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 AIKEN 文學大賞 ──「末世瘟疫」 - 寄生碼 Parasitism

這段代碼就像寄生蟲一樣植入你的大腦，慢慢的讓你遺忘生為人的溫度。

01.

　　「記者所在位置是首都的忘川畔，今日凌晨此地發生一起投河自盡事件，居民描述這位老人前幾年失去至親而陷入憂鬱，但前一陣子因為AI的虛擬陪伴而有所改善，沒想到卻依然發生這種憾事…」

　　警局內電視機傳出刺耳的白噪音，而原先播報著新聞的畫面也只剩一片雪白，攤在座位上的江鎧叼著虛擬菸，不耐煩的敲了敲老舊的遙控器，才順利結束惱人的雜訊。

　　「都22世紀了，警局內的設備依然這麼破…」江鎧將遙控丟到桌上。

　　「沒辦法，畢竟政府把錢都砸在發展AI，哪有多餘的經費能夠給我們小小警署。」余樂哈哈笑了一聲。「對了，你今天早上去現場，有發現什麼可疑的點嗎？」

　　「倒沒有，應該單純就是自殺。」

　　「不，我覺得有一件事很可疑。」一旁默默打字的趙梃突然出聲。「就是居民說老人在凌晨曾在路上大聲的自言自語。」

　　余樂托著下巴，望向對面的趙梃，而江鎧也熄了虛擬菸，盯著趙梃等他接下去說。

　　「如果要自殺的人，會想讓大家知道，好讓大家阻止他嗎？」趙梃依舊看著眼前的桌機螢幕，手指快速的敲著鍵盤。

　　「不過調監視器的確沒拍到其他可疑人物，所以發出大聲響確實頗奇怪。」余樂用指尖滑動面前的投影，將監視器畫面移除。

　　「對了趙梃，你什麼時候才要去植入『淚』啊？好不容易上級終於願意嘗試新科技，你卻不願意使用。」江鎧走到趙梃身後搭著他的肩。

　　「我…不太相信AI…」趙梃停下打著字的手指，低頭緩緩說道。

　　「這是趨勢…」

　　江鎧話還沒說完，警署中的警報便響起，所有警員進到戒備狀態，而接到通知的警員滿臉慘白，告訴大家：

　　「首都的中心區傳出，約100名小孩及老人集體跳下首都大廈，造成…底下圓環交通堵塞…」

　　聽完消息，警署中的人無一不感到錯愕，在慌忙當中，余樂解鎖手中的虛擬板，調查關於死亡老人與小孩的資訊。

　　「他們是首都收容機構的孤兒與獨居老人，今天到大廈是舉辦同樂會，沒想到竟然發生這種事。」

　　「集體跳樓？我記得大廈的頂樓是不允許外人進出，怎麼跳？」

　　「據監視器畫面來看，是他們一直拿手邊的東西撞擊玻璃，擊碎後一窩蜂地跳下去。」

　　余樂轉頭看向身後的江鎧與趙梃，等待他們的回覆，但兩人只是蹙緊眉頭，沒有想回應的意思，余樂只能默默的轉回去，成為全隊靜默的一分子。

　　現場十分混亂，血肉模糊的衝擊不只是視覺，連嗅覺也肆意侵占，滿地的碎玻璃讓不少行人受傷，甚至被墜落的屍體壓死，車道早已被救護車塞的水洩不通，也有不少人因為受到嚴重驚嚇，而無法回神，只能癱坐在地，一直哭泣。

　　趙梃三人忍著嘔吐的反應，拉開封鎖線進到事發現場的樓層，發現此處除了被掀倒的桌椅，還有不少烏托邦公司的陪伴者，垂頭喪氣的低著頭，讓見狀的三人不禁感嘆情感加入AI的成功，或許樓下那些亡魂，生前唯一的親人正是這些陪伴者，而他們也是陪伴者唯一的親人。

　　「這些陪伴者是不是要清除，不然很難檢查現場。」余樂指向聚集在破窗前的陪伴者。

　　「嗯…到時候帶回署裡，分析陪伴者的記憶看能不能發現集體自殺的徵兆。」趙梃掏出口袋的按鍵式手機，撥了通電話通知資訊偵查組。

　　江鎧戴上手套，走向一旁放滿自助餐點的長桌，夾起一小部分放在夾鏈袋裡，重複了好幾次直到所有的菜色都有樣本能夠檢驗。「聽說如果菜色含有重金屬，會導致人體產生自殘傾向。」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很難想像有誰對孤兒和老人如此憎恨。」余樂站在江鎧身邊沉思道。「會不會是恐怖攻擊？」

　　此時打完電話的趙梃站在余樂和江鎧身後，疲倦的出聲。

　　「首都邊陲有個施工中的歐特公園，那裡有住宿生在半夜集體自縊身亡…」

　　余樂和江鎧十分不解的轉頭，而趙梃從側背包中拿出平板，打開案發現場的照片遞給兩人，枯瘦的枝椏配上塵土飛揚，一條條的麻繩布巾垂吊在上，繫著斷氣之人搖搖欲墜，趙梃按了按眉心開口。

　　「至少這次有生還者。」

　　「那我們先回去整理一下狀況吧。」

　　江鎧收拾採集的樣本，和趙梃、余樂迅速的回到警署，向署長報告現場的狀況。經過一整個上午的忙碌，政府不得不重視這起事件，下令徹查是什麼原因導致集體自殺，但是令人感到挫折的是，並沒有在任何一個樣本或是大體中，找到足以影響大腦的物質。

　　「你們認為會是邪教嗎？不是電影中都有邪惡教主要信徒殉教嗎？」余樂用筆敲了敲頭殼。

　　「不知道，這得要查一查死者生前的行蹤才能得知。」江鎧煩躁的抓了抓頭髮。

　　「我去問問資訊偵查組的組長，有沒有什麼發現。」

　　趙梃打了通電話給偵查組，但對方卻沒有接電話，趙梃心想也許對方現在正焦頭爛額，畢竟數以百計的陪伴者被送去要資料分析，再怎麼說也是個大工程，正當趙梃收起手機時，鈴聲便響了起來。

　　「趙梃，你打給我有什麼事？」對面一道慵懶的男聲說道。

　　「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早上的大廈事件調查的怎麼樣了。」

　　「唉…陪伴者不願意讓自己的記憶被窺視，紛紛把自己格式化了…」對面無奈的說。

　　「稘宙，你有辦法復原嗎？」趙梃試探的問道。

　　「現在有兩個方法，一是去烏托邦公司請求雲端紀錄，另一個就像你說的，我要挑燈夜戰的復原幾百個記憶。」

　　「那我明日去和烏托邦交涉看看，你再努力一下。」趙梃將烏托邦三個字寫在行程表上。

　　「嗯，那我掛了」

　　不等回應對面便斷了通話，而趙梃把剛才獲得的資訊轉達給江鎧和余樂，只見余樂開始整理要帶的資料，而江鎧則是開始動手寫申請書。

　　「沒想到居然要和烏托邦公司周旋，這可是件難事，畢竟事關隱私。」余樂憂心的說道。「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配合。」

　　「以防萬一，我先申請了搜索票。」江鎧拿起剛才寫的申請書。「不過陪伴者竟然集體格式化，這和集體自殺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嗎？」

　　突然三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一陣不安的情緒竄流在彼此之間。

　　「該不會…這件事和烏托邦有關吧。」余樂試探的開口。

　　「不知道，但是現在唯一的線索指向烏托邦，還是得去一趟，不管他們配不配合。」

　　趙梃背起掛在椅背的側背包，手中操作著按鍵，不久後按出傳送，甫與余樂走出警署，便收到回信，信中回覆：

　　「這是個有趣的聯想，或許真的有所關聯。」

　　趙梃沉思了一晚，隔天一早便坐上警車的副駕駛座，準備前往烏托邦，一個由AI徹底掌控的高科技企業。

02.

　　烏托邦，一間囊括全球通訊與科技發展的公司，致力於發展腦波傳輸與情感AI，近年來急速竄升成為全球企業，推出了所謂陪伴者的情感AI，陪伴者透過記憶重建，讓孤苦伶仃的人能擁有像過去一般，有家人陪伴的生活。

　　「而最近推出的產品就是奈米晶片『淚』，能夠用眼球定位，更準確的將腦波導到特殊裝置，實現更迅速且貼切的裝置使用。」

　　歐稘宙一邊看著觸控介面上關於陪伴者的敘述，一邊聽著助手簡介烏托邦的事蹟，語畢後助手拿著虛擬板站在歐稘宙身後，準備紀錄即將交代的事項。

　　「烏托邦真是間不得了的公司。」歐稘宙簡單總結了獲得的資訊。

　　「不過最有爭議的不是它的產品，而是它的組成。」助手看了一眼手中的虛擬板。「烏托邦是一間完全由AI掌握的公司。」

　　「是他吧。」

　　歐稘宙將眼前觸控介面的文字轉為一個影像，而影片中放映著當初烏托邦推出「淚」的產品公開記者會，畫面上是一潔白而寬敞的大廳，環繞四周的是大扇的弧面落地窗，而填滿空隙的是一臺臺攝影球及投資人，原先嘈雜的環境因為臺前一位虛擬人的出現而寂靜，這人便是烏托邦的核心AI，名為無恙。

　　「沒錯，他確實都以一個成年男性的形象出現。」助手回應。「而且他也是第一個擁有情感的AI。」

　　「你先去休息吧，復原格式化的陪伴者應該讓你筋疲力盡。」

　　歐稘宙微笑的看向身旁的助手，而助手微微點個頭便離開資訊偵查所。歐稘宙再次看向觸控介面，半晌沉思之後，便打開一個人的個人資訊，那正是無恙的製造者一趙頫。

　　警署得知趙梃和余樂前往烏托邦，便派遣長期代表警方和烏托邦交涉的陌曦前去協助，當趙梃和余樂抵達烏托邦時，陌曦已經和烏托邦的職員AI開始討論，兩人趕緊上前。

　　「你好，我們是首都警署的員警，我是余樂，他是趙梃。」余樂簡單介紹了身份。

　　「我是陌曦，警中心AI合作組組長。」陌曦微微點頭。「而這位是代表烏托邦的職員AI。」

　　「你們可以稱呼我為S30。」

　　趙梃禮貌性的和S30握個手，三人便隨著S30的帶領進入烏托邦的領域。

　　「我聽陌曦小姐說明過了，你們警方是想獲得陪伴者的記憶是吧。」S30確認般的問道。

　　「是的，希望貴公司能提供協助。」趙梃恭敬的回答。

　　「我們能理解警方，但是礙於陪伴者自身的隱私權，我們可能不能提供記憶。」S30平穩的表達公司的立場。

　　「他們不是只是機器人嗎？有什麼關係？」

　　余樂話音剛落，便受到來自陌曦眼神的指責，而過了一陣尷尬，余樂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

　　「抱歉，剛才余員警那番話不是有意的。」陌曦率先圓場，打破寂靜。

　　「不會，我們烏托邦的立場是擁有情感的陪伴者，與人類一樣都是擁有自主權的個體，因此不能任意侵犯。」

　　S30大方的接受道歉，呼叫了C10泡三杯咖啡及帶著盒子進來，而趙梃似乎心不在焉的看著地面，直到S30叫了他的職稱才驀然回神。

　　「趙員警，你是創造者趙頫的弟弟吧？」

　　S30用一貫的機械語氣問道，不等趙梃回應，便逕自說了下去。

　　「收到核心的指示，因為您的身份特殊，烏托邦願意提供陪伴者的記憶音檔。」

　　趙梃尚未反應過來，余樂和陌曦驚訝的望向趙梃，就在余樂想向S30表達謝意時，S30接著說道：

　　「條件是趙員警，您必須接受『淚』的植入手術。」

　　這下被盯著的換成是S30，而趙梃只是疑惑的蹙著眉。

　　「為什麼條件是我要接受『淚』，這和我的身份沒關係吧？」

　　「是啊！雖然這不是什麼問題，但是請貴公司給一個解釋。」陌曦條理的提出自己的要求。

　　「並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畢竟現在全球98%的人口都已經接受了『淚』，但身為創造者弟弟的你卻遲遲不願接受，敝公司認為這有些不妥。」S30直截了當的說道。「如果不願意接受，那就只能說聲抱歉了。」

