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 AIKEN 文學大賞 ──「末世瘟疫」 - 末世箱庭——完（大結局，更新日期: 7/5）

時代︰新歷１４１１年

背景︰地球一座研究生化武器的工廠發生爆炸，四分之一個地球的地表受到破壞，人類無法在此之上繼續生存。與此同時，有毒的氣體蔓延在空氣之中，許多人受到感染變成了異類的怪物，剩餘的人類雖然沒有變成異類，但仍然受到這病毒的影響，身上一部分變成異類或者出現黑色的斑塊，而這斑塊是會有條件地傳染的。

為了保護剩餘人類的安全，各國政府設立了一個箱庭，隔絕了外面的病毒和異類，而人類就在這個箱庭渡過了百年。

第一章　箱庭之內

　　梅茲(Metz) 是一個年輕的小男孩，誕生於箱庭之內。他從出生起就一直跟艾蜜莉阿姨生活在一起，住在一間小小的、破舊的廢棄貨櫃箱之中，他沒有父母，艾蜜莉阿姨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母親的妹妹。

　　貨櫃箱裡有母親的照片，母親是一名擁有漂亮金色長髮、螢光綠眼睛的女性，跟艾蜜莉阿姨很相似，只是艾蜜莉的頭髮比較偏暗一點，而且身體不好，長年坐在床上休息。

　　「我出門了，艾蜜莉阿姨，媽媽！」

　　「出門小心！」

　　艾蜜荊阿姨能做的事很少，比如在家裡做插花的工作，收入太小，所以他都會外出打工。

　　他靈活地跳下一個又一個的貨櫃箱，發出躂躂躂的聲音，最後落到地面。

　　「梅茲，又去打工了？」

　　「對的，柏頓太太。」

　　「要小心喔！」梅茲揮揮手道別。

　　「啊，快要遲到了！」

　　他打工的地方是一間食物工廠，而小小的他所負責的就是把大鍋裡的食物搬運到輸送帶上，輸送帶連接著一部可以分拆食物並包裝起來的機器，除了煮食過程外，沒有人可以直接接觸到食物。

　　有些時候，他也會負責為已包裝好的食物上貼上標籤。

　　「梅茲，快點快點，我幫你排隊了！」

　　「謝謝你，尼克。」他氣喘喘地跑到尼克身前，差點兒就遲到了，到時候要被扣工錢他都要碎心了。

　　尼克是他在工廠認識的朋友兼同事，雖然只有十九歲，但已經是三個娃的父親，把只有十二歲的梅茲當成弟弟，很照顧他。

　　在箱庭之內，人類社會依然沒有改變，財富和權力都集中在少部分人身上，其他人都過著苦不堪言的生活，小小年紀便出來工作養家是很普遍的事，但至少，他們還活著。

　　沒錯，對比被拋棄在箱庭之外的「人類」來說，他們還能以人類之身生活已經是一件幸福無比的事了。

　　「你聽說了嗎？波比昨天病發了。」

　　「終於黑斑塊都佈滿了全身嗎……」

　　「凌晨的時候就被丟出去了。」

　　「真可怕。」

　　「壞事做多了吧？」

　　箱庭之內的人類，大多數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黑斑塊，或者身上某部份是異類。當黑斑塊佈滿了全身以及異類身體佔據了四分三的時候就會被判不治，箱庭政府會下令把人驅趕出去。

　　傳說變成這樣子的人類最終只有兩條路︰一是變成失去理智只會飲血食肉的人型怪物、二是變成沒有思考力的異型怪物，簡稱異類。

　　聽到同事們的對話，梅茲偷偷揭起自己的衣袖，那顯眼的黑色斑塊就在他的上臂，自他出生以來就在了。

　　黑班塊和異類身體是會傳染的，但不是藉由身體接觸或者空氣、液體等等傳統的方法，而是「負面」，負面的情緒、負面的事，原因不明。這是幾百年前幾起的病毒，至今仍然沒有治療的方法。

　　只要不做壞事就行，梅茲這樣想到。

　　他偷偷瞄了一眼尼克，尼克身上也有黑斑，而且比他的大得多，在他的後背上。但尼克應該沒事的，他過得很幸福，有生育他的父母和至愛的妻兒，除了工作上比較疲累以外，沒有問題。

　　艾蜜荊阿姨身上應該也有，不過他從來沒有看過，哪怕小時候一起洗澡，她也會用毛巾包裹著身體，但阿姨不會做壞事，所以也沒有問題。

　　對梅茲來說，他們都是很重要的人，希望他們都可以活得健健康康。

　　「喂！別在那兒偷懶，快來工作你這個小崽子！」被判工的鞭子嚇了一跳，梅茲就回神馬上跑去繼續工作了。

　　一天下來，他整整工作了十四個小時。

　　雖然這份工作不是第一天幹的，但他還是覺得身體要被搾光了，幸好工錢給得足夠多，這下子就攢夠了兩天的生活費和艾蜜莉阿姨一次的醫療費用。他緊緊的握住工錢，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裡，用那隻小小的短腳跑回家。

　　「艾蜜荊阿姨，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梅茲。」他跑到艾蜜荊的懷抱之中，感受著一天下來令人安心的溫暖。

　　看到他心懷滿足的樣子，艾蜜莉忍不住笑了，在他的臉龐上輕輕的親了一下，哄得這個單純的小男孩開懷地笑。

　　「晚飯馬上就好了，先去洗洗臉和手吧。」

　　「好！」

　　梅茲洗完後坐到桌子上，看著艾蜜莉把一個冒著煙的小鍋放到桌子上，「今天我們吃蘑菇湯和火腿肉乾喔。」

　　「哇！好耶！」

　　對於他們這一家來說，這已經是很豐盛的一餐。肉類可是很昂貴的，就算只是一小塊小小的肉乾，也要花上梅茲半天的工錢，因為箱庭之內的生物也會感染上黑斑和異類身體，動物比起人類要更難控制，可以食用的只限於感染率不足一半的肉。

　　這病其實是有名字的，叫作「克洛克」，但一般人比較用黑斑來形容，黑斑的傳染率比起異類身體稍微高一點，而擁有黑斑的人佔了箱庭的四分之三。

　　「艾蜜莉阿姨，今天我們有一名工友病發了，聽說凌晨的時候被丟到外面……」梅茲喜歡叫箱庭以外的地方做「外面」，雖然很危險，但還是小孩的他有著無限的好奇心。

　　「……那真是可憐，你跟那位工友熟識嗎？」

　　「不認識，只是聽人說起。」

　　「是啊，你要小心一點，一會兒讓我看看你的黑斑吧？」

　　「沒事，我偷偷看過了，沒有變大。」

　　「聽話，梅茲。你總有看不見的地方，讓我檢查吧，好嗎？」聽到艾蜜莉阿姨如此請求著，梅茲沒有耍任性，他知道阿姨是關心他的，所以點頭應好。

　　待艾蜜莉阿姨檢查好後，他就乖乖上床睡覺了，一會還要四點起身，他上五點的班。

　　艾蜜莉看住梅茲睡著以後，把煤氣燈關掉，自己則到浴室梳洗。水是很重要的資源，在這個貧窮區要兩、三天才儲到一次洗澡的水，幸好梅茲還小，所以每一天的用水量很少，她只要多儲幾天就可以洗澡一次。

　　突然，她忍不住咳嗽起來，馬上用手捂住防止發出聲音。她悄悄地望向梅茲，幸好，那孩子熟睡了，每一天要工作這麼長的時間真是太辛苦了，她不想把他少少的休息時間都剝奪。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他看到。

　　艾蜜莉移開蓋住嘴巴的手，上面沾滿了紅色的血，神情變得暗淡起來。她患上了一種會侵蝕身體免疫機能的病，醫療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把病原因剝離身體便會痊癒，可是費用高昂，那是梅茲工作幾十年加上她插花的錢也及不上的金額。

　　所以她放棄了，只求醫生開可以延遲疾病侵蝕速度的藥，她只是想要照顧梅茲長大，能有一天多一天，梅茲就算想要救她，也無能為力……

第二章　疑問

　　箱庭的中心是一個廣場，廣場的正上方長年有一架飛球型的飛艇，每當有新訊息需要通知箱庭全體的時候，就會在飛艇的下方彈出一個影像螢幕播放訊息。

　　每天早上，螢幕都會列出因為患上異類或者黑斑塊而流放到外面的人的數目。沒錯，只有數字，所以除了身邊的人沒有知道在何時、何地，又是誰感染了病毒，最終被拋棄。

　　這個數字對於廣大民眾來說，是一個警號，他們得提心吊膽地看著這組變幻無常的數字，害怕明天自己就會成為那一組數字中的一員，不但失去性命，在失去意識之前可能已經被外面的怪物，即是發病體咬死。

　　梅茲每天都過得非常忙碌，這一組數字對他來說沒有意義，雖然對於發病他會感到害怕，但他又覺得積極樂觀的自己是不會有事的。至於艾蜜莉阿姨，他必須讓她每天都笑得開開心心，遠離負面的情緒。

　　「嘿，尼克。你說黑斑塊到底是怎樣出現呢？」

　　「親愛的梅茲，你覺得我如果知道的話，又怎麼會跟你一起在這間該死又虐待員工的食物工廠上班呢？」

　　現在是寶貴的午飯時間，他們兩個正在吃工廠提供的壓縮麵包，既乾巴巴又硬，吃上一點口感都沒有，只會把自己的舌頭糟蹋一遍。可惜，哪怕全工廠的人都不喜歡吃這種難吃得要吐的麵包，也沒有人願意丟掉這塊麵團。

　　看看平常的伙食？一碗湯，根本不果腹。

　　「呃哈哈哈……」對喔，要是尼克知道的話，早就在研究中上班了。

　　「不過，你是想問出現的原因的話，箱庭政府不早就說了嗎？因為在百多年前的生化武器工廠爆炸導致病毒洩漏，造成這種瘟疫蔓延至全球，所以才有了箱庭的出現啊！」

　　「嗯。」梅茲沒有再多問，努力地吞下自己的午飯。

　　其實他想要問的，並不是黑斑塊出現的原因，而是到底怎樣傳染。箱庭政府的講法是，「負面」——做任何的壞事或者負面情緒的累積，都會造成傳染性。

　　就比如一個人去欺負另一個人，欺負者的身上原來只有豆子般大小的黑斑，結果在欺負的過程中黑斑就像吸收了惡意一樣，慢慢變大；而被欺負者則因為受打壓產生了負面的感情，悲哀、恨意，身上的黑斑同樣會變大，只是範圍比較小。

　　黑斑到底是如何得知一個人做了壞事，又是如何知道那個人所懷著的是負面情緒？

　　這就是梅茲想要知道的答案。

　　但任憑他這個小小的腦袋怎樣思考都不會得出答案，他只是好奇。假使他知道了，他一定會阻止這病毒殺死艾蜜莉阿姨的，生病的痛苦他無法理解，但過程一定很辛苦，所以艾蜜莉阿姨一定是隱瞞著黑斑的狀況。

　　噹！噹！噹！

　　「梅茲，最後一口，快點吃完吧！我們要回去上班了。」

　　「！！！」梅茲低下頭看著還有手掌大的麵包，這最後一口的大小是指尼克的嘴巴，而不是自己。

　　他吃不完，這硬得過分的石頭，咬一口都要用上三分鐘呀！

　　「我回來了……」梅茲沒有力氣地推開貨櫃箱的門，拖著疲憊的身體趴到床上。

　　「哎呀，怎麼了？我們的梅茲沒有精神了，是被主管罵了嗎？」艾蜜莉到他的聲音後從廚房走出來，看見他像沒有精力的小狗一樣。

　　「沒有，今天午餐沒有吃完，我就把麵包塞進口裡打算一邊咬一邊工作的……結果主管突然在這邊突擊檢查，我只好趁他沒有為意的時候一口一口地嘴嚼。」

　　「沒有被發現吧？」

　　「沒，就是最後一口的時候他到我們小組問話，我馬上吞掉差點兒噎死了……」那一口還沒有完全嘴嚼掉，太大了，堵在喉嚨。

　　下半天就這樣耗盡了梅茲的精神和力氣。

　　艾蜜莉聽完以後忍不住偷笑，她知道食物工廠的伙食除了營養比較足夠以外，口感和味道之類的可是被人偷偷叫作「毒藥」呢。

　　「那小勇者，你的肚子還能裝下晚飯嗎？」

　　「能！」

　　那乾枯的麵包都把他口裡的水份吸光了，要是不吃點其他東西，恐怕他的味覺就要從此告別，工廠午餐就是這麼難吃的！

　　梅茲心滿意足地吃完晚餐，明天是休息日，他可以盡情地玩耍了！他洗完澡後坐到床上，看著艾蜜莉阿姨清洗碗碟。

　　「怎麼還不睡覺啊？明天不是要出去玩嗎，再不睡就沒精神了。」

　　「艾蜜莉阿姨，我想和你一起睡。」

　　艾蜜莉聽見後愣了愣，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梅茲向自己撒嬌了，這個小男孩不經覺間長大了很多，現在十歲了，不，應該說只有十歲。過於早熟開朗的梅茲讓她幾乎忘記了，這個孩子是在沒有雙親的愛護下成長，他只有自己一個親人。

　　「好好好，乖乖躺著，一會兒就來陪你，好嗎？」她溫柔地哄著。

　　「好！」男孩乖乖地躺下，等待艾蜜莉溫暖的懷抱。

　　艾蜜莉把工作做完以後來到床邊，她看著已經熟睡的梅茲，輕輕撫過他的臉龐，她的神情忽然沉重了起來。

第三章　花與中央公園

　　躂！躂！躂！

　　梅茲靈巧地跳下貨櫃箱，每到一個貨櫃箱頂的時候就會停下來，轉頭看著慢慢攀爬的艾蜜莉阿姨。艾蜜莉阿姨身體不好，不能像他一樣跳來跳去，平常行走都很容易喘氣，所以梅茲總是停在她的前面等候著。

　　「抱歉，梅茲。明明是你重要的休息日，卻浪費了你寶貴的時間。」

　　「沒關係的，我就是想跟艾蜜荊阿姨待在一起！」梅茲的嘴巴很甜，總是哄得大人很開心，這個廢棄貨櫃箱的住客們都很喜歡這個幼小的男孩。

　　「又要出門了嗎，梅茲？」

　　「柏頓太太，早安！今天是休息日，我跟艾蜜莉阿姨要到公園散步。」

　　「那真是令人期待的一天呢。」

　　「你好，柏頓太太。」

　　「你好，艾蜜莉小姐，身體有好一點嗎？」

　　「有，謝謝關心。」

　　這個小區的人都知道這一組貨箱的頂層住了一個非常可愛的男孩，還有他一個身體不太好的阿姨，知道他們的生活狀況，大家不時都會多照顧一些。

　　「這個拿去吧。剛剛聽梅茲說了，你們要到公園對吧？現在是春天，但還是有點冷，喝喝這個溫暖一下身體吧。」

　　柏頓太太是在舊市集開花店小攤的，雖然說是小攤，但也就是在地上放一塊布，上面放滿了售賣品的程度，並不是富有人家。她的花都是外面購入種子自己栽培，然後製成各種飲料，大多對身體都很有益處。

　　柏頓太太這次就給了她一瓶花蜜。

　　「非常感謝，願你今天過得開心。」

　　「再見，柏頓太太！」梅茲急不及待拉著艾蜜莉阿姨跟柏頓太太告別，他想快點到公園裡看花。

　　「慢點，梅茲，花是不會跑掉的。」艾蜜莉雖然口上在勸說，但仍然任憑那雙小手捉自己向前走。

　　「但時間會跑掉！」男孩老實的回答讓她不禁笑了起來。

　　成熟、懂事、乖巧，她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事物都給予這個天真無邪的小男孩。

　　「到了！」

　　這裡是箱庭的中央公園，是一個公共地區。

　　箱庭內雖然沒有階級規定，但人類仍然會把跟自己不同的區分開來，有錢跟沒有錢，有權跟沒有權。箱庭是由人類創造，所以某些地方只限於特定人士進出，就比如俱樂部只會歡迎會員一樣。

　　中央公園是唯一一個沒有限制的公共場合，在這裡可以看到一些穿著漂亮衣服的人，那是身為貧窮居民的梅茲遠不可及的存在。

　　梅茲別過頭，他一點都不羨慕，然後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梅茲，我們一會兒要不要去買新衣服？你身上這件已經穿了好幾年，都不合身了。」

　　「不用，還能穿呢！」梅茲知道艾蜜莉阿姨看到他望住那個穿著漂亮衣服的男生，以為他羨慕了。

　　他真的不羨慕，真的。

　　錢要留下來給艾蜜莉阿姨看醫生的，所以他看著喜歡也不會羨慕。

　　「艾蜜莉阿姨，我們到那邊坐吧！」

　　「好。」

　　他們走了一會兒，在一片草地上坐下來，拿出為了今天特地製成的餅乾和柏頓太太給的花蜜。

　　一陣風吹過，樹上的花瓣慢慢地飄下來，梅茲的眼睛都亮了。

　　「好漂亮呀！」他的眼睛隨著花瓣移動，然後看呆了。

　　艾蜜莉阿姨看到梅茲安靜下來，循著他的視線，她看到一家三口很幸福地笑著，她明白了。

　　她默默地等待梅茲開口說話，在數分鐘的沉默後，他終於轉過頭來看她。

　　「艾蜜莉阿姨，這裡真是好美喔！下一次我們再來好嗎？」

　　「……好。」小男孩似乎比她預估的還要堅強，但她心裡卻充滿了不安，而且對他很抱歉。

　　在公園裡待到黃昏，艾蜜莉拉著梅茲的手慢慢回去，晚餐在早上出門已經煮好，回去只需要加熱一下便可以吃。

　　「今天的湯，加了黑椒嗎？」梅茲嚐了一口後發覺舌頭有點刺刺的。

　　「對，你最愛的。」

　　「謝謝艾蜜莉阿姨！」今天真的太開心了，吃完後梅茲就累得在桌子上睡著了。

　　艾蜜莉看見了便抱他到床上，為他蓋上被子，輕聲地說道︰「抱歉。」

第四章　慶祝和發病者

　　休息日完結，梅茲又要為了賺錢上班了。

　　工廠一個星期只有一天的假日，但每天工作卻要十四個小時，相當的不人道。只是梅茲也別無選擇，只有十歲的他能做的工作很少，願意聘用他的更少，加上貧窮，他並沒有到學校上過課，字也不認識多少。

　　不過那又那樣？

　　他靠著自己養活家人，那是一件了不起的事，至少梅茲是這樣認為的。

　　「嘿，梅茲，昨天到哪裡去了？」

　　工廠是走編更制度的，所以尼克沒有休息。

　　「親愛的尼克，你來猜猜看？」

　　「你這小子，愈來愈滑頭了！」尼克把手放上梅茲的頭，把他出門前整理好的頭髮弄成鳥巢。

　　「停手！尼克停手，我都告訴你了！」

　　「我和艾蜜荊阿姨到中央公園看花和野餐了，那兒的花瓣從樹上飄下來的時候美極了！」他高興得不停揮動手腳，令尼克忍不住發笑。

　　「梅茲，如果我邀請你明天下班後來我家作客，你願意嗎？」

　　「去你的家？」

　　「對，我的小兒子明天生日，可惜工廠不給我休假，所以只有晚上可以慶祝。如果你想的話，可以跟艾蜜莉小姐一起來的。」

　　尼克一共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約翰和小兒子彼得，分別是三歲和一歲。雖然小小年紀卻很會折騰，他都忍不住要打他們的小屁股了！

