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微風輕吹而過,擺在桌旁的花瓶傳來淡淡的花香,一位男子長髮披散穿著寬大的白袍端坐在窗邊,早晨的陽光曬在他立體的五官上,如同鷹隼般的眼神看著窗下的街景,面容卻很是愜意似的望著舉杯飲茶。
在茶杯旁邊散落著一份份這幾日傳送過來的密報,接著他放下茶杯,拿起桌旁的火柴點燃夜晚照明用的蠟燭。
燭光在白日裡顯得特別微弱,像個弱不經風的女子,一不小心就會被撲滅,這讓他想起三天前那名意外相救的女子,記憶中的她有著一雙黑白分別的雙眼,因為驚訝睜成圓形的眼眶像是一道明鏡,乾淨潔白,望進眼底內心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吸了進去,至今仍未回來失落的一塊靈魂。
他帶著淺淺的笑容,將擺在桌上的一張紙拿到燭火旁,白色的紙張被紅色侵襲,火焰所過之處成了黑色的灰燼,破碎下墜染黑了由淡褐色木質地板形塑的地板。
最後一張紙變成灰燼之時,門被緩緩的打開,來人布滿皺紋的手端著精緻的盤子,上頭擺著各式早餐,踏著極輕的腳步深怕對方會被吵醒,不知其實在房內的人其實醒著。
「聶叔早啊!」夜紹在最後一絲灰燼落於地時,笑著轉過身來面對正拿著早餐的聶叔。
聶叔微睜著嘴,似乎訝異對方這時間點還醒著,再看一眼桌上的燭火,立刻皺起眉頭。
「您該不會熬了一整夜的通霄吧?」
「不──這是昨晚看著書忘了熄啊!」夜紹看著聶叔又要嘮叨,馬上找個說詞塘塞過去。
放下早餐的聶叔卻一臉正色的望著夜紹,似乎想找出不對勁的地方,聶叔像是個大人正揪著小孩哪兒犯了錯那樣嚴厲的神色,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一對上夜紹那笑嘻嘻的臉,想好一肚子的說詞也說不出來了,最後,只深深嘆了口氣。
聶叔從櫃子裡取出梳子,將夜紹按到椅子上,他站到了後方,執起梳子輕輕的、細細的梳著頭,這樣的場景、心態兩人不禁回想起以前那段日子。
「還記得你以前小時候的髮都是我綁的呢!」聶叔拿起一小撮頭髮,從頭頂開始往下梳理,「但至從你十五歲前往戰場後,我再沒機會幫你這般梳理了。」
聽到這,夜紹不禁噗哧笑了出來,「那大哥和小妹應該會很開心,他們倆以前可天天盼著你為他們梳頭呢!」
一想到以前三個孩子纏著聶叔,甚至為了一丁點的事情打了起來,兩人相望了一眼,會心一笑。
「以前……」夜紹淡淡的說著,語調中充滿惆悵。
聶叔看著夜紹脖子上一處明顯的傷疤,那是他初次上戰場被敵人差點砍下頭顱的戰績,雖未親眼目睹,然而,當時報馬急忙傳回二皇子受重傷的情景,以及急速請宮醫者過去的情形,可得知當時的傷況多麽嚴重,也從那次後,他便繫著白色絲巾為遮蓋那可怖的傷疤。
想到這,聶叔心中苦澀的想起,眼前這個軍功顯赫的王爺,當年冥界犯境到二門日界時,十五歲的夜紹被他父皇送去戰場,體驗戰爭的生離死別、血腥殘酷。
曾經會露出天真笑容甜甜的喊他一聲「聶叔」的小男孩,被強迫長大、成熟,再次見面已是十年過後,男孩長大變成了穩重、冷酷的男人。
聶叔和扈立、紫琳在宮中時,聽過許多從戰爭前線回報的消息,都說王爺夜紹是個無情無淚鐵心腸的將軍,他們通常是毫不理會、嗤之以鼻,因為他們記得那個夜紹最純真的微笑。
然而,當先皇、先后相繼傳出病危的消息時,夜紹急忙從戰場趕回京,只為見上那十年來未曾見過面的父母最後一面,但是,當他出現在大殿上時,只見到他的大哥扈立已加冕為王,成為新一代的君主,而他仍來不及見上父母親一面。
那是兒子對於父母逝去,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聶叔永遠無法忘記,那天雙眼泛空的夜紹像一具行屍走肉的身體走向扈立,來到他跟前毫不猶豫的雙膝跪下,大喊了聲「皇上萬歲。」
這是夜紹身為國之大將的認可,也是阻止那些意謀反抗的人甘心服從。
聶叔也記得,就是那一天晚上,皇家的小公主,紫林留下一封字條,上頭寫著,她要出宮行醫,直到這世界不再有病痛和貧窮,但是,真正的原因卻是她難過自責自己未能將父母的病醫治好。
這無疑給皇室投下一個震撼彈,公主出走,不帶上任何武將和婢女,隻身行走在民間,但是,字裡行間有透露出她的堅定和決心,也是如此,扈立和夜紹兩兄弟默默的同意了他們小妹的舉動。
那一年過去後所有再次見到聶叔這位老前輩的人,都發現他老了許多,或許是因為經歷的兩代先皇先後而走,也可能是因為他自責沒有將先皇交代給他照護好三個皇家子女的命令做好,但,更多的是他內心的不捨吧!