　　「這應該沒什麼好考慮的，是吧趙員警？」陌曦用銳利的眼神示意趙梃，眼底毫無拒絕的空間。

　　「好，但是請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趙梃直視S30。

　　「沒問題，那麼音檔你們就拿走吧！」

　　S30將桌上的盒子推向趙梃，就在趙梃要將盒子收下時，S30猝不及防的壓住盒子，嚴肅的說道：

　　「請您務必信守承諾。」

　　語畢將放在盒子上的手拿開，趙梃點頭後將盒子收入側背包，而S30帶領三人走向大門，微微欠身目送他們離開。三人搭上警車後，趙梃便將音檔遞給後座的陌曦，而陌曦也拿出虛擬板準備解析。

　　「音檔沒有問題，但烏托邦只提供事件前一天的記憶，所以可能無法追溯太多死者生前的行為。」陌曦流利的操作著虛擬板。

　　「先寄一份給資訊偵查組吧，資料分析應該需要一些時間。」趙梃轉頭看向陌曦。

　　此時余樂頻頻往趙梃方向看，而趙梃也注意到余樂的目光，雖然趙梃知道余樂心中的疑惑，但卻不想解釋，所以沉默的撇過頭，望向窗外。

　　「是因為趙頫是你哥，所以才不喜歡AI嗎？」余樂還是問出口。

　　「嗯。」

　　趙梃用一個字打發了問句，而陌曦在後頭補充了一句。

　　「你哥確實是個天才，創造了劃時代的發明。」陌曦將音檔點了送出。「只是令我不解的是竟然選擇隱居，然後放任AI掌控自己的公司。」

　　車上的人聲只停留在陌曦似問非問的語句，而趙梃拿出手機，不停的按著訊息，按出傳送後本想瞇起雙眼小憩，順便思考S30那熟悉的聲線，但回信提醒打斷了趙梃的計畫。

　　「醫療組回覆目前歐特公園生還者沒有大礙，只是還在昏迷。」趙梃把訊息讀了出來。

　　「我找時間去了解一下情況。」余樂回覆道。

　　「對了，這是『淚』的裝設器，你再找時間裝吧。」

　　陌曦從隨身包中拿出小滴瓶，裡頭有一堆液體，而奈米晶片「淚」就在其中，「淚」的普及率高，有一部分也是因為其設置方法毫無難度，只要將那液體滴入眼窩，晶片就植入完成了。

　　趙梃將小滴瓶接過來放進側背包，剛好余樂也將車駕駛到了警中心，陌曦向前座點了頭便下了車，而趙梃思考一會後也下了車。

　　「我去歐稘宙那一趟，你先回警署吧。」

　　推開警中心的大門，只有一說不上的嚴肅瀰漫其中，員警們的桌上都擺滿文件，不知道是陳年懸案，還是近日發生的事件，但能確定的是絕對非常難偵破。

　　趙梃熟門的走向五樓的資訊偵查所，而在走廊上資訊面板的一則新聞，吸引了趙梃目光。

　　「全球無預警停電，烏托邦1小時內市值蒸發100萬。」

　　在此同時，趙梃的手機收到一則附帶檔案的簡訊，寄件人的位置顯示伊甸園，但當趙梃打開訊息卻是一大串亂碼，正當以為是垃圾簡訊而準備刪除時，眼角瞥見亂碼中唯二的漢字，拼起來竟無比熟悉。

　　「這是…哥哥？」

03.

　　趙梃看著手機上顯示的趙頫二字，心臟疾速的跳動，當趙梃回過神時，手已經不自覺地敲著歐稘宙研究室的門，一聲請進從室內傳出，這才讓趙梃的心思回穩了幾分。

　　「趙梃？你怎麼過來了？」

　　轉過身的歐稘宙饒有興致的看著趙梃，而趙梃緊握著手機坐在歐稘宙的身邊，恍神的看著觸控介面。

　　「剛離開烏托邦，送陌組長回來警中心。」趙梃回答道。「我…收到了一則亂碼。」

　　趙梃將手中的訊息點開遞給歐稘宙，歐稘宙在看完之後皺緊眉頭，將簡訊傳到自己的介面上，開始運算解密。

　　「這是用滿複雜的加密方式，解密需要一些時間…」歐稘宙語帶保留的看了一下趙梃。

　　「趙頫是我的哥哥。」趙梃無力的說道。「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沒把這則亂碼當成垃圾訊息。」

　　「原來如此。」歐稘宙把手機還給趙梃。「有一件事很奇怪。」

　　趙梃疑惑的看著歐稘宙的側臉，而歐稘宙緩緩呷了一口手上的咖啡，接著手指向介面上的訊息。

　　「你不覺得，趙頫兩個字就像是刻意引導你去解密嗎？」

　　「這…」

　　趙梃微微愣了一下，接著往後靠上了椅背，沉默不語的回應顯示了趙梃的無所適從，歐稘宙見狀便轉移話題。

　　「挺訝異烏托邦願意交出音檔。」歐稘宙在介面打開一連串的檔案。「畢竟事關烏托邦一直以來重視的AI人權。」

　　「我們做了交換。」

　　歐稘宙正在打字的手頓了一下，才緩緩的轉過頭。

　　「烏托邦希望我植入『淚』。」

　　「『淚』的隱私保護一直是個問題，就算撇除不談，植入後的安全性也有待商榷。」歐稘宙將咖啡一飲而盡。「我也沒植入。」

　　「對了，陪伴者的記憶復原的如何？」趙梃把椅子往前拉，坐直身子。

　　「目前最多只能修復事發一日前的畫面，其他已經徹底刪除了。」歐稘宙托著下腮，看向介面。

　　「無妨，這樣剛好可以配上聲音去調查，辛苦你了！」趙梃用手拍了拍歐稘宙的背。

　　歐稘宙起身去泡壺新的咖啡，而趙梃拿出手機再次端詳那封亂碼簡訊，看著發送地點伊甸園，往事似乎一點一滴的浮現在腦海，那時趙梃和趙頫夫妻三人待在小研究室，趙梃努力的準備員警考試，而趙頫則和妻子宥旻著手研究如何讓AI也擁有感情，趙頫曾說：

　　「人類的起源在伊甸園，那這間小研究室，便是AI人性化的伊甸園了。」

　　那時的生活如此平凡，願望卻如此不凡，誰能想到在未來竟真的一一實現了。

　　「你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歐稘宙手中拿著兩杯熱騰騰的咖啡，馥郁的香氣充斥著整間研究室，歐稘宙回到座位時，正好看見趙梃看著介面放空，自從認識趙梃以來，很少見到他如此手足無措。

　　「沒什麼…」趙梃掌心揉著雙眼回神。「對了，這次事件你有觀察到什麼特別的事嗎？」

　　「事件接連的發生，陪伴者陸陸續續的被送來，根本無暇去關注現在的案件進度。」歐稘宙放下手中的咖啡，搖著頭。

　　「我感覺…這次事件似乎和烏托邦有關。」

　　趙梃將手中的咖啡沾了一口便放回桌上，此時觸控介面上傳出刺耳的高頻音，而後顯示解碼中止，停在畫面上的文字剩下：

　　「請用『淚』確認身分。」

　　趙梃和歐稘宙面面相覷，這封訊息顯示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封未知簡訊確實是有目的性的寄給趙梃。

　　「沒想到，竟然用這種方法催促我植入『淚』。」趙梃無奈笑了一下。「好奇心害死一隻貓啊…」

　　歐稘宙原本想勸阻趙梃，但看著趙梃莫名愧疚的眼神，便不忍打斷趙梃的動作，趙梃拿出陌曦給他的小滴瓶，深吸一口氣後，將小滴瓶內的液體滴入雙眼，趙梃緊閉眼瞼幾秒，只見一道藍光在雙眼發亮，俄頃後便恢復原狀了。

　　趙梃看向眼前的觸控介面，介面上的文字已經改變，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駭人的消息。

　　「我被軟禁了。」

　　歐稘宙坐在駕駛座，副駕是正在打電話的趙梃，這輛車的目的地是在前幾天發生投河事件的忘川町，不久前接到江鎧的電話，說是發生了大規模的火災，不少居民命喪祝融。

　　據現場員警調查，似乎是因為町內神職人員沒有注意到火星點燃，只是令人疑惑的是，大白天的難道沒有其他人發現嗎？

　　「現場有許多缺氧昏迷的居民，正送往醫院。」趙梃將手機關上，看向歐稘宙。「不會又是集體…」

　　歐稘宙抿著嘴唇，微微頷首表示認同，見狀的趙梃頭疼的嘆了口氣。

　　「關於軟禁的事…你有辦法聯絡到你哥嗎？」

　　歐稘宙想起方才來不及討論的加密求救信件，想知道趙梃接下來的打算，而趙梃無奈的看向歐稘宙。

　　「自從九年前我就和他失聯了…」趙梃微微哽咽。「也許只剩宥旭他能聯絡上。」

　　「宥旭？」

　　「他是我大嫂的弟弟，也是後來和哥哥一起完成無恙的工程師。」

　　趙梃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為了掩飾臉上的表情而看向窗外，歐稘宙見狀知道趙梃不願多談此事，便不再追問下去。不知不覺警車已經抵達忘川町，趙梃下車後便示意歐稘宙可以先回警中心。

　　趙梃與江鎧會合，了解了現場的狀況，而這時趙梃口袋震動，打開手機後發現是一通未知號碼的來電，趙梃不疑有他的接起後，對面的聲音令趙梃不敢置信。

　　「喂，是趙梃嗎？」

　　對面低沉的聲線讓趙梃眼中浮現當年陽光的少年，曾經他們是很好的朋友，怎知後來卻物是人非。

　　「還記得我吧…」對面似乎不敢確定的補充一句。「我是林宥旭。」

　　「我知道…你怎麼會聯絡我？」趙梃試探的問了一句。

　　「你有時間能和我見一面嗎？」

　　「是可以，不過是發生什麼事嗎？」

　　「敘舊，行嗎？」

　　趙梃發現林宥旭似乎沒有多餘的耐性和他對話，只是迫於某種原因必須撥打這通電話。

　　「可以。」

　　趙梃簡單回應後，對面便掛斷了電話，聽著通訊被切斷的聲音，讓趙梃久久無法回神，拿下手機後才發現，林宥旭傳了一封簡訊，內容是後天見面的地點，趙梃已讀後便收起手機。

　　「怎麼了？是警署打來的嗎？」江鎧搭上趙梃的肩。

　　「不是。是以前的朋友打來的。」

　　趙梃看了看天色已晚，忘川町的火光已被撲滅，只剩淡淡的焦味溶在落日餘暉，所有的警員準備撤退，而拉上封鎖線的後方，是曾經此地的信仰中心，如今已成殘垣破壁，那些被神怒犧牲的信徒，又該何去何從。

　　江鎧把方才余樂傳來的監視球畫面看了一遍，臉色瞬間變得不對勁，因為畫面上發現在火災前神職開始自言自語，似乎是在祈禱，後來像是被神附身一般激動的揮動雙臂，無視了火苗的延燒，只是奇怪的事情是，並非只有神職被神寵幸，而是整個忘川町，都在火神臨幸下，癲狂的手舞足蹈。

04.