　　「好的，我很樂意。回去後我再問問艾蜜荊阿姨吧！」

　　接著，管工便過來監督他們工作，二人都閉上嘴巴專心搬運食物。

　　下班後，梅茲興奮地踏進家門，大門發出砰一聲，把艾蜜荊嚇了一大跳。

　　「梅茲！怎麼回事？你知道這樣很不禮貌嗎？我不是告訴過你打開門的時候要輕一點麼？現在是晚上，這會騷擾到別人，鄰居們都要休息的！」

　　「非常抱歉，艾蜜莉阿姨，我知道錯了。」都怪尼克，害他被艾蜜莉阿姨罵了。

　　只有被罵的時候，梅茲才會變回小孩子一樣蠻不講理，雖然知道尼克沒有做錯，但還是忍不住責怪他，因為他的邀請而令自己變得做錯事。

　　看住嘟起嘴巴的梅茲，艾蜜莉就知道這小男孩在耍脾氣了。

　她把他抓過來，用力打了一下屁股，令他不禁發出「唉喲」的慘叫聲，他馬上嚇得連忙道歉，真心悔改。

　　還好還好，這次沒有用尺子。梅茲心裡害怕，用手拍著胸口安慰自己。

　　「好了，說吧。有什麼高興的事？」

　　「艾蜜莉阿姨，你聽我說！明天是彼得的生日，尼克邀請我去參加聚會，他說他歡迎你一起來，待我明天下班後，我們一起去好嗎？」

　　「那真是值得慶祝的日子呢！不過，梅茲，我就不去了。」

　　「為什麼？我們一起去呀！」男孩焦急地拉著她的手，她輕輕地拍了幾下。

　　「我身體不好，難得的喜慶日子，要是我不舒服的咳了出來的話，那不很掃興嗎？而且孩子們也會被嚇倒的。」

　　「別不開心，我們來想想給這個茁壯成長的小孩送一份禮物吧？」

　　聽到禮物，梅茲用力地點頭。

　　沒錯，要給彼得一份難忘的禮物！

　　第二天，梅茲趕緊回到家裡，跟艾蜜莉阿姨報備了一聲，就拿著禮物跑了出去。

　　這個小男孩，真是太調皮了，難道這麼快就忘記了昨天的教訓嗎？算了，反正是出門，如果回來的時候仍然不像樣的話，她或許該考慮明天開始煮一些他討厭的食物了。

　　「尼克，我來了！」梅茲到了別人家，乖乖地敲門。

　　尼克所住的是一幢殘舊的大樓裡面，雖然看上去很危險的樣子，但比貨櫃箱安全多了。聽到聲音的尼克打開門，把梅茲迎了進屋子裡，兒子們看見他馬上就爬過來了，像是很久沒見的朋友一樣。

　　尼克非常懷疑自己的兒子們，是真的記得梅茲嗎？

　　「梅茲，謝謝你來替彼得慶祝生日，來吃東西吧。」

　　「謝謝你，姬絲阿姨。」姬絲是尼克的妻子，與尼克同年，聽聞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非常好。

　　晚飯吃完以後，姬絲把一部分裝到盒子裡，跟梅茲說道︰「艾蜜莉小姐來不了真是遺憾，至少把這些帶回去給她吧。」

　　「謝謝你。」梅茲接過盒子，正想要跟約翰和彼得道別時，外面傳來幾下撞擊聲。

　　兩名娃娃馬上嚇得大聲叫起來，姬絲抱起他們到睡房裡待著，尼克則偷偷地打開門，看看到底發什麼事。

　　梅茲跟著偷看出去，這才發現原來有警察來了。他們抓住一個男人的雙臂，那雙臂漆黑無比，除了頭部其他地方都包得緊緊的，恐怕是發病了。他大聲叫著，希望有人能幫他一下，他不想要被丟到外面去，他會死的。

　　男人的家人在房子裡無聲地哭泣，他們阻止不了男人被帶走，只得看著男人被裝進車裡，然後關上車門，男人的哭聲頓時變得更大了。

　　梅茲瞪大了雙眼，那就是「發病」。

第五章　父親

　　那一輛車的車身上印有箱庭政府的標誌，看到這標誌意味著箱庭的最高管理者在辦事，一旦有所阻攔都會被標上叛亂者的罪名，拉到監獄裡等候審判。當然，很少人能安然回來。

　　梅茲眼睛睜得大大的，把那個標誌記進腦袋裡。

　　穿著軍服的人正準備打開駕駛座的時候，感覺到有視線，便轉過頭看向他們的方向。梅茲來不及大喊，尼克把他的頭用力地按回去，然後自己大氣也不喘地宿在門後面。

　　待聽到車開走的聲音以後，尼克才鬆了一口氣，放開放在梅茲頭上的手。

　　「那是什麼，尼克？」

　　「梅茲你記住，看到有那個標誌的東西，都絕對不可以接近，知道了沒有！」尼克蹲下來，雙手用力捉住他的肩膀，用力得像快要捏碎一樣。

　　這麼兇惡的尼克，梅茲第一次看見，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地點頭回應。

　　尼克看他點頭後放下心來，馬上走到睡房查看孩子的情況，「孩子們怎樣了？」

　　「剛哄睡了。是誰家的？」

　　「被帶走的是威爾父親……」

　　「天啊，威爾才十七歲正在上學，學費都是他父親打工賺回來的吧？以後要怎麼辦……親愛的，你下去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

　　「好，梅茲，你先跟姬絲待在一塊，一會我送你回家。」

　　「我能一起去嗎？」

　　「不行。」梅茲第一次被尼克如此拒絕，心裡有點兒不服氣，但被狠狠瞪住他也只得乖乖答應。

　　尼克走出門口以後，房間外面便傳來一陣悲慘叫嗚，嚇得梅茲緊緊抓著姬絲的衣由不放。她摸摸這孩子的頭，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那些人都只是太悲傷了才會這樣，不會有事的。」

　　「姬絲，這是被帶走了？」

　　「……對。」

　　「回不來嗎？」

　　「我們不知道。」

　　「是那個叫威爾的父親？」

　　「嗯。」

　　梅茲沒有再發出提問，娜絲此時鬆了一口氣，假如這孩子繼續問下去，她都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才好。梅茲還太小，雖然已經出來工作了，但顯然十二歲這個年紀實在不能稱之為大人。

　　尼克回來以後一臉憔悴。

　　「怎麼樣？」尼克搖搖頭，「威爾要退學找工作去了。來，梅茲，我送你回去吧。」

　　「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堅持。」

　　梅茲拗不過，只得接受。在走下去的途中，梅茲親眼看見了那個叫威爾的人，他的眼都哭腫了，因為他的父親離開了，而且不知道能不能有再見面的機會。

　　梅茲沉默著。

　　到達貨櫃箱的房子區，尼克跟他告別了，他慢慢爬上去自己的家。他不像以前一樣有活力，不會蹦蹦跳跳的，不會用力踏上每一個貨櫃箱頂。

　　梅茲打開門，抬起頭看到艾蜜莉阿姨正坐在椅子上。

　　「梅茲回來了，玩得還高興嗎？」

　　「嗯，約翰和彼得都調皮得很，一直跑來跑去。」

　　「可是你看起來不太精神，發生什麼事了嗎？」艾蜜莉抱住了梅哦，輕聲地問。

　　「尼克的鄰居有人發病了，箱庭有人接走他，剩下那個叫威爾的男生。聽說接下來要退學打工，被帶走的是他父親。」

　　「艾蜜莉阿姨，家裡只有媽媽的照片，爸爸是長什麼樣子的？」他感到有點失落，因為他連爸爸都沒有看過，也沒有照片。

　　爸爸和媽媽他都沒有，媽媽的事全都是艾蜜莉阿姨告訴自己的，可是從來沒有說過爸爸的事。他的長相、他的聲音，他的手撫上自己的臉時會是什麼感覺。

　　原來他不在意，但，他其實很想知道擁有父親的感受。

　　「我很抱歉，孩子。我……也不知道，我一次都沒有看過你的爸爸。當蘿拉、你的媽媽回來的時候已經懷上了你，她從來沒跟我說過他的事，但沒關係的，你媽媽很愛你。」

　　「我也愛你，梅茲。你不用擔心因為沒有爸爸而被人欺負，也不害怕沒有父親而沒有人疼愛你，親愛的孩子，你是我的至愛。」艾蜜莉緊緊抱著梅茲，在孩子的額頭上輕輕而不捨地親上一吻。

　　梅茲累透了，所以很快他睡著了。

　　艾蜜莉一臉愁容，她萬萬想不到梅茲開始想念父親了，但她真的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有著什麼身份，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仔細地檢查這孩子身上的黑斑。

　　變大了。

　　艾蜜莉不禁有點害怕，但她知道不論如何安慰這個幼小的孩子，在他的心中已經種下了不安的種子。

第六章　加速的病情

　　早上，梅茲比艾蜜莉早起，他悄悄地走進洗手間，脫下上衣，好奇地對著鏡子一看，他瞬間就恐慌起來。

　　為什麼？他沒有做過壞事，上班也很少犯錯，怎麼他的黑斑會變大了？

　　梅茲不明白，他很害怕。可是，他不能聲張，一旦被其他人知道了，會被別人從異樣的眼光看住，那種眼神他覺得自己會忍受不住瘋掉。

　　絕不能讓艾蜜莉阿姨發現！

　　艾蜜莉阿姨身體本來就不好了，要是被她知道黑斑變大了一定會很擔心自己，到時候身體變得更加虛弱就糟糕了。

　　這必須是秘密。

　　梅茲下定了決心，瞬間就洩氣了，每過一段時間艾蜜莉阿姨便會檢查一遍，自己怎麼可能瞞得到她呢？都怪他，昨天竟然說出想要知道爸爸的事，實在太任性了。艾蜜莉阿姨對自己很好，會耐心地照顧他、教導他，陪伴著他，現在就像是嫌棄她一樣。

　　艾蜜莉阿姨很好，真的。

　　所以，不要再想爸爸的事了。

　　「早安，梅茲。今天起得真早啊？」艾蜜莉一覺醒來便看見梅茲站在廚房裡面，正在攪拌著早餐，傳出一陣陣香味。

　　「早安，艾蜜莉阿姨！祝你度過美好的一天。」

　　「我們早餐吃什麼了，嗯？小廚師。」

　　「今天是忌廉湯，有加胡蘿蔔喔！那是尼克昨天給我的，在彼得的生日派對上也有吃啊！」

　　「那真是太好了，幫我尼克說謝謝。」

　　「嗯！」

　　兩個人就像以往的日常般過了早上的時間，到點了，梅茲便去上班，而艾蜜莉則在家裡繼續做插花的工作。完成的作品交給柏頓太太，讓她幫忙賣掉，本來她也是在柏頓太太的邀請下才開始做這份工作，算是她的半個老闆。

　　「尼克，早！」梅茲用力地揮手。

　　「啊，早，梅茲。」尼克沒有像以往一樣回應他，看來昨天的事對他有很大的影響，但那終歸是人家的事，對姬絲和孩子們沒有一點關係。

　　「怎麼了，你沒有精神。」

　　「沒……只是有點害怕而已。」

　　「害怕什麼了？」梅茲疑惑地歪了頭。

　　「下一個會輪到我，到時候我就要跟姬絲、約翰、彼得分開，永遠看不到他們了！」尼克抱著頭，整個人蹲在地上。

　　「嘿，沒事的尼克。那不是你，是威爾和他的父親，和你還有姬絲沒有一點關係，你不會和他們分開的。冷靜點，朋友。」梅茲拍著仔的肩膀，努力地安撫。

　　尼克沒有說話，一整天默默地工作，梅茲只得放棄專注於自己的工作上。

　　自那天開始，尼克變得奇怪起來，總是一副不理睬別人的模樣，除了工作上的事以外都沒有開口說話，連梅茲向他搭話都沒有回應，感覺就像……對，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人一樣，眼神毫無神采。

　　可怕。

　　不想變成這樣。

　　梅茲忽然發覺，他身邊沒有可以商量的人。艾蜜莉阿姨身體太差不能讓她有多餘的擔憂，尼克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可靠的兄長沒有了，至於柏頓太太……梅茲並不認為她能幫上什麼，畢竟她不知道尼克。

　　明天是他的休假，他決定偷偷到尼克家裡找姬絲商量，白天的話尼克要在工廠上班，正好不會發現他，這事先跟艾蜜莉阿姨保密。

　　第二日，梅茲生平第一次說謊了，他跟艾蜜莉說了工廠有臨時加班，所以要回去半天。這是善意的謊言，黑斑不會擴大的，他這樣想道。

　　他敲了敲尼克的家門，裡面傳來姬絲的回應，「姬絲，是我，梅茲。」

　　「唉喲，你怎麼來了？」

　　「我、我有點擔心尼克的狀況，想跟你聊一會，有時間嗎？」

　　姬絲聽見後，神情黯淡下來，她回頭看了看屋裡，然後請梅茲稍等一會便關上了門。不久，姬絲的歌聲傳了出來，她正在哄兩個孩子睡覺，這也是當然的，接下來要說的話題明顯不適合小朋友聽見，特別是尼克的兒子。

　　「可以了，請進來吧。」

　　姬絲把梅茲請進屋裡，為他倒了一杯水。

　　「尼克在工廠是什麼樣子的？」

　　「他的魂魄像是丟了一樣。」

　　姬絲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說話，然後她慢慢閉上眼睛︰「抱歉梅茲，在工廠的時候能麻煩你幫忙照看一下嗎？威爾失去了父親以後，整個人都不好了，每天都在家裡大聲亂叫，他的不安都傳染了四周的人，包括尼克。」

　　「不安傳染了？」

　　「對，現在很多人的身上，他們原有的黑斑塊和異類突然變大了變多了，病情惡化的程度加快了，很多人都恐懼著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威爾的父親。而威爾本人，他的半邊臉已經是異類了……」

　　姬絲盡量同平和的聲線說著，希望不要嚇倒眼前這個小男孩。

　　「尼克估計也是受到影了吧？那一天後他去找過威爾，想要幫忙，結果自己倒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一樣，戰戰競競。為了孩子的安全，我每天都會帶著他們外出，少接觸這些加速發病的人們，但我自己卻免不了加劇發病。」

　　姬絲揭起裙子，她的雙腿上面全是一點一點的黑斑塊，很少卻很密集。

　　「梅茲，我現在只能靠你了，請你幫幫我！」她想要忍住，最終還是流下了眼淚。

　　被這樣鄭重地拜托，梅茲有點不知所措，但他知道這是他朋友需要幫助，不能見死不救。雖然真的很害怕，但他還是點頭回應。

　　「謝謝！真的謝謝你！」她激動地抱著他。

第六章　沒有紀錄的爸爸

　　梅茲慢慢地離開尼克的家，經過威爾的家時，他忍不住看了一會兒。到底那扇門後的威爾，變成了什麼模樣呢？人有這麼簡單就會變成……怪物嗎？雖然有著人類的外表、有著人型的姿態，但箱庭政府一直在告誡人們，沒有思考意識的不是人，而是怪物。

　　他抬高頭看了看了，廣場上的飛艇正在放映著昨天的「發病」人數，那個數字正在以飛快的速度上升著，相比起來高出了一倍有多。

　　因為威爾的父親被丟在外面了，威爾傷心而且不安，然後那份不安的感情傳染了給四周的人士，包括尼克，姬絲就這樣也被傳染了，約翰和彼得暫時沒有事是不幸中的大幸。

　　失去父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梅茲從這次事情中明白到。

　　本來就沒有父親的自己無法理解那樣的感情，但假如他有的話，那個人會用碩大而溫暖的雙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龐嗎？

　　……有點想父親了。

　　明明一次也沒有見過，甚至是長成哪樣子都不知道。

　梅茲責怪著自己，是不是自己出現在媽媽的肚子裡的時候做錯了什麼，所以父親才沒有露面？

　　嗯，現在回去的話有點兒早，艾蜜莉阿姨會起疑的，所以先到處逛逛吧！梅茲這樣想到，他決定到資訊館去。

　　資訊館是一間收集了箱庭所有資料的地方，包括箱庭內發生的有所事故。箱庭的法律條例、家庭人數，乃至個人的保密資訊等等都囊括其中，可以說是箱庭的大腦。

　　當然，機密資料像梅茲這樣的一般人是查閱不了的。

　　他想要查的是母親的事，還有父親的事。

　　艾蜜莉阿姨說了，媽媽在生下他不久就虛弱而死，但媽媽沒有跟她講過有關爸爸的事，那是不是說明，爸爸仍然活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過著他所不知道的生活？

　　雖然還有黑斑的事需要擔心，不過梅茲優先考慮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如果能藉著媽媽的資料找到爸爸的話，那他便可以有父親了！

　　年輕而純真的孩子，這個時候的梅茲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決定將會令他陷入到怎麼樣的命運之中。

　　梅茲走進資訊館，四處望了一下，找到了有空閒的電腦機械人。資訊館是有職員在的，可是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用機械人去查閱資料，畢竟沒有人想讓人知道自己調閱過什麼資料了。

　　「嘿，我想查一下蘿拉．菲普特的資料。」

　　——請稍等——

　　機械人利用聲音進行操作，聽到梅茲的問題以後一堆程序碼劃過臉部，這是在搜查資料中的過程。大概等候了一分鐘，一個光屏彈了出來，上面有一張蘿拉的照片和整個人生紀錄。

　　梅茲不懂字，他只得調較語音功能，戴上了機械人遞上的耳機，他閉上了眼。

　　當這孩子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臉上是失望的神情。因為機械人所給予的資料上，完全沒有講述父親的事。

　　「嘿，為什麼沒有蘿拉的結婚資料？」

　　——沒有紀錄——

　　「蘿拉可是結婚了啊……蘿拉的孩子是誰？」

　　——梅茲．菲昔特——

　　「都有我的名字了，怎麼可能沒有我爸爸的？」

　　——沒有紀錄——

　　梅茲聽到後很生氣，他認為是系統出了問題，所以他跑到職員處投訴︰「嘿，你們的系統出問題了。」

　　「……請問有什麼問題呢？」

　　「我想要查一下我爸爸的事，但它說沒有紀錄了，或許你們可以人手幫我看一下嗎？」

　　職員有點疑惑，但還是調出光屏幫梅茲查閱，結果卻跟他說的一樣，不得愣住了。這可是箱庭中次於政府系統的電腦啊，怎麼可能會這樣？

　　「請問，你父母有到登記處登記結婚資料嗎？如果沒有，只是兩個人在一起的話沒有紀錄是正常的，或許你可以提供他的名字、住址之類的？」

　　梅茲聽了皺了皺眉︰「不知道……艾蜜莉阿姨沒有跟我說過他們以前住的地方，還有她不知道爸爸的名字……」

　　這……實在有點奇怪，不過基本資料都沒有的話確實是查不到的。

　　「非常抱歉，那我建議你去問清楚家人再來。」

　　「喔，好的，謝謝你。」

　　這個小男孩失了魂魄離開了資訊館，他慢慢回到舊貨櫃區。

第七章　禁止事項

　　「親愛的梅茲，歡迎回來！工作辛苦了。」

　　艾蜜莉並不知道梅茲騙了她，自己跑到尼克家裡去。看到自家的小男孩一臉丟了魂魄的樣子，她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的原因，所以對方沒有精神。

　　「怎麼了？」

　　「啊，沒什麼，就累、累了。」梅茲今天第一次說謊了，騙了艾蜜莉阿姨要上班，騙了她自己累了。

　　雖然是真的，但他總覺得自己心虛了，說話都要口吃起來。

　　「累了就先去洗個澡，出來才吃晚飯吧？」

　　梅茲張了張口，最後什麼都沒有說，只應了一句好就往浴室去。出來以後，他仍然很悶悶不樂，想了很多，最後決定向艾蜜莉阿姨問一下。

　　「艾蜜莉阿姨，你不知道爸爸的名字，那你知道他跟媽媽有到登記處登記嗎？」

　　「……怎麼突然這樣問了？」

　　「我想知道爸爸的事……我想知道他長什麼樣，還有他是不是還活著？」

　　「……孩子，我真的都不知道。」艾蜜莉很自責，孩子想要知道的事自己什麼都回答不了，她輕輕撫摸著他的頭。

　　「我很抱歉。」

　　「沒事，是我任性了！艾蜜莉阿姨，我很餓，我們吃飯吧，好嗎？」

　　「……好！」

　　梅茲其實還是很介意的，但他不想再令艾蜜莉阿姨煩惱，於是決定做一個乖孩子，像以前一樣。趁著艾蜜莉阿姨洗澡的時間，他溜到角落偷偷揭起左手臂的衣袖，整條上臂都變黑了。

　　不安和謊言，那是令他「發病」的原因，可是他渴止不住。

　　必須隱瞞下來。

　　無論如何必須。

　　「艾德大人，有人查閱『蘿拉大人』的資料。」一個身穿古老燕尾服的老人正在躬身報告著。

　　「誰？」一個長相冰冷，語調平淡的男人正坐在椅子，頭也不回就直接問道。

　　「是一個小男孩。」老人遞出了資訊館中所拍的照片。

　　男人沒有拿過來，只是瞥了一眼。

　　老人看了看，繼續說︰「名字是梅茲．菲普特，十歲，在克寧頓食物工廠上班，跟艾蜜莉．菲普特一起住在舊貨櫃區的頂層。艾蜜荊．菲普特身體孱弱，長年在家中替下層的柏頓女士做插花工作。梅茲．菲普特在工廠中友好的尼克．奧斯的鄰居最近發病被流放，留下的兒子也開始有異樣，尼克．奧斯也受到影響。」