不捨兩代先皇、不捨皇帝如此年輕便接下了一國之主的位置、不捨將軍扼殺了童年的美好、不捨公主的離開。
流光過隙,聶叔拿著深藍色的髮帶收線綁個活結,年邁的手微顫有些笨拙的舉動顯示出時間的流逝,最後,他將眼底那抹屬於過去的回憶藏進心裡頭。
聶叔笑笑的將梳子收妥後,坐在王爺旁邊,「今日那位歌姬大人不是要過來與您會合?」
「我看不見得。」夜紹淺笑語帶神秘的說著。
「此話……怎說?」聶叔滿頭問號,雖知道夜紹大概有自己的想法了。
夜紹轉過頭來,意味深長的望了聶叔一眼,嘴角微微上揚,帶著老謀深算的奸笑。
「真是的!一早談事,壞了心情啊!」夜紹不在乎的說著,替聶叔倒了杯茶,「聶叔,請。」
「謝謝。」聶叔接過,雖然剛剛那個想法還在腦中嗡嗡的迴響,「不過,往年歌祭也不這麼大費周章的要暗中派人來接歌姬大人,今年是為何要如此麻煩?況且,歌姬大人素日本就是個神祕的人物,連皇上都不曉得人在哪裡,我們要如何才能找到她呢?」
「我想……」王爺緩緩的喝口茶,「皇上未先與歌姬報備過。」
「這話又怎說?他可是皇上呢?」聶叔一聽這結論,訝異的說道,接著,激起好奇心,「王爺您就別賣關子了,講明吧!我人老了,腦袋不免也鈍了。」
「聶叔,您哪老了?您可要伴我們皇家子子孫孫呢!沒您,皇家的孩兒會很寂寞的。」這句話可是他感自肺腑所說的。
「王爺,老臣承受不住您這樣的恩寵,老臣只想盡一份心力罷了。」當然知道夜紹指的是什麼意思,聶叔淡淡的婉拒。
夜紹也曉得聶叔的意願,他隨手拿起早點吃著,也將另一碗放到聶叔面前,「聶叔可知皇上看似軟弱上卻天不怕地不怕,也因此,總看起來魯莽草率,但實際上卻是每個環節都有其意義。」
「皇上就是著麼樣的一個孩子,收斂自己的鋒芒,讓人看似一隻乖順的小貓,等到敵人接近時,再張開血盆大口將對方吞下,讓人措手不及的發現實際上是一隻獅子。」
「這也是父皇選擇大哥擔任天下之君的原因。」夜紹露出滿臉的笑容,「可這天不怕地不怕的皇上卻只怕一個女子……」
聶叔雙眼睜得大大的,腦海裡馬上閃過一位女子,「紫兒呢!」
王爺笑得愈發燦爛,接續說道:「不過,我猜啊!皇上可不只怕妹妹一人而已,還有另一個女子會讓他如此。」
聶叔此時眼睛變成了金魚眼,「您是說那個從未謀面的大人──歌姬大人?!」
夜紹點點頭,但此刻聶叔心中更多疑問。
「至於原因,我現在只能夠猜測出歌姬跟小橋之歌有關。」
「⋯⋯歌姬大人出自於小橋之歌的女子?!」
「根據昨晚那些常客所述,小橋之歌每年會在歌祭前後歇業約莫一週左右。」
聽到這樣的推論,聶叔帶著猶豫不決的說:「這樣的推論⋯⋯」
「不成立,因為沒有直接性的證據。」夜紹從容的說,眼底閃過一道去意盎然的情緒,「不過,倒是可以確定一件事,通往城裡的路途遙遠,這條路上僅這家旅店,如此,她們將會下榻這兒。」
*
大批的馬兒進城,跟隨的僕從排列成三排三列共兩組人馬分別在馬車前後,這無非是大人物才擺得出的陣頭。
這樣的排場每年這時候都會出現,但是,這兒的居民卻從未曉得這是哪位大人物,有人猜是皇上的心腹,在外收集各方四界的資訊,藉著歌祭之時回到宮內匯報,或有人說,這位實則上是歌祭典禮上那位祭者,歌姬大人,但更多人卻較採信此人是江湖上武林第一高手橋衛,來此處私下保護入宮的歌姬大人。