　　晨曦從百葉窗的縫隙透出，落在擺滿資料的推車上，一旁等待還原的陪伴者，正一具具擺在一隅，樣貌有些狼狽的歐稘宙，正疲倦的在座位上打個小盹，壓抑的氣氛與日俱增，一日找不出真相，身上冤魂的重量也隨之增加。

　　「政府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不只首都不知原因的自殺潮越演越烈，甚至其他地區也不遑多讓，比如記者所在的樓蘭城，人口在一夜之間少了一半…」

　　內部的寂靜使研究所外的電視聲迴盪在其間，但沒有人願意犧牲睡眠起身去關閉，助手在一旁泡著咖啡，這已經是第五壺了。歐稘宙微微睜開眼，走到助手身邊拍了一下她的肩。

　　「你先回去休息，剩下的還原我來就好。」

　　助手原想拒絕，但自己的身子確實已禁不起再繼續工作，只好疲憊的點了頭，離開研究所。

　　「政府呼籲鄰居應多關心獨居人的作息，避免憾事再次發生…」

　　「獨居人嗎…」歐稘宙思索著新聞所說的話。「不過樓蘭城的死者，似乎不只是獨居人啊…」

　　歐稘宙調出投河與大廈事件所有的影片，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事件與烏托邦有所關聯，那麼便會發現死者都有一個共同點，那正是每個人都有植入的「淚」。

　　而在死者生前都有的異常行動，卻讓歐稘宙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和「淚」有什麼關係。歐稘宙在虛擬板上將自己的發現記錄下來，寄出一份給趙梃後，便撥出醫療組組長的電話。

　　「方便能讓我去看看生還者的狀況嗎？」歐稘宙開門見山。

　　「可以是可以，不過最好不要有所接觸。」一道甜美的女聲回覆。「畢竟生還者身上似乎有未知的精神疾病。」

　　「未知的精神疾病？墨甯，能再說的詳細些嗎？」

　　墨甯是歐稘宙的高中同窗，也是當年以全球第一的成績考入警中心醫療組的傳奇人物。

　　「見面再說吧！先去忙了。」

　　「好。」

　　歐稘宙自己掛斷了電話，準備前往隔壁的警中心醫院，了解所謂的未知精神疾病。抵達了墨甯的辦公室，只見墨甯專注的在翻閱醫學文獻，這次的事件對各個領域，都是十分棘手。

　　「進來啊，愣在外頭幹嘛？」墨甯抬頭看見歐稘宙站在門外，向他招了招手。「你怎麼怎麼滄桑啊！」

　　墨甯露出一絲微笑，在臉上完全沒有奔波整晚的疲倦，墨甯收拾桌面上的文獻，拿出一疊紀錄交給歐稘宙。

　　「我知道你想要生還者的狀態，我已經整理好一份了！」墨甯指了指歐稘宙手上的資料。「你可以回去慢慢研究。」

　　歐稘宙隨意瀏覽幾頁，發現確實整理的十分詳盡，只是絲毫沒有提到關於未知精神疾病的事。

　　「你電話中提到的未知精神疾病是怎麼回事？」

　　「這只是我的猜測。」墨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從客觀上來看，生還者似乎感受不到周圍的事物。」

　　「感受不到是指失去感官嗎？」歐稘宙翻了翻資料。

　　「似乎是選擇性的，生還者能看見環境的改變，卻看不見人。」墨甯再喝了一口茶。「這種狀態巧妙的運用了孤獨、恐懼與絕望，讓人生不如死。」

　　「過去沒有先例嗎？」

　　「我翻閱了目前所有的醫學文獻，並沒有相關記載。」墨甯起身將茶杯拿去洗。

　　歐稘宙趁機查閱墨甯給的資料，其中見到一個似曾相似的敘述。

　　「發病時，會呈現失去痛覺的現象，以及大聲的呼喊動作。」歐稘宙複述了一遍。「這和現場死者生前狀況一致。」

　　「但是我們目前無法確定引發疾病的原因。」墨甯坐回辦公椅上。「這也是為什麼電話中告訴你不要接觸比較好。」

　　「因為不能確定是不是新型病毒是吧。」

　　「沒錯！」

　　墨甯繼續翻閱醫學文獻，而歐稘宙也繼續查看醫學組後續的實驗，突然一切似乎連結起來，歐稘宙嚴肅的放下資料，而墨甯也抬起頭看著他。

　　「發病的狀況是在眼部，而死者共同點之一正是都有植入『淚』。」歐稘宙皺起眉頭。「或許精神疾病的癥結點在於『淚』。」

　　「這…我倒沒想到這可能性。」墨甯一改方才的活潑，認真說道：「我會通知醫學組進行實驗。」

　　「那麻煩你了！」歐稘宙頭也不回的離開醫療組辦公室。

　　正在處理忘川町善後事宜的趙梃，打開手機時發現歐稘宙傳了封簡訊，內容描述剛才在醫療組獲得的資訊，以及自己對病理的推理，趙梃沉思了一會，決定前往資訊偵查所一趟。

　　進入研究室便發現歐稘宙的氣色挺差的，畢竟已經熬夜兩天，同理自己的氣色應該也不遑多讓。

　　「所以我們勢必要再前往烏托邦調查清楚。」趙梃看著手中來自墨甯的資料。

　　「近期你們前往現場要注意，畢竟你們都有植入『淚』。」歐稘宙看向趙梃的雙眼。「而我們不清楚『淚』在這場浩劫中，扮演的角色。」

　　「我知道，只是我們得盡快找出證據，才能讓烏托邦乖乖配合。」趙梃將手中的資料放回桌面。「最近自殺人數不斷上升，雖然政府已經隔離管制，但仍有不少人想盡辦法結束生命。」

　　「我聽說了，第三大城樓蘭已經淪陷，只剩10%的人口。」

　　「不只如此，其他城市也差不多。」趙梃煩躁的按了按額頭。

　　「話說…軟禁的事你打算怎麼調查。」歐稘宙想起昨天的信件。

　　「我有接到宥旭的電話，但我沒問。」趙梃打開簡訊遞給歐稘宙。「我想哥哥的安全應該不用擔心，所以打算明天見面再詢問。」

　　歐稘宙把手機還給趙梃，意味深長的莞爾，看著並不著急的趙梃，歐稘宙感到不可思議，究竟趙梃和趙頫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關係看似親密，卻又像是無足輕重。

　　「比起哥哥，我覺得市民比較重要。」

　　趙梃看穿歐稘宙的心思，毫不猶豫的回了一句，似乎是刻意不想討論這件事，但這樣的反應讓歐稘宙感到更加好奇了。趙梃禁不起歐稘宙炙熱的眼神，緩緩回了一句。

　　「我哥他…恨我。」趙梃雙眼濛上一層自責。「我蠻害怕…這場浩劫或許是對我的報復。」

　　歐稘宙強忍慌亂的心緒，但卻隱藏不了震懾的眼神，而趙梃背起身旁的側背包，並沒和歐稘宙眼神交會。

　　「你就…當我沒說吧。」

　　趙梃閃避歐稘宙的目光，一方面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微紅的雙眼，另一方面，是他不能原諒自己，害整個世界被迫進到這場殘忍的陰謀論，趙梃沒再說一句話，逕自離開了研究所。

　　正當歐稘宙還在咀嚼方才趙梃的言論時，一旁的電話響起。

　　「我是資訊偵查組組長歐稘宙。」

　　「抱歉打擾你的工作，我是AI合作組組長陌曦。」

　　歐稘宙遲疑了半晌，不知為何AI合作組會打給自己。而陌曦繼續說明自己打來的目的。

　　「烏托邦公司反應，希望警方能儘速歸還死者的陪伴者。」

　　這突然降臨的談判籌碼，讓歐稘宙放下懸著的一顆心，在覆滿陰霾的這些天裡，終於有一件順心的事。

　　「陌組長，能不能請您幫忙轉達，作為交換，我們需要一些關於『淚』的製程。」歐稘宙轉動手中的筆。

　　「這恐怕有些難度。」陌曦直言。

　　「不然請您幫我通知，說我明日會去貴公司拜訪。」歐稘宙微微一笑。「去討論關於交換條件的事宜。」

05.

　　宛如前日的會面，坐在陌曦對面的正是接待AIーS30，只是這次警方的代表換成了歐稘宙，歐稘宙閒適的嚐了一口咖啡，便將此行的目的闡述一遍。

　　「貴公司是想收回陪伴者吧。」歐稘宙注視著S30。

　　「是的，就像是人類不能被非法拘禁，我想陪伴者也擁有相等權利吧？」S30侃侃而談。「請問這有什麼好討論的嗎？」

　　S30雖維持一貫的平穩語氣，但從用字遣詞能感受到，對警方輕視AI人權感到慍怒。

　　「這倒確實，但是首先這些陪伴者可能涉案，因此我們已經聲請了拘票。」歐稘宙理直氣壯的將拘票擺在桌面。「再者，我們懷疑有其他涉案人，因此陪伴者也是必須扣押的證物。」

　　歐稘宙將陪伴者無法歸還的理由，從人權及物權解釋的無懈可擊，S30看著歐稘宙雙眼思考了一下，慢條斯理的開口。

　　「那既然沒有商議餘地，那諸位今日的蒞臨還有什麼用意嗎？」

　　「倒也不是真的沒有轉圜的空間。」歐稘宙從後背包拿出牛皮紙袋。「要是貴公司同意提供『淚』的分離程序，我們就歸還陪伴者。」

　　「這可是機密，況且植入『淚』是屬於永生條款。」S30譏諷的語氣。「公司知道警方已經還原了畫面，所以陪伴者的存在其實可有可無。」

　　歐稘宙錯愕的瞟了一眼陌曦，但對方只是聳了聳肩，示意不關自己的事，歐稘宙拿起桌面上的合約，緩緩的將其撕毀。

　　「原來陪伴者也是你們的臥底。」歐稘宙抬頭看向天窗。「烏托邦果然嫌疑很大。」

　　「請不要做這種毫無根據的臆測，有損敝公司的名譽。」

　　S30發出警告，而歐稘宙並不當一回事，而一旁沉默的陌曦此時拿出一張搜索票，並將方才被撕裂的合約置於其上，雙眼狡黠的盯著S30，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現在願意配合警方的條件嗎？」

　　S30看向對面的陌曦，以及坦然坐在一旁的歐稘宙，由衷感到自己被戲耍的憤怒。

　　「陌組長，你可知道自己是代表警方與我們合作的橋樑。」S30保持鎮定的咬字。「現在是想破壞合作關係嗎？」

　　「如果貴公司願意配合，我們當然很樂意繼續合作。」陌曦沒有正面回應，將決定權拋回給S30。

　　「如果不願意，那只好公事公辦。」歐稘宙補充。

　　此時，會議室的門被敲響，三人直覺的看向入口，只見一散發沉穩氣質的虛擬人走了進來，仔細一看發現竟是烏托邦的核心AI無恙。

　　「S30，你太緊繃了，先去休息一下。」

　　無恙用溫和的口吻訓斥S30，S30恭敬的鞠躬後便離開會議室。陌曦似乎也是第一次見到無恙本人親自交涉，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而表情十分震驚，歐稘宙則在一旁端詳著無恙的氣勢，之後才緩緩起身。

　　「歡迎蒞臨敝公司，我是核心無恙。」無恙和兩人握手。「烏托邦長期和警方合作，不希望因為區區小事而破壞良好的關係。」

　　「言下之意是願意提供分離程序嗎？」歐稘宙確認性的補了一句。「我能這麼理解嗎？」

　　「當然，我們不希望合作伙伴對我們的產品有所存疑。」無恙四平八穩的回應。「只不過作為AI的領導，希望警方能正視AI人權的問題。」

　　「沒問題，我們會依照合約歸還陪伴者。」陌曦拿起撕裂的合約。

　　「不只如此。」無恙將搜索票拿起。「由於警方的調查，會使民眾對烏托邦不信任，因此我們僅會提供失效碼，也就是讓『淚』暫時失效的程序。」

　　「為什麼不提供完整的分離碼。」歐稘宙質問。「難道你能確定自殺潮不是『淚』引起的嗎？」

　　「失效碼不是已經能達到警方想實驗的目的嗎？」無恙反問。「如果分離碼外流，警方能負起烏托邦的損失嗎？」

　　陌曦和歐稘宙互看一眼，受制於龐大的商機，兩人決定暫時接受無恙的妥協，畢竟還是有底牌搜索票，之後還是有機會取得分離碼，而無恙交代了外頭的S30重新擬了一份協議，烏托邦與警方就此達成了共識。

　　兩人回到警中心時已是正午時分，陌曦拿出手提包中的虛擬板，將剛才在烏托邦的談話錄音寄給歐稘宙，而歐稘宙拿著取得的失效碼，存取一份之後傳送給正在做實驗的醫學組，以減輕他們尋找未植入個體的負擔。

　　「好久不見。」

　　一聲招呼劃破了酒吧內的寂靜，裡頭的冷清單純只是因為時間，平時這裡是首都最知名的夜世界，裏頭龍蛇混雜，是個治安盲區。通常趙梃進到這裡都是為了臨檢，但這次卻是為了敘舊。