　　「……不排除因此而開始調查自己的母親。」

　　「丟著不用管，派人監視，不用有任何動作和報告。」

　　男人說完就揮了揮手，讓老人退下去。老人躬身離開房間，準備去安排主人的命令。

　　獨自留在房間的男人沒有對剛才的事上心，他依舊面無表情地閱覽著工作的文件。

　　「蘿拉．菲普特」的資料是禁止事項，除了出身、成長、死亡，有關她所談過的戀愛資料一切都沒有紀錄在案，所以當梅茲查閱的時候顯示沒有紀錄，因為人為的原因刪掉了。

　　「蘿拉．菲普特」這個名字一旦出現在資訊館的閱覽狀態時便會自動上報，當中的監視器亦會把調閱人拍下來，將資料都傳遞上去。可是，有關男孩的「病況」，因為沒有必須上報的機制，所以只停留在出生時的紀錄。

　　可是，不論如何，男人都沒有興趣。

　　只是單純有人觸碰了禁止事項所以被通報上來而已，男孩接下來的人生、抉擇都與他無關。

第八章　加劇的瘟疫

　　第二天，梅茲像以往一樣，告別了艾蜜莉後跳下舊貨櫃箱，落到了地上。

　　「親愛的梅茲，早安。」

　　聽到聲音的梅茲回過頭來，看見柏頓太太在跟他打招呼︰「早安，柏頓太太，我先走了。」

　　他只是點了點頭便跑走了，柏頓太太覺得有點奇怪，不過梅茲還是小孩子，偶爾耍耍脾氣是很正常的事，所以也沒有多想，回去繼續工作。

　　梅茲跑到工廠的時候，沒有看到尼克的身影，難道是請假了嗎？他等了等，又再望了望，結果還是沒有看到，現在已經到點了，所以他只能打卡先去上班。

　　今天他負責為包裝貼上標籤，因為好幾部機器老化了的關係送去維修了，也多虧了這樣，工廠的員工們有時候能得到這樣輕鬆的工作，不用搬運那沉重的大鍋。

　　一個貼完一個，很容易便可以完成的工作令梅茲可以空出時間，偷瞄了工廠其他人的狀況。

　　嗯，大家果然都很累呢。

　　然後這小男孩瞪大了眼睛，他發現了尋找已久的尼克！尼克在搬運大鍋，不知道是過於沉重還是精神不振的原因，他的身影左右搖擺著，每踏出一步都好像在搬運著千斤般重的石頭。

　　尼克距離自己太遠了，而且又有監工在看管著，他不能放下手上的工作去幫尼克。

　　在梅茲焦急不已的時候，尼克突然就向前倒下了，大鍋裡的食物都灑在地上，而他本人則面朝地面昏迷不醒。

　　「尼克！」梅茲頓時也不管工作，不管會不會被監工責罰，馬上跑到尼克的身邊。

　　當然監工也嚇了一大跳，因為梅茲的喊聲才回神，也走到尼克身邊看看情況。為了不阻礙工廠的運作，其他監工吆喝著員工們回到崗位上繼續工作，而在梅茲的懇求下，一同把尼克搬到休息室，並沒有把醫生叫來。

　　黑心工廠才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工人特地叫來醫生，反正是太累了才倒下吧，過一會兒自然會醒來的，監工就先回去。

　　「尼克，你怎樣了？別嚇我，我害怕了！」他不斷輕輕拍著尼克的肩膀，大概五分鐘後，他才看到尼完皺了皺眉，他醒過來了！

　　「……嗯、梅茲？」

　　「是我，你怎樣了？」

　　「可能睡眠不足了，令你擔心我很抱歉……」尼克雖然醒過來了，但看上去很憔悴。

　　梅茲吞了吞口水，開口問道︰「尼克，到底你去威爾家的時候看到了什麼？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看上去很不對勁？」

　　尼克沒有馬上回答，他沉默了，然後艱難地開口道︰「威爾他……他是單親家庭，由父親一手帶大，所以……在父親被帶走的時候他都快要崩潰了。雖然那一天威爾還忍耐地說打算退學去找工作，但接下來他都走不出來，我看著他身體慢慢地變成異類。」

　　「我嚇了一大跳，卻無能為力。威爾一直念念口詞地喊著『父親』，那瞬間我感到很可怕，要是被帶的是姬絲他們的話，我想我可能也會變成這樣子。於是，我開始害怕起來了，大家漸漸遠離開始變得不正常的威爾，所有人臉上都充滿著不安，整個小區的氣氛都不對勁了！」

　　「萬一、萬一姬絲他們出事了我該怎辦！」尼克愈說愈激動，最後忍不住雙手捂住臉，發出嗚咽的吼聲。

　　梅茲愣住，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整個人手足無措。他可說不出會沒事這樣的話，天知道究竟在將來的某哪個時候、哪個人就會病發了？

　　不能心存惡念、不可以懷有負面情緒。

　　那是箱庭一直告誡著市民的說話，梅茲一直弄不懂，但現在他知道了。不安和恐懼，那就是感染黑斑和異類的的原因。

　　梅茲清楚，尼克在恐懼著會失去姬絲、約翰還有彼得，正正是這份心情令他的黑斑變得嚴重，而且精神不穩定，然後像瘟疫一樣傳開去，姬絲腿上的黑斑就是這樣來的。

　　而梅茲自己，也同樣受到影響……那艾蜜莉阿姨怎麼辦？要是因為自己的關係害到最親近的人，他會自責的。

　　所以，他要笑著，笑著活下去。

　　過了一會兒，他們便回去工作了。離開工廠的時候，梅茲只有叫尼克想想姬絲三人，要堅持下去。

　　而在同一天，尼克居住的大樓有一半以上人士因為黑斑感染了全身，半身是異類而被箱庭丟到外面去。

第九章　再來資訊館

　　從工廠回家的時候，梅玆一直在想，他到底怎樣才可以幫助好友土脫離這種困境呢？明明姬絲和兩個孩子每天都健健康康地陪伴在身邊，但尼克還是會不自覺地擔擾起來，難道不是因為目睹了威爾變得不正常的過程嗎？

　　這個小男孩邁著緩慢的步伐回到貨櫃箱中的家，依然裝得若無其事，對著艾蜜莉歡笑著、聊著今天工廠的趣事。

　　他已經學會說謊，愈來愈純熟。

　　當在漆黑的深夜之中，他睜開閉上已久的眼睛，看著躺在旁著熟睡的臉龐，小男孩有一瞬強烈的感覺——他捨不得眼前的這個人離開他。

　不管是因為疾病本身，還是「克洛克」這個病毒也好，絕不！

　　梅茲伸出手，輕輕撫著摸艾蜜莉阿姨的臉，隨後跟著著她的呼吸聲慢慢沉入睡夢之中。

　　第二天，尼克的情況依舊沒有改善，同樣憔悴的表情、同樣無神的眼睛，可是梅茲沒有往好友的方向踏出一步，他瞄了一眼，然後轉過身去繼續工作。他的腦袋裡滿滿思考著，到底怎樣做才可以令黑斑減退？艾蜜莉阿姨的身體又怎樣做才可以恢復健康？

　　父親……

　　要是找到父親的話，是不是就有一點改變命運的機會？

　　但是資訊館裡沒有父親的任何信息，連蘿拉是不是曾經與一個男子相擁在一起，並且他就是那個男人的孩子這一件事也沒法弄清楚。梅茲只得再去資訊館一次，就算從機械人那兒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沒關係，他再去拜托職員查一下，要是都沒有的話就請他們找上面的管理層幫手。

　　雖然管理層的人員不一定會幫忙，但值得嘗試。

　　「我出門了，艾蜜莉阿姨！」

　　「記得小心一點喔！」艾蜜莉看著男孩變回以前開朗活潑的樣子，便安心下來，決定把家裡好好收拾一下番。

　　梅茲跳下一個又一個貨櫃箱，由於心虛的緣故，他的每一步都是輕輕的點了地面，然後飛快地往前走。

　　天啊，他幾乎是用跑的來到中央廣場，呼吸非常的急促，他停下來以後大口大口地呼氣，試圖平復加快了跳躍的心贜。

　　接著梅茲抬起頭仰望那個路線不變的飛艇，上面的感染人數正在急速上升，數字不斷地跳動動著，他張開了嘴巴，又慢慢閉上，最後直接往資訊館走去。

　此時，梅茲並不知道尼克所居住的大樓現在正經歷著地獄，那兒的人們全部都陷入了恐慌。大樓的前方是多輛印有「箱庭」標誌的貨車，一部分車的後方門已經被鎖上。

　　門內發出呼叫的求救聲和拍打聲︰「放我出去！」

　　車外身穿制服的箱庭人員和警察並沒有理會聲音，他們各自拿著一份人名單和顯型鏡，查核其他想要躲避他們的感染者。沒錯，車上被困住的全是受「克洛克」影響的感染者，除了「末期」的感染人員以外，中度的感染者亦被帶上車，大樓裡的人都看得一驚一詫。

　　梅茲最要好的朋友，尼克，他剛好在工廠上班，快要成為中度感染者的他幸運地逃過一劫。只是，家裡剩下姬絲抱著兩個孩子在睡房裡隱隱發抖，希望自己和孩子們能安全度過。

　　「嘿，我想查一下蘿拉．菲普特、艾蜜莉．菲著特和梅茲．菲普特的資料。」梅茲戴上機械人給予他的耳機。

　　——請稍等——

　　一會兒後，資料出來了，梅茲選擇語音功能，等待機械人把三人的資料化成聲音朗讀出來。聽完以後，他露出失望的表情，果然有關媽媽的結婚對象沒有一點資料。

　　他把耳機還回機械人，徑自走到職員處訊問。

　　「嘿，我想打擾一下問個問題，可以嗎？」

　　「可以，請問。」職員看見一個小男孩來到自己面前，很有禮貌地請教，她露出親切的微笑表示回應。

　　「如果我的父親和母親沒有登記成為伴侶，又沒有任何證明他們曾經相處過的話，有什麼辦法可以找到對方？」

　　「你想要找的是父親還是母親？天啊，難道他們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拍下來嗎？」

　　「很遺憾，沒有。我已經問過了艾蜜莉阿姨了，啊，她是我母親的妹妹，還有，我想要找父親。」

　　「啊，是這樣呀，這下就難辦了。你的母親也沒有留下一點線索嗎？比如日記之類的。」

　　梅茲搖頭。

　　「嗯……那我幫你問一下上司吧，或許他的權限可以找得到，麻煩你先在這份表格填上個人資料，這些資料不會外用，只是用來紀錄，請放心。」

　　梅茲填寫好以後把表格交職員，對方請他稍後片刻。

第十章　不安的寄託

　　在一條裝潢雅緻的房屋中，身穿燕尾服的老人走過空無一人的長廊，來到一扇門前。他抬起手輕輕敲響了門，得到裡面人士的允許後才小心翼翼地打開門進入房間裡面。

　　「什麼事？」

　　「艾德大人，恕我打擾了，上次提過的那名小男孩又再次到資訊館調閱有關『蘿拉．菲普特』的事……」

　　「小男孩？那是誰？」

　　被稱呼為艾德的男子對於老人說的小男孩沒有一點印象，小男孩對於他來說就像在街上遇到的塵埃粒子一樣渺小，既看不見也碰不著，隨便吹了一口氣便會消失。

　　老人聽見並沒有慌張，他只是默默地回應道︰「梅茲．菲普特是『蘿拉．菲普特』的兒子。」

　　「啊啊，好像是有過這樣一回事。那又怎樣？」

　　「艾德大人，他正在調查自己父親的事。資訊館的職員向上級匯報，發現查無此人，所以要求上級幫忙查證，並打算利用梅茲．菲普特的血液做基因檢測，試圖從基因管理局那兒找到有關人士。」

　　艾德終於停下閱覽文件的動作，隨意放在桌子上，空閑起來的手指順次序地敲擊著桌面，發出躂躂躂的聲音，這是他在思考的表現。

　　在另一面，梅茲剛好結束了抽取血液，他禁不住問道︰「我想問什麼時候能知道結果？」

　　「呃，這個我可答不來呢。」幫他抽血的護士只是可憐地在醫院上班途中被調派過來，之後她只需要把裝了血液的試管上交就再沒她的事了。

　　「是嗎？」男孩失望的表情，讓這名護士覺得很可憐，儘管她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但孩子想哭了大人去安慰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於是她輕輕拍拍梅茲的肩膀，跟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門突然自動打開，一個男士走了進來。

　　「咳咳，護士小姐，我想你應該還有要做的工作。」

　　護士聽見了，匆忙地拿著試管跑了出去，還被男士叮囑一句︰「走廊上不可奔跑，這兒不是醫院，我想你知道的。」

　　梅茲看著護士姐姐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用著急速的步伐離開了。

　　「嘿，她沒有做錯任何事！」

　　「親愛的孩子，我也沒有責罰她，只是提醒了一下。」說著，還指了指門外的指示牌，上面寫道「安靜行走」。

　　「孩子，請讓我先自我介紹。我叫做安烈．彿德，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另外，我是資訊館的第二負責人，但我不能保證檢測後可以給你想要的結果。」

　　「為什麼？如果連基因檢測都不能找到我的父親，那是說明我的父親已經死了嗎？」

　　「喔喔，不，親愛的梅茲，我該怎麼解釋好呢？對了，你應該要當他並不存在於『箱庭』。」

　　梅茲聽不懂他的話，搖了搖頭，疲乏地問︰「我只想知道什麼時候有結果，你能給我答案嗎？」

　　「不。」安烈馬上回答道，「孩子，你要知道箱庭內有多少人在生活著，哪怕我們的基因管理局有著最先進的超級電腦，也要花上一段彼長的時間，或許你可以在一星期後再來。」

　　梅茲覺得自己被敷衍了，不過他沒有辦法，作為一個貧窮而且沒有後台的小朋友來說，他能依靠的只有箱庭政府。

　　安烈看著小男孩被打發走了以後，馬上拿起通話器致電給一個老朋友。

　　「喂，馬修在嗎？」

　　「搞什麼搞什麼？難道你不知道我很忙的嗎？還要用緊急頻道找我！」

　　「我這兒有一個血液樣本馬上會送到你那兒，優先幫我進行檢測吧。」

　　「放屁！老子一天做上幾十個實驗檢測，每天都得給上頭匯報『克洛克」的進展，你小子憑什麼要我先做你那邊的工作呀！」

　　「嘖！臭老頭，你猜我又多想給你打電話呀？上一次你睹錢輸了問我借了錢，結果你竟然跑去再睹還在保證單上寫我的名字呀！害我莫名其妙被人追了十多天，我還沒跟你算啦我！」

　　「滾滾滾滾！那時候不是給你還上了嗎，湊齊資金需要時間懂不，你就是那個緩沖期。」

　　「你這個臭老頭……」

　　「行了行了，再跟你吵下去老子真的要睡著工作了，你那個到底怎麼回事好歹解釋清楚呀。」

　　「喔對了，差點兒給忘了！那是個孩子的血液樣本，他來找他的父親可是資訊館一點資料都沒有，所以想要看看到底是不是箱庭內的人士，還是『上面』的人。」

　　「……媽的，你給我搞什麼爛攤子了……」

　　「反正是真的，不久以後我們也會收到指示，你先查查看，也可能是某些系統出錯呢？」

　　「好吧。」

　　通話結束後，安烈並沒有安心下來，他只覺得未來不會過得安穩。作為資訊館的第二負責人，有一些秘密事項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管不著，他需要做的就是抹消這一切。

　　至於小男孩的感受，很抱歉，那並不在業務範圍之內。

　　梅茲為了不讓艾蜜莉阿姨擔心，特地跑到超市去買了她最愛的蜂蜜，雖然是很昂貴，但偶爾哄她開心也不是不可以了。

　　「喔天啊，梅茲你終於回來了！」

　　「晚上好，柏頓太太，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你有朋友來找你了，不過我看你還沒有回來，就請艾蜜莉帶他回家先坐一下。但他的臉色，很不好，是個十多歲的年輕人，你應該盡快去回去。」

　　他第一時間想起尼克。

　　「非常感謝你，柏頓太太，改天我再來謝謝你！」

　　小男孩像野貓一樣靈活地爬到貨櫃區頂層，用力推開大門，此時看見尼克縮在床的一角上，他喘噓噓地吸呼著。

　　「梅茲，你回來了。你快來看看尼克吧！」

　　艾蜜荊原來正在廚房，她想給可憐的尼克倒一杯熱水，沒想道孩子突然就回來了。

　　「艾蜜莉阿姨，尼克他、他怎麼了？他為什麼來這了？」

　　「親愛的梅茲，我也不清楚。他來到的時候就那副樣子了，整個人顫抖不已，我就讓他進來休息一會。或許你可以問問他？」

　　小男孩應諾，並把杯子接過來慢慢坐到尼克的身旁。

　　「嘿，朋友，你沒事嗎？你想喝水嗎，先喝一點暖暖身子吧。」

　　聽見他的聲音，尼克果然有反應了，他抬起頭來，眼睛裡只有恐懼。

　　「梅茲，梅茲，你要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第十一章　天國的倒數

　　「尼克，好點兒了沒有？」

　　梅茲盯著尼克喝了一口又一口的熱水，原來冰冷的身體慢慢回暖，可是梅茲輕輕拍著他的背，知道朋友還沒有完全緩過來。待他看上去冷靜下來了，再輕聲地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尼克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用著懇求的眼神看著自己不放。

　　「梅茲、你會幫我的對吧？你救救我！」

　　「嘿嘿，我會幫你的。但前提是，你要把事情說出來，不然我不明白，好嗎？」梅茲安慰道。

　　「大樓、不，我居住的小區，箱庭政府正在抓人，他們把感染上黑班和異類的人通通捉走了！明明大家還沒有失去理智，大家都很清醒，卻都把人趕上車，車窗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見裡面的狀況，可是、大家都在尖叫著！」

　　「梅茲，要是我被發現了一定會被捉走的！我不能被找到，萬一我離開了姬絲他們怎麼辦了！」

　　「你確定被捉走的人還沒有完全受到感染嗎？」

　　尼克搖搖頭，一大群穿著標記了箱庭禁誌的人在大樓附近已經足夠可怕，他只是瞄了一眼馬上就跑了，怎麼有時間確認清楚鄰居們都真的是完全感染者呢？只是那一眼，他看見了感染異類的人確實有一半的身體都是怪物的形狀，但人很明顯理智尚存，大聲地呼叫著「救命」。

　　單憑這麼短短的一瞬間，除了自己逃走以外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梅茲的衣袖被抓得皺起來，手臂也被抓疼了。不過他沒有出聲，只是像哄小朋友一樣一下一下地拍著尼克的背部，讓他慢慢地睡過去。待尼克睡著了以後，他扶著人躺在床上，為他蓋好了被子。

　　「親愛的，尼克沒有事嗎？他怎麼了？」艾蜜莉一直坐在飯桌旁，等待著梅茲，她也很擔心尼克。

　　好好的一個青年，有家庭有愛人、有工作有朋友，哪怕壓力再大也不會突然變成這種瘋瘋癲癲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艾蜜莉阿姨。只是，尼克住的地方好似出事了，黑斑的感染者突然增加了許多，病情似乎也加劇了，所以箱庭政府派人去圍捕了……」

　　「喔，天啊！」

　　「剛剛尼克睡了以後，我悄悄地揭起了他的衣服，上半身都已經變得黑黑的……這、這該怎麼辦才好？」

　　艾蜜莉站起來，走過去抱緊這個想要哭泣的小男孩，她的梅茲是個很堅強、活潑開朗的孩子，他很重視身邊的所有人，不管是她、尼克還是鄰里的柏頓太太。可是，這個陽光男孩現在臉上卻充滿了悲傷，讓她心痛不已。

　　「嗚嗚……」

　　艾蜜荊看見小小的肩膀一抽一縮的，就輕輕著他的頭，哼著歌，哄他睡過去。待她懷裡的人發出呼呼聲的時候，就抱起來放到尼克的身旁，親了男孩的臉龐後，說了一句晚安便關上燈。

