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目中……最完美嘅足球畫面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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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某個下午，第二天便是越南隊在該屆世界盃外圍賽最後一圈的生死戰，他們艱辛地經歷了十數場比賽並留到現在，但在一眾強大的對手中仍被擠到附加賽。簡而言之，這場比賽只要落敗，他們便要再等四年；贏了的話，便能寫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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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訓練場的草地上，躺在阮文康旁邊的隊長裴克明已三十三歲，身體條件已然大幅下滑，也明言今屆過後便會退出國家隊，所以明日一戰，很大可能便是他最後一次穿上這件紅色戰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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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諗個個足球員個答案都係差唔多？」阮文康雙手枕著後腦，看著因陰天而有點白茫茫的天空，卻也因此好像能隱約憑空看到些什麼。「喺世界盃決賽上攻入致勝一球，幫國家隊拎到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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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係個個都差唔多，好似無咩人會用球會層面嘅畫面嚟做答案咁。」裴克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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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咁世界盃四年一次，而且踢國家隊，會有一種身份嘅認真嘛……同埋可能你踢中堅，所以唔會諗自己絕殺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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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中堅都可以絕殺㗎，不過我都有幻想過喺一場好重要嘅決賽，有一次非常精彩嘅護空門解圍，最後幫球隊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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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個場應該會癲晒，齋諗都覺得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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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翌日的比賽，他們以0-1落敗，兩回合合計1-3不敵巴林。縱使舞台並非世界盃決賽，裴克明也好，阮文康也好，他們都沒有成為越南隊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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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婆家中醒來後，看到網上新聞說裴克明宣佈正式退出國家隊，或許是因為如此，他從窗戶的縫隙中看出去時，門前的記者確實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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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再等四年了呢，世界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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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克明退出，國家隊沒有了一名充當後防支柱的老大哥，重要的臂章亦移交到阮文康面前，作為越南史上最著名球星，他沒有不接過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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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仁海呢腳傳中爭咁啲力水，俾中間蔡光越截到，畀到呢邊阮文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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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啱啱好港隊啲人壓晒上去，係一次三打三嘅快速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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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訓練基地看著直播抽籤，見到寫有「香港」字樣的球被抽出時，阮文康腦海立刻冒出了兩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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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蕭智堯同余仁海，」助教點頭應道。「會係我哋重點應付嘅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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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諗應該唔容易應付。」阮文康用手機搜尋他們的名字，約略地看了一眼那兩人在各自聯賽的數據及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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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樣好特別嘅嘢，就係踢緊日職嘅嗰個蕭智堯，相傳好多球探都認為佢應該踢左閘，但佢就好堅持要踢進攻中場，亦得到而家呢個球會教練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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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閘？」阮文康皺了皺眉。「但佢踢港隊呢？應該都係踢返攻中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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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都九成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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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進一刻，阮文康迅速掃視了一遍場上情況，包括己方進攻三人，對方三名防守球員，都是些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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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一名左閘會堅持想擔任進攻中場呢？自從聽到這個消息後，他一直對此抱有疑問，但教練組卻始終沒有提及，所以他也沒有特別去問，直至看到蕭智堯在偽九號位的演出後，阮文康大概能明白他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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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自己不一樣：我是逼不得已，為了肩負球隊進攻重任，所以必須坐鎮中路；而他，是因為擁有進攻才華，所以想尋找自己的極限，走到了那個本不屬於他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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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沒有優先考慮自己所代表的隊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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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什麼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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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個位司徒唔可以再褪啦，焗住迎上去……揚兩揚，阮文康直接加速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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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我尋晚踢得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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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悠閒地掃地的外婆，聞言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臉上仍是那慈祥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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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唔識足球，但我諗，成個越南無人會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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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在湖底的神龜啊，把祢的劍借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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