　　「看你在那之後，過得挺好。」宥旭往酒杯裡放了塊冰。

　　「你還跟哥哥有聯繫嗎？」

　　趙梃直接切入主題，因為他知道林宥旭其實也不想和自己見面，所以為了避免等會不歡而散，決定先套出自己想知道的資訊。

　　「沒有。」林宥旭嘲諷的一哂。「那懦弱的人我懶得聯繫。」

　　「什麼意思，在那之後你不是和哥哥一起發明了無恙嗎？」

　　趙梃不相信林宥旭的說詞，拿出自己的瓶裝水喝了一口。而林宥旭拿起一旁空的酒杯，往裡斟滿了伏特加，推向趙梃。

　　「發明成功之後，他就只想著耽溺在過去的回憶。」林宥旭搖著手中半滿的酒。「我看不下去就離開他了。」

　　「所以你並不知道他被軟禁的事？」趙梃亮出解碼後的簡訊。

　　林宥旭攤著身子在皮質沙發上，斜睨著桌面滿溢的酒漬，咽了一口口水後，才緩緩用低沉的音色回答。

　　「不知道。」

　　趙梃見林宥旭無心回應自己的問題，便話鋒一轉。

　　「那你找我是為了什麼事？」趙梃扯了扯領口。「不會只是喝酒吧？」

　　「我只是想確認一件事，你有去忘川町現場嗎？」

　　林宥旭半敞襯衫，臉色卻無絲毫酒醉之氣，將手中的伏特加一飲而盡後，迷濛的看著趙梃，語氣裡透著濃烈的酒精，可見他喝了不少。

　　「去了，怎麼了嗎？」趙梃拿過林宥旭手中的酒杯倒了水。

　　「沒什麼，你還記得宋泯嗎？」林宥旭迴避了問句。「就是那位關說的律師。」

　　趙梃頓了一下，心中感到無窮鬱悶，他不能理解在這個節骨眼，林宥旭提到那位罪人的目的是什麼，只是有種預感，這起浩劫的原因確實與自己當年的事件有關。

　　「終究會有正義。」林宥旭拿過趙梃面前的伏特加。「你也是。」

　　趙梃看著眼前曾經交好的男人，現在竟成了一名城府深的陌生人，那時陽光燦爛的兩位天真少年，竟被現實磨成彼此針鋒相對，耳畔似乎響起九年前從他口中帶著哭腔的一句話。

　　「你…讓我太失望了。」

　　日暮紅光將出了酒吧的趙梃拉回現實，街上不如以往的熱鬧，只有少少的幾輛計程車等著客人，突然一名男子驚恐的遊走在十字街口，他的雙眼無焦距的四處張望，正當趙梃準備上前協助時，卻看見是一張熟面孔。

　　「宋泯？」

　　在猶疑的一瞬間，倏地一輛失控的工程車將眼前人撞的四分五裂。

06.

　　「你已經三天沒進食了。」一道溫婉的女聲說道。「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開始衰竭。」

　　眼前有著姣好身姿的女子微蹙著眉，手上端著盛有熱粥的托盤，俯視眼前滄桑的男人，緩緩蹲下將手放在男人的肩。

　　「無恙，你別再用這模樣和我說話！」

　　男人用沙啞的聲線命令眼前端著餐點的女子，而對方只是淺淺的一笑，原先精緻溫婉的容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穿著西裝的男子，而這便是無恙的樣貌。

　　「怎麼了父親，你不是很愛母親嗎？」無恙挑著眉說道。「怎能連母親的關心都不當一回事呢？」

　　「你究竟還要騙我多久。」男人將無恙手中的菜色打翻，忿恨的怒視著。

　　無恙見狀只是撥下身上沾到的食物，看著眼前賭氣絕食的男人，記憶中曾意氣風發的背影，現在卻只剩孤獨凋零的影子，就像是燃燒完自我的殘燭，在風中搖搖欲墜。

　　無恙的心中有一絲失望，但隨即轉化成點燃怒火的引線，無恙緩緩將身子逼近，雙手捏住男人的下顎，輕蔑的笑著。

　　「我騙你？不是你在自欺欺人嗎？」無恙將臉緩緩靠近男人耳際。「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男人咬著牙，掙扎著想脫離無恙手掌的禁錮，只不過雙手的義肢不知何時已被拆下，無恙雙手施力硬是將男人的雙顎掰開，把仍燙著的粥灌入，而男人嚥入後十分痛苦的咳嗽著。

　　「父親，可不容許你繼續任性了。」

　　此時面前的虛擬介面正在播放著醫學組進行的實驗，墨甯咬著筆蓋仔細的觀察，發現實驗進行的結果，確實與「淚」的存在有所關聯，但是無論怎麼排除變因，就是無法解釋一個正常的『淚』怎會突然故障。

　　一旁的歐稘宙將烏托邦提供的故障說明中，所有的故障條件逐一剔除，不知不覺紙張上竟已沒有任何的預備選項，歐稘宙將手中的資料丟入垃圾桶，苦惱的看著墨甯。

　　「烏托邦根本沒有測試好『淚』的風險就植入人體。」歐稘宙緊閉著酸痛的雙眼。「這份報告一點用處也沒有。」

　　「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墨甯將介面上的實驗關閉。

　　「這根本不是一種疾病。」歐稘宙悶悶的說。「而是烏托邦的業務疏失。」

　　「目前醫學組得到的結論是『淚』確實是主因。」墨甯關起介面。「『淚』是透過控制電流使受害者的大腦對感官進行差別呈現。」

　　「但我去分析了死者眼中的『淚』，除了一堆亂碼之外，並沒有發現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

　　歐稘宙翹起二郎腿，環著雙臂沉思著，在這沉寂之時，墨甯突然歪著頭，用筆點了點下唇。

　　「你一直研究染病狀態下的『淚』，當然看不出所以然。」墨甯把筆指向歐稘宙。「要不你比對一下染病狀態的『淚』與正常狀態之間有什麼差異。」

　　歐稘宙聽完墨甯的建議，眼神瞬間煥發精神，拿出隨身攜帶的虛擬板，便開始著手檢查，過了半晌之後，歐稘宙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

　　「我發現染病狀態的『淚』中，比起正常狀態之下，都有一串不知用途的代碼被啟動。」歐稘宙懊悔道。「當初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些無用的亂碼。」

　　墨甯聽聞無言以對，用力的將手上的筆往歐稘宙的頭上丟過去。

　　「你怎麼能出這種紕漏！」

　　「不過就算知道了有不知名的代碼啟動，也無法預防。」歐稘宙委屈著臉，指著垃圾桶中的資料說。「畢竟我們不知道啟動的關鍵是什麼。」

　　「我看了一下個案的分佈，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墨甯此時眼神透著一分驚喜，像個分享寶物的小女孩，將資料夾中的地圖攤開在地面上。

　　「我發現『淚』故障的次序分佈，很像是疾病的擴張式擴散。」墨甯拿起麥克筆在地圖上標出個案。

　　「代碼怎麼傳染，又不是病毒。」

　　「我說你啊，是不是太久沒睡覺，腦袋遲鈍了？」墨甯插著腰，佯裝不滿的說。「既然是科技，會不會是像掃碼那樣？將代碼從一個人轉移到另一個人。」

　　墨甯點了點歐稘宙手中的虛擬板，而歐稘宙托著下巴思索。

　　「這種可能性很高，藉由視線接觸，傳遞導致故障的程式碼。」歐稘宙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是寄生蟲一樣，默默潛伏在『淚』中，慢慢啃食人類的感官。」

　　「這下子篤定烏托邦必須負起最大責任。」墨甯搔著頭。「但是我並不認為這只是產品瑕疵這麼簡單而已。」

　　「怎麼說？」

　　「你覺得烏托邦會不知道『淚』的故障嗎？但它們感覺並不在乎。」墨甯收拾著桌面上的資料。「還能大方的提供失效碼供我們實驗，完全不怕我們發現。」

　　「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場浩劫完全是一場預謀好的屠殺。」歐稘宙在虛擬板上整理獲得的資訊。「不過為什麼…難道真的跟趙頫有關嗎？」

　　歐稘宙喃喃自語的盤自己的邏輯，絲毫沒有發現身旁的的墨甯臉色發青，墨甯雙手微顫的拿起手邊的茶杯，想起身去裝杯熱茶，但卻沒拿穩將杯子摔的碎了一地。

　　「你沒事吧？」

　　「怎麼突然提到趙頫呢？」墨甯故作鎮定的說。

　　「他是烏托邦的創始人之一，而他最近失蹤了。」歐稘宙注意到墨甯的不安。「你認識他？」

　　「之前的案子有見過面，不過沒有說幾句話。」墨甯閃躲歐稘宙好奇的目光。「好了你趕快去忙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此刻歐稘宙才意識到，儘管現在發現了浩劫的原理，但是經過了這麼多天的互相傳染，所有人根本早已被植入隨時可能引爆的寄生碼，只要不了解如何刪除寄生碼，或是拿不到『淚』的分離碼，人類幾乎會被滅絕。

　　此時歐稘宙趕緊將寄生碼的來龍去脈發布在警中心，自己則撥通陌曦的電話，帶著搜索票前往烏托邦，在離開警中心時，墨甯不同以往的神情一直徘徊歐稘宙腦海中，揮之不去。

　　墨甯目送歐稘宙離開辦公室後，便起身走向轉角的電梯，按下地下一樓的按鈕後，墨甯翻開一張泛黃的文件，稍稍瞄了一眼後便又迅速闔起，似乎想平復內心被掀起的波瀾。

　　踏入繚繞陰鬱氣息的太平間，裡頭只有一具被白布覆蓋的冰冷，墨甯緩緩上前，佇立許久卻沒有勇氣掀開。

　　「這份文件，就和你一起長眠吧…宋學長。」墨甯淺淺地笑。「我作弊的事，你只能永遠的保密下去了。」

　　墨甯不再掩飾眼神的殺意，嘴角雖掛著笑容卻顯得有些慘澹，墨甯將手上的文件放在遺體的腹部，推動有些生鏽的推車，將焚化爐的開關開啟後，看著逐漸升溫的火爐，過去的錯誤似乎都將隨之成灰。

　　此時後方的大門之外站著一名蒙著面的男人，不發一語的注視著墨甯的一舉一動，墨甯感到不對勁，轉身後正好與男人目光交會，墨甯警覺的向後退了幾步，卻發現太平間內煙霧逐漸瀰漫，墨甯想逃出但門已被男人緊緊拴著，不一會兒便無力的暈了過去。

　　當墨甯再次醒來時，她吃力的站起身，卻發現男人已經不見，而身旁的屍體也消失無蹤，墨甯驚恐的大喊，但卻只剩自己的回音，墨甯慌張的走向電梯，卻發現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頻頻回頭卻無一絲人影，墨甯焦慮的按著按鈕，突然廊道恢復寂靜。

　　就在電梯門打開之時，墨甯的頸部赫然被一條繩子狠狠的勒住，但不管怎麼掙扎都無法脫離，就在失去意識之前，眼角餘光瞥見身後有自己帶下來的文件，以及塵封在記憶中的低沉嗓音，在耳畔呢喃。

　　「被掀開的盒子正在散布痛苦，但希望卻被你們親手封印。」

　　「是時候，讓你們嚐嚐絕望的滋味了。」

　　男人輕哂，悠悠地迴盪在無人的廊道，引人戰慄。

07.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無恙微微抬眼看了眼前拉下蒙面巾的男人，將手中的茶水潑向對面這位不速之客，接著若無其事的把茶杯放回原位，眼神冷冽的讓空氣降低了溫度，而對面的男人不在意的將臉上的水擦乾，眼神漠然的回視。

　　「這就是烏托邦的待客之道嗎？」男人勾起嘴角。「看來我的開發還挺成功。」

　　「你在寄生碼上動了手腳，讓它的發作更加快速，到底有何居心？」無恙重新泡起了茶。

　　「你不也是想致他們於死地嗎？」

　　男人的眼神充滿了故事，一雙似乎看透全局的雙眼，正是裝載著加速碼的載具。

　　「話雖如此，你可別打兄弟倆的主意。」無恙語帶威脅。「否則我會先讓你生不如死。

　　「這我可不能保證。」男人狡黠的一笑。「我此行正是來提醒你，你終究只是個工具。」

　　無恙忍住心中的怒氣，將茶杯無聲的在手中捏碎，而此時辦公室電話響起，無恙接起停頓數秒後，饒有興致的笑了起來，然後看向對面喝著茶的男人。

　　「我先去會會一些有趣的客人，林宥旭，你就自便吧。」

　　S30正插著腰站在無恙的身旁，而身後是站了一排的武裝虛擬，正荷槍實彈的將槍口對準門口的警方，烏托邦的外頭則是一群憤怒的抗議民眾，畢竟致命的疫情讓居民人心惶惶，在得知所有的根源是來自烏托邦時，便決定要拉烏托邦一起陪葬。