　　她徑自走到浴室，打算洗洗臉清醒一下，結果剛走到洗手台的時候她吐出了一些液體。

　　他們家裡沒有鏡子，所以艾蜜莉疑惑地舉起手，用手掌抹了一下嘴巴，然後她低下頭看了看。那是紅色的水，她看呆了一會兒後，視線放到洗手台，那裡也是佈滿了紅色的水，她明白那是什麼。

　　那是血。

　　她吐出來的血。

　　艾蜜莉懂了，她的日子不多了。原來身體就很差，這陣子發生的事讓她的情緒變得有點不穩定，導致身體沒法好好休息，加快了病情的浸蝕。

　　她找來了水，把血跡都沖得乾乾淨淨，這事絕對不能讓梅茲知道，絕對、不能！

　　第二天，梅茲替尼克向工廠請了病假，主管對於尼克近日來的表現非常不滿，他下了最後警告，要是再請假的話就會把人炒了。梅茲連忙點頭應是，心裡卻很焦急，尼克那個樣子恐怕還要維持一段日子，可是主管又不許諾給告假了。

　　他想得頭大了！

　　下班後他決定到娜絲那邊看看，艾蜜莉知道後提出反對，箱庭政府人員不知道還在不在，萬一被發現有外來者擅闖封閉區域，很大可能都會抓起來，太危險了！

　　可是梅茲堅持，尼克的事不馬上解決掉的話就會失去工作，一家之柱尼克出事了，娜絲也絕不可能帶著兩個幼小的孩子去工作，最終的結果他不敢想像。艾蜜莉勸阻不了，只得叮囑他多加小心。

　　梅茲換上了深色的衣服，現在是晚上，這樣比較不顯眼。

　　當這個小男孩跑到尼克的住所時，那些人還沒有走，都已經過了兩天，怎麼還在呀？

　　他小心翼翼地爬上樓梯，往娜絲居住房間走去。他又覺得太奇怪了，怎麼這麼安呢？而且有很多的房間都打開了大門，沒有上鎖，縱使過於貧窮沒東西可以被偷，大門可以保障安全啊。

　　他偷偷看進裡面，結果沒看到一個人。

　　摸到尼克的家時，他開口說︰「姬絲，是我，你在嗎？」

　　娜絲打開了一條小小的隙縫，伸出一隻手把梅茲拉進去，然後馬上鎖上大門。

　　「天啊，梅茲你怎麼來了？這個時候你不應該過來的，現在很危險你懂嗎？你在工廠上班有看過來尼克嗎？昨天晚上他沒有回來，也沒有通知我他人去哪兒了！」

　　「冷靜，我來就是要告訴你，尼克昨天住我家了，他很好，你放心吧。」

　　「現在是怎麼回事了？」

　　「箱庭在肅清，這小區的人感染速度太快了，所以把只患了一半病情的人都直接抓了，減少傳染出去的可能性。然後，就如你見的，這大樓已經很多人被捉走，所以房間都空出來了。」

　　「他們每天都會用力拍打大門，嚇得我跟孩子們提心調膽的，可是也只得打開門讓他們進來檢查。」

　　因為名字和身份都登記在案，所以他們逃不了，除了捱過去沒有其他的辦法。尼克因為白天上班不在家，所以沒有被記錄，就算現在不回來也不會被發現。

　　姬絲和孩子們就沒這麼好運氣。

　　不過，梅茲想了想尼克的情況，他覺得已經夠糟糕了。他答應繼續收留尼克，待人都走光了才帶他回來。娜絲聽見了感恩不已，她叫梅茲快點離開，不然就到巡邏時間。

　　梅茲相信，終有一天事情都會好起來的。

第十二章　可怕的男人

　　需要養活的人變多了，但梅茲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找兼職，他只得在工廠多替主管打雜，希望得到一些打賞，也幸虧他本來夠精明，令不少主管對他都有好的評價，打賞的錢自然不差。

　　梅茲沒有忘記先前去資訊館調查的事，哪怕累得只拖得動一條腿，他也心甘情願跑一趟。

　　「請問安烈．彿德先生在嗎？我有事要找他。」

　　職員看到一個小小的男孩說要找他們的頂頭上司，心中疑惑不已︰這難道是副館長的私生子？

　　要是安烈聽得別人的心聲的話，他肯定第一時間把這個員工狠狠幹掉，他才二十八歲，黃金單身漢，還沒結婚呢！

　　安烈原來在忙著，聽見有個小男孩找他的時候還愣了愣。隨後想了一想，才記起梅茲的事，沒想到說一個星期就真的一個星期後來再來，這孩子的腦筋太死板了吧？

　　無奈地，他只得把人接過來。

　　「親愛的孩子，你要喝水還是可樂？」

　　「可樂是什麼？」

　　好吧，當他沒問過。

　　安烈直接從冰箱拿出一罐可樂，把拉環拔掉遞給梅茲，望著對方輕輕抿了一小口，臉上露出興奮的神情，看來是對胃口了。

　　安烈坐到男孩對面的梳發上，雙手放在椅背上，蹺起了腿。

　　「你是為了基因檢測的事而來的，對吧？」

　　「是的，安烈先生。請問，基因管理局那邊有找到我父親的消息嗎？」

　　聽見梅茲的提問，安烈把身子端正的坐著。

　　「孩子，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想先獲得你的承諾或者說是覺悟。你真的想要找到你的父親嗎？」

　　「如果你需要我給出答案的話，是的，安烈先生。」梅茲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講出那些話，但他真的很想很想知道父親的事。

　　雖然安烈覺得眼前的小孩還沒有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不過跟他著實沒有太大關係，不管這小男孩的回答是與否，他要做的也是把人帶去見「上面」的人。但現在的恐嚇行為是必須的，萬一對方不知死活得罪了「上面」，那他有一百條命也是不夠死的。

　　「唉，孩子，跟我來吧。」

　　他帶著孩子來到地下車庫，毫不溫柔地把梅茲塞進車裡，然後發動車子沿著密道前進。

　　老馬修說得對，他這是攤上了什麼爛攤子呢？

　　在路上，不管梅茲提出什麼問題，對方一概不回答，只是默默地駕駛著。

　　梅茲心裡充滿了期待，又有一點兒害怕，這是不是說明他的父親還活著呢？現在是不是要見他呢？父親會不會討厭自己？

　　當他們到達了某一座地下行車道倉庫的時候，有一隊人馬上圍住了他們，用著感應器多次上下掃瞄著身體，確認沒有攜帶可疑物品時才放行。

　　安烈沒有像以往般嬉皮笑臉，也沒有了平時的吊兒郎當，他板著臉帶領梅茲來到一間房門前，門前有一個穿著燕尾服的老人在等候著。

　　「久候了，希爾先生。」

　　「您好，彿德先生。大人已經在裡面等著了，就是這個孩子嗎？」

　　「是的。」

　　「我明白了，彿德先生也辛苦了，閣下可以先回去工作了。」老人這是叫安烈離開，現在開始發生的任何事情都再與他無關。

　　「那我告辭了。」安烈識趣地點頭，然後乾脆地離去。

　　梅茲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只見安烈先生離開時想要追上去，老人卻伸出手把人攔下來。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梅茲．菲普特。」

　　「菲普特先生，在閣下進去以前我要先跟你說明一下規矩，而你接下來必須遵從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不然你現在就可以直接回去，明白了嗎？」

　　「這到底……」

　　「第一點，你只能回答問題而不能發問。」老人就不猶疑打斷了他的話。

　　「第二點，當你進去以後，只能站著不動而不可以隨便接近書桌範圍。」

　　「第三點，裡面的那位大人你必須尊稱為『閣下』。」

　　「以上三點，你要無條件服從。」

　　老人說話時的威壓令梅茲不敢打斷他的話，最後他能點點頭。

　　咯咯——

　　「大人，人已經帶來了。」

　　「嗯。」

　　「進去吧，記得我說的話。」老人把門打開，讓梅茲進去。

　　梅茲一瞬間害怕極了，用力吞下口水，緩慢地移動雙腿走進去。當他完全走進裡頭時，老人馬上便把門關上，嚇得他不禁回頭看了看。

　　接著，梅茲好奇地向前望。他的眼前是一張價值不菲的木製書桌，桌上放滿了一疊又一疊的紙張，兩邊的牆壁是書櫃，上面放滿了他讀不出來的書。書桌後是一個五官相當冰冷的俊俏男子，他的眼神非常的冷，像是沒有溫度似的，感覺自己都要被他冰起來。

　　「叫什麼名字？」

　　「梅、梅茲．菲普特。」

　　「為什麼來了？」

　　「回、回閣下的話，我是想要找我的父親。」

　　「找到了，又怎樣？」

　　找到了又怎樣，這個問題梅茲還真的沒想過。畢竟他當時只是想要知道父親的事，卻沒想過見面後又要怎樣，萬一父親不在了他也只是回到以前一樣跟艾蜜莉阿姨相依為命的生活。

　　「我想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如果他仍然在箱庭裡的話為什麼不來見我，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知道了又能怎樣？」

　　「……我只是想要知道，我從來沒有父親，所以我想要知道他的事，想要試著想像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

　　「不切實際。」

　　梅茲心裡想道︰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很想罵出口，但想起先前老人千叮萬囑的話他又吞回去。不能發問不能發問不能發問，他在心裡唸著，可是這個人到底什時候給個準字，讓他知道父親的事呢？

　　「單靠想像是無用的廢物。」

　　「所以我來這裡了，閣下。我是為了尋找答案而來，父親是否活著，而他又因為什麼原因丟下母親不管，還有他是否知道自己有一個兒子。」

　　梅茲本來心驚膽戰的，害怕得不得了……現在卻被氣得都沒有口吃了。

　　「我能告訴你，他還活著，其他的你無需要知道。」

　　「我想希爾應該告訴過你，我不喜歡有人向我提出問題。」

　　梅茲張開了的嘴慢慢合上，這個男人會在他提出問題的瞬間就把他殺掉，他如此相信。

　　「不認識字？」

　　「我沒有上學。」

　　男人稍為沉思了一會，按下書桌上的通訊器按鈕，老人馬上推開門走了進來。

　　「大人，有什麼吩咐？」

　　「安排人來教他認字，帶走吧。」

　　老人找來了其他的僕從，帶著梅茲離開。他完全不明白這個男人到底想要他做什麼，不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非常的冷淡，結果卻讓人教他讀書學字，這是對他好還是不好？

　　「艾德大人，這孩子要怎樣處置？」

　　「先放著，死了也不必特地帶過來。」

　　「我明白了。」

　　這個滿身寫著拒絕接近的男人名叫艾德．奧爾德里克（Aldrick），他是箱庭「上面」的人。在箱庭中生活的人都是他在管理，但人民對他來說就是一隻無關緊要的昆蟲，就算不小心踩死了一隻，也不痕不癢。

　　他對梅茲並不感興趣，只是他最近一直在調查禁止事項的資料——蘿拉．菲普特，才特地管束一下，會讓人教男孩認字也只是一時興起，或者算是做一個實驗，實驗結果究竟是理想還是不理想，他也不在乎。

第二十一章　慌

　　梅茲正跟著一個不知名的僕從行走於迴廊當中，一直跟著走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最終在一間房間前停下來。僕從用雙手推開大門，然後示意他進去裡面。

　　他走進去以後，僕從便從外面關上了門，聽著他慢慢遠離這房間。

　　梅茲沒來得及搭話，但很顯然那個僕從並不像是會回答他問題的人，他想要走上前，把門拉開然後離開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正當他舉高了手的時候又猶豫了，那個男人是知道他父親的事的，要不，他就先將就將就，待在這裡一會兒，找機會問個清楚吧？

　　那個男人不喜歡被人提問。

　　梅茲想起了這個事實，他有點絕望了，再說了，就算他跑了出去，也不知道該走哪個方向，又應該用什麼方法才能離開。

　　安烈．彿德帶他來的時候是坐車的，那黑黑的隧道到現在他仍然印象深刻，長得可怕。

　　「現在到底是怎樣了……」他嘀咕著。

　　房間裡面有一套的梳發和長方型的茶几，他決定坐著等。剛坐上去一會兒便有人進來了，那是一名戴著金絲眼鏡，頭髮都往後梳的學者氣質男子。

　　「請容我先自我介紹，我名叫傑爾．萊哈特，您就是梅茲．菲普特嗎？」

　　「是的，先生。」他站起身，靜靜地望著這個人。

　　「很好，從今天開始，我將遵從大人的命令，教導你認字。」

　　「請問，先生你說的大人是剛才跟我見面的那位閣下嗎？」

　　「你應該稱呼我為老師，菲普特先生，這是基本的禮貌。另外，那位大人的事你是無權過的，也沒有知道的必要。」

　　傑爾冷冷地教訓著眼前的這個小男孩，要不是艾德大人的命令，他又怎麼可能會親自來指導這個孩子呢？認字？真是太可笑了，這是知識，能改變世界的力量，而他，竟然不知道？

　　傑爾可是非常有名的學者，做著各種各樣的研究，結果淪落到去教一個十歲的孩子學基本的認字。老實說，他很不滿。

　　梅茲從他的語氣中聽得，他並不滿意自己。

　　「老師，我可以提問嗎？」

　　「可以。」

　　「我只是來找我的父親，而那位大人告訴了我他還活著，請問我可以見見父親嗎？還有，大人怎麼突然要我學認字了？」

　　「非常遺憾，我只是被告知成為你的教師，其他的事我並不清楚。至於，那位大人既然已經告訴了你答案，那其他的事你自然無需知道。現在，開始上課。」

　　說完，傑爾拍拍手，示意梅茲坐下來學習。

　　別無他法，梅茲只得根據要求行事。

　　梅茲在離開的時候被告知，每天要來學習三個小時。開什麼玩笑？他還要回工廠上班呢！艾蜜莉阿姨那邊他要好好賺錢去看醫生，尼克的事情他也擔心，姬絲和孩子們也需要人照顧，都快要忙不過來了。

　　不過對方沒有理會，梅茲氣得快哭了。

　　回到家時，梅茲裝作很疲累的樣子，解決晚飯就躺到床上去，事實上，他真的累了。

　　不但沒有弄清楚父親的身份，甚至把自己都陷進謎團裡去了，他側著頭看看在睡覺的尼克，再轉頭看看工作中的艾蜜莉阿姨。小男孩抓緊了拳頭，他要更努力才行，既然那個男人要人教自己認字，是不是代表只要學得好了就會承認自己？那時候，是不是會讓他和父親見面？

　　一定要用功。

　　他想要問清楚父親與媽媽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希望這位素未謀面的父親能幫幫他的家人和朋友們。

　　接著，他就睡著了。

　　男孩每天都裝作上班，然後跑到資訊館去找安烈，安烈覺得自己真是太閑了才會接手這個小男孩尋親的事，現在倒好了，每天負責送人過去要回來上班，找虐了。

　　馬修知道後恥笑了好一段日子，先前被拜託的基因檢定也得出了蘿拉．菲普特的樣本，沒有別人的了。

　　安烈知道這確實是與他再無關係的事情，就是他突然淪落到當一名司機，還是一名孩子的專門接送員感到委屈不已。畢竟工作歸工作，不管他有多抱怨，梅茲問的問題他一概無視。

　　梅茲每天上完課後，馬上又要回到工廠上班，主管原來要是把他辭退掉的，在梅茲的苦苦哀求下才接受以扣工錢為條件，讓他繼續工作。

　　一個星期以後，梅茲才想起自己有多久沒查看過尼克的身體狀況，也沒有去探望過姬絲了，不知道兩個小孩還健不健康。這天回到家裡的時候，他趁著尼克睡覺了，悄悄地問艾蜜莉阿姨。

　　「喔，梅茲，你終於問這個問題了。這幾天尼克都在縮在床上，用毯子把自己包密實的，只看見得臉，可憐的孩子，他臉都瘦了很多。我打算讓他洗個澡，卻死活不肯出來，每天盯著窗子喃喃自語，我害怕他要瘋了。」

　　「艾蜜莉阿姨，你怎麼都不告訴我啊！」

　　艾蜜莉沒有責怪梅茲對自己的吼叫，她的雙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慢慢地道︰「因為我看你也瘦了。親愛的梅茲，你已經很努力了，阿姨都知道的。我並不希望你勉強自己，所以我等著你來提出問題。」

　　男孩頓時想哭了。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明明是自己莫不關心，還在責任自己最親近的人不跟他說。

　　「我、我很抱歉，請原諒我，艾蜜莉阿姨。明天，就明天，我去看看姬絲他們，要是情況緩過來了我就讓尼克先回家，那就能一定團聚了！」

　　「嗯，我也贊同，可是梅茲，你回來後就要好好休息了，知道嗎？」她親手把這個孩子帶大的，雖然從血緣的名義上來說，她只是他的姨母。但，她早就把梅茲當成親兒子看待了。

　　試問這樣，她又如何忍心看著兒子受這樣的苦呢？

　　「好。」梅茲忍著不哭，聲音卻沙啞了不少。

　　第二天，梅茲早早起床，早餐也不吃，跑去上課。

　　待三小時課程結束後，他又馬不停蹄到尼克家找姬絲，發現那兒已經沒有箱庭政府的車和人了，甚至連居民都看不到多少個。他有點兒害怕，怎麼這舍小小的舊區變得那麼荒涼了？

　　梅茲用跑的爬上樓梯，到達尼克家時氣喘喘的，他要敲門的手都在發抖，最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門敲響了。

　　咯咯咯——

　　他皺起眉頭，怎麼沒有人開門了？

　　咯咯咯——

　　多等了一會，還是沒有人來給他打開門，連叫喚聲都沒有。梅茲覺得很奇怪，用力按在門上，想要偷聽裡面的動，結果門沒有上鎖，他整個便向前倒了，趴到地上。

　　「呸呸呸！」地上都佈滿塵埃，他都吃飽了。可是姬絲是個很愛乾淨的人，每天都會仔細打掃，怎麼這麼髒了？

　　他抬起頭，卻發覺這兒已經沒有人居住的痕跡，他開聲呼叫︰「姬絲？你在嗎？」

　　「約翰、彼得？是我，梅茲。」

　　「姬絲！姬絲！」

　　不論他怎樣大叫，都沒有人回應他，他真的慌了。他衝出屋子︰「有人嗎？有人在嗎？」

　　他又不斷敲打其他的門，但沒有人責罵。

　　「嘿小崽子！你吵死了！」

　　此時，一個老人從後面出現，梅茲感動極了，飛快地撲上去把人抓住，嚇得老人跳起來。

　　「做什麼做什麼做什麼？小崽子，我告訴你，有病就去看醫生，不要在這裡瘋！」

　　「老爺爺，你快告訴我這兒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人都不見了？我來找朋友，但房子裡都沒人了……」

　　大概是看梅茲哭得可憐的樣子，老人也沒說什麼，直接說了︰「看不到人，那十成是被抓、被帶走了呀。」

　　老人接著又說︰「小鬼，我勸你一句，你朋友啦，怕是找不回來了，忘了回去過活吧。」

　　「為什麼會被帶走了？她明明就沒受到感染！」

　　「這我咋知道啦？你吼我也沒用的。小鬼，那一次原來是找發病者沒錯，可是漸漸人數愈來愈多，情況不受控制，結果直接把發病速度快的人都抓走了。像我這種本來快死掉，感染部分又少的就留下了。」他捲起衣袖讓男孩看看。

　　梅茲了然，吞了吞口水又問︰「老爺爺，那你知道住在那兒的一家三口嗎？一名女性和兩名孩子，孩子都很小。」

　　「啊，那個呀，全都捉了。那些小崽子都黑壓壓的，臉基本看不清了，那女的還算好，上半身才長了一點點的黑斑，下半身都是黑的。」

　　他頓時就呆掉了。

第二十二章　自取滅亡

　　梅茲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舊貨櫃區，沿著一個一個貨櫃看上去，直到最頂層，那兒正亮起了燈火。明明是很溫暖的橙黃色，此時在他看起來，毫無溫暖。小小的兩隻手握緊成拳頭，眼睛狠狠盯著自己的家，好像有仇恨一樣。

　　「梅茲？孩子你怎麼了？」柏頓太太剛好從窗邊走過，看見小男孩一臉不對勁的樣子，有點兒擔心便出口詢問。

　　「沒事，謝謝你的關心，柏頓太太。我只是有點兒累了，所以發呆了一會，很抱歉造成了你的憂慮。」梅茲害怕被她問出更多的事兒，所以很婉轉地講出了他並不需要幫忙。

　　「是嗎？那就好，天快要下雨了，快回去吧！艾蜜荊一定很擔心你了。」

　　「好的，那我先走了，祝你有個美好的晚上。」說完，他便像日常一樣跳上去了。

　　在他離開地面後，柏頓太太覺得有點兒奇怪，梅茲這小男孩是個禮貌乖巧的孩子，這她都知道，但今天好像有點不同……就像換了一個人，說起話來都咬文嚼字，像是個學習貴族文化的富家子弟一樣。