眾說紛紜的說法中,卻沒有一個準則,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每當城內的居民看見這排場時就會自動讓開,小心謹慎的走過,在馬車裡面的人物可是他們惹不起的。
此刻,裡頭的人穿一身的白袍,臉上罩著白色的紗巾只露出一雙眼睛,身後由黑色的髮帶高高綁起的髮絲,黑色纖細的髮帶落於胸前直至腳尖前,依著背後的木板閉目養神。那雙緊閉的眼睛有著艷麗卻令人畏懼的氛圍,彷彿一睜開便會被那雙黑瞳所傷害,有著一股王者的震懾。
過會兒,有個侍女拉開垂在一旁的簾子,悄聲的說:「橋衛大人,我們到了。」
江湖第一武林高手,橋衛睜開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尾微微往上勾著,望進眼底像是靈魂要被吸了進去一般,如同狩獵者準備獵殺那般的狠勁。
侍女揖著身扶起讓橋衛的手臂,另一手擋著垂下的簾子,當她走出馬車,原先被烏雲遮住的太陽透出一絲光線來,照攏在橋衛頭頂上,她微微瞇起眼,反射性的抬起頭來,對上一扇敞開窗旁著一身白衣的男子。
那男子一手托著下巴,嘴角輕挑的往上揚起,眼底透著滿滿的挑釁之意,然而,渾身散發出那令人寒冽顫慄的氣息,以及那雙像極了在高空中飛馳的獵鷹般的神情,即便當時只有一眼而過,她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
晃進心底的是那人的名字,現今二門日界握有兵權的王爺,皇帝的心腹大臣和兄弟,夜紹‧若左以琛「相馳左大將軍」。
橋衛望著那高高在上的男子,一抹笑鑽上心頭,充滿挑戰的意思,接著邁步往旅店門內走去。
在房內的夜紹露出獵物走進圈套裡的笑容,「剛說完,人就到啦!」
「歌姬大人來了?!」坐在夜紹旁邊的聶叔訝異的問道。
離開窗旁的夜紹站起身來,臉上充滿神秘的說道:「走吧!咱們去準備下。」
同一時刻,進入旅店的橋衛等人所被接待的是個人駝背、白髮蒼蒼、步履蹣跚的朝她來。
「見過橋衛大人!」他駝著的背更往下垂低著頭,恭敬的說道。
「老剪。」橋衛將對方扶起,雖然語調冷冰冰的,但是這舉動無疑是對於一個老人的體諒,「照舊就好。」
「是。」老剪恭敬的回答,他微微側過頭,給了站在一旁的年輕小夥子一個眼神,那人便機靈的點點頭,主動跑到老剪身前,彎腰陪笑著。
「爺啊!咱家老店主膝蓋不好,就由我這小的來給您帶路吧!」小夥子說著,將站在橋衛旁邊的兩位女僕拎的沉重行李,一邊一代的扛在肩上,接著指揮店內的其他人,「來人!將外頭的東西搬一搬啊!」
老剪恭敬的站在樓梯旁,等所有人都上樓安妥後,他默默的將旅店的門鎖上,並擺上「歇業」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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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時間,正打算走出們的夜紹和聶叔在門口前被兩個小童僕攔了下來。約十來歲左右兩個小童僕穿著深藍色的粗麻布料質衣物,雙手合十雙臂伸得長長的,兩人整齊的彎下腰來。
「請兩位公子稍等。」
夜紹抬起一邊的眉毛,兩位童僕悄悄的交換的眼神,透露著:這位客人不好對付!兩人正打算下樓去尋找掌櫃的求救時,夜紹開了口:「嗯,好。」
