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吃得起勁，芷瑤卻突然宣佈：「我媽決定再婚了。」
紫藤放下碗筷，祝賀不是，安慰也不是，霎時間不知道要如何回應。
現代婚姻關係愈來愈淡薄，離婚再婚像吃個飯看場電影般平常，可憐夾在中間的孩子身分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還是慣於應付大家族的余文禮最先打破鬱悶的氣氛，「佳期訂了沒有？」
「一個月後。」芷瑤繼續低頭吃她的菜，彷彿事不關己。
紫藤怕余文禮口不擇言，偷偷以眼色請他閉嘴。
不料余文禮非但無視警告，反而變本加厲問得更直接：「你是因為反對母親再婚所以才離家出走？」
紫藤雙眼差點沒噴出煉獄之火，把余文禮活生生烤成焦炭。
其實余文禮並非不懂人情世故才有此一問，相反，正正因為出身大家族，太了解人情冷暖，加上對芷瑤寄望甚殷才會著緊地問個明白。
「她要再婚，我沒意見；可是將婚事隱瞞到最後一刻，完全把我排除在外，連大廈的看更阿伯也不如？」雖已決定原諒母親，但說到痛處，芷瑤還是激動得雙目通紅如鯁在喉，「換作是你，你會不會反對？」
「你以為我是為了甚麼才拒絕跟父母移居美國，一個人獨留在港？就是眼不見為乾淨。」余文禮旁若無人地走到芷瑤跟前，俯身吻掉她眼角的淚印，然後憐惜地摩挲那頭火紅的短髮，「你跟我不一樣，你還有選擇，別意氣用事。」
說罷轉身返回二樓睡房，留下詫異得來不及反應的紫藤與芷瑤。
奇怪是芷瑤對他那突如其來的舉動並不反感，感覺恍如她每次看到嬰兒胖胖的小手在空中亂攫，也會忍不住親下去的那種單純疼愛。
「這個余文禮真是的！」紫藤連聲致歉：「抱歉，我沒想到他竟如此放肆……」
「不，他沒那個意思。」芷瑤側頭細想，「我可以感受得到……他是真心想讓我的心情平服下來，好好思考。可是他剛才說的眼不見為淨是怎麼一回事？」
紫藤沉吟半晌，「你知道文禮家中頗有財勢吧？」
「嗯。」
「他父母就是那種為了家族生意才結合的政治婚姻。礙於身分地位、面子與千絲萬縷的財政關係，離婚再婚這種分身家的玩意他們是不會考慮的。」紫藤欷歔，「本來在他們那個圈子，這種夫妻關係十分平常，為妻的大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有相敬如賓、白頭終老的例子。偏偏文禮的父母一開始便已各自各精彩，聽說近年兩人在外另有一頭家，夫妻倆更各自攜情夫、情婦在同一社交場合出現，十分公開。」
芷瑤俯首無言。
在這樣複雜的環境下長大，難怪余文禮總是一派吊兒郎當。若不以嬉皮笑臉武裝自己，恐怕早已崩潰了吧？
「對文禮漠不關心也就算了，偏他們又要管頭管腳，生怕這隻繼承家產的棋子會令家族蒙羞，說甚麼也不肯讓他留港獨居。」紫藤愈說愈氣，「幸而我爸出面，答應照顧文禮，伯父伯母才應允讓他寄住我家。」
「算他走運，有你這個表妹願意為他出頭。」
紫藤凝視芷瑤，對於她的天真既羨慕亦妒忌，「其實文禮不過是我表舅母的姪兒，嚴格說來，是全無血緣關係的遠親。不過中國人一表三千里，加上我們兩家是世交，才會以表兄妹相稱。」
「我這個當表哥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也不見得失禮。」余文禮不曉得甚麼時候已繞到她們身後來，「用不着急急跟我撇清關係吧。」
紫藤回頭瞜他一眼，「會鬼鬼祟祟站在人家身後偷聽的人還不算失禮？」
「真冤枉。」余文禮一臉無辜，「我不過想到廚房煮杯咖啡，剛好經過而已。你們的對話硬要鑽進我耳膜，我也拿它沒法。」
一向能言善辯的紫藤也有詞窮的時候，只好耍賴，「還站在這兒幹甚麼？煮你的咖啡吧！」
「看在芷瑤的份上。」余文禮拋下一個饒有深意的眼神，轉身走向廚房。
芷瑤開始相信余文禮確有不少鮮為人知的優點 ── 像他能煮得一手好咖啡。
把臉滿足地埋在藍山咖啡的香氣裏，芷瑤腦海卻突然浮現出一張面孔，「對了，你倆可有聽說過願望計程車？」
紫藤聞言一怔，迅速與文禮交換了眼色，「嗯，最近在網上流傳得很熱。怎麼了？」
芷瑤於是將她登上 Marco 的願望計程車，被他選為研究對象的奇遇娓娓道來。
「我還以為那是無聊人在網上杜撰的故事。」紫藤半信半疑，「你肯定那不是整人節目的偷拍環節？」
「不可能。」余文禮斬釘截鐵地否決這個可能性。
兩個女生對他那強硬的語調產生反應，焦點幾乎在同一時間移到余文禮身上。
余文禮像物理學家發現新元素般，雙眼閃爍着興奮的火燄，「你剛才說，由你家到這兒，全程無須人手駕駛，司機座更自動轉向後座，對不對？」
芷瑤頷首，翦水大眼內滿是問號。
「首先，香港目前並不容許全自動駕駛技術，電視台不可能知法犯法。再說，雖然 Tesla 數年前已推出 autopilot，但那充其量只是自動輔助駕駛導航功能，並未去到芷瑤所形容的那種全自動駕駛水平。」余文禮如數家珍地闡釋自動車技術：「將訊息透過 3D 全息投影技術在擋風玻璃上顯示，我去年在拉斯維加斯的 CES 展覽上見識過，不過那台只是概念車，距離實際投產還很遠。也就是說，無論從技術層面或法律可行性看來，也不是一般電視台應付得來的。」
芷瑤無法抑止地心跳加速，「你的意思是……」
余文禮煞有介事地壓低聲線，「那根本不是我們目前可達的民用科技水平。」
芷瑤與紫藤面面相覷。
「你別危言聳聽了。」紫藤企圖以笑聲緩和忽然沉重的氣氛，偏嘴角肌肉無法協調，生硬的笑容更顯突兀，「我始終覺得這是個整人的陷阱。那車大概是他們不曉得從甚麼地方弄來的電影道具罷了，科幻電影裏的汽車不都有自動導航系統嗎？」
余文禮識趣地不再反駁，沒有道出科幻電影裏的汽車全都是電腦特效，根本不存在實物這個事實。
他太清楚紫藤了，她不是那種會說出如此欠說服力的話的女生。之所以千方百計否定願望計程車的存在，必定另有內情。余文禮嘗試自紫藤眼中搜索出蛛絲馬跡，可惜不得要領。
「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紫藤起來替芷瑤收拾咖啡杯，「有甚麼事，睡飽了再想。」
一天之內經歷那麼多，芷瑤也著實有點不勝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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