裡來來去去的都是些相約玩耍的孩童，他們一身制服都還沒換下，就興奮地打滾在泥沙裡，彼此嘻笑恣意歡鬧。海陌看得目不轉睛，她不由自主地將辰奕的身影投放進孩童群的正中心，她想著，若是辰奕的父親還健在，母親也健朗，是否他也能同一般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回歸正常的群體生活？

這時，三個高中女孩笑著走過了海陌的身邊，她們正高談闊論地說著時下最流行的彩妝與服飾，言談間偶爾還參雜著對亮眼藝人的讚賞與艷羨。她們每人皆持有一支手掌大小的智能手機，裡頭閃爍著社群網站上的三人合照，彼此的情誼看在海陌眼裡著實是個極大的諷刺。

鏡面無法反射出海陌的模樣，所以她無法猜測自己的外貌“年齡”，可她比對著自己與這些女孩的身高，還有她的說話聲、皮膚狀況，她總覺得自己若是個真實存在的“人”，說不定與她們年紀相仿呢？

聽說善良的人死後會成為天使，引領著人間迷失的靈魂，那她是否也曾經作為一個善良的人“活”過？是否也曾像這些女孩一樣，在花樣年華盛裝打扮，出席各個派對與聚會？她是否也有著不可割捨的親人正在四處找她？

她叫什麼名字？來自哪裡？

她生來就是天使？還是由死後的靈魂轉變而成？

她什麼都不知道。

“小鬼們該回家啦——飯都熱了等你們呢！”轉眼間，已值日落時分，婦人們皆開始吆喝著孩子回家吃飯。海陌抬起雙手用力地拍了拍臉頰，讓自己稍微清醒些。她的個性到底還是樂觀，心想著無論自己到底是什麼，既然上天給了她雙金色翅膀，那她的存在就一定有價值。於是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將身世收進自己的內心深處，慢慢的等，總有真相會被挖出的一天。

夕陽逐漸拉長人們的影子，卻絲毫不留任何夕色在她身上。她選擇無視了上天給她的不公，口裡哼著童謠朝著辰奕的家走跳而去。

等她回到了辰奕家，辰奕早已買了不少青菜與豬肉，正在廚房踩著凳子做著飯。他先是煮好了簡單的蛋花湯，然後切著青蔥與黃薑炒豬肉絲，最後在來盤涼拌竹筍沙拉，對一個七歲的孩子而言，能把一頓飯做到這樣，看在海陌眼裡，她都想拿支大聲公去外歌功頌德這孩子的偉大了。

辰奕準備好了飯菜，可客廳沒有餐桌呀，於是他找了張墊子準備走向客廳，可一轉身，又與偷窺中的海陌四目相交了。

辰奕：……

“姐姐……”這回他真的忍不住了：“妳是變態嗎？這樣瞧著一個孩子的屁股妳光采嗎？”

海陌：……

海陌被這樣一句話堵的頓時說不出話來，只是嘴角微微抽搐著，重蹈早上心虛的覆轍小聲說道：“就是想看你需不需要幫忙啊……哈、哈哈……”

“不過你何必這麼麻煩呢？我不是說吃方便麵就好了嗎？”她馬上轉移了自己是變態的這一事實。“你就這麼東奔西跑，上油鍋還要下柴房，怎不等我回來幫忙呢？”

辰奕鋪好了墊子，將熱菜擺在上面，隨後打開飯鍋攪拌著潔白的米飯：“我做習慣了。”他只是淡淡地回答。“媽媽今天說，她好久沒吃到我做的黃薑炒肉絲，她已經好久沒這麼好的胃口了，平常都只喝清粥加蛋，所以我才去超市買的。反倒是妳，怎麼就這麼不見人影了？妳不是受傷了嗎？這樣亂跑要是出了什麼事該怎麼辦呢？好歹要出門也該告訴我吧！”

辰奕添著飯，嘴裡叨叨絮絮地唸著海陌，海陌看著眼前這位小大人嘴裡不饒人，可她心裡卻總算放下了一顆石頭——辰奕的母親，開始向命運掙扎了，她正用著屬於她自己的方式，努力振作，成為支撐孩子的下一根樑柱。

“妳先吃吧，我先拿去給媽媽。”辰奕給了她一碗燙手的白色瓷碗，裡頭是熟度適中的飽滿米飯。而他則端了一個足足大了海陌手中的碗三倍的鋼碗走向走廊盡頭，白米上頭雖只有簡單的兩樣菜，可其中心意卻不可估量。

[辰奕的願望是什麼呢？]海陌心裡還在想著這個問題，她抬頭對著天花板發愣：自己的存在究竟又是什麼呢？

也不知辰奕和母親聊了什麼，她們母子倆似乎很久沒這麼長的對話了，飯菜都有些被窗外的微風吹涼了。海陌無聊地等了又等，她都不知吃幾顆糖去了，辰奕才終於回到客廳。

他一進門就滿臉訝異：“姐姐妳還沒吃飯？這飯都冷了不是？”

海陌口中還叼著一根糖，她發出煩人的“喀喀喀”聲響，一臉辰奕欠了她八百萬的跩樣說道：“就等你開飯唄！”

辰奕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下來，拿起自己的飯碗弱弱地說了聲：“那……開飯吧……”

海陌一聽，開心的“Ya——”了聲，拿起筷子開始扒著碗裡的白飯。

“你剛才跟媽媽聊什麼呀？”海陌好奇的問道。

辰奕一聽，默默低下了頭，他的眼眶有些泛紅，許久都不肯說話。

海陌也不強硬，她只是張著大眼直勾勾地盯著男孩，邊說著今天上街的所見所聞。畢竟，就算辰奕嘴上不說，她還是聽得到對方心裡的想法，也知道媽媽跟他說了什麼。她刻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提到了公園裡戲耍的孩子們。她問道：“小辰奕，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呢？”