　　但在老伴的叫喚下，她就不再思考離開窗邊了。

　　其實，這種變化並不明顯，至少梅茲自己察覺不了，因為他每天都會跟傑爾．萊哈特面對面相處，由原來的不習慣到現在的習以為常，他的言行舉止已經漸漸透露出一點兒教養。

　　男孩是個聰穎的孩子，加上生活上的問題，所以短短一個星期他就適應了那些從未接觸過的禮儀，只是要做出相應的動作他還沒有學，傑爾也不打算教導這些，畢竟那位大人只說了，教他認字。

　　回到現在，梅茲每攀上一個貨櫃，心就跳得快了一拍子。

　　當他踩在門口前，他悄悄地看進去，看見尼克早就在床上睡著了，發出呼嚕嚕的聲音，看來睡得很舒服。他又望望四周，在廚房位置找到了艾蜜莉阿姨，思考了一會兒，他就大動作地揮揮手，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艾蜜莉由於身體虛弱的緣故，小時候經常一個人待在家裡，等待父母回來，所以養成了一定的警戒心，她馬上就察覺到背後有人，轉過身來，卻看見自家的小男孩鬼祟地站在門口邊，不進屋子。

　　她想開口的時候，梅茲給她打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然後招招手她過來。

　　艾蜜莉按著指示，靜靜地來到門邊，跨出屋子，拉著男孩到貨櫃邊。

　　「天啊，梅茲你平安無事回來真的太好了！」她親了他面頰一口。

　　「嗯，我回來了。讓你擔心了，對不起。」梅茲乖巧地說。

　　「怎麼了？有什麼不能在房子裡講的？是跟尼克有關係嗎？」她雙手扶著梅茲的手臂，仔細地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受傷。

　　「這……其實，姬絲、約翰和彼得都不見了……」

　　「你說什麼？」

　　「我去到小區的時候，箱庭政府已經撤離了，人和車都走光了。我以為沒事了，就跑到姬絲的房子前，結果敲門沒有人回應，我發覺門沒鎖上就打開來看看……結果找不到人。」

　　「然、然後，我覺得可能有點不安的感覺，便沿著走廊所有房間都看一遍，大部分的空了！我遇、遇見了一位老爺爺，他說，他說姬絲三人都被抓了，很多也被帶走了！」

　　「老爺爺還說了，兩個孩子都變得黑壓壓的，黑斑都佈滿全身，姬絲下半身也是，上半身也慢慢開始出現了……明明、明明之前我去探望的時候還好端端的，就一個、一個星期……嗚……」

　　「怎麼辦？艾蜜莉阿姨，我該怎麼辦才好？我帶不了他們回來見尼克呀，要是尼克人知道了會受不住的！他最愛的就是他的妻子和兒子、嗚！」

　　梅茲的不安、恐懼一瞬間都跑出來了，他無法止住淚水，也無法停止哭泣，小爪子反捉住了艾蜜莉的手臂，無措地問道。

　　艾蜜莉聽見後也愣住了，這、這她也不知道呀。

　　既然是被箱庭人員給帶走了，他們這樣小小的平民又能幹什麼呢？姬絲和兩個孩子都已經發病了，約翰和彼德更是完全受到感染，沒藥可救。現在能做的事，就是不讓尼克知道妻兒被捉走的事。

　　尼克發病的情況早就不樂觀了，由威爾父親，再到威爾本人，這對父子發病的鬧劇令到整座大樓，甚至小區的居民都加速了病發的過程。那個「負面情緒」散播到其他人身上，並開始傳染。

　　最終，他所導致的，卻是毀滅性的結局。

　　艾蜜莉知道，這是絕不能讓尼克知道的，要不然他馬上就會瘋掉，她也要先安慰好梅茲才行。

　　「乖，梅茲，都別哭了。男孩子哭哭啼啼的會被人當笑話來看的，快把眼淚都擦一擦，一會兒就先別跟尼克說了，懂嗎？」

　　梅茲努力止住淚水，但眼睛邊緣都哭紅了，她看見了，不禁笑了起來，輕輕撫著他的頭。

　　二人一同回到貨櫃裡，尼克依然沒有醒過來，這讓他們鬆了一口氣。艾蜜莉讓梅茲洗手吃飯，她已經和尼克先吃了，把食物放到桌上後便去洗澡了。在脫衣服的時候，她突然就吐出血來，把衣服染紅了。

　　她靜靜地看著已經不能穿的衣服，又低下頭來看看自己的腰部，雖然不明顯，但她的身體上的黑斑正在轉變成異類，化成一片片小小的羽毛。今天早上就看見了，她還特地跑去醫院，問問她的主診醫生，結果就連醫生也不清楚，據說，歷代箱庭之中沒有這種病例。

　　醫生跟她講了，會替她保密，自己好自為之，她表示感謝後就回家去了，開朗地跟柏頓太太打過招呼，接著幫替尼克準備食物，之後又做了一些家務，到了傍晚才等到梅茲回來。

　　她本來就沒想著要告訴梅茲，她也不忍心看見這男孩得知自己病情的時候露出的驚恐神情，誰知道這孩子倒是先告訴了她一個惡夢。

　　「唉……」除了重重地嘆出一口氣外，她別無他法。

　　梅茲慢慢地吃著艾蜜莉阿姨為他做的晚飯，雖然裡面有著罕見的玉米，但他這一次卻嚐到什麼味道，他的心不在這。這陣子經歷的事情太多了，他顧著工作，也要學習，現在還要幫忙把姬絲的事都瞞著尼克，對著這位好友，儘管不忍人，他也只能這樣做。

　　他只得這樣做。

　　梅茲實在累壞了，艾蜜莉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晚飯都沒有吃完，臉朝桌面睡過去了。她憐愛這個幼小的孩子，再次把他抱到床上去。梅茲卻在她抱著自己的時候已經被驚醒了，他愈來愈不安了，以前被艾蜜莉阿姨抱著的時候只會安心的熟睡，現在則醒過來了，感覺就像他在害怕艾蜜莉阿姨。

　　他微微搖頭，這是不可能的。

　　他趁著沒人注意到的時候，偷偷挽起手臂上的袖子，整隻上臂已經是黑色的了……梅茲並不知道，這是尼克傳給他自己的，還是自己最近的負面情緒較多，所以黑斑惡化了，發病加速。

　　明天去問問傑爾先生吧？

　　雖然他不是很確定對方到底會不會回答自己問題。

　　梅茲早上起來的時候，天剛好亮了，他望住躺在地上睡覺的艾蜜莉阿姨，悄悄地親了一口在臉龐上，然後從私人小盒子從拿出半塊麵包。那可是工廠給的食物，他把一半留下來了，就是為了讓艾蜜荊阿姨多睡一會，咬著乾巴巴的麵包就出門了。

　　這時候，連柏頓太太也沒有起過床來。這樣正好，小男孩想到。

　　當梅茲來到資訊館的時候，安烈正在門口打著呵欠，他快睏死了。這個時間可以比他原定的上班時間提早了兩個半小時，兩個半！作息都被擾亂了，但他卻不能反抗，反抗不了。

　　他看著梅茲用那雙小短腿跑到自己面前，然後就轉過身，熟練地把人帶到地下車庫，把人撈到車上後直接高速行駛。

　　「安烈先生，我可以向你發出提問嗎？」

　　「可以，但請容我先說清楚，你父親的事我不知道，我現在負責的就是送你到大人那邊，接著便沒有我的事了。」

　　「我知道的，我只是想問問，有什麼方法可以阻止黑斑擴散嗎？」

　　「……誰知道。」

　　「先生你作為資訊館的第二負責人，也不知道嗎？」

　　「很遺憾的是，我完全不清楚。」

　　梅茲有點失望了，原以為安烈能告訴他答案，看來是想多了。現在只好寄望於傑爾先生了，作為一名學者，想必一定知道的。

　　安烈看著小男孩再次重新振作起來，張了張嘴巴，最後還是沒把話說出口，便駕車回去了。

　　梅茲在傑爾來到授課室的時候直接就問到這個問題，傑爾聽完後毫無表情︰「箱庭早就說過了，『克洛克』發病的原因是因為受到負面情緒的影響，這種基楚知識難道也要我告訴你嗎？」

　　「這我當然知道，傑爾先生。但這只是『克洛克』的傳播途徑，只要控制住負面的感情，那自然不會讓病情加劇，那麼，這是說明只要笑著就不會出事了嗎？」

　　「榆木腦袋。」

　　「你真是個蠢貨。」

　　「就你這樣的人，我根本不需要故意刁難，也會自取滅亡。」傑爾不屑地說道，他走到梅茲的前方，一把拉起他的手臂，然後把其衣袖扯下來，梅茲已經變成黑色的手臂頓時顯露無為。

第二十三章　觸手可及的真相

　　梅茲一會兒後才回過神來，迅速地收回自己的手臂，把袖子拉下來擋著黑色的部分，他沒想到只是幾日的時間，傑爾竟然就發現了自己一直努力藏起來的「病情」。

　　「你怎會知道？」

　　梅茲開口詢問的聲音能聽得出當中的驚訝，以及恐懼。

　　雖然他發病的速度不快，但艾蜜莉阿姨可是不知道原來小小的幾塊小黑斑，已經擴散到整隻上臂；比較親近的柏頓太太也不知道，因為他常常對著別人微笑，就像一切都過得很快樂樣子。

　　他應該隱藏得很好才對。

　　他的冷汗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傑爾冷眼地看著面前只有十歲的小男孩，沒有再理會他，拿起教科書直接朗讀出來，也不管男孩能不能聽進去。

　　梅茲確實沒有聽進腦袋裡，這一節課他腦袋全是一片空白，想不出什麼，也不想要想事情。整個人渾身發軟，使不出力氣，一直覺得周遭很冷。

　　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進入了他的視線範圍，輕輕地敲了敲桌子，讓男孩不禁抬高頭望住對手的主人。傑爾先生依舊目無表情、冷冰冰的盯著自己︰「下課了，你跟我來吧。」

　　「要……去哪？」

　　傑爾一如以往沒有回答，梅茲只得硬著皮頭跟上去，走出房間後他跟著人就在走廊上向著那個不知道的目的地進發。其實他很疑惑，這裡的構造都是一模一樣的，傑爾先生和老管家希爾到底是怎樣把路認出來的？

　　咯咯——

　　不一會兒他們又來到了一樣的大門前，得到裡面的人的允許以後，傑爾說了聲失禮了便推門內進，還不忙瞪了男孩一眼，叫他跟上。

　　梅茲進入房間裡的時候，終於再次看到久違的那位大人，他依舊坐在昂貴的書桌後面，閱覽著一本又一本的文件，拿起精緻的筆寫下一個又一個的名字。梅茲很好奇他的叫什麼，從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開始，就沒聽到任何人稱呼過他的名字。

　　大家都叫他「大人」或者尊稱「閣下」。

　　梅茲弄不懂，這時候好奇心滿滿的孩子看到他在簽字的時候，突然想到，不如試試認認字，可能從中得出男人的名字。可是自己離書桌有一點距離，又不能貿然接近，再說了，中間還有傑爾先生，完全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梅茲頓時有點氣餒了。

　　他無心地聽著傑爾跟男人報告著自己的學習進度，男人既不點頭也不發聲，直到傑爾講完了，他便揮手讓人先退下去。傑爾一隻手橫放在腰前，另外一隻手則放到腰的後面，微微鞠了躬，接著就自行離開。

　　此時，梅茲才發覺不妙。

　　房間裡只剩下男人和自己，有點害怕，這個男人給梅茲一種隨時都可以把自己弄死的感覺，死亡是什麼感覺他不太懂，但大概就是像現在一樣，喘不過氣又不敢大聲地呼吸。不敢看著前方的他，除了低頭盯住自己的腳、聽著對方揭頁的聲音以外，沒有任何事是允許他可以做的。

　　過了不知多久，揭頁的聲音消失了。

　　梅茲依舊不敢把頭抬起來，卻意外地聽見了男人的呼喚。

　　「聽說你學習進度不錯。」

　　「感、感謝您的誇獎，閣下，這都是多虧了傑爾先生用心的教導。」

　　「用心呢……呵呵。」艾德看著面前那個連頭都害怕抬起來的男孩，起了些玩心，看來不算太愚笨。

　　「看在你學得不錯的份上，我允許你問一個問題。」

　　一個、問題？這個不喜別人提問，並多次無視別人的男人竟然會提出這個條件，真是讓梅茲驚悸極了。

　　「謝謝閣下的獎勵。」一個問題，他可是向男人提出一個問題，這可以天大的喜事，他做夢也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機會。

　　但只有一個，他很快就慌張起來。因為他有太多事情想要知道，比如是否能和父親見面、父親叫什麼名字、男人又叫什麼，跟他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他來見自己、又是為何教他認字……等等。

　　他閉上了眼，試圖找出自己最想要、最逼切渴望得到的答案。

　　「請問閣下，到底要怎樣才可以阻止『克洛克』的發病？」男人似乎是沒預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呆住了一會。

　　艾德覺得這意料之外的提問倒是挺有趣的，他原以為這個小男孩會問的是有關「父親」的問題，畢竟這才是他到資訊館的目的。

　　「你不打算問你父親的事嗎？我可以給你多一次機會。」

　　要是希爾在身旁侍候著的話內心切定會大吃一驚，他何時看見自家主人會再給予別人第二次機會的？多講一個字都要嫌棄得皺著眉頭，像看垃圾一樣的表情。

　　梅茲聽到這句話，懊惱起來。

　　最後掙扎了一會兒後，決定還是不改︰「就這個問題，閣下。」

　　艾德也沒再多說，直接就告訴他提示︰「『克洛克』是由負面情緒導致的病，在箱庭之中也可稱之為瘟疫，因為傳染速度快，哪怕知道傳染的條件都無法阻止。」

　　「但其實答案早就眼前，只是愚蠢的人們發覺不了而已。」他的聲音是如此的冰冷。

　　「那麼，負面情緒你又知道有哪一些？」

　　「恐懼、憎恨、嫉妒？」梅茲不是想要提問，只是他不確定所以提高了語調，希望不會因此引起男人的不快。

　　「大概是這些吧。你以前又是怎樣壓抑黑斑不讓其擴散的？」艾德沒有不滿。

　　「以、以前也沒想那麼多，就想著多賺一點錢，好讓生活過得容易一點，還有，希望可以治好艾蜜莉阿姨的病……」

　　艾蜜莉？艾德聽見這個名字，覺得有點耳熟。

　　「艾蜜莉．菲普特，是我媽媽的妹妹，我的親阿姨。」

　　原來，怪不得有印象。

　　艾德想了想，他對這個女人的事除了名字以外再沒其他的記憶。

　　「接著說。」

　　「那時候有對我和阿姨都很親切的鄰居，也有上班地方認識的朋友，所以過得滿開心的。最近，朋友家那邊有人的異類身體超標了，所以被抓走，然後那個人的兒子也漸漸發病，最後整個小區都出事了……」

　　「我的朋友怕自己會連累到妻兒，所以我便把他帶回家照顧，姬絲那邊，呀，她是我朋友的太太，我也會經常過去探望一下。」

　　「但最近，因為要來這邊學習，工作時間又變少了……為了生活費我就晚上再替主管們打打工，於是差不多一個星期沒有去找人。結果，三個人都被帶走了，我害怕，又不敢和尼克說，怕他也會出事……」

　　「最後自己反而不安起來，令那邊的手臂一半都染上黑斑。」

　　艾德把他剩下沒說的話都講出來，故事是聽了，但他也沒什麼興趣。

　　這些事情，每分每秒都會在箱庭內上演，不值他驚訝和意外，都習以為常了。當中的報告甚至多得可以堆滿整張書桌，只是那些報告他從來不管，自然有下面的人負責。

　　「收好你的不安，那你自然能安然無恙。」

　　梅茲聽到後只有點點頭，內心卻不以為為然︰要是真的能收起來那有多好。

　　艾德精明地看得出，男孩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也罷。難得出於有趣才提點一句，對方不接受與他毫不相干，到時候死的人只是他自己。

　　「你不是很想知道你父親的事嗎？」小男孩猛然地抬起頭來。

　　「你跟他見面了，有什麼想說嗎？」

　　這是要，替他傳話？

　　「我、我想知道，為什麼我出生時他不在我身邊，既然活著怎麼不來找我？」

第二十四章　失去控制的生活

　　「知道了又如何？」

　　梅茲聽著男人用著冰冷的語氣，問了第二遍這個問題，他頓時覺得一切的期待都是虛假的，整個人像是波泡在冰水裡一樣，沒有一絲溫永。

　　對哦。

　　小男孩如此地想道，見面了、問了，那又如何？如果他的父親是有難言而隱的話還好些，要是純粹不想與自己扯上關係、不喜歡自己，他又何必自討苦吃呢？聽到了答案，父親也不一定願意和艾蜜莉阿姨，跟自己三個人住在一起。

　　看來他沒有繼續尋找父親的理由和動力了。

　　「抱歉，閣下，父親的事我不想知道了。」他現在害怕知道任何事。

　　艾德看著眼前的小男孩像隻小狗般興奮地搖著沒有實體的尾巴，接著很快又情緒低落地把透明的狗耳朵垂下，在男孩說那句話後他又覺得不能理解。

　　他把簽好的文件都放在一旁，停下手上的工作，把手吋壓在桌上，雙手交疊、下巴放在上邊，正在思考應該拿梅茲怎麼辦才好。

　　艾德並不喜歡動物，他無法理解牠們的語言，無法進行溝通就無法進行掌控。他習慣把一切都掌握在手裡，要是有不受控制的事物出現，他便會想盡辦法把不利的要害去除掉。

　　至於小朋友，他也不怎麼喜歡。

　　雖然同樣為人，但就算是成年人，不可理喻的行為還是很多，更何況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當初他會叫人教梅茲認字，只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興趣，現在他只覺得把感情都放在臉上的他很惹人反感。

　　「回去吧。」

　　梅茲看男人想了很久，最後什麼都沒有說，便下令趕他離開。

　　希爾就在房間外待命，自然聽到艾德所說的話，他看到梅茲出來以後就帶著他到車庫，安排別人送他回去資訊館。

　　小男孩臉上充滿著疑惑、好奇和些許不安，希爾並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到底想要男孩做什麼，但他沒有問的打算，作為一名下人，主人的說話就是一切，要是主人沒有提起，他自然不該提。

　　回到房間前，希爾禮貌地敲了門。

　　「進來。」

　　「艾德大人，孩子已經送回去了。」

　　「嗯。」

　　「如果沒有其他事吩咐的話，我先去準備下午的用餐。」正當希爾準備轉身時，艾德阻止了。

　　「明天，我會告訴他想要知道的事，提前做好準備。另外，趁著人還沒有回到家，我需要你派人去住處一趟。」

　　希爾向艾德告辭，轉身便去完成被下達的工作。儘管時日尚短，但這一天還是到來了，他覺得有點兒唏噓，但也沒有別的感情。

　　梅茲被送回資訊館後，跟司機道別，後者沒有反應，只是把車駕回去。他看到這樣不禁砸了砸嘴，怎麼一個兩個都是冰冰冷冷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難道是面癱嗎？

　　走到館外，發覺天色已接近中午了，他馬上就跑著趕往工廠去。他快要遲到了，這個月不知道有沒有存到足夠的錢讓艾蜜莉阿姨去看醫生呢？

　　梅茲不知道的是，安烈從他下車開始就一直跟著他，盯著自己的眼神有點兒複雜。

　　安烈在梅茲回來以前已經收到上面傳來的訊息，以後有關這個小男孩的所有事情資訊館以及基因管理局都要上報，並無權插手干預。直到梅茲的身影離開了他視線所及的範圍後，他才緩緩離開門口，回到辦公室。

　　夜裡，梅茲剛回到舊貨櫃區就看到艾蜜莉阿姨披著圍巾坐在一塊不規則的石頭上，柏頓太太陪在她身邊，二人的表情上都是滿滿的焦慮感，意識到不對勁，他加快了腳步跑到貨櫃箱前。

　　「艾蜜莉阿姨、柏頓太太！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艾蜜莉阿姨會在這裡了？」他說著，還把圍巾拉好，不讓她感到寒冷。

