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鴉涼被她如此一瞪,大大吃了一驚。
「大敢賤民!膽敢對涼少爺如此無禮?!」他身後的僕人立即撲上前去護主。
那女子目光凌厲,額前垂著幾株亂髮,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顫抖的指尖直直指向鏡鴉涼:「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你們跟奇種都是殘殺境地子民的凶手!可恨!可恨啊!」她身旁的百姓見她如此反常,均表現得不知所措,紛紛把她拉住,和聲勸道:「姑娘你累了,先去好好歇著吧。」
幾個人驚慌地撲上前來向鏡鴉涼行禮賠罪:「小少爺,這位姑娘受驚過度,可能傷到了腦袋,請您萬萬不要見怪。」
那女子被眾人攔住仍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口裡的牙似是要咬出血來似的:「還說甚麼要替我們報仇?報誰的仇?這一直都是你們和奇種的戰爭!一直都是!你們自己去打就好了!為什麼要把我們都拖下水?」
鏡鴉涼皺起眉頭,胸膛起伏不定,心中怔忡不已。這是第二次有人以如此不敬的態度對他說出類似的話。上一次是在關口的那個夜晚,那黑衣男子仿佛又站到了他的前面,拚了命地朝他叫囂道:「我們柏子山以至南方一帶受戰事牽連,這幾年來一口飽飯都吃不上!憑甚麼你們的戰爭要我們來承擔?」
遠處突然傳來一下低沉響亮的號角聲,眾人霍然回頭張望,只見另一座山頭上有點點火光正整齊地向難中進發。眾人聞風喪膽,無盡的恐懼瞬間罩上他們的臉龐,這是奇軍的號角聲!是所有人的惡夢!
「奇......奇種來了!」有人率先喊了出來。
接下來百姓們開始慌忙逃難:小孩子上一秒還圍在一處玩耍,下一秒就被大人扯著半條胳膊跑了起來;有的在混亂間尋不回自家的孩子,正氣急敗壞地喊個不停;小嬰孩被騷動嚇得啼哭不止,到處尖聲四起,所有人都掛著、捧著、拉著、提著自己僅餘的家當,紛紛朝難中城的大閘湧去。
號角聲連綿不休,響徹幾個山頭。那女子兀自臉無人色,不敢相信剛剛逃了出來又要被他們抓回去。她陡然垂下頭,像一隻待宰的羔羊般,倒坐原地一動也不動。一個婦人去搖她的肩膀,焦急地喊道:「快逃命啊,姑娘!奇軍已經殺到隔壁山頭了!現在去求難中收留,說不定還有活命的機會!」
女子哼笑一聲,頹喪地搖搖頭道:「逃不掉的......逃不掉的了......」
號角聲如此般持續地吹響,每響起一下就多一列的隊伍燃起火光,隨著更多的火光被點點燃亮,奇軍的隊伍早已排至看不見的山巒盡頭。
「那、那是奇種的軍隊?!」鏡鴉涼震驚萬分,在他幻想中的奇種軍充其量只不過是一群拋擲石頭,手持長矛胡亂揮舞的蠻荒民族,可現在他親眼所見的分明是一支排列井然有序,看起來訓練有素的強大兵團!
奇種的號角聲鋪天蓋地而來,把所有人都撼得震耳欲聾。鏡鴉涼此時想起自己剛才說過的一句話:「我不認為奇種能打贏我們,這場仗都打了快五年多,奇種要是真能贏早就已經攻到北方了......」他渾身雞皮疙瘩,額上冷汗涔涔,身旁的百姓早已顧不上尊貴的鏡鴉,混亂走避間不斷碰撞到他,任憑僕人們如何的喝罵拉扯都捉不住他們,唯有將鏡鴉涼團團護在中心,小心翼翼地退回馬車那邊。
鏡鴉涼回去後吩咐旅團立即準備離開,自己則躲進了車廂裡,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著,剛才的景象為他帶來極大的衝擊,完全顛覆了他對奇種的認知。他口中念念有詞:「那......那是奇軍?那是奇種?」又憶起在畈昌看過的奇種,他們被釘在鐵架子上,一個個看上去都是那麼的狼狽窩囊不堪,要殺那樣的奇種根本易如反掌。可是、可是為什麼他們的軍隊看上去是那麼的氣勢磅礡,那麼的牢不可破?
他一直陷入苦苦的沉思,直到蟻虎慌張失措地闖了進來,問道:「養呢?」
「你、你們沒有待在一塊嗎?」鏡鴉涼倏地彈起。
蟻虎氣急敗壞地說:「鏡鴉錢帶著他去找你,你沒瞧見他們嗎?!」
「我、我......」鏡鴉涼慌亂地回憶著一切:只記得當時鏡鴉錢讓他跑到前頭去看個究竟,之後便再沒有看過他們了。及至後來號角聲響個不停,他的腦子一片空白,連怎樣逃回來都不知道......鏡鴉錢也就算了,可是鏡鴉養還只是一個小孩子啊!
「但願他們還待在一起。」鏡鴉涼懊惱地抱著頭說。
蟻虎嘖了一聲,扭頭衝了出去,鏡鴉涼在後頭喊問:「你要去哪裡?」
「去找他們!」
「那我要不要等你們啊?」待鏡鴉涼追出來時,蟻虎的身影早已杳然。兩三個僕人焦急地堆上前問道:「涼少爺,可以起程了嗎?」
鏡鴉涼望向蟻虎消失的地方,又望向遠方的山頭,那漫天遍野的火光紅紅......那一男一女的聲音又在他耳邊迥響,一句句的聲嘶力竭,一遍遍的質問著:「憑甚麼你們的戰爭要我們來承擔?」「這是你們和奇種的戰爭!為什麼要把我們都拖下水?」
鏡鴉涼沉思極深,連僕人在喚他都不知道,腦海中只有那二人的聲音在嗡嗡作響。
「涼少爺?涼少爺?」僕人又叫了數聲,他才回過神來。
「起程吧!」他撩起布簾鑽進了馬車,僕人們收到命令後都迫不及待地趕去拉馬和抬行李。
明月高高掛於朗空,像一隻冰冷巨大的眼睛冷漠地俯視地上如螻蟻般四處竄逃的可悲生物。從清澈的夜空中吹來了一陣涼颼颼的風,追趕著眾人的背影,仿佛是隻快要觸及他們後頸的怪物的爪牙。
鏡鴉涼的旅團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只能緩慢地前進,像一隻翻騰不已的船,在浪尖上搖搖欲墜,好不容易才終於轉入了大路,趕車的人連忙策馬,馬兒四蹄急發跑了起來;其他的僕人們生怕自己被落下,更是人人連跑帶跳地在後頭直追。1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IaOBPOQZ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