辰奕想也不想，直接搖頭。

可海陌還是聽到了，她抓到辰奕心裡閃過的三個字：遊樂園。

她扒著飯，尋思著該如何開口。突然，她看到了一旁櫃子上的全家福照片，能聽到辰奕心聲的她，自然知道辰奕想去遊樂園的原因，於是，她裝作無心地說道：“這樣吧，我們去遊樂園如何？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了看板，就在海岸公園再過去一些的地方，看著挺好玩的，你可以陪我去嗎？”

果不其然，辰奕聽到了“遊樂園”，霎時眼神發亮，不敢置信地盯著海陌，看得海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避開這刺眼的眼光，說道：“三天……後吧，這三天你要乖乖去上學好嗎？”辰奕為了照顧媽媽，時常請假在家自學，這也是為什麼辰奕的母親覺得愧疚的原因之一，而今天她跟辰奕的對話，無疑就是希望孩子能重回學校，跟一般的孩子一起正常讀書、考試、升學。

辰奕聽到“上學”，頭又低下了：“可是媽媽……”

海陌直接打斷了他：“媽媽有我照顧，錢也有我賺，怕啥呢你？”

男孩再次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妳還會賺錢？”

海陌拍了胸脯誇下海口：“……當然會啊，我是誰？我是人魚公主呢！”

辰奕聽到海陌如此說著，頓時間燃起了信心，她答應海陌——自己一定會好好念書，將來回報她的恩情。

這樣一句跑龍套才會說出的臺詞，聽在此時的海陌耳裡，就像個做了十年的超市店員每日一句“歡迎光臨”般，乍聽之下如過耳秋風，並沒放在心上。

然而女孩前腳踏得穩紮穩打，後腳卻發軟無力……

一個連被人看見都做不到的廢物，要怎麼賺錢？又要怎麼帶孩子進遊樂園？？？

[神啊……]她無聲地呼喊著，希望援兵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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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還未亮，公園已聚集了些早起晨跑與健走的民眾。

海陌站在公園裡的大地上，周圍只有綠油油的片片草地，完全沒有遮蔽物。她深呼吸——吐氣——再深呼吸——再吐氣——

現在的她，正如同一隻剛要學飛的雛鳥。她鼓起勇氣，將恥度降到最低點，大聲一喊：“我是正義的使者，是天使降臨，你們還不快來叩拜行禮——”

……

四周鴉雀無聲。

她垂下了眉頭，煩躁地在原地踱步，原本的蘑菇頭則被她硬生生揉成了個鳥巢，路過的飛雀還不自覺地拉了坨屎直落她的頭頂。

海陌：……

“啊啊啊啊啊——”她大吼大叫著，可惜周圍依舊沒人注意到她。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別人看見她……？

她頓時陷入了低潮，自己誇口說三天的時間能湊夠錢帶辰奕去遊樂園，可人是被哄去上學了，但她呢？她在公園裡的民眾面前亂晃，甚至不惜一切代價，搧了一個打算偷拍女學生裙底風光的色狼一巴掌，可無論怎麼做，自己還是如空氣一般的存在。

只有三天……

她站在兒童遊戲區的滑梯最高處，展開了她的巨翅，不過她猛然一回頭，發現翅膀的顏色居然變了，變得比原來的白金色還要再深些，是個徹底的金色翅膀。

她開始翻找自己的記憶，她隱約記得自己似乎看過一種小說，題材是關於主角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而主角的腦中則有“系統”可以跟他對話，教他如何在異世界生存……

[可我為什麼沒有！？]她心裡咒罵著，怎麼說也該有個人來教她如何做個天使、如何使用翅膀、如何在人間恣意妄為……喔不，是在人間扶弱濟貧。

晨光開始露面，一日之計開張，公園裡、街道上，忙碌的一天正式開始了。她無力地看著人群，心想著辰奕應該也去上學了吧？

她試圖拔著身後的羽毛，天真的想著能否用羽毛實現自己能在人群中現身的願望，可這翅膀變色卻像人在變臉似的，翻臉就不認人了，拔了半天還是連跟毛都拔不下來。她有些感到絕望，可一想到辰奕滿懷期待的神情，她不由得心頭一揪，“無論如何也要成功！”她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瓜，重振精神。

海陌雙手插在腰上，突然靈光一現，她想到了一個挑戰最低最低最低恥度的方法，這是她昨日在街上廣告牆裡看到的動畫預告片——

反正橫豎都沒人能看到她，而她正巧懷著一顆赤子之心，看著路上經過的幼兒園小女孩手裡握著粉色魔法棒，無疑勾起了她心底的童心。她開始學著動畫裡的魔法少女，假想自己手中有個魔法棒，口中喃喃唸著自創的咒語，還嘩啦啦地旋轉身體，最後大喊一聲：

“變身——”

……

“欸你們看那是誰啊？”

“天哪這好端端的姑娘家怎麼爬上那麼高的地方？”

“她剛剛是不是說了‘變身’？”

“是說了。”

“對，她說了，我聽得很清楚！！！”

“腦袋有病吧……可憐的孩子……”

“現在怎辦？我在這兒都覺得好丟臉啊？”

“就是，這年紀了也不知害臊……”

“我也覺得替她感到丟臉……”

“走吧走吧別看了，丟死人了！”

海陌：……

待人群散後，她緩緩地爬下了滑梯。

此時的她面無表情、生無可戀，心情意外地平靜如水。

我想，當一個女孩不顧一切放下身段，只為了圓這世間最難能可貴的善念與心願，那她即便不是天使，大概也是個足以撼動人心的巾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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