　　艾蜜莉沒有像平常一樣道謝，她急急地抓著梅茲的衣袖，擔心得快要哭出來，「梅茲！親愛的孩子，你回來就好了，你快點去尼克家看看，尼克不見了！」

　　「什麼？」他大吃一驚。

　　「艾蜜莉，你先冷靜一點，讓我跟他說吧。不如你先到我家裡坐坐吧？」柏頓太太憂心忡忡地看著激動起來的艾蜜莉，輕輕拍著她的背，後者搖頭拒絕了好意。

　　柏頓太太別無他法，只得直接跟梅茲說︰「你艾蜜莉阿姨今日一整天都在我這兒幫忙，我們白天到市集上去賣花蜜了，家裡只留下尼克一個。出門前，你的朋友剛剛吃完午餐，開始睏起來便到床上睡覺去。」

　　「她喔，看到人睡著了才肯出門，我們都把門鎖上了才安心離開。結果傍晚回來，她發現門被打開了，以為有小偷，就來跟我借掃帚去抓小偷，我和丈夫不放心，一起上去。誰知道東西沒有不見了，人反而消失了！」

　　「怎麼會這樣？柏頓先生現在正在找尼克嗎？」

　　「就在附近打轉，來回了好幾遍。你阿姨不願待著，原來也打算出去找找看的，我好不容易才勸住了，讓她待在這裡等你回來。」

　　「梅茲，我很抱歉，明明我應該要好好看顧著尼克的……」

　　「不，你不用自責的，艾蜜莉阿姨。是我把尼克帶回來的，本來應該是我照顧他，結果把工作丟給你了，是我的不對。你待在這裡，我馬上到尼克家看看！」說完便跑了。

　　「柏頓太太，艾蜜莉阿姨就拜託你了！」他快走出貨櫃區的時候，邊揮手邊說。

　　快點，再快一點！

　　梅茲用盡吃奶的力，不停地奔跑，當他跑到尼克家的小區時，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氣。小區看上去很平靜，像不久前他來到這裡給彼德慶祝生日的那一天晚上，但此時已經截然不同了。

　　他沒有懷著興奮的心情，相反他內心很慌張。

　　梅茲緩過來後，又開始跑起來，沿著老舊、生鏽的樓梯向上爬，越過一間又一間的房間，最終在一間貼著貼紙的門前停下來，那門被打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上一次離開以前他確定自己把門關上。

　　尼克在裡面。

　　梅茲輕輕地推開了門，存細地聆聽著，希望可以從聲音找到尼克的所在。然後，他就在孩子們的睡房裡找到了捲絢在一角的尼克。

　　「尼克？是我，梅茲。」

　　梅茲心中雖然很驚訝，但他更覺得有點不知所措，好友是因為想念家人才回來，但現在卻找不到自己的妻兒，想必已經知道了。

　　「嗚嗚嗯嗯……」

　　「姬絲、約翰、彼德……」

　　「你們在哪？」

　　「我、我回來了！」

　　「快出來呀！我很想念你們……」

　　梅茲看著突然大叫起來的尼克，他覺得對方很陌生，在印象中的尼克總是微笑著，非常的親切友善，現在卻很可怕。男孩看著好友緊緊地抱著一家四口拍下的照片，手指用力得都發白了，甚至玻璃碎片都刺進肉裡，依然不鬆開手。

　　「尼克！」他看不過去，手搭上去抓著尼克的肩膀，將整個人翻過來。

　　此時，梅茲才真正的看清楚尼克的臉，他的眼睛都紅了、腫了，臉上的淚行還沒有乾涸，馬上又有新的淚水流下來，眼裡全是絕望的神情。

　　「梅茲！」尼克這才反應過來，他向梅茲伸出一隻手，狠狠力抓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依然抱緊著珍貴的照片。

　　「梅茲，親愛的朋友，你、你知道姬絲他們在哪裡嗎？我、我回來以後找不到人，然後家裡一片混亂，又佈滿灰塵……姬絲在家的話一定會好好打掃，她最愛乾淨的了……」

　　「還有約翰，對，還有彼德，他們這麼小，一定不會自己跑出去玩，是姬絲！我知道了，一定是姬絲把孩子們都帶出去玩了對吧？梅茲，你快告訴我，他們去哪了？」

　　「快呀！梅茲！快告訴我！」焦急不已的尼克，可憐的尼克，他實在忍受不住，不禁大聲吼出來。

　　「噫！」梅茲被嚇壞了。

　　他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尼克，就像、就像瘋了一樣。他很怕，要是現在跟尼克說了，說不定，就真的會瘋掉。

　　「說呀！！！」尼克激動得把他推倒在地上，他的手臂好像有點兒骨折了。

　　「不知道……」

　　「說呀呀呀！」

　　「我不知道！我有一段時間沒有來探望姬絲，幾天前有時間才過來一趟，那時候我和你一樣呀！我們看見的都是一樣的，姬絲不見了，孩子們都不見了！我問了鄰居才知道箱庭政府把發病者都帶走了！」

　　「姬絲他們怎麼可能是發病者呀！」尼克氣得把椅子摔到地上。

　　「那個老爺爺說了，他們都被感染了！孩子們全身發黑，姬絲也差點兒變成了異類，所以都被帶走了，這個小區很多人，都被帶走了！」

　　梅茲覺得自己委屈極了，這段時間內，自己明明也很焦慮不安，他擔心尼克的事，也擔心姬絲三人的事、艾蜜莉阿姨的病、父親的事、那個男人的事、『克洛克』這個病的事，還有，自己的黑斑變嚴重了的事。

　　他明明也有很多事在煩惱著，怎麼尼克就只管向他發洩呢？

　　他明明也想跟別人傾訴的，但這都不是可以輕易說出口的事，原來身邊談心的對象一個比一個虛弱，他早就沒有可以聊天的人了。為了不讓尼克擔心，他已經很努力地照顧需要幫助的人，怎麼就沒有人體諒自己了？

　　梅茲忍不住哭了出來。

　　他一直撐著，最終還是哭出來了……

　　這時候，梅茲才覺得希望自己像個小孩一樣，想要找人盡情撒嬌，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煩惱。

　　他忽然想起了今天，那個男人說的話——你不想見你父親嗎？

　　他想，他現在很想見到父親，很想撲進他的懷裡盡情地哭泣，然後被那從沒有感受過的寬大手掌輕撫著自己的腦袋，有節奏地拍著自己的背部，邊對自己說著沒事兒。

　　尼克聽到後顯然接受不了事實，他看向梅茲的眼神漸漸變得充滿恨意。

　　「為什麼你不幫我照顧好他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他們對我來說有多麼的重要！為什麼！」他往梅茲的方向飛撲過去，舉起雙手想要把那幼細的脖子給掐住。

　　梅茲驚險避過，匆忙之間他拿起手邊的檯燈，抬手便往撲到地上的尼克的頭砸過去，「砰」一聲，尼克的後腦受到撞擊暈了過去。

　　梅茲喘著氣，確認尼克昏過去，自己脫離危險了才放開手上的武器，整個人沒有氣力坐到地上。

　　過了不知多久，梅茲喃喃地唸著。

　　父親，梅茲很想見你……

第二十五章　濃濃恨意

　　一個幼小的身影正在一間破舊的房子裡翻找著，一個角落又一個角落，他不時往後瞄幾眼，確定倒在地上的一個青年沒有醒過來的跡象，才回過頭繼續翻。

　　終於他找到需要的東西，一條繩子。

　　梅茲目無表情地用繩子把尼克的雙手綁在後頭，然後他把人搬到嬰兒車上，可是尼克是個成年男性，手腳皆比小孩長得多了，失去意識的尼克的腿依然跟大地親吻著。

　　梅茲想了想，便把尼克的雙腿屈曲地放在嬰兒車上，就像一個人捲起來睡覺一樣。

　　他推著嬰兒車，走到了樓道的盡頭，看著長長的樓梯的他起了一個乾脆把人直接丟下去的邪惡念頭。雖然很想這樣做，但不行，先不說這是不是犯罪，尼克會死掉的。

　　「小崽子，你又在幹什麼？」

　　梅茲回頭，看見了上次的那位老爺爺鄰居。

　　「老爺爺，你來得正好，請問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我是良好市民。」大概是把男孩剛才的壞念頭，這位老爺爺不禁皺起眉拒絕道。

　　男孩的臉上頓時充滿了紅紅的顏色，快羞死了。

　　「老爺爺，這位是我的朋友尼克，是我上一次問你的那三個人的家人。他跑到這裡來了，情緒有點激動，我就打暈了。他現在身體很不好，所以我要盡快送他回去，但……你看，這樓梯，我一個小孩搬不動……所以，能否請你幫忙？」

　　「你沒有跟他說嗎？」

　　「……沒有，他本來狀況很差，我怕他知道後會病發。」

　　「但他現在知道了。」

　　梅茲沒有說話，對，尼克已經知道了，哪怕他不說……他也會因為太過思念妻兒而跑回家。老爺爺看見他低落的樣子，也不忍心，於是走上前幫忙搬起嬰兒車。

　　他們費力地把尼克搬到地面的時候，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個老頭子跟一個十歲的小孩搬運一個正值成長的年青人，還要加上一架嬰兒車，那實在是太難了。

　　「小崽你還是放棄吧，那人沒救了。」他說著看了看依然昏迷著的尼克，「那小子本來就已經自身難保，半個身體都感染到黑斑塊，現在又受到這麼大的打擊，不到一會兒他便會發病了。」

　　「到時候，你能把人藏到哪裡去了？」

　　「可是，他是我朋友！」

　　「朋友又如何？有時候哪怕是家人，也要捨棄掉，不然下一個被丟到箱庭外面的就是自己！」

　　「老頭子我呢，曾經也有過家人，可是那臭小子總是不安分，做盡各種壞事，打架吸毒走私，得罪的人又多，結果把自己給害了也就算了，還把他媽害死了！你知道嗎？為了那臭小子，他媽到處求情，最後心臟衰竭去了……她最後說的是保護好兒子，我呸，他不配。」

　　「最後，他作死了，我也沒打算為他流下一滴眼淚，我要活下去，只有這樣我才能永遠記住自己心愛的女人。」

　　梅茲隨後跟老爺爺道別，他一邊推著車一邊思考著那些話，那些令人費解又難過的故事。他望著尼克，他知道當人醒來以後，所有事都不能回到過往一般平靜、快樂，而尼克可能很快就會發病，然後被箱庭政府帶走。

　　這陣子，箱庭正嚴厲地捉拿發病者，哪怕只有一絲的關連，可能也會被抓去監禁。

　　要是，要是尼克被發現了，艾蜜莉阿姨會怎樣？

　　她會不會受到牽連？

　　想到這裡，梅茲覺得很害怕，艾蜜莉阿姨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要是失去了她，他又該怎樣活下去呢？

　　頓時，他的手捏緊了嬰兒車的扶手，他猶豫著。

　　艾蜜莉阿姨和尼克，他該如何選擇？

　　梅茲吞了吞口水，或許他應該問自己，他要捨棄哪一個人？

　　最後，這個男孩沒有把尼克送回家，他把尼克藏到一個已經廢棄的小屋裡，那兒距離舊貨櫃區很近，不到五分鐘的路程，但人跡罕至，所以不容易被人發現，也方便了他送食物給尼克。

　　梅茲又把買來的水和食物放到尼克身旁，並把人綁在一根鐵柱前。這樣尼克醒來以後跑不了，又不會餓倒，把事情都弄完以後他馬上跑回舊貨櫃區。他已經跑出來快半個晚上，艾蜜莉阿姨一定很擔心，他要趕快回去。

　　「噢！感謝！親愛的梅茲，幸好你平安無事。」艾蜜莉看到幼小的男孩出現在眼前，不禁輕輕地鬆了一口氣，她衝上前把孩子抱在懷裡。

　　艾蜜莉慢慢感受著男孩身上發出的熱力，確認他還活著，安全地回到她的面前。天知道她有多擔心，這個孩子只有十歲，在寂靜無人的晚上一個人四處跑，萬一他出了什麼意外，她又怎樣對得起把孩子交托到自己手上的妹妹呢？

　　她們兩姊妹，這一輩子最關心的除了對方，就是眼前這個瘦弱卻又堅強的男孩。臨終前，蘿拉可是好好囑咐過自己，務必把這孩子健健康康地養大成人，給他一個快樂的童年。

　　她沒能做到。

　　因為身體從小就很虛弱的自己反倒成為了梅茲的負擔，她毀壞了諾言，那麼至少，請讓她把男孩好好養育成人。

　　「抱歉，艾蜜莉阿姨，讓你擔心了，我沒想到會花了這麼多時間的。」

　　「傻孩子，只要你沒事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她輕撫著男孩的頭髮。

　　「對了，你找到尼克了嗎？」

　　「找到了……雖然說是找到了，但他已經知道了姬絲他們的事。尼克有點情緒不穩，所以、所以我拜托了鄰居們幫忙照顧了，他應該不想離家太遠才對。」

　　對不起，他又說謊了。

　　梅茲內心感到非常羞愧，因為當他把尼克藏到小屋的時候就已經作出了選擇——捨棄了朋友。

　　「尼克也沒事就太好了……只是，他恐怕很難振作起來了。」艾蜜莉嘆了一口氣，對於這個孩子她也感到很心痛。

　　原來幸福快樂的一家四口，就因為一個發病者的緣故造成了他與最愛的家人骨肉分離，那有多難受呢？她沒法想像，當梅茲跟她分開的時候，自己又會有怎樣的心情和痛苦。

　　這一天的深夜，兩個人各懷著不同的心情，慢慢陷入了睡眠之中。

　　第二天清晨，梅茲留下了紙條，跟艾蜜莉報告了自己先去探望尼克後直接回去上班，所以早飯他不用吃了。

　　他的確去找尼克了。

　　當他打開小屋的門時，裡面傳來一陣聲響，「嗯嗯嗚嗯嗯！」

　　「尼克？是我，梅茲，你還好嗎？」他走到裡面的時候，尼克正在狠狠瞪著自己。

　　「尼克，姬絲的事我很抱歉，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他邊解釋著，邊解開堵住尼克口裡的布料。

　　在解開以後，尼克沒有再掙扎，他只是用著令梅茲難以置信的態度來表達自己此刻的情感——不同於以往的熱情、關懷，而是冰冷的、充滿著恨意，就好像梅茲做了一些對不起他的事。

　　事實上，對於尼克來說，這是沒錯的。

　　他原來以為自己的好朋友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妻兒，畢竟那是梅茲，那個勇敢又堅強的梅茲。

　　可是他卻忘記了，這個並不是能和他並肩而行的同輩，而是一個自己一直照顧有加的小孩。尼克覺得梅茲背叛了自己的信任。

　　梅茲看到那個眼神的瞬間忍不住發怒了︰「你憑什麼怪責我！明明是你自己先逃避的，是你自己先離開姬絲和孩子們的身邊的，你說你怕會害到他們，但你卻只管一直躲躲藏藏，不肯露面！」

　　「既然你這麼愛著他們，那怎麼不回去看看他們？留下他們一個勁兒的擔心你、掛念你，嘴上說的好聽的，結果自己上班精神不振、最後連工作都丟了，拿什麼去養活孩子呀？」

　　「你年紀比我大，閱歷比我豐富，能做的事比我多，但你什麼都沒有做！我跟你一樣的，我也要工作賺錢，我也要照顧艾蜜莉阿姨，我還是個什麼都幹不了的小屁孩，但我也有去探望姬絲他們三個，要不是怕你感染的情況更加嚴重，我早就告訴你了！」

　　「我也會害怕的、我也會擔心的、我也會不安呀……當聽到姬絲和孩子們都被帶走了的時候，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可以令他們回來……我想他們回來的。」

　　梅茲大聲地吼出來，也不管外面有沒有人偷聽，比起傷心他更覺得憤怒、委屈。他以前恨不得快點長大成人，希望可以更好地照顧艾蜜莉阿姨；而現在，他卻不想要長大，他只想當過什麼都不懂的孩子，盡情地跟家人撒嬌、耍任性，他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就算是約翰和彼德，他們兩個也有跟尼克和姬絲撒嬌，任性地發脾氣時有父母哄著。

　　這都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尼克靜靜地聽完梅茲發自內心的吼怒以後，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閉嘴。」

　　當下梅茲心變冷了。

　　尼克恨著自己，他不會原諒自己，哪怕他根本沒有做錯任何事。

　　梅茲用力地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上前解開綁住尼克的繩子。當繩子鬆開了以後，他便站了起來，沒有確認尼克的身體狀況，也沒有再多看他一眼，就這樣踏出小屋。

第二十六章　稱呼

　　在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的街道上，一個幼小的男孩單獨徘徊著。

　　這是一條貧民居住的老舊街道，為了生活而早早起來的人們在看到那小小的身影的時候並沒有覺得奇怪，哪怕那個小孩一臉憔悴，下一刻馬上就要倒在地上昏倒過去也好，他們只是瞄了一眼便繼續專注於自己的工作。

　　對於住在這裡的人們來說，是非常平凡普通的情境。

　　每天都有人倒下、死去。

　　男孩所住的就是這種地方，除了為自己的事去抱怨以外，其他事情都毫無關係。

　　當然，偶爾也會有一些心地好的鄰居，像是柏頓太太夫婦。

　　但終究，那只是少數。

　　此時，梅茲也不會想要指望到有人來幫他。他煩惱的事，就算連艾蜜莉阿姨都不能說，在箱庭最底層的人又能如何？再說了，他並不稀罕幫助，他會自己想辦法撐過去的。

　　今天，他還是要到資訊館那裡嗎？那位閣下只是叫他回去，但並沒有叫他不要再去，所以應該還要去上課。想了想，梅茲決定提早到廣場休息一會兒，坐到那兒的長椅上，整個人躺著。

　　就這樣腦袋放空，望著箱庭特制的藍色天空挺好的，他如此想道。

　　梅茲覺得累透了，不想再要思考任何事，不管是尼克的事，還是……艾蜜莉阿姨的事，要是她沒有生病就好了，那他便可以在唯一的親人前盡情地撒嬌。正當他想要合上眼睛，稍微眠一會兒的時候，一把聲音叫住了他。

　　「梅茲．菲普特？你在那兒做什麼？」

　　梅茲往聱音的方向望去，是安烈先生。

　　「早安，安烈先生，你睡得好嗎？」

　　「早安……不對，一大早的你在廣場到底做什麼了？不去多睡一會兒嗎？」是他的話絕對會睡到最後一刻才起來，天知道他有多不想對著上司的臉渡過一天的時間。

　　「啊、我、我今天有事要做，所以起得比較早，結果事情比想像更快完成了，回去的話我怕會吵醒艾蜜莉阿姨，所以就先過來休息了。」

　　艾蜜莉阿姨？安烈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這是梅茲的親人。

　　「跟我進來吧，我幫你跟那邊說一下，看看能不能過來提早接你過去。」安烈招招手，讓梅茲跟著他的後面。

　　梅茲原來想要拒絕的，但安烈先生是好心，不想讓他呆在這裡等太久，所以才讓他跟進資訊館去。無奈之下，他只好盯著那個背影，慢慢提起腳。

　　「艾德大人，那孩子比預定時間來得早了，副館長詢問是否需要現在帶他過來。」希爾接到電話後直接來到艾德的辦公室。

　　「早來了嗎。」艾德聽上去並不意外，梅茲的事隨時都有人跟他匯報，只是剛剛天才亮起來，所以信息來晚了。

　　「大人，還要讓孩子先待在資訊館，時候到了才帶過來呢？」主人看上去有點遲疑，所以他就稍為提出一個建議。

　　「不，帶過來吧。先讓他吃個早餐，告訴傑爾今天他不用來教人讀書了。」

　　「是的。」希爾鞠躬後便退出房間，看上去主人心情還不錯。

　　他邊想邊命人把孩子帶過來，並讓人準備小孩適合吃的早餐，那孩子太過瘦弱，恐怕吃不到容易飽腹的，或者準備一些可可米會比較好？

　　梅茲被帶過來以後就跟安烈道別，跟著傭人走過長長的迴廊，接著來到了一個他從沒有來過的地方——只有在大大的洋房子才會有的餐廳，專門用來用餐的地方。

　　他張大了嘴，這是誰要跟他一起吃飯嗎？還是他要在旁邊看著別人吃早餐？

　　可惜，他錯了。

　　眼前的是專門為了他而準備的食物︰可可米、一碗牛奶、一個小小的圓麵包。剛好是他能吃的份量，令他感到非常好奇，於是開口詢問身旁的傭用，結果對方說只是跟從上司的指示。

　　待他吃飽了，打了嗝，希爾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早安，菲普特先生，請問你是否已經吃飽了？」