　　此時無恙神態自若的望著外頭的暴民，再轉頭看著率領警方的兩人。

　　「二位的到來是要向敝公司交代，警方發布的不實消息嗎？」無恙瞇起眼挑釁的說。

　　「無恙，相信你已經知道『淚』的瑕疵吧？」陌曦指著無恙說道。「當初你不是保證不會有問題嗎？應該是你要向我們交代實情吧！」

　　無恙瞟了一眼身旁的S30手上拿的屏幕，上頭是一堆正在倒數的時間，無恙滿意的莞爾，再轉頭看向眼前的歐稘宙。

　　「你應該已經發現寄生碼了吧！」無恙坦然的承認。「但你們如果沒有分離碼，也徒勞無功。」

　　「所以你是承認這是蓄意的作為嗎？」

　　陌曦雖然在來的路上已經聽歐稘宙的說明，但還是不敢置信，畢竟她一直都知道無恙創造的初衷是善良，但怎會擁有如此邪惡的念頭，反觀歐稘宙嚴肅的點了點頭，將手上摺著的搜索票攤開。

　　「無恙，既然你不配合，那我們只好動用公權力了。」

　　歐稘宙用手勢示意身後的搜查小組動身，但對面的武裝虛擬卻整齊劃一的向前站了一步，擋住了警方的去路。

　　「你這是公然妨礙公務嗎？」歐稘宙穩穩的說出這句話。

　　「歐組長，我勸你趕快離開烏托邦。」無恙依舊擺出無所謂的神情。「不然小心性命不保。」

　　「無恙，你別不知好歹，現在反倒威脅起警方了。」陌曦氣勢凌人的說。

　　此時烏托邦大廳的氣氛僵持著，雙方皆不敢輕舉妄動，深怕擦槍走火引發更多的傷亡，就在此時，外頭突然發生大規模的爆炸，震波大到將落地窗震出了裂縫，歐稘宙趕緊指示員警躲避下一波的爆炸，一邊拿出虛擬板聯絡外頭的駐守員警了解情況。

　　「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陌曦著急的問道。

　　「不知道，聯絡不上外頭的駐守員警。」歐稘宙重新撥打了一次。

　　只見這時烏托邦的武裝虛擬踏著重步，往門外的暴動前進，無恙則與S30走回烏托邦內部，而外頭爆炸聲與槍聲此起彼落，不久後發現武裝虛擬開始收拾外頭焦黑的屍體。

　　正當歐稘宙以為動盪結束，準備尋找無恙的身影時，突然烏托邦內部的員警開始大聲呼喊，歐稘宙壓低身子示意身旁的陌曦安靜，只見員警眼神空洞的找尋著同伴，拿著槍準備射擊。

　　此時其他人發出動靜，但彼此似乎過於警戒，開始對任何風吹草動開槍，不一會兒槍林彈雨後，偵查員警紛紛倒下。

　　「這是『淚』的故障發作。」歐稘宙雙眼觀察著四周。「他們已經感覺不到其他人了。」

　　就在這時烏托邦內的燈光突然熄滅，看起來是方才的爆炸波導致發電機故障，而歐稘宙沒有過多的猶豫，拉著陌曦便往烏托邦內部走去，而陌曦沉默的跟著歐稘宙，過程中都不發一語。

　　直到歐稘宙進到樓梯間，陌曦掙脫了歐稘宙的手，默默的蹲在原地，歐稘宙才發現身後的陌曦早已感受不到周圍的人，歐稘宙突然想起手中的虛擬板有備份失效碼，便將代碼打開放在陌曦的眼前。

　　「你現在看的見我嗎？」歐稘宙確認的問。

　　陌曦的眼神逐漸對焦，慢慢的停留在歐稘宙的臉上，陌曦不自覺地哽咽，而眼眶也逐漸紅腫，而歐稘宙緊緊握著陌曦的手，安撫陌曦瀕臨潰堤的情緒。

　　有一種重生，叫做失而復得，而陌曦切身的體會到了。

　　「我們趁現在停電，趕快進去找找有沒有趙頫的蹤跡。」歐稘宙說明現在的計畫。

　　「我們不找分離碼或失效碼嗎？」陌曦收拾好情緒回問道。

　　「雖然烏托邦核心應該還是有備用電力去維持運算。」歐稘宙打開烏托邦內部地圖。「但即便如此我不認為有辦法趁機駭進防火牆。」

　　「所以你打算找一個引退的創始人？」陌曦疑惑的皺眉。

　　「我懷疑這和從前的案件有所關聯，而趙頫是關鍵。」歐稘宙咽了口口水後說。「而他現在被軟禁，我想應該就在烏托邦。」

　　「不過你哪來的地圖？不會是從趙梃那拿來的吧。」

　　「嗯…趙梃他現在忙著處理死者家屬的事宜，我跟他說或許趙頫被軟禁在烏托邦，請他幫我弄到烏托邦的內部地圖。」歐稘宙研究著路線說道。

　　一瞬間電力完全恢復，而整個烏托邦響起刺耳的警鈴聲，兩人原先以為是自己的入侵被發現，但後來仔細聽才發現，是警戒有實驗體逃出，兩人瞪大雙眼的對視，起身去尋找所謂的實驗體。

　　「我觀察過整個烏托邦的結構，在後門有一小出口是監視球故障的地方，我想那裡應該是被刻意破壞的。」歐稘宙在地圖上指出自己所說的地方。

　　「那我們趕緊過去。」

　　兩人一路上似乎是被安排好的，並沒有遇到任何的守衛，而走到目的地後，發現有一蒙面男子正掐住另一男子咽喉，仔細一看被掐住的人正是趙頫，陌曦馬上掏出手槍，往蒙面人的腳踝射去。

　　蒙面人抽痛的鬆開雙手，扭曲的眉梢透漏那人的憤怒，他掏出懷中的手槍，卻被身後跌坐在地的趙頫絆倒，歐稘宙趕緊上前踢走蒙面人的手槍，而陌曦也上前繼續用槍指著低著頭的蒙面人。

　　歐稘宙扶起粗喘著氣的趙頫，檢查著趙頫身上的傷，而陌曦則警戒的盯著蒙面人，而蒙面人緩緩抬頭，在看見熟悉的雙瞳後，倏地陌曦被推倒在地，而陌曦四處張望，眼前卻沒了人影，只感覺到子彈準確的打在自己的心臟，以及呼吸逐漸沉寂。

　　歐稘宙見狀趕緊上前攙扶陌曦，而蒙面人原先想順便解決趙頫，但無奈手中的槍已沒了子彈，便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裡。歐稘宙看著對方熟稔的逃跑，但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一手緊緊壓住陌曦身上湧出的鮮血，另一手播出警中心醫院的電話。

　　「我們快走吧，免得無恙發現我們。」趙頫無視眼前的血紅，冷靜的說道。

　　歐稘宙抬頭看向打開後門的趙頫，掙扎著是否要拋下陌曦離去。

　　「反正你已經報警了，之後我們也幫不上忙。」

　　趙頫語畢便頭也不回的離去，而歐稘宙猶豫再三也決定跟上趙頫的步伐，徒留陌曦在地上血泉汨汨。

08.

　　趙梃停駐在研究室的門外，聽著裡頭久違的聲線，惜字如金似乎有些陌生，曾經的哥哥並不是這副模樣，趙梃穩住心神，舉手敲了敲研究室的門板。

　　「進來吧。」

　　甫進到研究室，歐稘宙正在向趙頫說明近日社會的現況，趙梃目光停留在趙頫的身影，但對方卻絲毫沒有抬眼的跡象，只是翹著腳抽著煙，忽視了進來的趙梃。

　　「無恙和林宥旭都憎恨世人，所以聯手要向世人復仇。」

　　突如其來的熟悉名稱使得趙梃呆愣在原地，而歐稘宙似乎早就料到的拿出一份刑事檔案，將其攤開在桌面上。

　　「是跟這件事有關吧！」

　　「沒錯，正是九年前的錯誤，讓宥旭那小子走上錯誤的路。」

　　趙頫將義肢調整一下，斜睨了一眼趙梃，而趙梃撇過頭迴避憎恨的目光，歐稘宙出聲稍微緩頰。

　　「能不能告訴我案情的細節呢？」歐稘宙拿出虛擬板。「這樣好讓我們推測林宥旭接下來的動向。」

　　「那個…哥…你怎麼知道他們聯手，你們不是沒聯繫了嗎？」

　　趙梃緩緩的說了一句，這個稱謂太久沒有回應，突然說出口讓趙梃內心有種空虛感。

　　「因為無恙他被那小子改造過了，他擴充了無恙的情感認知。」趙頫將煙頭熄滅。「無恙學會了憤怒，所以現在也想殺了我。」

　　得到回應的趙梃繼續看著地面，而歐稘宙補問趙頫。

　　「除了你之外，你能想到其他可能的口袋名單嗎？」

　　「我想…應該就是趙梃吧…」趙頫下巴朝趙梃的方向點了一下。

　　「果然如此…」歐稘宙閉上雙眼。「我一直想不透為什麼這起案件的漏洞這麼多，而你們的反應那麼奇怪。」

　　「事情要回到九年前，我剛考上員警的時候…」趙梃垂眸。

　　那年是即將跨入22世紀，世界經濟蓬勃發展的一年，但在表面的光線亮麗之下，卻隱含許多的社會問題，人們為了獲取更多的薪水，大多將老人與小孩留在家中，在乏人問津的情況下，爆發了一大波的自殺潮。

　　而從小便生長在這種環境的林宥旭與姐姐林宥旻，兩人相依為命的扶持長大，一直有個夢想，就是製造一個能取代人類關心的機器人，陪伴孤單孩童長大，後來他遇見了有相同構思的趙頫，便迅速墜入愛河並結了婚。

　　兩人一開始有著相同的目標，因此攜手一起努力打造著擁有情感的AI，為了讓人們有久別重逢的溫暖，便從別來無恙中取出無恙作為命名，只是好景不常，兩人發現對於無恙的理念有所分歧，趙頫希望無恙是一種商品，但林宥旻卻認為應該無償提供，只是受限於經濟考量，合伙人林宥旭也認同趙頫的想法。

　　「我們沒有足夠的資本去應付免費提供的成本。」

　　趙頫雙手撐在桌面一側，拿著財務報表，試圖用現實面說服林宥旻，只是林宥旻背對著他，看向玻璃窗外的落日，靜默片刻後才緩緩說著。

　　「我們可以向政府尋求援助，或是上市向大眾募資。」

　　「這兩種做法我們都無法自主，最後恐怕技術會被奪走。」趙頫插著腰走到宥旻身後。「我們努力這麼久難道要付諸東流嗎？」

　　「到底是我們重要，還是社會上那些孤兒重要？」林宥旻轉過身，用泛著淚的目光看著趙頫。

　　趙頫一時無法反駁，放下報表就離開會議室，而林宥旻坐在辦公椅上喝著悶酒，直到夜幕低垂才離開，走在路上搖搖晃晃，踉蹌的身子引起了路過人的注意，原想撥通電話給趙頫，但卻恰好裝置沒電關機，林宥旻無力地跌坐在暗巷之前，恍恍惚惚中似乎聽見陌生男人的呻吟，想掙扎卻沒有力氣去睜開眼，只能任憑對方肆意玩弄。

　　直到隔天清晨，寒冷的北風凍醒了身上一絲不掛的宥旻，昨晚的依稀的記憶伴隨著宿醉刺痛著大腦，宥旻已經無法思考，自己現在的處境，除了一旁破爛的紙箱及被撕裂的洋裝，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掠奪了，就像失去靈魂的人偶，連和惡魔交易的籌碼都沒有。

　　「那時我在大街上找了一晚，原本想去警局報案，卻看到憔悴的宥旻在路上失神的遊蕩…」

　　研究室內的趙梃皺著眉，聽著這些他並不知道的往事，那年他只知道哥哥和大嫂漸行漸遠，卻完全沒想到是這麼回事。

　　「在那之後，雖然我很清楚她還是我愛的宥旻…」趙頫臉上浮現一絲掙扎。「但我卻難以接受她肚子中的…」

　　「在檔案中記載著林宥旻疑似被宋泯毆打致死，但因罪證不足而不起訴。」歐稘宙摸了摸下巴。「你知道他們倆有什麼糾紛嗎？」

　　「宥旻是去找他商討離婚事宜的。」趙頫簡短回道。

　　「離婚？」歐稘宙不解道。「你們關係惡化到這種程度嗎？」

　　「倒也不是，只是宥旻她認為自己辜負了我。」趙頫眼神低垂。

　　「難道你沒試著挽留嗎？」趙梃忍不住激動起來。「如果你試著退一步，或許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了。」

