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悅(已完結) - 起驚瀾

琴聲似水，層層堆疊如濤，涓涓如細水流向東。

「七妹妹的琴一如往常好啊！」排行四的慕容盈略帶討好的笑著，慕容樂停下手，甜笑著回看她。

「四姐姐的箏也是一絕，樂兒還想多多向姐姐學習呢！」她撫平袖口，像是撫平自己綿綿不斷的憂心。

慕容梨哀怨的看了慕容樂一眼，手下的琴聲越發淒厲哀婉。

「五姐姐又甚麼心事嗎？」慕容樂快速轉頭，一臉擔憂的看著慕容梨，彷彿真心。

在這大宅院中…又有幾個人會是真心的呢？慕容樂一點心虛都沒有。

「五姐姐命苦啊…不像某些人生下來天賦極佳，不僅受爹爹待見，又是大太太肚子裡的貨…」慕容梨裝模作樣的揩淚，一旁的幾個女孩也都紛紛停下，或者幸災樂禍，或者譏笑的看著。

「姐姐何出此言呢？人生雖然不全平等，但還是有的。」慕容樂煩膩的撥了撥琴弦，清脆的聲響沖淡夏日的暑氣。

聽見慕容樂的話，這些最大不過十四的孩子眼中露出疑惑。

「妹妹說的是甚麼意思？」還是慕容梨按耐不住的問了。

慕容樂頓時笑了，雪白的容顏上嵌著兩顆大眼睛，沿著屋簷落入的日光渲染出奇異光輝

「不論是一口薄棺，一席破草席，抑或是拋棄荒野，待得時間長久…不都是塵歸塵，土歸土？」慕容樂半掩嘴，如畫的眉目掃過一眾姐妹，刺骨的寒意突然自她們的背後升起。

是的，死即是平等，誰也不免。

慕容樂環看四下噤聲的姐妹，滿意的勾起笑，煩躁的心情得到宣洩。

突然，離閨學有點遠的練武場爆出一聲吵雜，聽不出是驚叫還是什麼。

慕容樂的雙手隱在袖中，小手偷偷握緊。

「聽說今日是七妹妹養的那位進入練武場的第一天。」年紀最大的慕容華淡聲說道，漸漸長開的眉眼可見二姨娘的影子，她顯然是故意說的。

慕容樂一語不發，冰冷的掃視她一眼，八歲的她陡然讓慕容華恐懼。

沒有搭理臉色難看的慕容華，慕容樂伸手慢捻琴弦，充滿殺伐之氣的干戈樂聲襯著不絕的呼聲，恍若沙場。

只有慕容樂知道，這是在變相的為慕容暘助威。

啪地一聲，一根琴弦斷了。

慕容樂看著被琴弦抽傷的指頭，有點怔然。

「樂兒！」男孩子奔進院落裡，身後還跟著苦哈哈的南風。

「急什麼？慢慢來。」慕容樂淺笑抬眼，一旁煮茶的小倩手輕微一抖。

「樂兒！你的手？！」慕容暘立刻注意到她負傷的手指，焦急上前。

「沒事沒事，說說今天發生什麼了？我那邊都聽到了震天的呼聲。」慕容樂打量他全身上下，只見灰塵，卻沒有受傷。

慕容暘瞇著眼看她手上礙眼的白色絹布，異樣的疼在心口蔓延。

「…二哥哥輸給我了。」各方面。

他繪聲繪影的描述慕容江是怎麼吃了滿嘴的土，怎麼被他的槍逼到絕路。

慕容樂聽的噴笑，那模樣令慕容暘迷了眼。

他知道自己對慕容樂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感。

這種感情讓他折磨，又讓他覺得世界如此美好…

「樂兒，再過兩年，我就十三歲了。」他突然說，紅色的眼綻放出光輝。

「我知道啊！」女孩燦爛的回答，完全不知道男孩心中的相思。

「那時就可以取字了，我希望由你取。」這幾年漸漸長開身子的他，往慕容樂身前一站就能遮住她全身。