　　「是的。」

　　「那麼，請跟我來，大人想要見你。」

　　梅茲很快就來到艾德所在的房間，他看著老管家輕輕敲了敲門，得到允許了才打開門讓自己一個人進到裡面，艾德一如既往的坐在桌子的後方，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沒有在簽什麼文件。

　　待門被關上後，梅茲吞了吞口水，不論多少次他都不習慣跟這個男人共處一個房間內，他發現男人盯著自己後只得開口︰「早安，閣下。」

　　無意義的問候。

　　那個男人的眼神是這樣說的。

　　「聽說閣下有事要見我，請問是什麼事？」

　　梅茲總是在這個男人的面前放低姿態，就好像自己已經臣服於他，有時候他又不甘心受到男人的鄙視而反抗起來，但最終他還是會跟現在一樣，有禮地敬畏著。

　　艾德沒有馬上回答梅茲的問題，他毒辣的眼睛正盯著小男的的身體，不久他竟冷笑起來︰「才一天你就把自己弄得更加淒慘啊。」

　　梅茲聽見了後頓時心跳少了一拍，他是怎樣知道的？

　　「照你現在這進度，不出一個月就能把自己弄死了吧？」男人依舊無情地嘲笑著他。

　　梅茲未能反駁，雖然他今天還沒有檢查過自己的手臂，但他的手腕已經慢慢出現了一點點的黑點，那是黑斑塊出現前的特徵，很快，他右手的手臂就會一整條變成黑色的吧。

　　艾德看梅茲用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用力得要冒出血來。

　　「現在，告訴我，你還記得我討厭什麼嗎？」

　　「……回閣下，記得。」

　　「回答我。」

　　「提問。」

　　「很好……我名為艾德．馮．蒙克斯，是你一直想要尋找的與蘿拉．菲普特有關聯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與母親有關聯的人……他一直想要尋找的是……

　　「這是說……閣下是我的、唔、我的父親嗎？」父親，那個他一直沒敢講出的詞。

　　「你可以說我和你有著基因上的聯繫。」對於被人叫做父親讓艾德不禁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

　　「我討厭無能的人。要是告訴你事實讓你有所誤解的話，那我會讓人準備能消除你記憶的方法。」

　　「至於蘿拉．菲普特，我離開以後就再沒有見過她，所以她到底是何時逝去的我並不知道。」

　　梅茲想問的事不只這一件，他想知道的是，這個他應該稱呼為父親的高貴的男人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他兒子的事；不，或者該問的是既然知道自己的存在，為什麼不來找他呢？為什麼一直放置他在箱庭內苦苦的生活著不管不理呢？為什麼到現在才見自己？為什麼現在才承認？

　　啊，這個男人說了，他討厭無能的人，是因為以前的自己太過無能嗎？

　　梅茲一直一直期待著跟父親見面的時刻，現在卻感到不知所措。

　　不過，現在最想要知道的事是︰「我能……叫你父親嗎？」哪怕再害怕這個男人，梅茲還是想要親口說出來，他想知道是不是可以依靠這個人。

　　「隨你。」

　　良久，艾德才說了兩個字。只是單單兩個字，梅茲卻覺得這是他活著的十年來最幸福的瞬間，一直懸浮的心終於有了可以安放的位置。

　　接著，艾德便揮揮手梅茲退下。

　　這種舉動絲毫不像是父子之間會有的動作，但可憐的梅茲仍沉醉相認的感動之中沒有察覺，他看見艾德讓自己出去，就乖乖地鞠躬離開了。

　　希爾就在房間的不遠處待著，看見梅茲出來以後就帶著人到休息室去了。他的主人並沒有說明相認之後對於小男孩有怎樣的安排，但按照對他的了解，也不必多做什麼無謂的事情，一切依舊便行。

　　梅茲很高興，他高興得把自己的「克洛克」給完全忘記掉，但心情很好的原故，黑斑塊在個下午都沒有擴散開來。

第二十七章　想要親近親近

　　梅茲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興奮難奈地活動著身體，一時往左看看一時又往右轉轉，身體有節奏地舞動著，他實在太高興了，沒想到他真的尋找到一直以來念念不忘的父親。

　　相認之後，他是不是能多跟父親待在一起呢？什麼都不做，單純地看著父親辦公，這一定很讓人滿足不已吧？或者也可以一起吃什飯？晚上必須要回艾蜜莉阿姨那兒，不然她會擔心的……是不是應該告訴艾蜜莉阿姨，他找到父親了？要是可以的話，他也想把艾蜜莉阿姨找過來，三個人坐在一起，那麼就是正式的「一家團聚」吧？

　　梅茲邊想邊笑著。

　　在辦公室，希爾正端著香味濃厚的熱咖啡放到辦公桌上。

　　待梅茲走了以後，艾德又回到了平常的工作規律中，閱覽、簽署、蓋章，明明都是一些雞皮蒜皮的小事，偏偏都是要他一一過目，獲得批準了才能繼續下去的事項，煩得他皺著眉頭顯示不悅。

　　大人心情不美，希爾很無奈，因為他有事要請教大人的方針，比如要如何稱呼那個小男孩？

　　儘管害怕得讓人卻步，他也不得不趁著空隙之際開口問道︰「大人，請恕我僭越，我希望提出一個問題。」

　　艾德聽見後頓了頓，自己的心腹管家一向不多問不多口，所以才比任何人都更能留在身邊辦事，如今竟然一反常態，甚至乎在自己心情不佳的時候問問題？

　　「說吧。」

　　「那個男孩的事，請大人下達有關的指示。」沒錯，希爾沒有用提問來詢問日後對待小男孩的方式，他說的是請示，那就不算提問了，自然大人也不會特別追究自己發出提問的事。

　　「……不需要刻意改變什麼，照著以往行事就可以了。」艾德用手捏了捏眉心。

　　他並不希望因為告訴了梅茲真相而令自己的生活有任何的改變，那真是太愚蠢了，從來都是別人來迎合自己，他沒有為過任何人做出過任何轉變……也罷，故且再看看吧。

　　那個孩子看上去還算聰敏，自己訂下的規則應該會乖乖遵守的。

　　想到這裡，艾德覺得或許可以期待一下，這個孩子能為他帶來怎樣的樂趣。

　　希爾接收到命令後便退出房間，這個指示毫不意外，很有大人一向的風格，他覺得有點慶幸，因為他很尊敬艾德，要是因為一個孩子而受到不必要的影響的話，實在令人惋惜。

　　至於小男孩，現在正待在休息室裡吧。

　　傑爾先生被吩咐過今天不用上課，想必是不會過來了，而現在距離小男孩回去上班的時間尚多，早餐也已經吃了，那不如拿幾本書給孩子先看著磨磨時間？

　　希爾作出決定後便命人拿幾本小孩會看的書過來，自己領著去休息室找小男孩了。當他打開休息室的門，孩子坐在椅子上，兩隻腳前後擺動，看上去非常的高興。

　　「失禮了，菲普特先生。」

　　「呀，希爾先生，你好。」

　　「在回去以前，要先看看書嗎？傑爾先生今天被告知不用過來，所以今天不用上課，還是菲普特先生有另外的打算嗎？」

　　　「那，我能找父、父、父親嗎？我不會吵到他的，就安靜地坐在一旁看他辦公……」

　　「非常抱歉，這是不可能的，艾德大人需要辦理的工作太多了，必須要高度專注才行，只要有人待在一旁都會打擾到他的工作效率。」說完，希爾便強行把手中的書塞到梅茲的手上。

　　梅茲連忙接下，對老管家道謝後不禁有點失落，明明剛與父親相認卻因為對方工作太忙了所以不能輕易見面……但仔細一想，他的父親是個認勤奮的人，所以應該以他為榜樣，好好努力才對！

　　小小的梅茲握著小小的拳頭，抱著書跳回椅子上，翻開來慢慢閱讀。

　　到了上班時間，梅茲依照沒能再次見到艾德，但要工作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心情沉重地坐在車裡。喔對了，由於父親的工作有點特殊的關係，不便公開身份，所以他連艾蜜莉阿姨都要瞞著，這樣的重逢還真與想像中的大不同呢！

　　踏出資訊館後，他悠悠地往工廠的方向邁進，殊不知道他的背後正有一雙狠毒的眼睛盯著自己，那眼神像是恨不得把人拆骨入腹，吃幹抹淨。如果這個時候他回頭一看，就會知道這雙眼睛的主人一點都不陌生，反倒是他原來最親近的人。

　　不過，梅茲沒有回頭。

　　他一心想要快點回工廠上班，跟父親並肩，於是錯失了望著那雙眼神的時機，也不自覺地把自己推進危險之中。

第二十八章　累積的謊言

　　由於不久前和父親相認了，梅茲的心情非常好，動作變以前要快了不少，主管都稱讚他勸力，是工廠所有只工的模範。梅茲得到了稱讚，原來就愉悅的心情變得更加滿足，他恨不得現在就到下班時間，那他馬上便跑回家告訴艾蜜莉阿姨！

　　雖然不能告訴她父親的事，但他可以跟她說被主管稱讚的事呀！反正他現在笑得合不上嘴巴，用這個當籍口也是可行的。

　　「我回來了！艾蜜莉阿姨，你聽我說，我今天被主管稱讚了！」他小跳著到艾蜜莉阿姨的面前。

　　「真的？我們的梅茲真棒！」艾蜜莉聽到好消息，得知乖巧的孩子獲得了認同，開心得在梅茲的額頭上親了一吻。

　　「對了，早上你去看尼克了吧？現在他怎麼樣了？有冷靜下了沒有？」

　　艾蜜莉一邊撫摸著他的後腦一邊問道︰「親愛的孩子，不如你告訴我他在哪兒吧，我到柏頓太太那邊幫忙之前先去探望一下，給他帶一些溫暖的食物，像是蔬菜湯。哦，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他喜歡喝馬鈴薯沙的，我去跟柏頓太太借一些回來吧？」

　　「不、不用了吧？尼克、尼克他心情還是有點低落，應該沒太多食欲。」聽到艾蜜莉阿姨要去找尼克，梅茲心裡嚇了一大跳，為了不被發現，他的臉上努力保持著笑容，就是看上去有點兒僵硬。

　　開什麼玩笑！絕對、絕對不能讓艾蜜莉阿姨和尼克見面的！

　　尼克恨著他，很難說他不會遷怒於艾蜜莉阿姨，她會有危險的。白天他既要去上課，也要去上班，一整天的時間裡他只有四分之一可以陪伴在艾蜜莉阿姨的身邊，太令人擔憂了。

　　雖然說有柏頓太太在，但也不能連累到別人。

　　「孩子，話不能這樣說喔，正因為沒有食欲，先吃點溫暖的食物有助增進胃口。」

　　「艾蜜莉阿姨，你聽我說的吧！尼克的狀況，雖然是冷靜下來了，但有些時候還是會激動起來，我怕他傷害到你，哪怕是無心之失，我們也不應該繼續增加他的傷痛了！」

　　重要的是，他真的怕她會受傷害。

　　「好吧，那我給他煮一些，你幫我帶給他。」

　　梅茲極力的阻止是有效的，不過還是逃不了帶食物的工作……不如就帶到小屋那兒吧？不知道人有沒有離開了？

　　梅茲心裡想道，要是不在的話，會不會是回家了？但早上沒有那麼多時間跑地方呀。

　　不管如何，梅茲在第二天也是早早出門，先是去到廢棄的小屋，找不到了就跑去尼克家的舊小區。房子裡沒有人，也沒有腳印的痕跡，所以尼克是沒有回來了？那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走卜

　　問問鄰居，他們也說沒有聽到這房子有任何動靜，明顯真的沒有回來了。

　　梅茲抬頭看看天空，啊，已經到了上課的時間。於是他又匆忙地跑到資訊館，早上都沒有吃東西，他快餓暈了……上課的時候，傑爾先生看到他乏力的模樣狠狠地皺起眉頭，什麼都沒有說，就讀著書上的字，可憐的男孩一句都沒有聽進去，這課白上了。

　　下課後，傑爾也不聽梅茲講告別的話，直接走出房間。老管家走進來後看見臉色快白得跟死人沒有分別的孩子，他命令準備食物後就到大人的房間去報告了，孩子快餓死了所以稍晚才帶過來。

　　艾德懷疑這小孩是不是很愛折騰自己，不久前黑斑塊急劇擴大，接下來又因為肚子太餓而快死掉，上課時間以外到底都在幹什麼去了？

　　待他看到小男孩站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又覺得男孩笑瞇瞇的樣子有點礙眼，看來是死不了。

　　「要是你連自我管理都不懂的話，那你也不必再到這裡來了。」

　　「是的，父親。因為朋友的事，所以我沒吃早餐就跑出去找人了，結果還是沒找到，然後到上課時間了，我就跑過來了……」

　　「守時是必須的，你應該要算準時間回來。」

　　「知道，我下次不會了，父親。」

　　梅茲的每一句說話都一定會帶上「父親」，他有整整九年的時間沒有叫過這個稱呼，所以他很珍惜，每叫上一次都會令他很滿足。

　　梅茲看父親沒有再說話，那是不是說明現在他要走了？但他不捨得，他想跟父親相處的時間再長一點，不是對話結束了就離開，那只有五分鐘不到的時間，一點都不溫馨。

　　「父親，雖然有點冒昧，但我能請您幫忙找一下我的朋友嗎？他叫尼克，是我之前說的那位受感染的朋友，他不見了……」

　　「找到了又如何？」

　　又是同一個問題！但梅茲再次答不上來。

　　對啊，找到了又如何？尼克失去了最愛的家人，黑斑塊差不多佈滿全身了，儘管自己想要幫忙，但偏偏他最恨的人就是自己……恨什麼了！

　　「沒怎麼樣，就想請父親幫忙照料一下，他的狀況有點糟……」說到這樣，梅茲用力捏了捏雙唇，「可能撐不了多久。」

　　一旦感染到尼克這個地步都是沒救的了，所以梅茲也沒想著讓父親幫忙治療。父親曾經說過「收好你的不安，那你自然能安然無恙。」，但他至今也沒有想明白到那是什麼意思，不安，真的能收起來嗎？

　　「我會叫人去找的，你要回去上班了。」

　　「好、好的，父親！那我先走了！」

　　梅茲忍著想要跳躍的心情，打過招呼後便退到房間外面，把關都關上後，他都不介意管家在旁邊看著，握著兩隻小小拳頭，跳起來無聲地歡呼了。

　　父親記得他要上班！父親記得他要上班的時間！太好了！這是不是表示，他在父親的心中有占到一個位置呢？

　　希爾不明所以地看著小男孩上竄下跳的，想到這可能會影響到大人，伸過手抓著梅茲的肩膀，把他強行帶離這條迴廊。

　　在辦公室裡一向目無表情的艾德，卻默默地笑了起來。

第二十九章　亡命時刻

　　飄飄然的梅茲．菲普特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他是一邊跳著小步一邊

哼起歌來。白天他可以看到父親，晚上有艾蜜莉阿姨陪著，又可以上課學習，上班常常被主管稱讚，這種生活簡直過得不要太幸福了！

　　當然，如果主管願意跟老闆再多說幾句好話，加加他微薄的薪水那就更好了，為了上課他可是強行在主管手上討了延遲上班的時間，晚上再留晚一點收拾收拾。

　　但始終都被扣了薪水，手臂上黑斑塊又回不了過去的大小，他要把艾蜜莉阿姨瞞著過得好苦呀。

　　但這依然沒有影響到這小男孩的元氣，柏頓太太看到他們都變回以前一樣精神，都感到很高興。在男孩上班後，偶爾跟艾蜜莉提起那個年輕可憐的小伙子，只是艾蜜莉都不知道，但梅茲說他過得還可以，那應該是沒沒題了。

　　「晚安，艾蜜莉阿姨！」

　　「晚安，親愛的梅茲。」艾蜜莉每天晚上都會為小男孩送上晚安吻。

　　當他們居住的貨櫃關上了燈以後，在舊貨櫃區的某一角，一個黑色的人影從轉角的轉置走了出來。他或者是她，披著一件深色而且骯髒的斗篷，由於帽子拉得極低，所以在這個深夜中不能看清那個樣子。他或者她微微抬起了頭，望著層疊而上的一個個貨櫃，直到望上了最高的那一個。

　　人影凝視了好一會兒，聽到旁邊傳來一陣喧鬧聲後，伸出雙手把帽子再往下拉，低著頭轉身離開這裡。

　　在某一天，梅茲不用上班，他見完父親以後興高彩烈地回家。

　　驟然發現家裡沒有仕何的聲音……太奇怪了，這個時間，艾蜜莉阿姨應該正在煮午餐才對。今天他出門前告訴了她，自己會在什麼時候會回來的，所以按道理她不可能出門去呀？

　　梅茲用力吞了吞口水，難道有小偷了？他如此地想道。

　　輕輕地推開大門，正值中午的時間，住在最頂層的他們自然不用打開電燈，所以屋子裡面有點暗暗的。

　　他仔細地聽了一遍，沒聽到任何聲音，他邊進房子進大聲喊︰「艾蜜莉阿姨？是我，梅茲回來了！」

　　「艾蜜莉阿姨？你在家嗎？」

　　「艾蜜莉阿姨？」

　　小男孩有點害怕了呼叫了三次，最終在廚房的位置找到了倒卧在地上的艾蜜莉。

　　「艾蜜莉阿姨！」他馬上跑過去，抱起了她，輕輕地叫著她的名字，又用小小的手拍一拍那張面無血色的臉龐。

　　可是不管他如何，她就是不睜開那雙眼睛。

　　該怎麼辦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直好端端的艾蜜莉阿姨突然會暈倒了？是病發作了？都怪他，他減少了上班的時間，買不到足夠的藥，所以艾蜜莉阿姨得不到治療才會這樣的！

　　現在要做什麼？去找柏頓太太嗎？但是、但是柏頓太太可以幫到他們什麼？金錢上他們也是剛好過好一點的生活，要是問他們借來看醫生的話，那也太勉強他們了……梅茲也還不起。

　　那還有誰呢？

　　尼克……這個時候倒是想起他了……

　　梅茲用力抱緊艾蜜莉阿姨，不知所措。此時，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張臉，那個很冷很酷，總是繃著臉，讓人不敢接近。但是現在，他反而覺得那個男人，他的父親是最能讓他依靠的。

　　梅茲很想馬上去找幫手，可是又害怕自己跑出去以後，留下艾蜜莉阿姨一個人。

　　於是，他只得找來繩子把艾蜜莉阿姨揹在身後，慢慢地、慢慢地爬下下貨櫃。他有點害怕被鄰居們看見，特別是柏頓太太，對他們兩個親切無比的柏頓太太要是問起問題來了，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樣回答。

　　幸好，她外出了。

　　一個十歲的小男承受著眾人的視線下，在箱庭最繁忙的時間，由一個破舊的小區走到中心廣場，他的額頭上全是汗水。終於，他走到資訊館的門口，裡面的職員看到他這個樣子都非常的震驚，有的還跑出去幫忙，把艾蜜莉接了過去。

　　「天呀，孩子你這是怎麼了？」

　　「嘿，小姐，醒醒！」

　　梅茲喘著氣，被職員們帶到裡面去，稍為休息了一會兒後說︰「我想找安烈先生，安烈先生在哪？我有急事要找他！」他焦急得抓住了別人的衣袖。

　　安烈聽到事情的來由之後，懵懵地來到他的面前，看到了疲憊不堪的男孩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又往沙發那兒躺著的女性望了望。

　　「這是……怎麼回事？」

　　「安烈先生！安烈先生，請您幫幫我！艾蜜莉阿姨她暈倒了，我不知道她怎麼回事，我、我回到家裡發覺裡面沒有聲音，她在廚房……我沒有錢讓她看醫生，您能幫幫我嗎？」

　　安烈只聽得出一個大概能懂的程度，這事兒無論如何都得報上去啊。他抱起艾蜜莉，讓男孩跟上來，在車上他也不管會不會被罵了，反正是緊急事項，直接往那邊通報了。

　　當他們到達大宅的時候，管家希爾已經在等候著了，他叫安烈把人放在推車上，然後就帶走了。梅茲急得想要跟上去，卻被人拉住了手，他瘋狂掙扎︰「放開我！我要去看艾蜜莉阿姨！」