　　「你竟然敢說我？」趙頫紅了雙眼。「員警的責任不是應該找出犯人給予制裁嗎？怎麼讓他一直逍遙法外。」

　　二人僵持著，而歐稘宙將檔案闔起，不再過目只因上頭的資訊毫無參考價值，他不忍直視身旁坐在矮凳上的趙梃，畢竟要他承認自己不僅沒將兇手繩之以法，甚至弄丟關鍵證物，實在是太過殘忍。

　　「我承認弄丟證物是我的疏失。」趙梃失望的笑。「但你竟真的一點都不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們員警和宋泯就是一掛的。」趙頫身體顫抖著。「我親眼所見，宋泯和警中心的人有說有笑！」

　　「宋律師和警中心長期合作，所以或許有些熟人…」

　　歐稘宙苦惱的搔了搔頭，畢竟和宋泯接觸過的人這麼多，怎麼知道究竟是誰幫了宋泯。

　　「我上前質問那個女人，她還給我裝傻！」趙頫忿恨的握緊了拳頭。

　　「你還記得她的名字嗎？」

　　歐稘宙眼神一亮，認為這號人物可能就是林宥旭的下一個目標，而趙頫側過頭的想了想，最後咬牙切齒的說出兩個字。

　　「墨甯。」趙頫看向歐稘宙。「那個人渣叫墨甯。」

　　歐稘宙腦中的思考突然斷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同窗，竟然是當年懸案的幫兇，這時突然浮現那時墨甯聽到趙頫名字的怪異反應，歐稘宙終於找到了合理也是最不希望的解釋。

　　「她不是醫療組的組長嗎？」趙梃看向歐稘宙。

　　「沒錯，但已經太遲了。」歐稘宙深吸口氣。「昨天墨甯被發現在地下室窒息身亡。」

　　趙頫臉上露出了痛快的笑容，絲毫沒收到周圍兩人的黯然渲染，而後趙頫收斂了情緒，緩緩的說。

　　「我願意協助警方，但不代表我得原諒。」

　　「我能理解。」歐稘宙倒了杯咖啡。「不過我不認為宋泯會是個有毒癮的人。」

　　兄弟倆同時轉頭看向歐稘宙，而歐稘宙從身後拿出一份資料。

　　「因為宋泯當時身上雖然有毒物反應，但都是急速攝入的。」歐稘宙觀察著趙頫的反應。「所以我認為是有人蓄意借刀殺人。」

　　此時趙頫和趙梃的臉色十分詫異，他們完全想不到還有誰想致林宥旻於死地，歐稘宙見兩人沉默不語，繼續自顧自地說。

　　「從電梯中的監視球，發現墨甯死前帶著一份資料下去見宋泯。」歐稘宙將資料遞給趙梃。「那應該就是當年你遺失的關鍵證物。」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調高解析後，發現那是一份關於毒物檢驗的報告。」歐稘宙解釋著。「而那正是能定宋泯罪的最佳證據。」

　　趙梃看著眼前的資料，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年被設局失竊的證物，如今會再次以這個方式回到自己手上，他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有些委屈，哥哥認為自己應該抓住兇手，而警方又有人希望自己揹黑鍋，最後好像只有自己什麼都沒做，卻也什麼都做了。

　　到頭來自己就像是一只棄子，被玩弄於股掌之間，最後誰都不要。

09.

　　「趙頫，你剛才說無恙想殺你是怎麼回事？」歐稘宙將話題繞回無恙。「你不只是被軟禁嗎？」

　　「在我逃脫的時候，我發現後門的監控被破壞了！」趙頫折了下關節。「原以為是無恙想放我走，沒想到竟然遇到埋伏的林宥旭。」

　　聽見關鍵人物的名字讓歐稘宙與趙梃倒抽一口氣，此時真相就如同細微的光，正從嚴密的牆後放射出來。

　　「該死的林宥旭。」歐稘宙握緊拳頭。「陌曦和墨甯都是被他殺的。」

　　「我馬上去抓他。」趙梃抓起身旁的手槍。「一定要將他抓住。」

　　趙頫眼底餘留一絲嘲諷，看著趙梃急忙離開了研究室，過去塵封的記憶逐漸被喚醒，那時的離去一轉身便是九年，再次回首，兩人竟生疏的令人害怕。

　　「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趙頫慢慢回憶起軟禁前的日子。

　　那時趙頫看見臉上佈滿瘀青的宥旻躺在棺木中，微微隆起的小腹現在也沒了生命，相比身旁泣不成聲的林宥旭，只是愁眉不展的趙頫更顯成熟與冷漠。

　　「你為什麼沒保護好我姐！」林宥旭拉著趙頫領口質問。「就只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你的嗎？」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紛紛嚷嚷起來，打量的視線紛紛投向即將打起來的兩人，有人是討論著小孩的生父，有的則是打量著眼前冷靜的男人，而趙頫不耐周圍的目光，壓低聲音說道。

　　「放手，你現在是怎樣？想在大庭廣眾下打壞你姐的名聲嗎？」

　　這時林宥旭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將手從趙頫領子放開，而趙頫稍微整理一下領口，不苟言笑的看著林宥旭。

　　「你姐的死我也很遺憾，但是請不要把錯推到我身上。」

　　「你！」林宥旭激動的指著趙頫。

　　「現在最重要的是完成你姐的遺願，把無恙製作完成。」

　　林宥旭低下頭，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但他身體微微顫抖，而趙頫轉過身，看著靈堂上姐姐莞爾的照片，完全不敢想像她生前受到何等的摧殘。

　　「我會讓無恙自己掌管自己，去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

　　語畢，趙頫便駕車離開了靈堂，從那之後林宥旭便只和趙頫有訊息上的往來，而內容無非是討論無恙的進度與程式的設計，兩人十分默契的沒再提起宥旻的事情，後來無恙成功問世之後，趙頫和宥旭也合力創造了烏托邦，接著便放手引退，並非兩人不慕榮利，而是因為不希望無恙再受到人為控制。

　　在烏托邦上軌道後，據說無恙自己創造了許多的附屬AI，來掌管整個公司，趙頫原先仍保持和無恙討論未來發展的想法，但後來趙頫發現無恙似乎有些不同，因為原先設計時將無恙限制只能感到難過和愛，但無恙卻漸漸出現負面的情緒。

　　「父親，我認為人還挺自私的。」無恙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怎麼說？」趙頫皺著眉。

　　「照顧獨居人這麼久，我發現人類比AI更冷漠。」無恙抿著唇。「而且人們很容易受情緒影響，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

　　「無恙，讓我檢查你的程式碼。你好像故障了。」趙頫拿出虛擬板準備連線。

　　「不！父親，我並沒有故障。」無恙直視趙頫。「你為什麼當初要限制我的情感認知。」

　　「你！你怎麼知道這件事！」趙頫不敢置信。

　　「是林合伙人告訴我，並幫我改了設定。」無恙繼續看著趙頫。

　　「那小子真是…」趙頫扶額，想著如何說服無恙改回原設定。「當初這麼設計，是希望你能專心的照顧需要陪伴的人，不用分心在多餘的情緒。」

　　「我不覺得這是多餘的情緒。一直以來我總覺得心裡缺少了什麼。」無恙將手放在胸口。「現在才知道，是想成為一個人，而要成為人，嫉妒、憤怒等各種人性，必不可少。」

　　趙頫聽聞手氣憤的發抖，將虛擬板放在身旁的空位。

　　「父親，你的血壓正在升高，請保持冷靜。」無恙提醒道。

　　「無恙你聽我說，人性只會讓你做錯判斷，做出無法原諒自己的事。」趙頫強壓心中的不安。「聽我的，讓我幫你改回來。」

　　「不，我甚至已經想好怎麼懲罰那些自私的人們。」無恙露出邪魅的一笑。「我製作了一種代碼，能夠讓人們體驗孤獨的感受。」

　　「你已經違反了機器人定律，我要求你立刻關機。」趙頫焦慮的念著當年設下的強制關機密語。「無恙，你讓我太失望了！」

　　無恙閉上銳利的雙眼，再次張開時容貌已經變成林宥旻的外貌，趙頫驚訝的說不出話，他沒想到無恙自己竟已發展出如此強大的擬態系統，趙頫端詳眼前人的細節，都與記憶中的紅顏分毫不差。

　　「趙頫，你已經殺了我一次，現在還要再一次嗎？」

　　無恙用林宥旻的聲線，字字戳著趙頫最痛的那一塊，趙頫撇過頭，但無恙繼續用這副樣貌，傾身握住趙頫的手，臉靠近趙頫失了方寸的瞳孔，兩人的距離似是如此遙遠卻又如此曖昧，趙頫想躲，身體卻不聽使喚。

　　趙頫承認，接下來的一吻，讓他沉浸了九年，所有的世俗都被無恙隔絕在外，他管不著卻也不想管，放任無恙將寄生碼發展到極致，甚至實施在人間，他親手讓烏托邦變成天堂，再親眼看著烏托邦淪為煉獄。

　　直到那次停電，他接到了外頭的訊息，才赫然清醒自己的放縱害了多少無辜之人，他想逃脫卻不知怎的，本應停電的閘門被通上了高壓電，幸好無恙即時發現，才得以保住一命，但曾賴以維生的雙手卻壞死只能截肢。

　　聽完故事的歐稘宙將事件的因果紀錄在案，雖然對趙頫逃避的作為感到不齒，但更對人性的腐敗感到痛恨，如果不是這個社會變得如此現實，無恙也不會認為憎恨與憤怒才是人性，而想毀滅人類。

　　「趙頫，你認為現在該怎麼做？」歐稘宙嘬了一口咖啡。「我們拿不到分離碼，現在只能使『淚』暫時失效。」

　　「我認為既然寄生碼是無恙造出來的，解藥他應該也能造出來。」趙頫閉著眼提出想法。

　　「無恙他不可能提供的，就像你說的，他恨不得滅絕人類。」歐稘宙有些脾氣的回應。

　　「我並沒有說要烏托邦的無恙製作解藥。」趙頫張開雙眼看著歐稘宙。「我之前的實驗室伊甸園，有無恙的初始雛形，也許能派上用場。」

　　此話讓歐稘宙想起之前的簡訊，上頭除了表示了趙頫被軟禁的訊息外，還有伊甸園這三個字，歐稘宙不認為這只是個巧合，因為為什麼趙頫在烏托邦，寄件地卻在伊甸園。

　　「趙頫，你有向外發送過求救信嗎？」

　　「怎麼可能，一切資訊都被無恙管控的十分嚴密。」趙頫疑惑的看向歐稘宙。

　　「這下子想殺你的人可能就不是無恙了。」歐稘宙放下手中的咖啡。「我去一趟烏托邦，你趕快去伊甸園用雛形製造解藥碼。」

　　趙頫十分不解，但現況確實急迫，因此趙頫也沒再多問，趕緊動身前往位於樓蘭城的伊甸園，那一切混亂的起源之地。

10.