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成亮聽到聲音走出客廳時，剛好看到阮文康壓住司徒俊緯殺入禁區，橫傳予從左路包抄的范國勇撞射入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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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欣喜若狂地跑至角球旗處慶祝，旁證沒有舉旗，但球證顯然正在聆聽耳機，電視台很快給出重播畫面：阮文康橫傳一刻，與范國勇平排，只差少許便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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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證指向中圈一刻，美亭國家體育場陷入震耳欲聾的歡呼，阮文康雙手握拳，看著地上微笑慶祝，隨後朝遠處的蕭智堯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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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進攻中場正彎腰並以雙手扶著膝蓋，似乎是在回想，剛才究竟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在阮文康眼中，這像極了四年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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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呢球波……港隊咁多個球員都無咩特別失誤，余仁海呢球都係咁傳㗎啦，只係力水真係爭咁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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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一對一對住阮文康，俾佢過到亦係……無乜辦法，同埋你見佢係有一刻想出手抆，但應該係諗起自己有黃牌在身，所以亦都係收咗手，俾佢殺到入禁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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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呢個位出手拎張黃牌，成個攻勢就已經無乜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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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述們說得都沒錯，但足球就是如此，一個入球的誕生，不一定是防守方犯了什麼錯。盧成亮低頭嘆了口氣，修夫基的剪報隨即映入視線－時間已快將到達九十分鐘，按這個形勢看來，港隊能追和的機會微乎其微－他已大概能想像到，賽後陳召禧在社交媒體上會如何被網民口誅筆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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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陳召禧通過球員遞上紙條，大意是回復往常慣用的4-4-2，全軍壓上，並讓蕭智堯回歸到熟悉的進攻中場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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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有時間，我哋試下追返。」司徒俊緯朝四周看了一眼，想起自己想要更多地與隊友溝通的想法。「我會試下用多啲長傳，用左路去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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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仲有少少時間，場波未完。」蕭智堯點頭道。「對面嘅防守唔算太強，我哋有機會入多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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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召禧回到座位上坐下，竭力地讓自己別露出氣餒的表情。可他已總結出這場比賽的敗因，也知道以球隊眼下的狀態，要在這幾分鐘內追和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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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蕭智堯踢偽九、用司徒俊緯擔任單防中、前場逼搶、用梁博豪入替吳志鴻……這幾步的效果都難稱理想，作為領隊，這場落敗他也須負上全部責任，但壓力必然會落到球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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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樂觀點想，是他憑今場發現球隊好幾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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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球證吹響完場的哨子聲，越南在主場以2-1反勝港隊，於今屆世界盃外圍賽首戰告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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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惜香港呢四位去外國踢波嘅小將，今場首次代表港隊，無辦法守住一球優勢，最終係喺作客越南嘅呢場比賽中落敗，但都希望佢哋可以振作，希望下一輪返到香港主場作戰，可以諗到辦法壓制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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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今日港隊嘅表現都已經好值得讚，面對實力較強嘅越南都不落下風，更一度領先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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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可以見到班球迷好落力咁喺度搖舞手中的大旗，同埋一路喺度唱歌支持港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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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文康與司徒俊緯握手致意，他很喜歡這名十分沉穩的年輕人，今場比賽多次正面交手，能佔到便宜的次數其實不多，因此阮文康主動表示想交換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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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越南有個好似你咁嘅中場就好。」阮文康掩著嘴，用英文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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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其實都有一班好隊友，唔係咩？」司徒俊緯朝其他越南球員看去，並用標準的英式英文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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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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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走到蕭智堯身旁時，阮文康發現他未有特別洩氣，而且顯得十分冷靜，又是一個很難想像會在這個年紀感到的氣息。這讓他原本準備好的幾句半挑釁說話都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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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目中最完美嘅足球畫面係點？」阮文康同樣掩著嘴，很緩慢地用英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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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自己隊波拎世界盃，自己做贏波關鍵功臣，」蕭智堯聳肩答道。「我諗呢個問題大家都差唔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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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無啲……無咁大諗頭嘅？」用了幾秒才想出一個較貼切的詞語後，阮文康不禁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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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當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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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亭國家體育場與鬧市稍微有一點距離，抬頭時能看到些許星光，雖然還是略顯疏落，但對長期生活於光污染下的香港人來說，已算是難得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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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觀眾席上為數不多的那些白衣球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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