他說完後,便將門關上,門後兩位小童僕呆愣在原地,而房內的聶叔則不知所措的看著夜紹出爾反爾的態度。
「這──」
「在打戰時,若無法全然知曉對方的底細,有兩個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夜紹搶去聶叔所要問的問題,逕自的說著:「第一,出其不備的攻擊出招。」他說著,坐到距離窗旁有幾步距離的書桌上,拿起墨水倒了出來,「第二,將對方的底細,全摸得一乾二淨。」
「距離歌之祭典剩下不到一週的時間啊!」聶叔很是著急的說著,「況且,這家旅店的掌事風範是大家都知道的,絕不會走漏半點訊息給任何人,即使對方是皇宮貴族的人。」
「老剪確實是個嘴巴很緊的人。」夜紹右手甩一甩袖子,拿起毛筆沾了點墨,「但是,那是老剪的風格,其他人會不會遵守,可就不一定了。」
夜紹將寫好的紙張折成一個可以握在手中的小紙張,他再度走向窗旁手掌朝上,將意念凝結,聚成一隻通體為黑的鴿子,匯聚成形後,展翅而飛的鴿子消失在正日當頭的太陽身後,夜紹轉過頭來對著皺著眉頭的聶叔。
「這不是你最初的傳聲靈。」
傳聲靈,在所擁有靈力的人最初需要學習的模式,將話語注入靈力,幻化成萬靈之獸,一旦成形,一輩子便是所代表的標誌,除非有什麼意外,不然傳聲靈不會改變。
「聶叔您別擔心,那是我所訓服的猛獸幻化的鴿子型態,牠會將我所寫的訊息帶給皇上,這兒離京只有幾個時辰的時間,約莫深夜之時就會飛回來,到明日早晨我們再定奪吧!」
聶叔點點頭,立刻相信了夜紹的說詞,當聶叔回房休息後,在房內一直笑著的夜紹臉色馬上垮了下來,他端坐在書桌上,看著擺放在桌面上的白色的紙張,陷入沉思。
剛剛那隻離去的戰鴿在戰爭時確實是他與京城宮內聯絡的方式,但是,方才戰鴿前去的目的地不是皇宮,而是在京城內一名他安插在京城內作為內線情報員的官員,收攏各方人心和各處資料,也因此即便他遠在戰場還能對於京內的事情瞭若指掌。
他從來不認為父皇會將皇位傳與他,因為他沒有扈立的那收斂光芒的才智,更沒有他心懷大義的善良,縱使他是個難得一見的兵才之將,也因如此,二門日界落在他手上必定會掀起同冥界一般混亂的局面。
夜紹深知這一點,因此,他從沒有想要過那個位置,即便他與大哥相隔十年不見,兄弟之情在父皇母后逝去後有了隔閡,但他仍是安守於大將軍這個位置。
因此,他訓練戰鴿幫助扈立去穩固各方混亂的勢力,去探查其他三界對於此事的看法,可是,他也從中知道了扈立不看似表面那樣的軟弱。
扈立利用的朝中的各勢力的矛盾和紛爭逐漸統合出一個秩序,贈送三界關於二門日界最上好的物品,和立下一份友好合約,外交內鞏固的手段恰當穩妥,但是,令夜紹搞不懂的卻是這位歷來充滿傳奇歌姬,為何這次會讓堂堂一界之王如此擔憂,甚至私下動用到二門日界的護衛兵權。
通常這世界的巫者,靈力不凡,地位受四界眾生尊敬,然而,從未任何達官顯貴的人與他們親近過,扈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夜紹不禁多想,甚至,遠征十幾年來都沒有聽過歌姬與皇兄之間有何互動,他認為他有必要調查清楚對方的來歷,以及對方是敵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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