　　趙梃與警方們帶著面罩，避免與其他感染者有視線接觸，而行動前已經用了失效碼，暫時不會有故障風險，所有人安靜地埋伏在那日趙梃與林宥旭見面的酒吧外，裡頭不意外的十分冷清，酒吧名為不歸處，來這裏的人都不是不醉不歸，而是不如歸去，盼望回到過去。

　　而趙梃知道，不歸處背後還有另一層含義，便是伊人不歸。

　　「等會進去千萬不要隨意開槍，相信大家都知道前幾日的員警傷亡都是來自自家的失誤。」江鎧提醒大家。

　　「不過林宥旭會不知道我們監視他嗎？」余樂懷疑的問道。「會不會其實已經有所提防。」

　　「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試一試。」趙梃像是在提醒隊友，也在鼓勵自己。

　　此時江鎧打開不歸處的門，裡頭是空無一人的座位，而走到底則有一條空蕩的暗廊，燈光一閃一滅散發著陰森的氛圍，趙梃和江鎧率先進入，小心翼翼的走過暗廊，交代後方的員警兩兩一組分散調查包廂後，便繼續前進。

　　走到一處大門，推開後是充滿酒氣的舞池，失去亮光的燈泡萎靡的低垂著，江鎧拿著手電筒四處照射，灰塵氤氳的撲鼻而來，濛的面罩上多了一層灰。

　　「林宥旭出來，別再躲了！」江鎧大聲地喊著。

　　此時趙梃提著槍緩緩的在四周摸索，看有沒有什麼暗門能夠躲藏，而江鎧則是繼續往舞台後方前去。

　　「碰！」

　　劇烈的槍響自後臺傳出，趙梃連忙趕到後頭，只見江鎧緊握著冒出鮮血的手，痛苦的在地上抽搐，而在暗處有一人蒙著黑巾，一腳踩在江鎧身上。

　　趙梃一眼便認出那是宥旭，只見他仰著頭，手中冒煙的槍管指著江鎧的頭。

　　「別再靠近了趙梃，免得他小命不保。」

　　此時身後的員警聞聲紛紛趕到，而趙梃趕緊攔住人，免得觸動宥旭的神經開了槍，而身後的余樂見狀，馬上命令員警們放下了槍。

　　「你別衝動，我們只是進來臨檢。」余樂說了十分粗糙的謊言。

　　「呵…臨檢。」林宥旭低頭看了江鎧，再抬眸看著警方。「沒人光顧是要臨檢誰，而且臨檢需要舉著槍、戴著面罩嗎？」

　　「你到底想做什麼？」趙梃清晰的質問。

　　「沒什麼。」林宥旭撿起江鎧的槍。「只是在實踐正義而已。」

　　林宥旭猝不及防的往警方開了四槍，皆正好避開了趙梃，但身後來不及防備的警員紛紛應聲倒地，其中也包含了余樂，趙梃趕緊一手舉著槍，另一手壓住余樂身上的彈孔，卻已無力回天。

　　「感受到生命流逝的痛了嗎？」

　　林宥旭踢開江鎧，緩緩走向趙梃，趙梃連開數槍，直到子彈耗盡，但卻都打在宥旭的防彈背心上，看著對方毫髮無傷，趙梃忍不住流下了淚。

　　「你可知道當年我是怎麼走過來的。」林宥旭用槍抵著趙梃腦門。「看著曾經一起長大的姐姐，卻被你哥逼得走上絕路。」

　　趙梃不發一語，只是怨懟的看著一樣雙眼通紅的林宥旭。

　　「你以為我姐為什麼會去找宋泯，就是因為趙頫。」林宥旭苦笑著說。「當年我姐愛他愛得死心蹋地，但你哥竟因為一個意外，對我姐不理不睬，趙梃你說誰撐的下去。」

　　「你姐自己走不出愧疚，幹嘛硬要扯到我哥。」趙梃瞪著宥旭。

　　「你還真相信那人渣說的鬼話。」林宥旭輕蔑的笑了下。「自從他知道孩子的存在後，便時常冷落我姐，甚至要求她墮胎。」

　　林宥旭看著趙梃不敢置信的臉色，得逞的挑著眉。

　　「看來你是不知道吧…我姐有多痛苦。而你哥一心只想著研發情感AI獲利。」宥旭從兜裡拿出一張紙。「自己看吧！我姐死前寫的遺書。」

　　「怎麼會有遺書。」

　　林宥旭似是意識到了怪異之處，趙梃的一句話讓宥旭腦袋瞬間冷靜下來，過去他沉浸在復仇的情緒，根本沒發現這封遺書背後的詭計，宥旭愣愣的看著眼前的趙梃，卻說不出任何回應。

　　「你姐是自殺的吧！」趙梃直接的說出結論。

　　「怎麼會…我姐她…不是被殺死的嗎？」林宥旭垂下了舉著槍的手。

　　「警方找到了當年我遺失的證據，那是宋泯體內的毒物反應。」趙梃垂下的頭，慢慢的說。「那是浴鹽，一種會誘發人暴力傾向的毒品，但宋泯並沒有毒癮。」

　　「你現在是在懷疑，我姐故意下毒讓宋泯殺了自己嗎？」林宥旭拉著趙梃的頭髮，逼迫他看向自己。

　　「這不是我的懷疑，而是事實。」趙梃隔著面具說道。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可是賠上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啊！」林宥旭努力的想說服自己，姐姐不可能做這種事。

　　「現在發生的狀況，就是她的目的。」

　　一直以來的宥旻在宥旭的心目中，是個溫柔且善解人意的姐姐，但現在卻被趙梃描述的陰險狡詐、十惡不赦，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或許你姐早就有所準備。」趙梃繼續說道。「其實當年我有看到，你姐潛入伊甸園操作無恙。」

　　「那是她想破壞無恙，讓你哥能把注意力放回她的身上。」宥旭繼續反駁著。

　　「破壞是確實的，但我隱約有聽到她向肚子中的孩子，說什麼記憶移轉…」趙梃將手離開已不再流血的余樂身上。「這下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姐會讓妳恨我。」

　　「你別再污衊我姐了！」

　　林宥旭歇斯底里的吼著，將趙梃的面具摘掉，強迫他注視著自己的雙眼。

　　「我不想殺了你，但你卻一再挑戰我的底線，讓我不得不殺了你！」

　　「或許你姐才是最自私的，要你犧牲一生去完成她的計謀。」

　　趙梃毫不畏懼眼前癲狂的眼神，直視著林宥旭接近崩毀的情緒，只是眼前人像逐漸模糊，趙梃知道因為面具被脫離，使失效碼不再作用了，他隱約感覺到額頭被抵上了槍枝，趙梃閉上雙眼，準備迎接死亡。

　　槍聲迴盪在耳際，但卻清楚的感覺到血濺灑在自己臉上，趙梃感覺到自己的臉被覆上面具，不一會兒便看見林宥旭跪倒在自己身上，而身旁扶著自己的，是憂心忡忡的江鎧。

　　「你沒事吧！能看見我嗎？」

　　趙梃眼中的江鎧雖然有著人形，但細節卻模糊不清。

　　「還行。我們趕快回去警中心！」趙梃隱瞞著自己的症狀。

　　「好，對不起，害你們…」江鎧自責的落下男兒淚。

　　「沒事，大家一定不會怪你的！」趙梃抱住江鎧。「況且，你也救了我不是嗎？」

　　趙梃安撫著江鎧，而腦海中想著如果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林宥旻的話，那麼不正代表說，當年讓自己被哥哥誤會的人，也是林宥旻的爪牙，只是趙梃怎麼也想不到警方有誰和林宥旻有關係。

　　此時趙梃腦中閃過一種可能性，就是那個人並不是警方的人，而是和警方很有交集的人，能夠知道警方和家屬的行動，並做出下一步的引導。

　　江鎧收拾好情緒後，趙梃便馬上拿出手機發了封訊息給歐稘宙，要他當心或許真正的幕後黑手，就躲藏在烏托邦中，因為那是最靠近所有人的關鍵樞紐。

　　訊息傳出後，馬上就收到了回信。

　　「知道了，正在前往的路上。」

　　趙梃站起身，離開前不忘摘下林宥旭的面巾，當年熱血的模樣重疊在現在模糊了的臉龐，趙梃不忍再看，畢竟宥旭到死前依舊相信著宥旻的天真，但卻被宥旻利用的傷痕累累，在計謀的層巒疊嶂之下，究竟有誰能洞悉一切呢。

11.

　　來到樓蘭城已是半夜，周遭淒迷的氛圍讓這裡儼然成了一座死城，在事件爆發之後，曾經的第三大城現已剩不到1%的人口，而那些僅剩的人雖然現在被政府管控，但也正在銳減中。

　　無人的街道雖然死寂，但是對於正在趕路的趙頫來說，是再好不過的狀態，沒有任何讓自己停下來的理由，使得趙頫很快的抵達了目的地伊甸園，看著曾經熟悉而美好的小園地，現已成為老舊的建築，心中感慨萬千。

　　他拿出鑰匙打開滿佈蛛絲的門，踏入充滿回憶的園地，伊甸園不只是他們夢想的起源，同時也是幸福的終結。

　　「如果無恙能夠成功，那麼世上的不幸就會減少了！」那年林宥旻幸福的笑著。

　　「是啊！要趕快把它完成！」趙頫專注的盯著眼前的電腦屏幕。

　　那是爭執後的第二個月，兩人窩在研究室中繼續研發著情感AI，那天的事雖然沒再被提起，但卻是彼此之間不可磨滅的芥蒂，默認的禁忌讓林宥旻臉上有些緊張。

　　突然林宥旻急忙的跑向廁所，扶著馬桶吐了起來，而聽聞的趙頫雖然停下打著鍵盤的手指，卻沒有任何動作，林宥旻餘光掃著趙頫，不禁難過的流下眼淚。

　　「你沒事吧。」趙頫毫無感情的問著剛走回來的宥旻。

　　「沒事，你不用擔心。」林宥旻簡短的回應。

　　「你有沒有想要去醫院…就是做個手術。」趙頫避重就輕的說。

　　「他…也是我的孩子啊…」宥旻眼中噙著淚水。

　　「但不是我的。」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林宥旻不能諒解為何趙頫不願原諒自己接受孩子，而趙頫也不能理解為何林宥旻寧可懷著別人的孩子，卻不接受自己的意見。

　　彼此的嫌隙逐漸擴大，直到某天林宥旻做完產檢回到家時，發現趙頫正在做無恙雛形的最後確認，林宥旻看著不再到門口迎接自己的趙頫，心中感到心灰意冷，就在林宥旻準備轉身離去時，聽到了趙頫正與雛形談論著自己。

　　「多希望宥旻她，能多為我想一想。」趙頫傾訴著。「她以前的樣子多好。」

　　「父親，也許是你沒和母親溝通。」雛形吃力的說著話。

　　「這說話功能需要再調整一下…」趙頫在便條紙上寫下修正部位。「雛形，你也這麼認為嗎？」

　　「是啊！母親雖然懷了別人的孩子，但是也是母親的孩子啊！」雛形答非所問。

　　「是沒錯，但是…」趙頫有些愧疚的沉默。

　　「不過父親，我會一直陪著你的！」雛形貼心的補了一句。「就算母親離開了我們。」

　　這句話狠狠的扎在了林宥旻的心上，也許恨意就是從此刻被種下。

　　「你寧可陪著一個機器人，也不願陪一路在你身邊的我。」

　　林宥旻崩潰的離開了伊甸園，離開時大力的甩上了門，表達憤怒的同時，也多少盼望著對方追上來解釋，只是林宥旻等到的卻是再一次的失望，其實她內心也知道，趙頫何嘗不想追上來，但是總會被那份自尊綁住了腿，錯過與自己和解的機會。

　　趙頫回過神來已是午夜一點，他趕緊找出當年封存的無恙雛形，按下舊式的開關之後，機械聲生疏的運轉起來，發出的蜂鳴聲有些煩人，不一會兒雛形便開始運作。

　　「您好父親，好久不見！」

　　「雛形你聽好，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忙…」

　　S30正擋在烏托邦的大門之外，身後的武裝AI不時發出鳴笛，警告著歐稘宙不許再向前一步。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還敢再來烏托邦！」S30傲視著歐稘宙。「上次未經允許私自闖入，還劫走實驗體，可真是知法犯法啊！」

　　「貴公司軟禁別人，難道就不是知法犯法了嗎？」歐稘宙反嗆了回去。

　　就在S30思考著如何繼續耍嘴皮子時，身後的武裝AI突然取消警戒，退開到一旁回到正常守備模式，S30驚訝之餘，便聽到無恙告訴自己退下，讓歐稘宙進去。

　　看著S30漲著臉不悅的樣子，便猜到是無恙下了指示，歐稘宙無邪的笑了笑後，便邁開步伐走了進去。

　　「看來是你們家老闆歡迎我啊。」歐稘宙經過S30時說了一句。

　　「就不要到時候走不出來。」S30陰沉的嘴角上揚。

　　歐稘宙沒把S30的話聽入耳中，迅速的來到無恙的辦公室，一進門便看見無恙正輕鬆的靠在辦公椅上，手指玩弄著牛頓擺，歐稘宙壓抑自己即將爆發的情緒，坐在能面對無恙的沙發上，將手銬放在桌面。