　　「孩子，你要冷靜下來才能救到她呀。」

　　即使看到平常乖巧聽話的梅茲突然發瘋了，希爾也是一副穩如泰山的模樣，人都鎮靜下來後就命人帶到休息室去了。當人在迴廊的最遠處不見了以後，他嚴肅地望著安烈︰「彿德先生，我想你這次有點過分了。」

　　「對不起，希爾先生，我也為驚動到那位大人的事感到很抱歉。」安烈頂著希爾扎人的視線鞠躬。

　　「事態突然，梅茲揹著那位小姐來到資訊館的時候已經快要脫水，而小姐亦昏迷不醒，我害怕出什麼事，於是就趕緊把人送來了，隨後我會接受懲罰的。」

　　「你先去等候室待著吧，我將那位小姐送到治療室，而孩子也安排去休息室了。我先跟大人匯報一下情況，再向各位發出指示。」

　　艾德接到了梅茲來了的消息不禁皺起眉頭，「希爾，你弄清楚了嗎？」他不耐煩地說。

　　「大人，已經清楚了。艾蜜莉．菲普特小姐因為受刺激過度，血氣翻湧，本來就不太好的身體一下子就承受不住暈倒了，而且她的『異類』已經佔據了上半身的四分之三。」情況不算差，也不算太壞。

　　「嗯。」

　　從現在來看，艾蜜莉．菲普特能不能撐下去倒不是看「克洛克」，而是她本來就患有的疾病令身體衰竭的程度有多大。艾德調來了有關她的醫療病歷紀錄，發覺哪怕這一次沒有病發，估計也剩下半年到一年的壽命。

　　那麼，現在病發了以後，她又能活多久呢？

　　「先讓他住在這裡，給他準備一間房間吧，其他一切照舊。」

　　「是的。」

　　梅茲在此時很想擁抱自己的父親，希望他溫暖的懷抱可以讓他感到一點點安心，但他沒有見他——

第三十章　濃烈的恨意

　　梅茲正在休息室來來回回地轉圈，兩隻小手都握成小拳頭，互相磨擦著，口裡唸唸有詞，皺著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有時候，他會抬起頭來看看掛在白色牆壁上的那個時鐘；有時候，他會拉開門，把頭伸出去左看看右望望，就是沒有看見一個人影。他想過，要不自己跑出去找艾蜜莉阿姨好了，但是，這裡都是長長的迴廊，哪怕自己來了多少次，他都是看不出路來。

　　怎麼辦！

　　他急得要哭出來了。

　　但是萬一走出去以後，有人來告知艾蜜莉阿姨的病情，錯過了更糟糕呀！

　　「嗚嗚、艾蜜莉阿姨……父親……」

　　突然，有人來敲他的門了，他馬上跑過去。平常學習過的禮儀全部被拋諸腦後，拉開門就問道︰「艾蜜莉阿姨怎樣了？」

　　來人是一名普通的僕從，並不知道艾蜜莉說的是誰。

　　「呃……那個，我是被吩咐來帶你去找管家的。」

　　梅茲聽到不是想要的答案頓時洩氣了，但很快他又振作起來，那一定要跟他說艾蜜莉阿姨的事，「請帶我過去！」他用力抓住僕從的衣袖，僕從無奈地得跟著他跑過去。

　　「希爾先生，艾蜜莉阿姨怎麼樣了？」當男孩推開門的時候，希爾不禁皺起眉頭來。

　　「親愛的菲普特先生，我希望你還能記得這兒是什麼地方，要是你將之前學會的東西都忘記了的話，我想你現在最需要的應該是重新學習而不是來這裡。」

　　「很、很抱歉，我有記住的，請、請告訴我，她怎樣了好嗎？」

　　希爾把男孩帶到另一間房間裡，男孩看到艾蜜莉正躺在治療倉裡面，戴著氧氣罩，手上插滿了一條一條的針管，顯示屏上正跳動著他不明白的數字。

　　「艾蜜莉阿姨！」

　　「孩子，你安靜點！這位女士現在很虛弱，經不起任何刺激，如果你不想要在下一秒就看到她沒有呼吸的話，你大可繼續叫。」一名穿著白袍的中年男士在旁邊喝止。

　　「孩子，這是你親人對吧？你都做什麼去了？她的身體狀況本來就很差，你還讓她受刺激了，如果她對你真的那麼重要，那你應該早一點帶她都醫院裡才對。我也不瞞你了，除了原來的病以外，女士身上的『克洛克』也出現了異變，由於情緒出現問題，加劇了侵蝕，她最多只能多活六至七個月，前提是她還能靜養的話。」

　　「怎麼……」

　　「我現在必須去進行報告，所以你不要碰任何東西，她醒了也絕對不要打開倉門。希爾先生，麻煩你了。」

　　艾德所在的辦公室，除了希爾和他的心腹以外，這個地方的的其他都是不知道的。醫生也只得拜託希爾帶路，這個治療室就只剩下梅茲一個人了。

　　他想捉住她的手，但因為治療倉的關係，他不能。

　　他的手緊緊貼著窗門的部分，把頭靠上去︰「艾蜜莉阿姨……」

　　過了不知多久，快要睡著的梅茲聽到一些動靜，那是輕輕地敲著東西的聲音，他睜開眼睛望到艾蜜莉看著自己。

　　「艾蜜莉阿姨！你醒了，太好了！你怎麼突然暈倒了，我都擔心極了！醫生、醫生說你的病情很嚴重，你怎麼都不跟我說，我去多打幾份工呀，我不怕辛苦的，只要你能好起來，什麼我都能做的！」

　艾蜜莉看著激動地說話的小男孩，她很感動也很抱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令這孩子擔驚受怕了多久，她把手掌貼上玻璃，跟小男孩的重疊在一起。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看著孩子哭成這個模樣，她很想笑，可是卻沒有什麼力氣。

　　「呀……」她試著張開嘴巴，發出聲音來。

　　梅茲看到艾蜜莉有話想說，馬上把耳朵貼過去，隨後他只聽到微微的呼氣聲，接著他閉上眼睛，希望可以更清楚聽到說話的內容。

　　「尼克……」

　　「！！」

　　「尼克……找我……他說、你害死了……姬絲和孩子……」

　　「沒有！我沒有！我跟他說了，是黑斑傳染速度加快了，那個小區很多人都出事了，那時候我在忙著，有幾天沒過去，我去的那天人就不見了！」

　　「我跟他說了……但他不相信我……」

　　「尼克說……你答應……照顧……」

　　「我有時間就去探望姬絲他們，艾蜜莉阿姨你是知道的。」

　　「我信……但那孩子……很悲傷很孤獨……去找……吧」

　　「不要……怪……」艾蜜莉太累了，很快就睡過去。

　　身體太虛弱了，梅茲如此想道。但很奇怪，為什麼尼克要跟艾蜜莉阿姨說這些話呢？就算他說了，他是覺得艾蜜莉阿姨會跟他討回公道，責罰自己嗎？不可能吧，只要自己解釋清楚，艾蜜莉阿姨一定會相信自己的。

　　現在，必須去找尼克了。

　　他走出治療室的時候剛好碰見要回去的安烈，他跑過去請求他把自己帶回資訊館，可是安烈拒絕了，未得到那位大人的批準擅自把人帶過來，他已經被罵得狗血淋頭了。如果現在又作出相同的事，他自己就去辭職算了。

　　「求求你，安烈先生。」

　　「我求求你不要求我了孩子，你想回去那你先跟希爾先生給講一下吧，行的我再帶你回去。」

　　安烈無奈地帶著梅茲折返，意外地得到管家的許可，待他把梅茲給送回資訊館後，那孩子跑得飛快的，很快就消失在大門的方向。

　　梅茲先回家了一趟，發覺沒有人回來的痕跡，他又跑到之前放置尼克的地方，最後跑到了他的家。

　　跑去哪了？

　　直到晚上，梅茲氣喘喘地爬回貨櫃裡，打算先休息，明天繼續。在進門前想起，他明天是要去上班的呀，看來只得跟主管申請休息了，錢又要被扣掉……唉。

　　梅茲推開門的時候，燈就亮起來了。

　　一個漆黑的人影倚靠在桌子旁，他把兜帽拉下來，讓梅茲能清楚看到他的臉。他笑笑地看著梅茲露出驚訝的表情，覺得很有趣，但他並不滿足，他對著來人打招呼︰「嘿，梅茲，很久沒見了。」

　　「尼克……你怎麼……」

　　「我覺得你應該問的不是為什麼我在你家，而是我想做什麼。」

　　聽見尼克的話，梅茲衝上前，身子太矮小的他只能把雙手遞高，抓住胸口那兒的衣服，大聲吼叫︰「你為什麼要跟艾蜜莉阿姨亂說話了？她身體不好你不是知道的嗎？你會害到她的！」

　　「……我哪有亂說話了？」尼克一手拍飛那雙手，不悅地說，「那都是事實，是你害死了姬絲，還有我的兒子們的。」

　　「是他們發病了！」

　　「是因為你沒有好好照顧他們，我跟說過的，叫你替我看著他們，結果你竟然……丟下了他們三個人。」尼克兩手握緊了拳頭。

　　「我看你每天去資訊館很高興的樣子呀，去哪兒幹什麼了？就是因為你去了那個不知所謂的地方，又去上班，所以你才不去照顧姬絲了，是嗎？」

　　「我去那兒是有原因……」

　　「什麼鬼原因？那能比得上三條人命嗎？那是我在這個箱庭上的最愛！而你，卻把這些都毀掉了！」

　　「放屁！那都跟你對艾蜜莉阿姨亂說話有什麼關係？哪怕你講的是事實，她不知情！」

　　「當然是……我故意的。」

　　「什麼……」梅茲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前方的那個人。

　　「是你先背叛我的，梅茲。既然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人，那麼，你當然也要為此付出相同的代價才行。」

　　「你！這個瘋子！」

　　「瘋就瘋呀！我還有什麼留戀的？反正這條命也活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變得毫沒理性可言，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會記得了，但在這之前，我要先替我的至愛報仇。」

　　尼克用著極冷的視線看著梅茲，慢慢開口道︰「她比我想像中的要虛弱多了，她活不了多久，梅茲。」

　　說完，他笑了。

　　梅茲覺得自己的血在慢慢變冷，他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冷血無情的瘋子是他曾經最要好、最尊敬的朋友、兄長……現在的他，是個想要殺害艾蜜莉阿姨的殺人犯。

　　「艾蜜莉阿姨……」接著他跑了出去，此時，屋裡傳來暢快而令人無骨悚然的大笑聲。

　　那笑聲在舊貨櫃區迴響著，把所有人都吵醒了。梅茲不管會不會被人攔下追問，他跳過一個一個的貨櫃，跳到地面的時候，他看到柏頓太太往自己望了望。

　　那都不重要了。

　　梅茲不管其他人的叫聲，他只管跑到資訊館，而管家希爾已經在等待他了。

　　「希爾先生，艾蜜莉阿姨沒事吧？」

　　「沒有，是大人叫我在這兒接你過去的。」

　　「父親……我們快回去！」

　　當他再次來到了治療室，艾蜜莉阿姨的臉色比之前看的還要慘白，接著就聽到她問尼克的事。

　　「……瘋了。」想到他做的事，梅茲帶上了恨意。

　　「要、好好……活著……」她留下兩行眼淚，留下了最後的說話，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治療室亦發出一段刺耳的聲音，代表病人正式離去。

　　梅茲大哭起來，他恨透了最後還要害死他親人的尼克！

　　他發誓，就算尼克變得神智不清，變成就無理性可言的怪物，他也要找到人，他不會放過尼克的。

第三十一章　

　　艾德看著這個平常有些怯懦的男孩，他的臉上沒有了以往的戰戰驚驚，眼神也沒有流露出與他會面時會有的期待，在這個男孩的臉上，表露出來的是猙獰。

　　艾德不難想象為什麼男孩會有這樣的改變，就在剛剛，他在箱庭裡最親的人死去了，因為一個他本來很親近很尊敬的人為了報復而作出了極具傷害性的舉動，但可惜的是，那個人並沒有直接或者間接對艾蜜莉．菲普特造成了任何身體上的損傷，所以並不構成犯罪，箱庭的警衛人員無權，也不會接納對他作出拘捕。

　　在他沉默的時候，對面的孩子都在沉默著，甚至沒有抬起過頭看他一眼。

　　「你想要復仇，但你知道該怎樣做嗎？」

　　梅茲聽到復仇兩個字，終於抬起頭來，靜靜盯著他的父親。他的父親那雙眼睛到現在，仍然是一片寧靜，好像沒有情緒一樣。

　　他以前也是這樣的嗎？梅茲如此想道。

　　「請父親告訴我，該怎樣做。」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找到尼克，哪怕對方已經不在乎任何東西了，他也要人付出代價。

　　「我可以替你把人抓回來，之後，是你的事。」

　　「能……找得到嗎？」

　　「你是想要我把話說三遍嗎？」

　　「非常抱歉，父親。請把人給抓回來，我會自己處理，不會麻煩到你的。」他最討厭別人問問題了。

　　「先回房間休息吧，工廠那兒你不用再去了，待會人帶回來了，我會叫希爾通知你。」

　　「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父親。」梅茲彎腰行禮後，直接就退出房間了，為了接下來的事做一個準備。

　　「希爾，把那個人捉回來，放在拷問室後梅茲來接手。」

　　「是的，大人。」大人終於是記住了那孩子的名字了，那是不是說明，那孩子愈來愈合乎大人所期望的那個樣子呢？

　　不用一天的時間，梅茲便得知尼克被捉來的事，但管家說太晚了所以明天再進行交接。這也正好，他也要好好思考該用怎樣的態度來對待尼克了，但先打上幾拳再算吧？失去至親的滋味他體驗到了，尼克的目的成功了，但尼克的妻兒會出事不應該算在自己身上，而艾蜜莉阿姨的死才是。

　　第二天。

　　梅茲深呼吸了一口氣，打開門的後面坐著的就是尼克，作好心理預備後推開門見到的卻是一個黑不溜偢的傢伙，簡直讓人難以相信這就是他認識的尼克。

　　「嘿，尼克，我們又見面了。」

　　「呵呵，所以呢？雖然我不知道你用什麼手段把我抓來，但不要緊，看你的樣子，艾蜜莉死了？」

　　梅茲衝上前就是一拳。

　　「嗚嗯，哈哈……哈哈哈，你嚐到了嗎？失去至愛的痛苦！」

　　「艾蜜莉阿姨對你一直很照顧，你就忍心……」

　　「別搞錯，我可沒殺死她呀！是她自己受不住刺激吧？」

　　「那要是真的怪責起來，那不是你的錯嗎？我親愛的梅茲，是你忽略了她的身體，光顧著自己——這就是結果啊。」

　　「你也先別生氣，雖然我是很想看到你氣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但還是有一件事我要先告訴你。」看見梅茲想要再揍自己一拳，尼克馬上就用說話阻止了，他笑著慢慢再道開口。

　　「艾蜜莉的病情，可是有人跟我講了，我才知道的，你猜，那個人是誰？那個人又想要做什麼呢？呵呵呵。」

　　「是誰！」

　　「派來的是，自稱是你父親的手下。」

　　梅茲瞬間就安靜下來了，怎麼會是……父親？沒錯，一定是尼克在說謊，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多麼的渴望找到父親，想要一家團聚，所以這是用來氣他的！

　　「你不相信也沒關係，反正，你聽了，就行。」

　　「現在，隨你怎樣做吧？」尼克感覺到很痛快，雖然變成這個副鬼樣子，可是他報仇了！他替姬絲和孩子們報仇了！姬絲，有看到嗎？很快，很快他就會來找他們，等著。

　　梅茲很悲傷，除了這種感情，他連一絲的憤怒都沒有留下來。

　　「請把他送過去絞刑室吧。」

　　這個房間和用途是父親告訴他的，原來是想著不要弄髒了自己的手，但他對尼克早就感到絕望了，所以他產了很惡毒的想法——他想要尼克的屍首支離破碎。那個地方，就像一部大型的攬拌機一樣，連人的骨頭都能輕易攪碎，放在以前，梅茲不敢想，現在他只覺得是一種解脫。

　　「希爾先生，我想要找父親。」

　　「當然，大人正在等你。」

　　梅茲走進父親的辦公室，他看著仍在平常地辦公的那個男人，很陌生，或許他們從來沒有熟識過。

　　「父親，感謝你叫人把尼克帶來給我，事情都解決了。」他說的話都在顫抖著。

　　「或許，你還有事情要跟我說吧。」

　　艾德停下了簽寫的動作，放下了筆。隨後，他用冰冷的眼神對著梅茲說︰「你覺得你自己又活多久？」

　　梅茲吞了吞口水，艾德卻接著說︰「雖然看上去很平靜，內裡已經亂七八糟了吧。我跟你母親確實曾生活在一起，很快我便離開了，對於有了一個兒子的事我還是你來資料館的時候才知道。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她和你是生是死跟我沒有太大關係。」

　　「讓人教你讀書寫字，那是因為我受不了你太蠢，一時興起。至於你那個朋友……叫什麼來著，不打緊，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引起了我的興趣，我一直留意著，然後我告訴了他妻兒的事，馬上就崩潰了，然後到你。」

　　「為、什、麼？」梅茲哭了。

　　「打算做個實驗來看看而已，整個箱庭都是實驗場，你知道嗎？外面確實是充滿著『克洛克』，但解決辦法早就有了，我亦跟你說了。而你，所有行為都像預期中的一樣，艾蜜莉．菲普特死了你就會崩潰，不管是情緒，還是你身上的黑斑塊。」

　　「我名為艾德．馮．蒙克斯，是其中一個管理著「箱庭」這個實驗場的家族管理人，在管理者們生活的地方，已經沒有『克洛克』種瘟疫了……現在，告訴我，殺死了你的那位朋友，你有什麼感受？」

　　「……沒」他什麼都感受不了，他只剩下悲傷了。

　　「那你又在做什麼。」

　　「我……在哭。」

　　「因為親人死了，而不是殺死了你的朋友？」

　　「是……不是……」還因為他竟然對於父親來說，只是一個實驗。

　　「你想要活著嗎？」

　　梅茲沒有回答。

　　他想要活著嗎？在這個實驗場裡，他最親的人和最尊敬的人都不在了，他活著，然後繼續被圈養嗎？這種人生，他不要。

　　那麼，他應該要去死嗎？

　　艾德並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他不耐煩的一把捉住梅茲的手，衣袖往上一捲，露出了那條比黑炭還要黑的手臂。

　　「如果你想死去，那也快了。」梅茲身上的黑斑塊早就佈滿了上半身。

　　死……很快他就要死了，被這個該死的『克洛克』，被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疾病殺死。死了，一切都解決了……可是，他並不想死，失去性命這種事情他從來沒有想過，他以為，自己會過著很苦很苦的生活，然後跟艾蜜莉阿姨過著貧困而快樂的人生。

　　誰會想到現在這樣子的？

　　「不！我不想死！」現在就死去，帶著怨恨離開他不甘心！

　　「那麼，你最好先把黑斑壓抑住，然後把所有的感情抹殺掉。」

　　任何能讓心情起伏過大的負面情緒都會成為「克洛克」成長的食糧，感情是相對的，有快樂才有悲傷，有甜蜜才有痛苦，這都是人生來就有的，那麼，只要讓感情都抹消掉，「克洛克」便不會影響到身體。

　　這就是，艾德這麼冰冷的原因，因為對於他來說，可以動搖到他的情感是不在存的，哪怕遇上了梅茲的母親也不會沉溺於愛情，因為那只是「一時興起」，沒有價值可言。

　　很過分，很冷血，很無情。

　　艾德生活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不論對他父母，還是對他自己，這才是正確的活著。

　　梅茲瞬間懂了，要是他就這樣死去了，眼前這個男人也不會為他留下一滴的眼淚，只會無情地轉身，繼續辦公。

　　雖然聽上去很殘忍，梅茲卻覺得很安心很平靜。

　　因為這樣就不會受到傷害，也不會害怕「克洛克」受到情緒的變化而加劇了侵蝕——那就可以活著。

　　為了活下去，他要殺死自己的心。

　　「很好，當你完全做到了，你就可以來跟我住在一起，作為家族的繼承人。」艾德看到梅茲逐漸平復下來後，不禁讚揚道。

　　感情，是不需要的。

　　當所有人都失去了感情的時候，這個沒有人情冷暖，只會顧著自己，不理他人死活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末日。

　　「克洛克」就是殺死人心的末世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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