「好啊！我一定好好選！」慕容樂嘻笑，湖水綠的袖子揚起，抓住他的衣擺。

「我看啊，叫做小貓小狗好了！」她佯作深思

「慕容樂！你敢！」他笑罵著

夏日總歸是愉快的，而冬日…來的比預想中更快。

年歲度日，總以為自己踏實度過。

鵝毛大雪，貂尾續成的絨衣襯出此次嚴冬，也彰顯了她的心情。

「爹爹！暘哥哥在哪裡！」她難得頂撞自己的父親，淒厲的質問。

當她下學看見空蕩一室的別居時，心痛湧上，小翠和小倩都沒能拉住她。

「樂兒，不是說好十三歲讓他揚名天下嗎？爹爹給了他一個機會。」慕容隸的雙眼黑幽幽的，深淵也不過如此。

慕容樂臉色慘白一片，如她此時空白的思緒一樣。

他真的把他送到最前線的戰場了？！

親情？慕容樂心下寒意絲絲，她打破自己的幻想。

前一天，那個還靦腆等待自己從過年家宴回來的男孩就這樣消失了…

她突然好恨…但是這絕對不能宣於口。

「爹爹真好啊～」慕容樂慘白的臉上拉扯出笑容，燦爛若陽，陰影的背後卻是誰也看不懂的黑暗。

上戰場的確是一個捷徑，卻坎坷的沒多少人能攀過。

慕容隸複雜的看著深沉的小女兒，他永遠也不明白他的女兒為什麼那麼護著他不看重，甚至欲除之而後快的妖孽。

「爹爹，樂兒莽撞了，謝謝爹爹給了暘哥哥一個機會，想必暘哥哥不會讓您失望的。」慕容樂平靜的說著空洞沒意義的話語。

她轉身的弧度那麼美，慕容隸心想，不愧是他寄予厚望的女兒。

「樂兒，妳已經九歲了，爹爹會開始物色妳未來的夫婿，妳做好心理准備吧！」慕容隸看見她停頓的腳步，愕然回頭。

兩人對視，一如那時她為了慕容暘勸說他。

時隔四年，他的幽深和她的清澈還沒有勝負之分。

「樂兒明白了。」慕容樂很震驚，她沒有想過自己這麼早就會被嫁出去。

雖然有所耳聞古代有早婚的習慣…九歲？就她這樣還沒轉大人的小身板能幹嘛？

驚嚇過後，她也就平靜接受了。

首先要擔憂的還是從軍的慕容暘。

那個人的名字突然就傳遍了京城，無預警的。

這還是第一次，慕容隸沾了別人的光，進宮聽賞。

他的傳聞，瑣碎…成了所有人的話題，比七月的陽光還要滾燙。

當她聽見的時候，懸在心上長達一年的石頭放下了。

慕容樂是歡喜的，終於他不再需要自己的庇護，展開自己的一片天。

然後關於他的諜報從那時起就沒斷過。

慕容樂很清楚為什麼他帶兵如詭，每戰必勝。

拜她曾讀過孫子兵法，孜孜不倦的解讀給他聽。

事實上，若說天才，慕容暘才是真正的，她是冒牌的。

講解一次他就懂，吸收知識就像乾渴的海綿。

當軍隊凱旋歸來，她並沒有跟家人一同出門去迎接，而是在開滿了潔白梨花的院子裡擺上他喜歡吃的菜，一壺碧螺春。

她直覺，他不會坐在馬上耀武揚威的進城，而是會回來見她。

所以看見他的時候一點訝異也沒有。

「樂兒！」慕容暘一身銀白盔甲，和小時候一樣看著她笑。

慕容樂不禁熱淚盈眶，害他急急衝上來，焦急問她怎麼了。

「你個笨蛋，我提心吊膽了三年！」慕容樂伸手捶他，嗑上他的盔甲又吃痛縮回。

「妳才是笨蛋，我穿著盔甲還敲上來。」慕容暘抓住她的手，小心查看有沒有受傷。

慕容樂看著似乎變了的他，總覺得很驕傲。

慕容暘像三姨娘多一點，在戰場打滾練出來的體魄硬是撐起那份美麗，不流於女氣。

那雙紅色眼睛更加明亮，沒有以往的怯懦，充滿自信神采。

…這樣的他是她一手拉拔的，怎麼能不驕傲？