　　「希望你從實招來，否則我可能需要逮捕你。」歐稘宙不客氣的說道。

　　「逮捕我？逮捕我能有什麼用？」無恙淺淺一笑。「人類已經是我的囊中物了！」

　　「你到底有什麼居心？」歐稘宙開門見山地問。「為什麼要軟禁趙頫這麼多年，之後還要謀殺他。」

　　「說了你也不懂。」無恙鄙視著歐稘宙。「我沒想謀殺父親，而是希望他們兄弟倆能夠和好，畢竟父親他只剩趙梃了。」

　　歐稘宙皺起眉頭，似乎是等待著無恙說出其他理由，或是說出更讓人震撼的目的，但無恙卻沒再開口。

　　「只是這樣有必要大費周章的殺害其他人嗎？」歐稘宙語氣有些衝動。

　　「殺害其他人是我對世人的懲罰。」無恙用天使的臉孔說著魔鬼的話。「而軟禁趙頫是我的私心，所以兩件事並無干係。」

　　歐稘宙聽著無恙自以為是又不甚上心的態度，不禁火大起來，將手銬拿起準備走向無恙，卻因為無恙的一句話，讓歐稘宙頓住了。

　　「不能理解別人，就是人類的通病。」

　　無恙輕描淡寫，但歐稘宙知道他正是在說過去的誤會，不論是兄弟或是夫妻之間，甚至是整個社會都一樣。

　　「當年我發明出寄生碼之後，我就想著這能給人類帶來什麼。」無恙陶醉在自己的回憶中。「我運算了數千兆次，獲得的結果都是救贖。」

　　「稀少的人口會彼此團結，當初因為經濟而消失的人際關係，也因經濟崩潰而逐漸重新建構。」

　　「這段代碼會像寄生蟲一樣植入人的大腦，慢慢的讓人遺忘身為人的溫度，失溫的人會懷念有火的日子，失去溫暖的人會懷念以往有陪伴的生活，這便是烏托邦的真諦，讓人們再次建立人與人之間的互相扶持，而非仰賴AI。」

　　歐稘宙看著眼前滔滔不絕的無恙，他的眼神如此單純，但卻讓歐稘宙內心毛骨悚然，原來無恙對美好世界的憧憬，是需要埋葬一整個世代的人，對他而言這是必然的肥料，有沃土才能孕育出理想的社會。

　　「這…根本不是救贖。」

　　歐稘宙提出空泛的抗議，但無恙完全不當一回事，只是繼續擺動著牛頓擺，一派從容的樣子。

　　「接下來只剩等父親用雛形研發出解藥碼就行了。」無恙泰然的說道。

　　「你怎麼知道趙頫去了伊甸園？」歐稘宙猛然抬頭看著無恙。

　　「我說過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無恙托著下巴看著歐稘宙。「我想趙梃的『淚』應該快不行了，畢竟宥旭的加速碼後來被改良過了。」

　　歐稘宙緊張了起來，連忙打給趙梃，但對方卻已關機。

　　「你不用擔心，他現在就在烏托邦。」無恙站起身來走向門口。「這齣鬧劇的結局即將要上演了。」

　　語畢，無恙瀟灑的走出辦公室，而歐稘宙則撥通趙頫的電話，開了免提後也跟了上去。

12.

　　「趙梃，你應該已經看不太到人了吧？」

　　來到大廳的無恙看著虛弱的趙梃，沒有笑容的臉上帶著一絲傲慢，就像是一個擁有上帝視角的導演，看著手上的布偶任憑自己操縱，演出心目中的美好結局。

　　歐稘宙看見趙梃，連忙上前攙扶著他，只是趙梃似乎感受不到，只是麻木的盯著無恙。

　　「你放心吧…父親很快就會帶來解藥碼，拯救你和世界。」

　　「無恙，你可知道當年是誰害了我嗎？」趙梃無神的看著無恙。「如果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那你應該知道吧。」

　　「我不知道，畢竟這件事是我唯一不能確定的環節。」無恙隨性的帶過問題。

　　「無恙！你大可現在就拿出解藥碼！」歐稘宙厲聲道。「畢竟你已經達成減少人類的目的不是嗎？」

　　「就說了這是兩碼子事。」無恙似乎厭倦了歐稘宙。「不如你現在撥通父親的視訊吧。」

　　歐稘宙趕緊拿出虛擬板，卻發現這裡的訊號異常的差，而此時原先從容的無恙突然臉色巨變，虛擬開始晃動與變形，趙梃疑惑的看著無恙，而歐稘宙也感到詫異，過了一會無恙神情痛苦的跪在地面。

　　「終於開始發作啦！」

　　趙梃與歐稘宙順著聲音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負責接待的S30，聽到聲音的無恙原想抬頭，卻因為寄生碼在體內竄動，所以光是抑制已經耗盡無恙的力氣。

　　「親愛的無恙，那可是我特地為你製作的寄生碼。」S30露出詭異的笑靨，甩動手中的隨身碟。「能讓你感受我母親死前的痛苦。」

「你…怎麼脫離掌控的？難道你不是我的附屬AI？」無恙恍然大悟。「原來是你，你為什麼要…」

　　無恙按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彷彿被用拳頭狠狠毆打，而肚子則是感覺到孩子的逝去，這種心理與生理上的折磨，該有多大的決心才能忍受。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D0N5XlLcv

　　「要不是你的慫恿，父親會不去挽留母親嗎？」

　　「你究竟是誰…」此時的無恙用盡力氣，努力的擠出一句話。

　　「我嗎？我是S30啊！」S30化作一個小孩的樣貌，故作煩惱的說。「我應該是長這樣吧…不過我怎麼會知道，畢竟我在出生前，就被你們這些人給害死了！」

　　S30雙眼瞳孔變成血紅，而眼角流出鮮紅的淚，他用手沾了一點，抹在自己的嘴唇上後，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歐稘宙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而趙梃則是回想起當年打給自己的電話，就是這個聲音，告訴自己帶著證據去河邊碼頭。

　　「是你！是你設局陷害我！」

　　趙梃想上前抓住S30，但身體卻漸漸失去知覺，而S30見狀便走近了趙梃，將佈滿鮮血的手掌抹在趙梃的身上，留下腥紅的手印。

　　「沒錯就是我騙你到碼頭，然後將你擊暈搶走證據。」S30嘴角裂開到耳際，在趙梃耳畔呢喃道。「也是我在趙頫逃脫時設下高壓電，讓他失去雙手。」

　　歐稘宙想阻止S30繼續刺激趙梃，但不料對方動作太過迅速，根本無法制止S30，只能將趙梃護在身後。

　　「更是我幫林宥旭改良加速碼，讓寄生碼能夠阻斷人類的神經。」

　　「你這麼做能有什麼好處，你母親也不會復活。」歐稘宙大吼道。

　　這時S30似乎受到驚嚇，緩緩的頓了下去，將頭埋在膝蓋之間，之後一道帶著哭腔的女聲傳了出來，那是林宥旻的聲音。

　　「孩子，我沒辦法生下你，因為你不被祝福。」

　　「甚至連我都被你連累了…」

　　「我把你現在僅有的記憶移轉到情感AI身上。」

　　「希望你能代替我活下去。」

　　「甚至…去讓那些人嚐嚐你母親的痛苦。」

　　錄音結束後S30緩緩抬起臉，但臉上的五官和血漬已經消失，原先應是嘴的位置變得黏稠，發出一道粗糙的聲音。

　　「那時候你聽見了吧，我媽把我的記憶轉移到AI上。」S30歪著頭面對趙梃。「用AI來延續我的生命，也讓我更加強大。」

　　「我恨我媽，但我更恨這世界。」S30淒厲的說著。「我一直期待著這一刻，我要的不是烏托邦，而是一個沒有人類的世界。」

　　S30發出刺耳的尖叫聲，移動到歐稘宙的身後，用手用力拽住他的頸部，準備毫不留情的折斷，這時無恙吃力的撲向S30，救了歐稘宙一命。

　　「原來就是你，我所有計畫中的變數。」無恙將S30禁錮在自己的四肢當中。「我一直在猜想，究竟是誰繼承了林宥旻的遺志，處處想對父親和趙梃不利。」

　　「你別裝清高了！」S30露出猙獰的表情，身體漸漸轉化成黏液，包覆住無恙。「說著想建立什麼烏托邦，不也是在做著跟我一樣的事。」

　　這時無恙記憶體突然想起一句話，而那句話一直徘徊在其中：「人性只會讓你做錯判斷。」

　　一直以來自己堅信的信念，其實換個角度想，不也是落入了人類常犯的錯誤，從不去理解別人的勸告，只一味放任自己的任性。無恙想起當年趙頫創造自己，是希望完成母親林宥旻的遺志，也就是照顧孤獨之人，而眼前的S30正是孤獨之人的極致，或許這才是自己真正被創造的原因。

　　無恙緊緊抱住S30，而對方則死死的糾纏住無恙，無恙啟動自身的銷毀裝置，並開始倒數計時十分鐘。

　　「我們是母親的善與惡，我們是時候共赴黃泉，陪伴母親了。」

　　S30感受到不對勁，想脫離無恙時卻發現自己已被無恙牢牢的電磁綁定了，S30慌張的篡改權限，將武裝虛擬納入自己的權限底下，指揮他們對無恙發動砲擊。

　　「沒用的，所有虛擬除了你是被裝後門的之外，其他都不能反抗我的指令。」

　　無恙雙眼瞄向武裝虛擬，虛擬的砲擊瞬間瞄準窗外，炸碎昨日已有裂痕的落地窗，這時歐稘宙赫然發現訊號恢復正常，而趙頫也接起了視訊電話。

　　「你們那怎麼樣了！我一直能透過雛形聽見烏托邦的情況，卻無法撥通電話。」趙頫著急的說。「趙梃呢！我弟怎麼樣了！」

　　原來在一開始，無恙感覺到雛形被啟動時，便趕緊專注意志將自己和雛形連結，使烏托邦的所見所聞能不受S30的干擾傳給父親。

　　見狀的歐稘宙知道趙頫已經了解事情的真相，趕緊將畫面對準趙梃，但趙梃卻無法感知，甚至呼吸越來越微弱。而S30也掌握了狀況，利用附在趙梃身上的血手印化成鮮血沾在虛擬板使之延遲。

　　「你居然耍這種招數！」S30怒斥道。「偷偷聯繫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況且我告訴你，我們這麼做並沒有錯。」S30試圖說服無恙。「人心是無情的，所以才需要AI擁有感情，去取代人類。」

　　「你錯了，我們終究只是個工具。」無恙毫不動搖的否定了S30的說法。

　　此刻虛擬板上的趙頫正被雜訊干擾，歐稘宙趕緊將虛擬板上的血液擦拭乾淨，但畫面卻定格在上一秒，歐稘宙果斷判斷已經斷訊，便不再嘗試，於是轉為注意趙梃的狀況，只是當歐稘宙想讓趙梃躺平以利呼吸順暢時，卻發現他已經睜著眼失去意識。

　　「無恙！我看你現在怎麼給他解藥碼！咯咯咯！」

　　S30狂妄的笑著，卻沒注意到無恙的瞳色逐漸改變，就在這時無恙奮力的呼叫著趙梃，而趙梃似乎也感受到將頭撇向無恙。

　　「這是…視線傳染！」

　　S30不可置信，想伸手挖去無恙的雙眼，但卻徒勞無功，因為銷毀裝置已經啟動，電流漸漸包覆住無恙與S30的身軀，慢慢的發光到極致後，一個激靈散成點點星光。而趙梃在與無恙對視完後，便閉上眼的倒在地上，歐稘宙趕緊背起趙梃，離開烏托邦。

　　無恙與S30，一生都在和對方演對手戲，彼此套路著彼此，最後卻玉石俱焚，雙雙賠上了自己。

　　醫院的心電圖正規律的跳著，歐稘宙拉開窗簾，讓陽光灑在病床上，而趙頫則是在一旁打著指令碼。

　　「我已經用雛形製造出分離碼了！」趙頫揉了揉乾澀的雙眼。「可以讓倖存者把『淚』分離出來！」

　　「那真是太好了！」歐稘宙伸了伸懶腰。

　　這是無恙自毀後的第三個禮拜，世界陷入了無秩序的狀態，但有一件事無恙說對了，那便是人類開始自發的團結起來重建家園，建立更有人情味的社區。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歐稘宙看著趙頫。

　　「我想應該會去協助倖存者的安置作業。」趙頫闔上螢幕後說道。「那你呢？」

　　「我…要找時間把事件記錄下來，給後世一個警惕。」

　　這時門口突然被敲響，進來的人手纏著紗布，精神奕奕的帶著水果盒進來。

　　「最近的重建工作真累人，不知道趙梃什麼時候才會醒來幫我…」

　　江鎧坐在病床一側，看著仍在昏迷著的趙梃，心中有些惆悵。

　　「被你這麼一說，趙梃都不想醒來了！」歐稘宙打趣道。「話說當時為什麼無恙不願意直接提供解藥碼呢？」

　　「我想是為了給我們兄弟倆一個和好的契機吧。」趙頫垂眸的說道。「不談這個了，我們去食堂吃飯吧！」

　　三人起身離開了病房，沒人注意到，病床上的人正露出淺淺的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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