慕容樂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沒發現握著她的手的男孩也在偷看她。

以前就知道她會是個美人胚子，沒想到她的柔美更勝她的母親林氏。

據傳林氏的母親是京城第一美人，慕容樂傳承自她吧？

慕容暘一見到她，不可自拔的陷入自己的滿腔熱血。

忘不掉，根絕不了的情感一瞬間根深蒂固，他癡迷的看著慕容樂。

「阿暘，坐著～你看我讓廚娘準備了好多菜！」慕容樂招呼他上座，殷勤的把每樣菜都夾到他的碗裡。

「樂兒，這麼多我可吃不完。」他打趣說道，女孩頓時尷尬停下手，兩頰浮上羞紅。

「我太高興了嘛！」她吐舌，俏皮的令慕容暘大笑。

「喂，阿暘，告訴我你的事。」慕容樂雙手撐頰，滑落的衣袖露出一段雪白手臂，藕紫的衣顯得有些妖治。

慕容暘有點恍神，直到她拿筷子戳他才回神。

「我想想…」在她薄嗔的眼神中，他敘說起…就像她當年要求他講述如何扳倒慕容江一樣。

慕容暘打響名號的第一炮是在賢陽城，他斬殺昏庸的隊長，率領三百人救出受困的將軍。

受到將軍提拔，又砍下多位大將的頭顱。

最後獻計把敵軍引進圍地，一氣全滅。

紅瞳的慕容暘就此天下皆知。

「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暗戀你呢～」慕容樂嗤笑，微挑的眼角帶出濃重的諷刺。

慕容暘心中一痛，酸楚無法抑制的冒出來。

她從不明白他的感情。

「樂兒又如何？出落得這麼漂亮，一進門差點認不出了。」他調笑著，下一秒立即後悔自己問出口的蠢話。

「…爹爹已經訂好了婚配的人選。」慕容樂玩著一朵落下的花，嘴邊的一絲甜笑出賣了她的心思。

他如遭雷亟，心跳登時停緩。

聲音彷彿不是自己的，很遠，他聽見自己問道「是誰？」

聲音在顫抖，手也在抖，明明風和日麗，暖風徐吹，他卻如墜九重深淵，冷到骨子裡。

慕容樂一點也沒發現，甜蜜的笑意擴散，眼中漾蕩的是他熟悉不過的傾慕之色。

單單這樣，慕容暘就知道他輸了。

慕容樂一向體察他的情緒，現在因為思及那人而無心他人。

「三皇子，趙灝。」從她口中吐出的名字令他忌妒發狂，恨不得生撕了那人。

我才是最了解樂兒的！他聽見他的心在嘶啞著吶喊。

「阿暘？」慕容樂終於發現他的怪異，慕容暘搖搖頭「我要趕回軍營，不然會被將軍責罵。」此時軍隊是那麼美好，他可以逃避。

「嗯，你小心。」慕容樂突然之間覺得他們的距離被拉遠，無言。

慕容暘點點頭，銀甲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他大步走著，想要快點離開。

「阿暘！」但是她的喚聲硬是拉住他的腳步，無法抗拒。

「阿暘，總會有的，東風和西風。」總會有的，認同你的人已經不只有我了。

她如水的溫柔沒變，對他的關心沒變，只有他對她的感情變質了。

明明該是喜悅的事，他卻疼痛的幾欲落淚。

給自己一刀都比這痛快。

樂兒，我可以不要東風西風，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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